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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行侠锄奸

令狐彰骑着一匹马向山西出发,晓行夜宿走了几天,这日午后路经太岳山下,忽见路旁倒着一辆马车,一个老夫人趴在车边哭得死去活来,以为是马车翻覆有人受伤,趋前下马一看,才知道出了事。

车旁倒着两具尸体,一个是衣着高贵的老人,一个是中年车夫,两人身上都有刀伤,满身染血,已经死了。

令狐彰惊问道:“这位老夫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啊?”

老夫人边哭边说,令狐彰听了半天,才知他们遇上强盗,她的老伴和车夫不幸被杀,随身财物被洗劫一空,更可怜的是:另有一个十六岁的孙女被强盗劫上山去了!

令狐彰听得义愤填膺,问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老夫人哭道:“才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令狐彰又问道:“可曾看见他们往哪方向跑?”

老夫人指着山上小道:“他们往山上跑的!一共是七个人……天哪!可怜我那孙女,她本来不想出门,是我们两个老的硬拖她来的,那么娇嫩嫩一个闺女,如今落人那班强人手里,这叫老身如何向她爹娘交代啊?”

哭诉至此,忽然一头向车厢撞去。

令狐彰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安慰道:“这位大娘,你千万不要寻死,待我上山去救你孙女回来便了。”

老夫人仍是一再要寻死,令狐彰苦劝了半天,总算稳住了她的情绪;他将马车扶起,搀扶她进人车厢歇息,说道:“我这就上山去,最迟天黑回来,大娘切莫走开,免得我救你孙女回来寻不着你。”

随即飞身上马,向那太岳山上驰去。

不知怎的,这件事使他非常愤怒,充塞胸臆的怒火强烈得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奇,他觉得自己不该生这么大的气,这世上到处都在发生杀人的事,自己此行不也是要去杀死那铁脚罗汉么?自己不是计划着要杀死满天林、庞德公、金履祥等等一帮人么?虽然自己是要报杀父母之仇,但在别人的眼光中,自己可能只是个“杀人凶手”而已,为什么今天自己会因一批强盗的杀人越货而生起这样强烈的愤慨?

对此,他无法自解,他只是愤怒!愤怒!愤怒!恨不得立刻赶到山上,将那群强盗一一处死!

山区异常荒凉,大白天竟连一个樵夫也看不见,他因此知道山上必然已为强盗所盘踞,好在地上有马蹄足印,他循马蹄足印一路飞驰上山,最后来到一处高山密林之前。

马蹄足印到此而止。

他下马细视,发现蹄印没入林中,而密林中看不见路径,所见尽是树须藤葛和人高的野草,心想此地距离强盗的山寨必已不远,当下便将坐骑拴在树下,徒步走了进去。

这片密林非常之大,满山遍野,无止无尽,他一路披荆斩棘深入约莫二三里,眼前所见还是密密麻麻的树林,看不见别的东西。

他于是跳上一棵大树,居髙四眺,卑北方山势高峻,料想强盗的山寨必在那边,当即飞身落地,转向北方赶去。

赶了一程,地势渐髙,在林中发现了一些废弃物品,心知找对了。

复行一段斜坡,眼前豁然开朗,果有一座山寨坐落在高高的山顶上。

他艺高胆大,同时也为了想在天黑之前救回那老夫人的孙女,故不掩藏身形,健步如飞向那山寨奔去。

转眼功夫,已到山寨大门外。

这座山寨名叫“通天寨”,规模不小,一眼望去,寨中有许多建筑相当壮观,山寨的四周还备有擂石滚木,也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台,大门上也有两个持枪把守的小喽罗。

令狐彰的突然出现,使得那两个小喽罗吓了一跳,两人连忙挺枪上前拦阻,大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令狐彰道:“我找你们寨主,快叫他出来见我。”

两个小喽罗见他口气不善,立即欺步挺枪便刺。

令狐彰冷笑一声道:“找死!”

掌出如电,将两支长枪攫在手上,使劲一抬,两个小喽罗登时被举到空中。

“哎呀!”

二喽罗惊得大叫,赶紧放开长枪,从空中跃下,但双脚尚未着地,令狐彰已飞身凌空踢出双脚,只听“噗噗”两响,二喽罗顿如草包,一路翻滚地飞出二三丈,落地之后,又一路滾出一二丈远。

二喽罗吓得魂飞魄散,爬起身来抹头便跑,大叫着逃入寨内去了。

令狐彰扔掉双枪,举步人寨。

近处还有几个小喽罗,但他们看见令狐彰勇若天神,不敢上前动手,反而悄悄地溜走了。

俄顷,一个手握双板斧的大汉飞步而至,发出焦雷也似的吼声道:“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敢来通天寨撤野!”

这大汉身壮如牛,光着上半身,露出胸上茸茸一团黑毛,手上那两柄板斧磨得好亮,看上去颇像杀猪宰牛的屠夫。

他奔到近处,一眼看见令狐彰背上有剑,倒不敢太鲁莽了,当即一挫熊腰,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式,大喝道:“小子,你是何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令狐彰一直走到他跟前五尺之处,寒着面孔道:“你是通天寨的寨主?”

大汉两眼一瞪道:“我是五寨主,三斧夺命夏大牛便是!”

