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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万家武学,后继有人

仲孙麟被困阵中已有七天之久,实在怕了。此时,虽觉无足秀才对自己可能不会太友善,但还是希望跟他在一起。当下也不管能不能追上,当即拔步追去。向前追了一程,忽见眼前出现三颗巨石,敢情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这种情形,他已经体验过好多次了,心知若无“无足秀才”带路绝不可能脱困,只好爬上巨石坐下,耐心的等待“无足秀才”转回来。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日头已渐偏西,心想无足秀才一定正在享受苗九娘的烧鸡,今天不可能再来与自己相见了,不禁轻叹一声,便在巨石上躺了下来。

就在他刚刚躺下之际,忽听树林中沙沙响动,同时听得无足秀才叫唤道:“仲孙麟!仲孙麟……麟!”叫声惶急,颠栗。

仲孙麟吃了一惊,急忙坐起答道:“无足秀才,小可在此啊!”

无足秀才的声音从几十丈外的树林里传过来:“你快过来!我……我中毒了!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睹瞎了!”

仲孙麟又大吃一惊,跳了起来道:“您在哪里?小可看不见您呀!”

无足秀才呻吟道:“唉……你听见我的声音吗?对了,你一定听见我的声音,只是不懂得如何走到我身边是不是?好,现在你注意听我说:你先面对西方……在你面前有一株最高大的树……看见了吧?那么……你就朝着大树走过去……”仲孙麟依言朝着西边那株大树走过去。

“走到了没有?你走到大树前停住,然后向右横跨三步……”

仲孙麟在大树前停住,再遵照指示向右横跨三步,大声道:“小可已经向右横跨三步了!”

无足秀才显然听不见他的回答,又道:“如果你已向右横跨三步,那么再向前走上七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七步……停!”

仲孙麟在第七步停住了。

“现在,再向右横跨五步:一步……两步……三步——没有撞上树身吧?没有撞上树身便表示步法正确——好,走到第五步停下来。现在你面前是不是挡着三棵大树?如果是的话,你就对着那三棵大树走过来,不用怕撞上它。”

仲孙麟向右横跨五步时,果见面前挡着三棵大树,当即依言对着三棵大树走过去。说也奇怪,那看来相距不过五尺的三棵大树,在他举步向前走过去时,眼前忽生幻象,那三棵大树似在后退,因此当他走上三步以为就要撞上时,三棵大树却仍在五尺之外。

“仔细听着,别怕撞上大树,一直向前走,走九步。”

仲孙麟向前九步,但见三棵大树仍在五尺之外,不禁暗暗称奇道:难怪我一直走不出去,敢情是要对着不是路的地方走……

“走到了没有?好,现在向左横跨三步,再向前三步——看见我了吗?”

非常奇妙,当仲孙麟向前走到第三步时,眼前景象一变,一眼便见无足秀才倚坐在一棵树身下。他的一对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可目中无神,一望而知他已变成瞎子了。而他那一对拐杖也已不见,双手沾满泥土,分明是以手代脚爬入阵中来的。

仲孙麟急趋过去问道:“阁下怎么啦?”

无足秀才黯然神伤,长叹一声道:“仲孙麟,我告诉你:以后你行走江湖时要牢牢记住,女人的话千万不要相信,你若相信她们的话,一定会吃大亏!”

仲孙麟心知他必是上了那苗九娘的当,乃安慰道:“阁下莫太伤心……她给您吃了毒药吗?”

无足秀才咬牙切齿道:“正是!那个臭婊子太可恶了,说什么情愿当我的老妈子,说她会烧一手好菜——呸!原来都是骗人的!我把一只野鸡交给她处理,谁知她竟乘我不注意时,偷偷在烧鸡上下毒药……”

仲孙麟吃惊道:“阁下为何这样大意,该防着她一点才是啊!”

无足秀才握拳透爪,在空中挥舞,神情激愤道:“我哪里想到她会欺骗我!我……我闻到那烧鸡的香味,忍不住口水直流……我已经几十年没吃过那样的美味了,因此糊糊涂涂便把整只烧鸡吃下去!天哪!想不到我无足秀才一时口馋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天亡我也!”

