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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原来,有个人已悄无声息的来到洞中,静静的站在洞道的出口上。

这人年约四十五岁,有一张丰满白皙的脸,初看好像很和气,但当接触到他那对眼睛时,却使人打心底冒起一股寒意。这人,正是铁掌门的仲孙六郎。

藏身裂口上的仲孙麟也看见了六伯,见他目露杀气,一颗心不禁突突直跳,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时,由于那老者的矍然后退,中年大汉也已发现仲孙六郎来到洞中,面色一阵苍白,连忙趋前施礼道:“小的参见六叔。”

他是老四仲孙殿郎的部下,故称仲孙六郎为六叔。

仲孙六郎笑眯眯道:“免礼,免礼,你们是我四哥的人吧?”老者也向他施礼,答道:“是的,在下商天礼,他是窦一夫。”

仲孙六郎含笑道:“在神刀山庄担任何职?”

商天礼道:“在下二人均是金刀堂的二级武士。”

原来,神刀山庄也有四个堂,名叫“神刀堂”、“金刀堂”、“银刀堂”及“刑堂”。仲孙殿郎制定“神刀堂”为一级武士,“金刀堂”为二级武士,“银刀堂”为三级武士。

每年在庄中进行一次比武,“银刀堂”的三级武士若能与“金刀堂”的二级武士打成平手,便可晋升为二级武士。不过武林中人都知道,即使是“银刀堂”的三级武士,在江湖上也是罕有敌手了。

仲孙六郎面上一直挂着那种令人心头发毛的笑容。他一听商、窦二人是“银刀堂”的二级武±,哈哈笑道:“很好!很好!我四哥运气真不错,就连二级武士也有这样高的办事能力。我手下那些人真不能跟你们比了,他们个个其蠢无比,老是办不好事情……”

商天礼一脸尴尬的道:“六叔过奖了,六叔的铁掌门兄弟,哪一个不是——”

仲孙六郎截口道:“二位到此何为?”

商天礼老脸一红,露出不自然的笑容道:“不敢瞒骗六叔,在下二人是奉我们庄主之命到此找一个人……”

仲孙六郎道:“找谁?”

商天礼道:“找一位道号‘洗心’的老道姑。”

仲孙六郎道:“找到了没有?”

商天礼道:“没有。”

那窦一夫突然鼓起勇气开口道:“敢问六叔到此有何贵干?”

仲孙六郎一指老道姑的遗体,笑嘻嘻道:“我特为这具尸体而来。”

窦一夫和商天礼面上均露出愕然不解之色。

仲孙六郎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说假话你们也不会相信。这老道姑是我杀死的。只因为忽然想起这老道姑的胸口可能会留下我‘大手印’的痕迹,所以便赶回来,打算灭迹。”

商天礼低头道:“六叔真会说笑话……”

仲孙六郎大笑一声道:“你看,我在你们面前都不敢说假话,你们倒反跟我装蒜起来,莫非你们认为我耳朵聋了不成?”言下之意,商、窦两人刚才交谈的话,他都已听见了。

商、窦两人心知已面临死亡边缘——仲孙六郎既已点明此来是为了“灭迹”,便表示不愿有人知道他杀了老道姑,当然也不愿让他们活着离开寒风洞了。

他们自知不是仲孙六郎的对手,故尽量避免触及敏感的事情。商天礼拱手道:“六叔,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们庄主一向也很称赞六叔,他曾说在七个兄弟中最欣赏六叔的为人……”

仲孙六郎知道他在套交情,不禁又哈哈大笑道:“少在我面前说这些口是心非的话,我那些兄弟的为人如何,我清楚得很!”

窦一夫道:“六叔,小的斗胆说一句话,希望六叔三思。”

“什么话?”

“仲孙家族不能闹翻,闹翻了大家都不利。”

“是吗?”

“是的,若是闹翻了,明年的祭剑大典便无法举行。那样一来,仲孙家族就再也不能赢得武林同道的敬仰,势必为野心人士一一击破。”

“你在向我求饶?”

“咳,六叔怎么这样说呢?”

“哈哈,你们已经看出这老道姑是我杀的,刚才你们的谈话中也已怀疑‘黄金宝塔’可能落入我手中。如今当着我的面,何以避而不谈呢?”

商天礼情知今日之事已难善了,也就单刀直入的问道:“六叔承认拿走了那座‘黄金宝塔’?”

仲孙六郎冷笑道:“没有!”

商天礼道:“既未拿走那东西,为何要杀死这老道姑?”

仲孙六郎道:“我杀死她,是因为她认出我是仲孙六郎!”