令狐彰道:“有一对老夫妇在山下遇劫,一个老的被杀害,一个小姑娘被抓上山来了,是你们通天寨干的吧?”

三斧夺命夏大牛哈哈大笑道:“不错!那是我们大塞主返回山寨时顺手干的一票,这会他正准备受用那小姑娘!你这浑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令狐彰冷冷道:“立刻放出那位小姑娘,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夏大牛“哈哈”地大笑一声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看斧!”

"呼”的一声,左手板斧直奔令狐彰的面门劈去,招疾力猛,颇为不俗!

令狐彰却看出这第一斧是虚招,故挺立不动。

果然,夏大牛第一斧乃是虚招,他以为令狐彰定会闪避,因此右手第二斧跟着劈出——劈向认定令狐彰定将闪避的方向——不料令狐彰竟然直立未动,结果是第一斧劈空了,第二斧也劈空了。

夏大牛见人家动都没动,自己反而走了两个空招,不禁臊得满面通红,怪叫道:“小子,你干吗不动手呀?”

令狐彰道:“你是‘三斧夺命’,我等着你的第三斧。”

夏大牛大怒道:“这还不简单!”

又是“呼”的一声,第三招板斧往上斜劈,直取令狐彰的颈项!

令狐彰把头一偏,骈指点出,正中他腕部太渊穴,喝道:“撒手!”

板斧应声落地。

夏大牛大吃一惊,正待晃身后退,突感腰上一紧,笑腰穴已被令狐彰一把扣住,跟着就被令狐彰单手举在空中,又跟着顿觉全身奇痒难忍,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令狐彰就举着他一路走入山寨,一边走一边问道:“那小姑娘在何处?"

夏大牛又笑又叫道:“在……哈哈哈!在我们大……嘻嘻!大寨主房……哈哈哈!房中呀!”

令狐彰道:“怎么走?”

夏大牛道:“一……一直……哎呀!痒死我了!哈哈哈……嘻嘻……一直走!一直走!”

令狐彰一直来到一座大厅门口,见那厅门上有块匾额写着“聚义堂”三字,便驻足问道:“就在里面么?”

夏大牛道:“正是!正是!哈哈……嘻嘻嘻……我的天哪!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你们……哈哈哈!你们……嘻嘻……你们快来救命啊!”

一言甫毕,蓦闻身后响起一片弓弦之声,令狐彰知有弓箭射至,便转身以夏大牛为挡箭牌。

“嗖!”

两支箭顿时射入夏大牛的胸腹,夏大牛惨叫一声,顿时勾下脑袋,没了声息。

“不要射箭!”

“不要射箭!”

有人在大叫。

接着,从左右屋上掠下两条人影,一眨眼便飞扑到令狐彰身侧!

这两人都是中年大汉,身材虽不如夏大牛雄壮,却非粗鲁之人,他们一个拿双刀,一个拿双鞭,两人左右围住令狐彰,厉叱道:“朋友,你亮个万儿!”

令狐彰将夏大牛的尸体往地上一抛,冷笑道:“跟你们这些鸡鸣狗盗之徒亮什么万儿,你们立刻放出那位小姑娘,我便饶你们一死,否则这夏大牛便是榜样!”

两贼闻言大怒,同声怒叱,一齐发招,使双刀的挥刀拦腰便砍,使双鞭的会点穴,上下分点令狐彰的期门和章门二穴!

令狐彰直到现在仍不想动用阎王剑,他使用巧妙的身法,一扭一闪,便已脱出他们的攻击范围。

两贼只觉眼前一花,令狐彰已失所在,方自一怔间,使双刀的背上脊心已“砰”地中了一掌,登时跌出寻丈开外,爬不起来了。

使双鞭的一声怒吼,双鞭猛然绕身一抡,漫无目标地扫了出去。

不料双鞭甫出,突觉双肩一紧,敢情令狐彰已从上而降,双掌一攫,扣住了他的肩井穴!

双鞭顿时叮当落地。

令狐彰厉声道:‘'快说,那小姑娘呢?”

使双鞭的吓坏了,忙道:“在里面!在里面!”

令狐彰怕那小姑娘受到奸污,当下双掌十指用力一扣再一推,使双鞭的顿似断线纸鸢,直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箭雨飙然而至。

令狐彰身形一晃,窜入聚义堂中。

哪知双足刚刚落到聚义堂中的地面上,地面突然陷下,他未防到堂上有翻板,等到发觉已然太迟,身子往下直沉,落人一片黑暗中。

他大吃一惊,深恐下面有“刀床”之类的装置,赶紧双掌往下猛拍,拍出一股劈空掌风,借以缓慢落势。

掌风反震,落势一缓,安然落到下面的地上!