仲孙麟问道:“那是什么毒药?”

无足秀才摇头叹息,表示不知道。

“现在您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正是,眼前一片黑暗!”

“她呢?”

“跑掉了!”

“她能跑出‘九死一生离魂阵’吗?”

“能!”

“为什么?”

“因为她在逃走之前,把我那部‘九死一生离魂阵’的设计图摸走了。”

“真是不幸,不过幸好那毒药不太强烈,若是烈性毒药,只怕连命都没了呢。”

无足秀才听了这话,脸上浮起一片苦笑,道:“谁说不是烈性毒药?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功力深厚,此刻早已七孔流血而死了!”

仲孔麟吃惊道:“您是说……”

无足秀才道:“我以真气逼住腹中之毒,不使它完全发作,不过……唉,我顶多只能支持五天,五天之后,我就要死了!”

仲孙麟着急道:“没有解毒的方法吗?”

无足秀才摇头道:“没有,不过……那臭婊子的身上可能有解药,但她此刻必已逃出山外去了。”

仲孙麟冲口道:“我去追她回来!”说着转身拔步欲行。

无足秀才叹道:“不,你别走,你走不出此阵的……”

仲孙麟一想不错,立刻转回道:“阁下赶快教我出阵的步法,小可也许追得上她。”

无足秀才又摇头道:“不可能,此阵变化万千,我若口授给你,至少也要三五天的时间你才能完全记熟,那时她早已在千里之外了!”

仲孙麟忧急道:“那怎么办啊?”

无足秀才沉思有顷,忽然说道:“你背我回山洞去吧!”

仲孙麟以为他有办法解毒,立刻点头遒:“好的,小可背您回山洞去。”

他上前蹲下,让无足秀才趴在自己背上,将他背起道:“怎么走?”

无足秀才道:“先面向北方,然后向前七步……”

仲孙麟遵照而行,约莫走了一刻时,眼前忽现一座山洞。他见洞外的地上放着几样简陋的炊事用具,知已到达无定秀才隐居的山洞,于是直步入洞,才将无足秀才放下来。定睛一看,但见山洞并不深,大约只有一间卧房那么大,里面有一张木床,地上堆着许多杂物,乱七八糟的弃置着,充分显示一个单身汉的生活状况。不过,出乎仲孙麟意料之外的是:洞室中的一角却有一座粗制的书架,上面堆着满满的书籍。

仲孙麟一向爱读书,自从逃出天下第一堡后,已有很久没碰到书了。这时一见书架上放着那么多的书,不禁心喜道:“阁下藏书不少啊!”

无足秀才叹道:“那是我平日拿来解闷的,看看还可以,却不能当真。儒家讲忠恕,真是狗屁,害人不浅!”

仲孙麟一怔道:“忠恕不好吗?”

无足秀才道:“是的,尽己谓之忠,推己谓之恕。论语上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我觉得这两个宇并不能涵盖一切。因为人有善恶之分,所谓人性本善都是胡说八道的话。对恶人讲忠恕,无异对牛弹琴,不但无益,反而害了自己。”

仲孙麟不大同意他的看法,但也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因见他中毒瞎了眼,不愿与他谈这些作人处世的理论,当下岔开话题道:“先不谈这些,阁下若有解毒之法,请快告诉小可,好让小可为您解毒。”

无足秀才道:“没有解毒之法。”

仲孙麟一呆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无足秀才忽然哈哈笑道:“不要紧,我不怕死,死对我来说不但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生而何欢,死又何惧,哈哈哈……”

仲孙麟渐渐觉得这人外表虽然奇丑,却不是野蛮凶暴之人,因此对他产生了好感,很想帮他解去腹中之毒,乃道:“阁下刚才说还可支持五天是吗?”