商天礼干笑一声道:“江湖上认得六叔之人何止千万?”

仲孙六郎道:“是啊!但这回情况特殊。我要是不杀死她,不出半年,全天下的人都会怀疑‘黄金宝塔’已落入我手中。”

商天礼问道:“六叔上次到此之时,那位‘洗心道姑’已不在此洞吗?”

仲孙六郎道:“不错,我一入此洞,只见这老道姑坐在那里。她问我是不是仲孙六郎,我说要见‘洗心道姑’,她说‘洗心’已下山他去,我问她‘洗心’去了何处,她答称不知,我搜遍全洞找不到那座‘黄金宝塔’,临走之前,便给了她一掌。”

商天礼道:“六叔不希望有人知道你曾到过此洞,是吗?”

仲孙六郎道:“正是!我大哥生性多疑,他若知道此事,我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商天礼道:“六叔不应该杀了这老道姑,她一定知道‘洗心道姑’的去处。”

仲孙六郎道:“不,我看得出她没有说谎,她确实不知‘洗心’的去处。”

商天礼道:“这件事我们不会宣扬出去的,六叔放心好了。”

仲孙六郎又哈哈笑道:“可惜你们二人不是我铁掌门的人。你们若是我的门下,我便相信你们绝对不会说出去。”

商天礼面色一变道:“六叔之意是连我们也不放过了?”

仲孙六郎点头道:“不错,你们若想活命,就得与我放手一搏!”

案一夫道:“六叔——”

仲孙六郎截断他的话道:“我看不必多说废话了,拔出你们的刀来吧!”

商、窦两人互望一眼,当即拔刀出鞘,后者嘿嘿一笑道:“六叔执意如此,小的二人只好拼死一战——请!”

两人金刀横胸,严阵以待。

仲孙六郎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含笑抬手竖掌,道:“小心了丨”话落,手掌微微向前一吐。

藏身裂口上的仲孙麟见他出掌无声,而且吐掌不快,心中有些怀疑:这就是他威震天下的“大手印”吗?

思忖未了,已见商天礼迅速的斜肩窜开,也就在他身形窜开的次一瞬间,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身后的供案应声翻倒,一支桌脚断了。

“接招!”窦一夫大喝一声,挥刀攻出,只见一道金光如电一闪,倏然便到仲孙六郎的腰上。

仲孙六郎轻哼一声,身形一晃,左掌微吐,迎着他的金刀拍去。

窦一夫对他的“大手印”似甚畏惧,不敢硬接,一见他吐掌,赶紧往旁跳开。

“噗”的一声,仲孙六郎拍出的一道“大手印”真力打中了那老道姑的遗体。老道姑仰身倒下。由于尸体已经僵硬,倒下之后,仍然保持坐姿,就像被人推倒的一尊坐佛。

与此同时,商天礼已趁机攻出三刀,出招之快,有如闪电窜射!

仲孙六郎不慌不忙,只见他脚步左右跨动,身如行云流水,非常美妙的避开了商天礼的猛攻,然后右掌再吐,笑道:“躺下!”

手掌连续三吐!

商天礼几乎使尽浑身解数,快速的改变身法躲避他的大手印,可惜只躲过第一、二掌,第三掌便躲不开,一声惨叫,登时软倒在地,口中狂喷鲜血!

窦一夫瞧得胆战心惊,哪敢再打,双足一顿,向裂口上纵去,想从裂口逃命。

“下来!”

一声厉喝,一道“大手印”真力势如炮弹射出,窦一夫才纵起寻丈高,便在惨叫声中掉回地面,身子颤抖了几下便断气了。

躲在裂口上的仲孙麟全身直冒冷汗,差点吓死过去。

他全身发抖,心中直祷告:“爹!娘!你们要保佑孩儿,千万不要被他发现孩儿躲在这上面啊!”

也是他命不该绝,虽然仲孙兄弟的修为均已登峰造极,听觉之灵,五丈之内有人呼吸都可察觉,但仲孙六郎杀了窦一夫之后,接着掌劈那张供案,以致没发觉裂口上躲着一人。

他将供案劈得粉碎,集成一堆,然后将三具尸体拖到那上面,再去洞中一角取来一瓶灯油,将灯油浇上尸体。

仲孙麟听他在劈供案,心中奇怪,以为他正在大发脾气,不敢探头偷看,缩在岩石后面不敢稍动,心里只希望他赶快离开。俄顷,忽然闻到一股油烟味,接着便见大量的黑烟冲上裂口。他这才明白六伯在放火烧尸,心中大惊道:不好,我要被活活熏死了!