幸好下面并无刀床装置,不料方自庆幸间,黑暗中突起一阵腥风,接着腰上一紧,已被某种怪物卷住了。

他伸手一摸,知是一条巨蟒,这一惊非同小可,欲待拔剑杀蟒,但一只右臂已连着身体被紧紧缠住,左手虽未被缠住,却已抓不着背上的剑柄,他急急挥动左掌猛劈蟒身,但毫无作用,巨蟒越缠越紧,箍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生死关头,求生的意志使得他的左手发挥出了惊人的力量,五指猛然用力抓下,竟然抓破蟒皮,深入其肉中。

巨蟒负创之下,身子略略一松,但随之却有一口腥气扑面而至,他知道巨蟒要吞噬自己了,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奋起余力一拳迎击而出。

“砰”的一声,好像正中蟒首,接着近处一声巨响,似是蟒首碰上铁杆的声音。

好像这一拳使巨蟒受伤更甚于刚才的五指,巨蟒的身躯开始慢慢松软,令狐彰挣出了右手,立刻翻腕拔出阎王剑,使劲地一阵乱砍,黑暗中只觉蟒血“噗噗”飞溅。

终于,巨蟒不动了。

他松了一口气,靠上一面墙壁喘息起来。

就在这时,左方黑暗中传来了人语声:“大哥点火,要是小弟料得不差,那小子已被大蟒蛇吞入腹中了!”

随着话声,一道灯光映了过来。

这一瞬间,令狐彰才看清自己原来陷身于一间地牢中,地牢十分狭窄,只有一丈见方,三面石壁,一面铁栏杆,而铁栏杆的外面是一条地道,灯光就是从那地道上投射过来的。

令狐彰知是大寨主到了,灵机一动,便往地上一倒,假装中毒昏迷。

灯光变为明亮,两个人来到地牢外面,一个是提灯的瘦削汉子;一个是满面麻子的彪形大汉,从那身考究的衣着上看来,分明即是通天寨的大寨主!

他们一见巨蟒被斩成数截,瘦削汉子惊叫道:“哎呀!这小子竞将大蟒蛇杀死了!

那大寨主见令狐彰昏倒在地,转惊为喜道:“还好他也被大蟒蛇咬伤了,这小子不知是何方神圣,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瘦削汉子道:“正是,这小子武功高得出奇,一出手就将二哥三哥和五弟摆平了,幸好他中了翻板,要不然……哼哼,五弟死的真惨,咱们这就将他拖出,割他的肉来祭五弟!”

说着,将灯笼挂在墙上,便要动手打开铁栏杆上的门。

那大寨主一摆手道:“且慢,这小子只怕不是真中毒昏迷,待我先试他一试。”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长约六寸的竹管,把一端衔入嘴里,对准地牢中的令狐彰,呼的一声,吹出一支吹箭!

令狐彰不敢再假装昏迷了,连忙举剑一格,将来箭挡掉,接着跳了起来。

瘦削汉子吓了一跳,叫道:“他妈的,果然是假装的!大哥,再射!再射!”

那大寨主又连续吹出几箭,一看都被令狐彰轻易地挥剑挡掉,心知吹箭收拾不了他,当下把脸一沉道:“小子,你是何人?”

令狐彰笑了笑道:“别问我是谁,要命的话,赶快放我出去,让我将那位小姑娘带走,否则我就叫你这通天寨鸡犬不留!”

那大寨主哈哈大笑道:“放你出去?你小子说得倒好听,有本事你自己打出来好了!”

令狐彰扬了扬手上的阎王剑,道:“识得我手上这把剑么?这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别说是一面铁栏杆,就算是铜墙铁壁……”

那大寨主一见那柄阎王剑,登时面色大变,好像见到魔鬼一般,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瘦削汉子道:“大哥莫慌,他是骗人的,我就不信那剑能破得这面铁栏杆!”

那大寨主却是满面惊恐,两眼一直盯着那柄剑,颤声道:“那……那是‘死亡之剑’么?”

令狐彰倒没料到他竟识得阎王剑,当下点头道:“不错,正是‘死亡之剑’!”

那大寨主惊得双膝发软,差点就要跪了下去,道:“你……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令狐彰道:“你不配知道!”

那大寨主十分惊惧,惶然道:“你……你知道它的原主人是谁么?”

令狐彰道:“当然知道,昔年的‘天鹤先生’曾以此剑诛杀千百人,有人称此剑为‘魔剑’,后来它被判处死亡,埋在少林寺外十多年,最近才被我挖掘出来,我已将它改名为‘复仇之剑’!”

这件事,他本不该对一个山贼述说,他也没有忘记姑姑的一再叮咛,但此时身陷地牢,他知道阎王剑不可能击破铁栏杆,因见对方对阎王剑如此畏惧,便说.出来吓唬吓唬对方,无非希望对方开门放他出去罢了。

那大寨主听了他的话后,神色非常激动,问道:“你和‘天鹤先生’是何关系?”

令狐彰冷冷道:“关系太深了,不过你不配知道。”

那大寨主略一沉思,忽然拉着那瘦削汉子走回地道;瘦削汉子满头雾水,连迭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大寨主不答,拉着他走离地牢数十步,在一处地道拐角停下,才低声说道:“老四,此事叫愚兄十分为难……”

瘦削汉子道:“怎么呢?”

大寨主长叹一声道:“愚兄实对你说了吧!我原是昔年‘天鹤先生’的书僮,跟随‘天鹤先生’有四五年之久,直到他被围杀身亡为止!”

瘦削汉子大吃一惊道:“真的?”

大寨主神色凝重道:“天鹤先生对我不薄,虽然他已死了很久,我心中还常常怀念着他。今天来的这个后生小子分明与我旧主有着很深的渊源,你说我怎好杀了他?”