无足秀才道:“不错。”

仲孙麟道:“那么请速将出阵之法告诉小可,小可纵然不能追上那苗九娘,也可请一位大夫为阁下解毒。”

无足秀才摇摇头道:“没用,苗九娘用的是她的独门毒药,除她之外,旁人无法解得……”

仲孙麟道:“那么小可就去追她回来,还有五天的时间,说不定小可能找到她,总之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

无足秀才截口道:“我刚才说过了,要我口授你出阵之法,最快也要三五天的时间,等你走出‘九死一生离魂阵’,她早已无影无踪,所以……我想好好利用这剩下的五天做一些别的事。”

仲孙麟问道:“阁下打算做什么?”

无足秀才没有立刻回答,脸上忽然现出一片祥和的笑容,道:“仲孙麟,你这少年心地还不错,刚才你背我来此,你好像没有考虑到我可能会趁机杀死你……”

仲孙麟的确没想到,听他一提起,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暗忖道:是啊!他一再说要吃掉我,刚才他若乘机掐住我的脖子,我岂非已命赴黄泉?”

无足秀才笑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想杀死你了。常言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那株‘千年神参’即使不被你吃掉,也可能落入苗九娘手里。与其让那狐狸精得去,不如送给你好。”

仲孙麟默默无言。

无足秀才又道:“时间不多,我这就开始口授你出阵之法,你过来坐下,仔细听我解说。”

仲孙麟在他面前坐下。无足秀才开始讲述“九死一生离魂阵”的奥妙,一边解说一边在地上画图……

敢情“九死一生离魂阵”确实极其复杂难解。它名为“九死一生”,其实“死路”不只九条,倒有九九八十一条,而“生路”只有一条。它贯穿于九九八十一条“死路”之间,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迷失于“死路”。因此在讲解“生路”之前,必须记熟八十一条“死路”。

由于每一条“死路”各有不同的情况,解说十分费时,当这一天的夜色降临时,仲孙麟才记住七八条“死路”。

“你累不累?”

“不累。”

“饿不饿?”

“不饿。”

“那么,今天晚上你不要睡觉,我继续解说给你听……”

到了下半夜,仲孙麟又记住了六七条,只觉脑子里塞满了东西,感觉已装不下了,便要求暂停,好让自己消化消化。

“好,你先将我讲述的十五条‘死路’背一背,然后小睡一会,咱们明早再继续讲解吧。”

仲孙麟走去一旁,靠着洞壁盘膝坐下,闭目静静复习一番,然后摒去思绪,静心调息。

无足秀才也没有上床安歇,就在原地打坐入定,只是他的脸色每隔一段时间便出现一阵惨白,额头上也出现冷汗,显然腹中之毒已在作祟……

次日一早,两人同时醒来。无足秀才微笑道:“你的呼吸十分均匀,要是我的判断没错,你已经有相当深厚的内功修为,是谁教你的?”

仲孙麟道:“是家母传授的。”

无足秀才道:“洞外右方有几棵果树,你如肚子饿,可去摘些来吃。”

仲孙麟举步出洞,果见右方有几棵梨树,上面结着累累果实。当即摘了几颗,回洞削去果皮,把其中两颗递给他吃,自己也吃了两颗。

无足秀才道:“昨夜我所讲解的,都背熟了没有?”

仲孙麟点头道:“背熟了。”

无足秀才道:“好,现在我再继续讲解,今天你至少要记熟二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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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中午,仲孙麟已熟记了出入“九死一生离魂阵”的步法。他见无足秀才气色越来越差,立刻说道:“不管阁下同意与否,小可一定要出阵找找看。就此暂别。”语毕,快步向洞外走去。

无足秀才道:“等一下。”

仲孙麟只得转回问道:“阁下有何吩咐?”

无足秀才道:“书架下边,右数第七第八两册书,请拿过来。”

仲孙麟依言在书架下边找到第七第八两册线装书,取出一看,只见上册的封面上写着“万家武学大全”六个字,不禁心头一动,随即将它递到无足秀才的手上。

无足秀才抚摸着它含笑道:“看到这上面的六个字没有?”