正惊慌间,蓦觉有一只手掌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后领,他吓得张口要叫,继觉脑后被人一点,顿时叫不出声音,神智也于次瞬间陷入昏迷……

神智恢复清醒时,他发觉自己躺在另一座完全不同的山洞中。

这座山洞不大,洞道长不过二丈,洞上覆盖着密密的葛藤,外面的阳光从葛藤缝隙射入,也只能隐约看清洞中的情景而已。

仲孙麟惊愕的坐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身旁坐着一个人,一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以为对方即是六伯仲孙六郎,惊得仓皇后退。

“别怕,孩子!”

仲孙麟惶声道:“你……你是谁?”他已听出对方不是六伯,已放心不少。

那人微笑道:“我是修道的人。”

不错,他是个道士,年约五十多岁,面貌清瘦有须,身穿一袭破旧的道袍,乍看很像个叫化子

仲孙麟看清楚他的像貌,确知他不是铁掌门或神刀山庄的人,连忙起身行礼道:“是道长救小可到此的吗?”

那老道士点头笑道:“是的,刚才很危险,我老道要是不把你救走,你可能已被浓烟闷死了。”

仲孙麟长揖道:“多谢救命,请问道长道号如何称呼?”

老道士道:“肮脏。”

仲孙麟一怔道:“什么?”

老道士笑道:“我很穷,又不爱洗澡,所以大家都叫我为‘肮脏道人’,不过你别怕,我心不肮脏。”

仲孙麟听他谈吐风趣,不觉大生好感,笑道:“对,有些人衣着华丽,心却是黑的,所谓‘衣冠禽兽’便是。”

肮脏道人微微一笑道:“譬如那位铁掌门主仲孙六郎?”

仲孙麟点头道:“正是。”

肮脏道人道:“他不是你六伯吗?”

仲孙麟呆了呆道:“道长已知道小可的身份了?”

肮脏道人道:“是,我发现你进入寒风洞,又听见那两个‘神刀山庄’门下的谈话,便猜到你八成即是仲孙大郎所要追捕之人。”

“道长在此山修道?”

“不,我在江湖上修道。”

“道在江湖?”

“对!”

“那么,道长对目前武林的看法如何?”

“乌烟瘴气。”

“没有一个好人?”

“当然有,而且好人比坏人多,问题是一粒老鼠粪往往坏了一锅粥。”

“小可的六位伯父如何?”

“你祖父七绝老人的人品武功,当得圣贤之誉,可惜……唉,你要我怎么说呢?”

“那就谈谈家父吧。”

“令尊是老幺,但若论品格,也只有他才像是七绝老人的儿子。”

“可是家父却盗取了那座‘黄金宝塔’……那本是他们七兄弟共有之物。”

“详细情形你知道吗?”

“小可不知道,只听家母粗略说了一些……”他原想倾诉自己有三个“母亲”之事,但觉与对方交浅不宜言深,而且那种“怪事”说出来也不易被人相信,故隐忍不言。

肮脏道人含笑道:“小老弟,我老道有一句话要说:虽然我不了解令尊为何要盗走那座‘黄金宝塔’,但我相信令尊绝非出于贪婪之心。”

仲孙麟一直为此自苦,听了他的话,心头为之一爽,不禁对他充满感激,道:“道长认为家父盗取‘黄金宝塔’别有原因?”

肮脏道人点头道:“是的,这是我老道根据令尊的为人所做的推断。”

仲孙麟道:“道长识得家父?”

肮脏道人道:“多年前,他曾救了我老道一命——哈哈!如今我也救了你,这大概就是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吧。”

仲孙麟打量一下山洞,问道:“这儿距寒风洞多远?”

肮脏道人道:“不太远,大约只有七八里路。不过你放心,仲孙六郎并未发现你。此洞十分隐蔽,你只要不出洞去,就不会被人发现。”

仲孙麟道:“可是,小可不能老躲在这里啊。”

肮脏道人道:“眼下‘天下第一堡’、‘神刀山庄’和‘铁掌门’侦骑四出,处处风声鹤唳,你虽然戴着人皮面具,仍不宜露面,最好暂时在此躲藏一些时候为宜。”

“这山洞中什么都没有……”

“你放心,老道不会让你挨饿。”

“道长知不知那位‘洗心道姑’去了何处?”

“不知道——对了,听他们所言,那座‘黄金宝塔’似在‘洗心道姑’手中。你此来是不是要找她索取‘黄金宝塔’?”