瘦削汉子惊疑道:“大哥确定他与‘天鹤先生’有着很深的渊源么?”

大寨主点头道:“不错,他的武功那样高强,一出手就将咱们三个兄弟摆平了,足见他必是我旧主的后人!”

瘦削汉子道:“天鹤先生已死亡二十年以上,而这小子才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他的武功不可能得自天鹤先生的亲传吧?”

大寨主道:“当然,所以愚兄怀疑他可能是‘地蛇夫人’调教出来的人!”

瘦削汉子一惊道:“地蛇夫人不是与天鹤先生同一天被杀了么?”

大寨主道:“当时我不在场,不大清楚当日的情形,但曾闻人言‘地蛇夫人’是被打入江中而死的,因此江湖上也有人传说‘地蛇夫人’没有死。”

瘦削汉子道:“他如是‘地蛇夫人’调教出来的,那么……大哥打算怎样?”

大寨主皱眉道:“如果是的话,我便不能处死他,可是又怕不是……”

瘦削汉子微微一笑道:“大哥,依我看这件事十分好办。”

大寨主问道:“怎么办?”

瘦削汉子道:“我去将寨中那尊大炮推来,一炮轰死他!”

大寨主一怔道:“为什么?”

瘦削汉子冷笑道:“不管他是不是‘天鹤地蛇’的传人,你现在可不是‘天鹤先生’的书僮,你现在是通天寨的大寨主!常言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咱们在这太岳山上占山为寨,日子过得很不错,何必再去理会以前那段主仆之情?”

大寨主道:“可是……”

瘦削汉子又道:“再说,那小子杀了咱们五弟,又打伤了二哥和三哥,大哥若放他出来,如何向寨中众兄弟交代?”

大寨主道:“可是……”

瘦削汉子又截口道:“万一他不是地蛇夫人的传人,大哥放他出来,那不啻是放虎出柙,那时你我还活得成么?”

大寨主似觉有理,只是仍然拿不定主意,不住地搓手叹气。

瘦削汉子道:“不要犹豫了,就算他是地蛇夫人的传人,未必就会对大哥友善,小弟这就去推来大炮,轰他个粉身碎骨,你还当你的通天寨主!”

说罢,便要出去。

大寨主拉住他道:“别急,让我再想一想。”

瘦削汉子冷笑一声道:“再钻牛角尖,只怕连那块天鹅肉也要飞了!”

大寨主一笑道:“好,你去将大炮推进来!”

瘦削汉子拔步而去。

不一会,地道那边传来沉重的辘辘车轮声,随见瘦削汉子推着一尊大炮走过来了。

大寨主帮着将大炮推到距离地牢约五丈之处,将炮管摇低对准地牢,准备发炮。

被困在地牢中的令狐彰一见他们推来一尊大炮,不禁心头大震,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明知铁栏杆异常坚固,他仍不放弃求生,当下大喝一声,使尽所有力气,跃身而起,双脚踢上铁栏杆——

“砰”的一声巨响,那面铁栏杆只微微震动了一下,没有倒下。

瘦削汉子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急了吧?你那柄宝剑不是可以削铁如泥么?为什么不削一削看?”

令狐彰再度跃身猛踢,无奈铁栏杆实在太坚固了,不是人的力气所能撞倒的,他一连猛踢数次,铁栏杆依然牢不可破。

瘦削汉子将引火棒点上火,笑道:“看啊!小子,我只稍这么轻轻一触,你便登时粉身碎骨——现在我要点火发炮了!”

说着,慢慢将引火棒递向点火处。

千钧一发间,忽听“嗖”的一声轻响,那支引火棒忽然从中而断,点火的一端落在地上!

瘦削汉子一呆道:“大哥,你——”

他以为大寨主又改变了主意,但当抬头去看大寨主时,竟见大寨主的身子正在慢慢往前倾去,不禁大惊失色道:“大哥,你怎么了?”

砰然一响,大寨主已没声没气地仆倒在地道之上,原来他的背心已中了一镖——一支用竹片削成的竹镖。

与此同时,他又发现自己拿在手上的引火棒也是被一支竹镖射断的。

竹镖不是地牢中的令狐彰打出来的,而是从地道中射过来的。

瘦削汉子面色遽变,心知有敌人侵入地道来了,急忙拾起地上那段引火棒,推转大炮便要点火发射,就在这时,忽觉心口一痛,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心口上已被一支竹镖射入,顿时惊得抱胸狂叫。

只叫了一两声,两眼一翻,也倒地死了。

令狐彰自料必死,忽见他们先后倒地而亡,情知来了救星,不觉长长透出一口大气,暗叫一声:“好险啊!”

他立刻靠上铁栏杆,大声道:“是何方高人相救,请现身受小可一拜!”

“哈!”

一声大笑,眼前已出现一个老叫化。

这老叫化年已七旬以上,有一头白发,身上一袭百补鹑衣,赤着一双大脚板,但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一看即知是位武林健耆。

他走近铁栏杆前,笑嘻嘻地问道:“小老弟,你是何人?干吗被困在这里?”