仲孙麟道:“看到了。”

无足秀才道:“这是先师留下的一本武学。里面记录着七十二种绝艺,乃是先师穷其一生参研武林各家之长创研而成的。据说当年他练成这七十二种绝艺之后,曾与当时的一位举世无敌的武林高人较技,结果……”

仲孙麟道:“结果赢了?”

无足秀才道:“可以说是赢了,但先师为了顾及该武林高人的颜面,双方搏斗到第七天便适可而止,也就是说先师手下留情。”

仲孙麟问道:“那位武林高人是谁?”

无足秀才道:“家师没有说,一直到他寿终正寝之日,都不肯说出来。”

仲孙麟道:“这是多久的事情?”

无足秀才道:“三十年了。”

仲孙麟吃了一惊,暗忖道:三十年前的武林,祖父号称天下第一高手,难道他师父所说的人即是爷爷不成?

无足秀才双目已瞎,看不见他惊讶的表情,接着道:“我苦练三十年,也只学成其中的三十六种,这是因为我双脚残废,行动不便之故……”

仲孙麟心中产生一个疑念:“他师父是个了不起的武学大宗师,何以要收一个双足残废的人为徒?”

无足秀才似知他心中的疑问,微微一笑道:“也许你会奇怪先师为何要收我这个双脚残废的人做为衣钵传人,是吗?我告诉你:先师如此决定是有其深意的。因为他的这部‘万家武学大全’包罗各家之长,实是一部旷古绝今的绝学。任何人只要练成其中的三四种武艺即可称雄于世,若是把七十二种绝技全数练成,那几乎便成了神仙一般,全天下再也找不出一个足以与之抗衡之人。基于这种原因,先师担心万一所传非人,便会种下无穷祸根。因此他就挑上了我这个双脚残废的人做他的衣钵传人。他的用意是我行动不便,万一我艺成之后不走正途,武林中便还有人能制服我。”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累了,喘了几口气之后,才又接下道:“我说还有人能制服我,指的就是当年与先师较技七昼夜的那位武林高人。那位武林高人当然已经谢世了,但他必有后人。他的后人由于手脚健全,必能制服我,阻止我胡作非为。”

仲孙麟很想问他是否曾经胡作非为过,但觉此问不太礼貌,故隐忍未言。

无足秀才长叹一声,感慨万千的道:“其实先师是多虑了。我虽然练成三十六种绝技,自信已可无敌于天下,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却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也就是说我这一生没有干过一桩坏事,我……我本来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可是……”语至此,黯然垂首,不胜唏嘘。

仲孙麟忍不住问道:“可是怎样?”

无足秀才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有一年,我离开此处行走江湖,无意间救了一个姑娘的命。那位姑娘长得好美好美,我从没见过那样标致的姑娘。我一眼看见她后,整个人就完全被她迷住了。”

“她叫什么姓名?”

“姓费,芳名珍珠。”

“她是什么身份的姑娘?”

“她是一位侠女,那次她为了救人反陷身匪徒手中,我正好路过,便把她救了下来。”

“然后呢?”

“当时她向我道谢,然后一眼不瞬的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才掉头而去。我……我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她的心意,她似乎在说:‘为什么你是个双脚残废的人呢……’”

“那是同情还是轻视?”

“是同情!不,不只是同情而已!我相信假如我是个手脚健全的人,我们一定会成为……唉,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之后你们未再见面?”

“是的,直到现在,我都没再见到她,因为我目送她离去之后,立刻回到此处,一直守着被你吃掉的那株‘千年神参’,我盼望有一天它能开花结籽——先师告诉我:我服食其籽后,双脚便能恢复健全,所以我一直守着它……”

“你希望双脚康复后便去找她?”

“是的。”

仲孙麟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惭愧难过,感觉好像自己杀害了一个人似的,有追悔莫及之感。

无足秀才凄然一笑道:“你别难过,先师虽然这样说,我虽然也这样相信,可是这其实是美丽的谎言。先师那样说的目的是在给我一个希望,而我那样相信也是在欺骗自己。实际情形是:它虽能使人增加功力,却绝不可能治愈我残废的双脚。”

仲孙麟叹息道:“您爱上那位费珍珠姑娘,为何不去追她?你如去追她,说不定她会嫁给您的。”

无足秀才苦笑道:“那怎么可能啊?她怎么会喜欢一个双脚残废的人?退一万步说,纵然她愿意嫁给我,我也不会接受。像她那样美丽的姑娘,她的丈夫绝不应该是个双脚残废的人!”