令狐彰在他出现时,己将阎王剑藏在肘后,当下向他躬身一礼道:“小可符俦,多谢老前辈相救。”

接着便将自己上山救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叫化听完哈哈一笑道:“原来那二寨主和三寨主是被你打伤的,你出手十分不凡,怎的竟会中了他们的翻板机关?”

令狐彰面上一热道:“小可毫无江湖经验,因此才有此失……”

老叫化问道:“你是哪位高人的门下?”

令狐彰笑笑不答。

老叫化见他不说,便不再追问,伸手摸摸铁栏杆外面的一副巨锁,道:“你等一等,老叫化去找钥匙来替你开门。”

说罢,转去搜两贼的身子。

令狐彰便利用此机会悄悄将阎王剑纳入鞘中。

老叫化很快搜得一支钥匙,回来打开了铁栏杆上的门,令狐彰弯身走出地牢,再向他拜倒道:“救命之恩,容后图报,老前辈的名号是……?”

老叫化伸手扶他起来,笑道:“同是侠义中人,说这些干吗?老叫化也是来寻他们晦气的,如今咱们快去救那位小姑娘吧!”

当下,他领着令狐彰从地道的另一端走出,出得地道口,眼前是一间秘室,只见两个小喽罗好似木头人一般呆立在出口上,令狐彰心知他们被老叫化点了穴道,便在心中暗忖道:“这老叫化身手不弱,必是丐帮中的高手,我如今正要去找他们帮主铁脚罗汉报仇,最好不要与这老叫化深交,免得到时候下不了手。”

他们一起走出秘室,看见附近有小喽罗在走动,老叫化便去抓来一个,劈面先给他两个耳光,然后才喝问道:“那小姑娘在哪里?快说!”

那小喽罗吓得双脚发软,战战兢兢道:“在……在我们大寨主的房中。”

老叫化踢了他一脚道:“你带路!”

那小喽罗乖乖地领他们来到一幢楼房门口,指着那楼上道:“就在那上面。”

这时,通天寨的一群喽罗已知大寨主和四寨主被杀死在地道中,加上二、三、五寨主一死二伤,整个山寨便成群龙无首的局面,许多小喽罗便趁机抢取财物逃下山,少数舍不得离去的也纷纷躲了起来。

老叫化道:“小老弟,你上去救那小姑娘,老叫化去放一把火,将这山寨烧个干净。”

令狐彰应了一声,便跑上楼房,果然在一间房中找到一个容貌秀丽的小姑娘,她正瑟缩在角落里哭泣,看见令狐彰入房,忽然从袖中掣出一把剪刀,抵住自己的心口,尖叫道:“恶贼!你再过来一步,我便自尽!”

令狐彰吃了一惊,忙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山贼,我是来救你回去的。”

那小姑娘哭叫道:“你骗人!我才不上你的当!我……我不想活啦!”

令狐彰急加解释,说自己在路上见到她奶奶,得知她被强盗抢上山,便赶来搭救,刚才已杀了三个寨主等等说了一遍。

那小姑娘还是不信,道:“你果真是来救我的,那么你叫得出我的姓名么?”

令狐彰一怔道:“我来得匆忙,倒忘了问你奶奶……”

那小姑娘一哼道:“足见你是骗人的,我不信你的鬼话!”

令狐彰着急道:“真的,我不骗你,那位老叫化正在放火烧山寨,不信你去窗口看看。”

那小姑娘道:“我不要看!你们这些狗贼没一个好东西,我吕玉燕宁死也要保全清白之身!你敢过来,我就这么一刀下去!”

她双手合提剪刀,紧紧抵住自己的心口,随时准备自尽。

令狐彰怕她自杀,不敢过去,急得抓耳搔腮道:“嗳!暧!你这位小姑娘也真是的,我确实不是山贼,你要不信,我发誓给你听如何?”

吕玉燕嗤之以鼻道:“发誓?哼,你们这些毫无人性的山贼,天天杀人放火,满身血腥,你发的誓叫谁相信啊!"

令狐彰束手无策,不禁嘿然道:“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不是山贼?”

吕玉燕道:“你将自己一只手砍下来,我便相信你不是山贼?”

令狐彰生气道:“岂有此理,我为救人竟要砍下一只手,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吕玉燕道::“你不砍就算了,反正你只要上来一步,我立刻自尽!”

说到这里,把头一偏,不再理睬。

令狐彰道:“天快黑了,你奶奶正在路上等候,你再不跟我下山,你奶奶只怕又要寻死了,快跟我下山去吧?”

吕玉燕不理。

令狐彰顿足道:“吕姑娘,就算我是山贼,你跟我使这性子又有何用?终究还不是一死?既然你有勇气自尽,为何不相信我一次?”

吕玉燕不理。

令狐彰正要再说话,听得楼梯声响,回头一看是老叫化上来了,大喜道:“老前辈,你来得正好,快劝劝这位吕姑娘,她以为我是山贼,不肯跟我下山呢。”

老叫化走入房中,见吕玉燕拿着剪刀准备自尽,不禁哈哈大笑道:“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么贞烈的性子,难得难得。”

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吕玉燕厉声道:“站住!你敢再上一步,我立刻就死了!”

老叫化连忙煞住脚步,笑道:“小姑娘,你看我像山贼么?”

吕玉燕冷冷道:“怎么不像?你全身脏兮兮的,彻头彻尾就是个山贼!”

老叫化碰了个钉子,仍是哈哈笑道:“好吧,你不走,必是想在这里做个压寨夫人——小老弟,老叫化已在各处放了火,大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咱们快走吧!”

他向令狐彰使了个眼色,随即出房下楼而去。

令狐彰随后跟下。

两人走出楼房,只见各处房屋已在冒出缕缕黑烟,而山寨里的小喽罗已逃得一个不见了。

令狐彰低声道:“老前辈,她还是个女孩子,咱们可不能把她丢下不管。"

老叫化笑道:“别急,她等一会便会自己跑下来,你等着瞧好了。”

令狐彰再向他请教名号。

老叫化道:“老叫化从小行乞,游遍天下,食尽四海,到如今已七十多岁了,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姓名啦!”

令狐彰又问道:“您老是丐帮中人吧?”

老叫化点头道:“不错。”

令狐彰道:“听说贵帮的帮主名叫‘铁脚罗汉’,武功十分髙强?”

老叫化又点头道:“不错,老叫化与我们帮主比起来,那真是萤火之对皓月,所以老叫化没有名号。”

令狐彰道:“老前辈太客气了,刚才在地道中,您老以一支竹镖打断那支引火棒,这等功力武林罕见,比之‘千手怪侠司马天虹’尚有过之呢。”

老叫化目光一注道:"你见过司马天虹?”

令狐彰摇头道:“没有,小可只听人说过,大家都说司马天虹的金钱镖如何如何,但您老以一支竹镖打断一支引火棒,这等功力绝不比他差。”

老叫化淡淡一笑道:“老弟过奖了,人家司马天虹乃是举世知名的高手,老叫化几手雕虫小技怎能与他相比!”

令狐彰道:“老前辈刚才说来寻他们晦气,这意思是……?”

老叫化道:“没什么,老叫化久闻这通天寨的五个山贼经常下山行劫,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猖獗得不像话,今天路过此处,就顺便上来看看,倒没想到适逢其会救了你——对了,你说你叫符什么来着?

令狐彰道:“符俦?”

老叫化道:“复仇?

令狐彰道:“不是,符咒的符,俦是人字旁一个寿字。”

老叫化道:“何方人氏?”

令狐彰道:“天山。”

老叫化听到“天山”两字,微感惊异道:“在天山练的武功?”

令狐彰道:“是的。”

老叫化问道:“跟谁练的?”

令狐彰道:“对不起,家师名讳,未便奉告。”

老叫化一笑道:“有苦衷?”

令狐彰笑笑不答。

老叫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下江湖多久了?”

令狐彰道:“才几个月罢了。”

老叫化笑道:“难怪你会中了翻板,以后对付山贼可要小心,一般山寨大都设有害人的机关,行动时最须注意这一=点,否则一旦中了机关,把命丢掉就太划不来了。”

令狐彰唯唯称是,见楼上那吕玉燕还不肯下来,有些不放心道:“那位吕姑娘还不下来,她会不会真的举刀自戕?”

老叫化笑道:“不会,她真要死的话,哪会等到现在?”

正说着,忽见那吕玉燕在窗口上出现,大叫道“:救命哪!救命哪!”

令狐彰吃了一惊,连忙一顿足,从空地上直飞二楼阳台,急问道:“什么事?”

吕玉燕指着对面一栋正在熊熊燃烧的房子,惊慌失措道:“那房子烧起来了!那房子烧起来了!”

令狐彰哑笑道:“那是楼下那位老前辈放的火,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们不是山贼了吧?”

吕玉燕见山寨处处着火,又见几个受伤的小喽罗倒在地上,才知山寨发生变故,对令狐彰已无怀疑,羞涩一笑道:“你是一位侠客么?”

令狐彰道:“侠客二字愧不敢当,不过我确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下去吧。”

吕玉燕点点头,便从楼梯下楼,来到空地上,对老叫化和令狐彰盈盈下拜道:“多谢二位恩公救命,请受难女一拜。”

老叫化哈哈笑道:“不谢!不谢!老叫化原不知姑娘落难,倒是这位符俦小老弟,他是专程上山救你的,如今通天寨五贼已诛,所有小喽罗也都逃散了,天色不早,你快随这位小老弟下山去吧!”

吕玉燕看了令狐彰一眼,脸上微微泛红,道:“你们二位一起送我下山好么?”

老叫化知她对年轻男人不放心,点头一笑道:“好,老叫化也要下山,那就一起走啦!”

于是,三人一起离开山寨,循原路下山,走出山中树林,天已全黑,令狐彰找到自己的坐骑,便让吕玉燕乘坐,自己在前牵行。

路上,老叫化发现令狐彰背上那柄长剑与众不同,剑鞘较一般宽大,不禁好奇地问道:“小老弟,你这把剑好像不同于一般长剑,是吧?”

令狐彰道:"是的。”

老叫化又问道:“它有名称么?”

令狐彰道:“小可这把长剑很普通,没有名称。”

老叫化道:“记得许多年前,老叫化也曾见过这种形状的长剑,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到的,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看?”