仲孙麟感动道:“您太伟大了,也太自苦了,可惜我不知道她人在何处,若是知道的话——”

无足秀才打岔道:“你现在找到她也没用,因为她现在已是个中年妇人了。要是她嫁了人。那么她必已儿女成群……”语声微停,才又接着道,“不过,将来你如见到她,请代我向她问好就是了。”

仲孙麟连连点头道:“好的,小可会将此事牢记在心,把它当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办。”

无足秀才的面色又出现一阵惨白,额上又泌出冷汗。他皱了皱眉头道:“我快要死了,那苗九娘可能会去而复返,现在我先教你一招功夫……”

他将“万家武学大全”递给仲孙麟,说道:“请翻开上册的第十八页。”

仲孙麟接过秘笈,依言翻开上册的第十八页,见上面有“暴虎冯河”四个大字,其左则有一幅掌法的图解和许多小楷,心知这是掌法中的一招,只不知他要自己翻开此页的用意。无足秀才道:“那上面有‘暴虎冯河’四个字是吗?”

仲孙麟答道:“是的。”

无足秀才道:“明白其意义吗?”

仲孙麟道:“此句出于‘论语’,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意思是指徒手搏虎,无舟渡河,喻其有勇无谋。”

无足秀才微笑道:“不错,看来你读的书还不少。这句话对做人处世来说自是不可取,但用在武技的搏斗上却有出人意表和出奇制胜的功效——你出了一招对方认为不可能的手法,往往能一击得手。你说是不是呢?”

仲孙麟点头道:“是的,从理论上讲确是如此,但如何能打出对方认为不可能的招式呢?”

无足秀才道:“你先把那上面的文字读一遍,然后我再示范给你看看。”

仲孙麟仔细读过上面的文字,仍不知怎样发掌,便说道:“小可读过了。”

无足秀才问道:“知道怎么出手吗?”

仲孙麟摇头道:“小可没练过武功,看不懂如何发掌。”

无足秀才便伸出双手慢慢舞动,其动作异常古怪,好像两条蛇在扭动一般。他一连示范了几遍,仲孙麟才表示记住了——

“好,你就照我的动作练习,最重要的是你的双手十指扣住对方膝盖时,必须使劲猛扯。”

“那会有什么结果?”

“那会扯断对方的筋骨,使对方的双脚永远残废,一辈子在地上爬行!”

“这太残酷了吧?”

“不错,但对苗九娘来说却不算残酷。那女人心肠狠毒,杀人无数,让她变成残废已是太便宜了!”

“你要小可以这招‘暴虎冯河’使之残废?”

“是的,你愿意吗?”

仲孙麟觉得苗九娘实在太阴险,让她残废亦不为过,便点头道:“好的,要是小可确实能够打伤她的话,小可当遵照行事。”

无足秀才道:“那么,你现在就开始勤练这一招‘暴虎冯河’,那两册秘笈要好好保存,千万莫落入他人手中——我要歇一歇,你开始练习吧。”语毕,闭上眼皮,盘膝趺坐,不再言语。

仲孙麟乃开始练习“暴虎冯河”,练了几十遍,觉得已相当熟练,便走到无足秀才跟前道:“阁下,小可已练上手了。”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他就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无足秀才的面色已一片紫黑。他立刻蹲下身子,伸出双手握住无足秀才的肩膀,惶声道:“阁下!阁下!你怎么了?”

无足秀才没有一点反应,已毒发身死了!

仲孙麟不禁泪如雨下。虽然和这位无足秀才相识的时间十分短促,但在这一刻,他感觉死的是一位相处多年的亲人,甚至觉得他是自己的授业恩师,因此悲恸万分,不觉跪地痛哭起来……

次日,他为无足秀才建造了一座坟墓,墓碑上写的是“恩师无足秀才之墓”。

他在为无足秀才立碑之前,曾经翻遍洞中书架上所有的书籍,就是找不到无足秀才的姓名,只好以“无足秀才”四个字为他立碑了。

掩埋立碑已毕,他便在墓旁呆呆坐着,脑中思绪纷至沓来,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想着自己的身世,想着父母和六位伯父,想着洗心道姑和肮脏道人,也想着那个在祭剑大典之前结识的“小不点”饶家玉……想着想着,心头一片茫然,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

他冷不防吃了一惊,慌忙跳起转身一看,才发现苗九娘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之处,脸上笑眯眯的。

见到这个毒杀无足秀才的坏女人,他顿时怒从心上起,全身血液沸腾了起来,瞋目厉声道:“苗九娘,你果然来了!”

苗九娘咯咯娇笑道:“哎呀!你这个小弟弟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奴家还不知道你是谁呢?你和无足秀才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替他掩埋立碑?”她一边说,一边扭腰摆臀的走过来。

转到墓前一看,见墓碑上写着“恩师”二字,不禁一呆道:“原来你是无足秀才的徒弟,可是前几天奴家怎么没看见你呀?”

仲孙麟不愿多解释,咬牙切齿道:“你来得正好,我要为恩师报仇!”

苗九娘一笑道:“这么说,你真是无足秀才的徒弟了?真是奇怪,奴家暗中窥伺无足秀才好多年,并不曾发现他有徒弟。你是何时拜他为师的?”

仲孙麟拉开架势,大喝道:“少废话,你放马过来吧!”

苗九娘见他的架势笨拙,一点不像行家的模样,不禁又咯咯娇笑道:“原来你还没学到无足秀才的武技,这表示你才拜师不久,是不是?你叫什么名字,告诉姐姐好吗?”

仲孙麟大怒道:“什么姐姐?不要脸!你再胡说八道,我便把你杀了!”

苗九娘笑得花枝乱颤,道:“你想杀死我?哎呀!笑死人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氏?瞧你一表人才,姐姐我实在不忍心杀死你,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仲孙麟气得要吐血,怒骂道:“无耻淫妇,你毒杀了我恩师,居然还想跟我交朋友,亏你说得出口!”话末了,人已抢步欺上,迎面就是一拳。

这一拳可不是“万家武学大全”上的“暴虎冯河”,只是很平凡的攻击手法,因为“暴虎冯河”必须近身搏斗才能施展。

不过,这一拳虽然无甚名堂,却由于他母亲已将内力灌输给他,前几天又服下了整株“千年神参”,因此拳的劲道极为惊人,其力足可击倒一棵大树。

苗九娘也看出他的拳力强得异乎寻常,只不过手法十分拙劣,不像是个练家子,心中甚是惊异。当下来个避实击虚,容得他的拳头打近自己胸前之际,突然将身一闪,让过他的拳头,同时右脚一伸,在他脚下一绊。

仲孙麟没有搏斗经验,登时失去平衡,跌了个四脚朝天。

苗九娘没有继续出手,跳到一旁,咯咯脆笑道:“小弟弟,你不是姐姐的对手,所谓为师报仇,我看还是免了吧!我看得出你有些蛮力,可是你根本没练过功。你想练武,姐姐我可以教你,只要你——”

仲孙麟跳了起来,一言不发,没头没脸的挥拳攻出,那动作就如小孩子与人打架一般。

苗九娘身形左右飙动,好像一只花蝴蝶,在仲孙麟的一轮猛攻中穿梭自如,连衣衫都没被仲孙麟碰一下,一边闪避一边咯咯发笑不已。

仲孙麟连续攻出几十拳都没得手,不觉得有些气馁,只好停止发拳道:“你为何不还手呢?”

苗九娘笑道:“傻弟弟,姐姐我若是还你一招,你还会有命在吗?”

仲孙麟怒道:“放屁,你若打得着我,我便放弃为师报仇!”