令狐彰表示为难道:“这个……”

老叫化笑道:“若有不便,那就算了,老叫化只是一时好奇,并无他意。”

令狐彰没有开腔,他心中很感激老叫化的搭救,但因他是丐帮中人,而丐帮帮主铁脚罗汉是杀害父母的仇人之一,自己正要去找铁脚罗汉报仇,由于如此,他不想与他深谈深交。

老叫化不知缘故,只觉这个青年讳莫如深,心想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也就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

一路无事,不久回到马路上,还好那位老夫人仍在车厢中,她见孙女安然回来,自是悲喜交集,祖孙俩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老叫化看见车旁卧着两具尸体,心亦恻然,便向令狐彰道:“小老弟,救人救到底,我看得把她们祖孙送回家才行。”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小可还不知她们家在何处,待我问她们一问。”

一问之下,原来祖孙俩就住在数十里外的安泽县城,只因老夫人有个幺女嫁在赵城,最近才生了一胎男的,二老十分高兴,便带了许多东西要给幺女坐月,不料走到此地竟遇上了一群强盗……

老叫化吿诉老夫人强盗已诛,其孙女未受伤害,然后表示愿意送她们回城,就叫吕玉燕仍乘令狐彰的马,他便将两具尸体抬人车中,随即驾车上路。

这天午夜,他们终于将祖孙俩送到家,老夫人请他们入宅,老叫化摇头笑道:“不了,老叫化上不了台盘,就此别过。”

一拱手,转身便走。

令狐彰赶上前道:“老前辈……”

老叫化转回道:“什么事?”

令狐彰忽然向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老叫化一怔道:“咦,你这是什么意思?”

令狐彰道:“救命之恩,谨此拜谢!”

老叫化一把将他拉起,哈哈大笑道:“小老弟,你错了,我辈武林中人,行侠锄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属分内之事,你上山救人并未期望人家报答,老叫化赶得巧救了你一命,一样不期望你报答,磕这个头干吗呀?”

令狐彰笑笑道:“小可的意思是:大丈夫恩怨要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老叫化拍拍他肩膀道:“这算不了什么,有缘再相见吧!”

令狐彰原想问他铁脚罗汉的行踪,又怕他起疑追问,故话到嘴边又忍了下去。

老叫化一笑而去。

令狐彰见他远去,也去牵马要走,那吕玉燕舍不得他走,赶紧告诉老夫人道:“奶奶,这位恩公要走了!”

这时,吕宅已有人出来接应,大家正乱成一团,老夫人听了才急急忙忙过来扯住令狐彰,说道:“这位侠士,老身这孙女多亏你抢救才保得一条性命,你是我们祖孙的大恩人,我们谢都还没谢你一声,你怎可就这样走了呀!”

令狐彰发窘道:“老夫人不必客气,不可尚有急事待办,不便在此停留……”

老夫人道:“那也不必急在一时,三更半夜的,要走也等天亮再走呀!”

令狐彰道:“不,小可确实不能耽搁,非得立刻动身不可。”

说着,跳上坐骑。

老夫人忙道:“那……你办完了事后,能不能再来一趟?你就这样走了,老身过意不去呀!”

令狐彰顺口道:“好的,待小可办完了事后,再来打扰便了。”

吕玉燕开口道:“真的么?”

“真的!真的!”

语毕,一抖马索,催骑便向街上驰去。

吕玉燕大叫道:“你不来,我找你去!”

第三天,令狐彰来到了杏花村。

此村位于汾水支流,泉甘而清冽,居民以祖传秘法酿出的山西汾酒名闻全国;每逢春末,杏花盛开,加上清香扑鼻的酒香,此地便成人间仙境,引得许多骚人墨客到此沽酒买醉,杜牧的“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指的便是此处。

令狐彰骑马慢慢踏上一条酒帘飞扬的小街,心中正在盘算如何去打听铁脚罗汉的行踪,忽听一家酒馆中有人大叫一声:“符老弟,你也来了。”

随着话声,从酒馆中跑出一个老叫化,正是分别才两天的老叫化。

令狐彰心弦一震,暗暗叫苦道:“糟糕!怎地又在此碰上他?”

只得滚鞍下马,施礼拜见道:“老前辈怎也到了这里,这真是太巧啦!”

老叫化哈哈笑道:“是啊!那天若知你也要来杏花村,咱们一道来岂不更好?来来来,进来跟老叫化喝两杯!”

令狐彰已无法拒绝,只得将马拴好,随他进人酒馆坐下来。

老叫化吩咐堂倌添上一副杯筷,加点两样下酒菜,然后为令狐彰满满倒上一杯酒,笑道:“来,咱们先干一杯。”

两人对饮一杯后,老叫化便问他来杏花村何为,令狐彰答道:“小可久闻杏花村的汾酒名闻遐迩,特来品尝一下而已。”

老叫化笑问道:“好不好?”

令狐彰道:“果然名不虚传。”

老叫化道:“这种酒最大的特点是入口香洌,气昧芳郁,却不会贯脑;老叫化喝过贵州茅台,四川大曲,景芝白干,天津五加皮,还有福州四半酒和酒泉的葡萄酒,总不及这汾酒对胃,因此就常常往这儿跑,不醉不归。”

令狐彰道:“听说贵帮帮主铁脚罗汉也经常到此买醉,是么?”