苗九娘一挺眉毛,笑道:“这话当真?”

仲孙麟道:“不错!”

苗九娘道:“放弃为师报仇,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化敌为友?”

仲孙麟一心想引诱她出手,以便施展“暴虎冯河”的绝招,当即点头道:“可以!”

苗九娘笑道:“好,你仔细看看,姐姐我要出手啦!”“啦”字一出口,身形如电一闪,好像会使魔术似的,倏忽间已欺临仲孙麟身前,五指猛扬,疾抓仲孙麟的腰上章门穴。

“哎呀!”仲孙麟大叫一声,仰身便倒。

可是苗九娘也发出了一声惨叫,身子一个倒栽葱撞落地上,跟着便抱住膝盖痛呼不已,脸色惨白,冷汗如雨而下。

原来,仲孙麟躲不开她的攻击,被她一掌抓中了章门穴,但在同一时间,他的“暴虎冯河”也没落空,双手十指硬生生扯断了她的双膝筋骨。

因此仲孙麟倒地不起,而苗九娘也受到重伤,倒在地上痛得死去活来,两人都受伤了。

不过,仲孙麟伤势并不严重。因为他自服食“千年神参”之后,全身强健无比,当苗九娘的五指抓中他的章门穴时,他本能的运功反抗,因此受伤甚轻,倒地打了一个翻滚,随即就已没事,很快就跳了起来。

苗九娘则如被折断双翼的鸟,在地上翻来覆去哀声呼痛,已无法站立起来了。

仲孙麟感觉章门穴仍隐隐作痛,站着调息一番,不久疼痛便告消失。他看见苗九娘双脚已成残废,心中也很惊奇“暴虎冯河”的威力,有些不相信自己居然已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了,故心中又惊又喜,一时呆呆的站着,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苗九娘怕他对自己痛下杀手,一路翻滚到一棵树下,双手抱住树身想站立起来,但因双膝上的筋骨已断,哪里还能起立。她这才明白自己已成残废,顿时面容惨变,颤声道:“你……你刚才使的什么手法?”

仲孙麟没有回答,心中只在想着要不要杀死她替无足秀才报仇。

苗九娘见他不言不语,心中又气又急,哇哇大叫道:“他妈的!我苗九娘今天阴沟里翻了船,居然毁在你小子手里——小子!你说话呀!你究竟是谁?你明明不会武技,为什么……为什么忽然能使出那么厉害的招术?”

仲孙麟默默的注视她一会,忽然说道:“你去吧,我不杀你就是了!”

苗九娘呆了呆,继之发怒道:“你已扯断我双膝筋骨,我已无法行走,你索性杀了我算了,别让我活受罪!”

仲孙麟道:“我不杀你。”

苗九娘道:“为什么?”

仲孙供道:“因为我师父只要我扯断你的双脚筋骨……”

苗九娘又是一呆道:“什么意思?”

仲孙麟道:“我师父说你这个女人心肠狠毒,杀死你对你太便宜了,叫你一辈子活受罪才好。”

苗九娘又惊又怒道:“你当真是无足秀才的徒儿?”

仲孙麟点头道:“不错,我虽然没有正式拜他为师,但在我的心目中,他永远是我的授业恩师了。”

苗九娘强忍痛楚,问道:“你叫什么姓名?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仲孙麟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还是快滚吧!”

苗九娘忽然掉下眼泪道:“我已不能行走,你叫我怎么走呀?”

仲孙麟道:“你可以爬着走。”

苗九娘咬牙道:“不,这样的话,我不如死在这里的好!”

仲孙麟冷冷道:“你想死,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苗九娘道:“你杀了我吧!”

仲孙麟摇头道:“不,我不杀你,你真不想活的话,可以自行了断。”

苗九娘居然放刁道:“我绝不自杀,我要死在你手里!”

仲孙麟对她十分厌恶,闻言目放精光,沉声道:“一定要我杀死你?”

苗九娘道:“不错。”

仲孙麟想了想,把头一点道:“也罢,似你这般狠毒的女人,将来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在你手里,我杀了你,等于是为江湖除害。”语毕,看见附近有一颗千斤巨石,便走去抓起那颗巨石,向她走过去。

苗九娘见他抓举一颗千斤巨石竟似轻若无物,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双膝的剧痛,慌不迭的爬开,一边爬一边大叫道:“不要砸我,不要砸我!我走便啦!”好像一只断了腿的老鼠,拖着双脚没命也似的爬着逃命去了。

仲孙麟看着她爬入阵中消失不见,才放下巨石,回到无足秀才墓前,怅然呆立良久,才决定暂时在无足秀才的洞中住下,勤练万家武学,待到有相当成就时,再离开此处。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他躲在山洞中细心阅读“万家武学大全”,琢磨上面记载的武技,然后根据图解演练招式,饿了便打猎或以野果充饥,困了便在洞中睡觉……

如此过了个把月,他已练成秘笈中所记载的两种武技,一是掌法,名叫“九九莲花掌”;一是摔角功夫,名叫“沾衣十八跌”。

由于关心外界的一切,又由于独居深山难耐寂寞,当他练成了上述两种功夫之后,便决定离开“九死一生离魂阵”,打算先查肮脏道人的下落,然后去寒风洞看看,以了解一切情况。

于是,他在无足秀才的墓前拜了几拜,便走入阵内,按照无足秀才当日的指导步法,一路往阵外行来。

不久,走到“九死一生离魂阵”的边缘,只要再跨过几步即可走到阵外。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一缕幽幽的箫声随风飘来,箫声似近似远,充满幽怨凄楚的味道。

仲孙麟刹住了脚步,静静的听着那箫声,箫声却戛然而止,再无任何声响。他心中大感惊异,暗忖道:奇怪,这地方除了无足秀才之外,并无他人居住,怎的会有人在此吹箫?

他立即快步走出“九死一生离魂阵”,朝着箫声来处飞奔而去。

向前奔出一里许,他忽然又刹住脚步,原来他发现自己竟已回到当日肮脏道人带自己躲藏的山洞的崖下。他大喜过望,当即纵身向上飞登,拨开洞口的山藤,一头钻入洞中——

立刻,他嗅到了一股恶臭味!

他定睛一看,登时血脉贲张,惊怒交迸,大叫一声:“我的天哪!”

原来,他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景象。洞中躺着一具已经腐烂生蛆的尸体,而从尸体的衣着上看,分明就是那位肮脏道人!

肮脏道人竟死在洞中了!

他一眼就看出肮脏道人是被人杀害的,因为尸体的旁边有一大滩已经变黑凝结的血!

是谁杀害了肮脏道人?

他脑中闪入这个疑问时,立刻又有了发现,只见在尸体右方数尺外的地上写着几个血字。他趋前一看,才看出血字是这样写的:“杀我者乃铁掌门……”

一共只有七个字,文义不全,显系在写到“门”字时,就已气绝死了。

但这已经够了。

杀死肮脏道人的凶手,乃是铁掌门的人,极可能就是自己的六伯仲孙六郎!

仲孙麟之所以做此推断,乃是因为肮脏道人武功非凡,只有六伯仲孙六郎才有能力致他于死命。

他不禁激动得全身发抖起来。

在此之前,他对大伯加害自己父母和六位伯父明争暗斗之事,心中只感到伤心,尚无愤怒之情,如今见到肮脏道人遇害,他才真正感到愤怒了。

他想不通被武林人尊称为“武圣”的祖父一生刚正无私,为何生下的几个儿子竟是如此的暴戾邪恶。难道说为了一座黄金宝塔就这样六亲不认,甚至妄杀武林正义之士?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背生双翼立刻飞到六伯仲孙六郎的面前,痛斥他的残暴行为。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好忍下满腔愤慨,在洞中挖了一个深坑,将肮脏道人的遗体埋入,然后默默的在心中说道:“道长,小可虽不知我六伯为何杀您,但小可明白谁正谁邪。总有一天,小可要我六伯还您一个公道……”之后,他离开山洞,向寒风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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