老叫化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他跟老叫化一样最爱喝汾酒——老弟一再提起他,想不想跟他见面?”

令狐彰道:“确想识荆,只是小可乃一介无名小卒,贵帮主只怕不肯接见。"

老叫化道:“不,敝帮主为人相当和气,从来不摆架子,何况有老叫化引介,他不会拒绝的。”

令狐彰大喜道:“那太好了,但不知贵帮主今天在不在这杏花村上?”

老叫化摇头道:“这个老叫化不大清楚,他每次来杏花村喝酒,大都不在酒肆里喝,总是带酒去河边独饮,等一会老叫化带你去找找看。”

不久,菜端上来了。

于是,老少俩对坐畅饮,老叫化酒量很好,一口就是一杯,豪迈极了。

令狐彰却不敢多喝,怕喝醉误事,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来应付这个相当“为难”的局面。

他的确感到相当为难,自己此行是要找铁脚罗汉报仇,而眼前这个老叫化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杀死铁脚罗汉么?他会袖手旁观眼看着他们的帮主被杀么?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避开眼前这老叫化为妙,因此便频频向老叫化劝酒,希望他喝醉了,自己好去寻找铁脚罗汉。

老叫化一杯一杯干下去,差不多三四斤汾酒已到了肚子里,却还是面不改色,毫无一丝醉意。

令狐彰笑道:“老前辈好酒量啊!”

老叫化大笑道:“这种酒不凶,老叫化可以一次喝十斤,不过也要看对手而定,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叫化若是碰到知己,喝十五斤也不醉!”

语至此,忽然放下酒杯,站起道:“不幸得很,今天老叫化只能到此为止了!”

令狐彰面色一红道:“老前辈不喝了?”

老叫化道:“不喝了!”

令狐彰道:“小可虽然量浅,但只要老前辈有兴趣,小可愿意——”

老叫化截口道:“不,你不是我喝酒的对象,咱们找敝帮主去吧!”

令狐彰道:“此事不急,小可再陪您老喝几杯。”

老叫化说不喝就不喝,立刻叫堂倌过来算账,令狐彰抢着付了酒账,老叫化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令狐彰便牵马随行,暗忖道:“看样子,要避开这老叫化是不行了。也罢,我前天已向他磕过头,谢过救命之恩,已经不欠他什么,何况我要杀的是铁脚罗汉,不是他……”

老叫化一路向村外行去,虽无醉态,口中却轻轻哼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对随在身后的令狐彰略不回顾。

行不多久,已到汾水之畔,老叫化沿岸而行,走到一处不见人迹的河边上,忽然转身笑道:“符老弟,你真想见敝帮主么?”

令狐彰点头道:“是的,不算冒昧的话,便请老前辈引见。”

老叫化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声如宏钟,惊得河边野鸭群飞而起,落荒而逃!

令狐彰一怔道:“您老……”

老叫化大笑道:"小老弟,你这个人看来可是有些地方又似蠢得可爱!”

令狐彰大吃一惊道:“您……莫非您老就是丐帮帮主铁脚罗汉?”

老叫化一脚踢出,地上一颗石头应声破裂,哈哈笑道:“有此为证,如假包换!”

令狐彰呆住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原来眼前的老叫化竟然就是铁脚罗汉!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一下子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了。

眼前的人是杀害父母的仇人之一,却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笔账该怎么来算呢?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可是如果要报的话,又成了恩将仇报……

他感到好为难好为难。

铁脚罗汉含笑望着他,道:“怎么回事?小老弟,你要见老叫化是否有事办?如有事情,不妨开门见山说出来,不要再闷在肚子里啦!”

令狐彰默然不语。

铁脚罗汉道:“老叫化实跟你说了吧,你的个性很不对老叫化的胃口,不过老叫化看得出你的心地不坏,因此你若有什么困难,不妨说给老叫化听听,只要老叫化力所能及,一定帮你解决。”

令狐彰心中在苦笑:“你怎么能帮我解决?我找你是打算要你的老命呀!”

铁脚罗汉见他苦笑不语,心中很不痛快,道:“你说话呀!”

令狐彰道:“我……我真不知怎么说才好,我只能说……只能说造化弄人!”

铁脚罗汉讶然道:“造化弄人?什么意思?”

令狐彰摇摇头,他实在没有勇气说出来,他只是不停地在脑中思忖:“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现在我该报恩还是该报仇?”

他无法作决定,实在无法作决定。

铁脚罗汉见他仍是吞吞吐吐,大感不悦道:“小老弟,老叫化生平最怕的就是像你这种人,你再不说明白,老叫化可要走啦!”

令狐彰叹了口气,还是不开口。

铁脚罗汉顿足而起,在空中一声长笑道:“对不起,老叫化要找人喝酒去了,等你决定告诉老叫化的时候,再来找老叫化便了!”

身似蛟龙飞掠,一眨眼间便已远去无踪!

令狐彰呆呆地站着,仍然在心中自问:“我该不该报仇?我该不该杀死他?”

后来想得心烦了,便道:“算了,且先把这个人丢开,先去找别的仇家报仇吧!”

找谁呢?

他想起了司马丝丝,不觉打了寒噤道:“不,我不能杀她,绝对不能!”

于是,他决定去找霸王拳庞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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