“是的,这是家母临终的遗言。”

“有人说令尊已被仲孙大郎毒杀,但仲孙大郎则说令尊盗取‘黄金宝塔’逃亡在外,究竟令尊是死是活?”

“家母说家父确实已被我大伯毒杀。家母怕我大伯不放过小可,便将家父的遗体盗走,使我大伯怀疑家父未死,这样他才不敢杀我。”

“原来如此……”

“小可必须找到那位‘洗心道姑’才行。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肮脏道人在洞中踱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我看‘洗心道姑’离开寒风洞必与你的事有关,说不定她下山找你。你若想见到她,最好就在这儿等候。”

仲孙麟道:“就在这儿?”

肮脏道人道:“不错,你躲在这儿,由我老道去寒风洞附近守候,若见她回来,便请她到此和你相见。”

仲孙麟道:“她若是不回来呢?”

肮脏道人道:“她一定会回来。”

仲孙麟想想也只有如此,便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太麻烦道长,小可于心不安呢。”

肮脏道人笑道:“我老道天生爱管闲事,你又是我救命恩人的儿子,此事老道怎能不管?”他走到洞口,轻轻拨开葛藤,向外窥视几眼,便回头对仲孙麟道:“你且安心在此等着,老道先去替你弄些吃的来。”说罢,一闪身出洞而去。

仲孙麟趋至洞口,向外张望时,已不见肮脏道人的踪影。但见洞外重峦叠嶂形势险恶;而自己置身的这个山洞位于一座悬崖的中间,整座悬崖都爬满了葛藤,位置确极隐蔽。

于是,他安心的在洞中等候着。对于肮脏道人这个陌生人,他已深信不疑。他感觉肮脏道人的眼神很正,料定他必是一位正派的风尘异人,对自己绝无任何危害……

这天,当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肮脏道人回来了。他带回许多干粮和一袋水果,并告诉仲孙麟一个消息:铁掌门主仲孙六郎已在龙虎山四周安插了许多眼线——

“由此可知,洗心道姑确实不在寒风洞,上次仲孙六郎在寒风洞杀害那位老道姑时,洗心道姑显然已离洞下山。”

仲孙麟听了忧心忡忡道:“他在龙虎山四周布下眼线,也可能是针对小可哩!”

肮脏道人道:“不错,但这更可证明他没有得到‘黄金宝塔’,如果他得到‘黄金宝塔’ 对你就没有兴趣了。”

“他做了这样的安排,洗心道姑回山时,岂不掉入他的陷阱?”

“不妨,适时老道会助她一臂之力。”

“道长的武功很高强吧?”

“哈哈,还过得去就是了——你安心在此等候消息,老道要去寒风洞守候了。”

肮脏道人走后,仲孙麟便取出干粮和水果,填饱了肚子,便坐在靠近洞口的地上,呆呆的望着洞外的世界,直到夜幕深垂,才转入洞道内部,躺下睡觉……

此后数日,仲孙麟一直藏身洞中,耽脏道人于每天一大早前来看他一次,然后就去寒风洞守候。到了第九天,航脏道人告诉他一个消息:“你四伯‘神刀庄主仲孙殿郎’已发觉他派来龙虎山侦察的商天礼和窦一夫失去音讯,昨天便有三个‘神刀山庄’的高手欲入龙虎山搜索,结果被铁掌门的高手击退。”

仲孙麟吃惊道:“如此一来,这龙虎山岂不成了多事之地了?”

肮脏道人微笑道:“未必,此处是铁掌门的地盘,神刀山庄远在济南,不致于劳师动众赶来此处;再说你那几位伯父当初分家时每人划分了地盘,订有互不侵犯之约,而且他们也不愿公然闹翻,怕被武林同道瞧不起。”

“没有洗心道姑的消息?”

“没有。”

到了第十二天——

天刚拂晓,仲孙麟便坐在洞口等待肮脏道人的来临。他在山洞中躲藏了十余日,寂寞使他渐渐忍受不了,故每天一大早便迫切的盼望着肮脏道人赶快到来,好一解寂寞之苦。

哪知左等右等,眼看已日上三竿,而肮脏道人意外的没有到来。他开始感到不安,暗忖道:奇怪,他每天天未亮便到达,今天何以这么晚了还不来,莫不是发生事故了?

这样一想,他心中更是焦急,又暗忖道:说不定他被铁掌门的高手发现,被围攻落败而死,我却在这儿傻等……不,我不能在此傻等,我得去寒风洞看看才是。于是,他钻出洞口,慢慢倒爬下了悬崖,拔步向东面山林走去。

他曾见肮脏道人往东面去,故认定寒风洞必在东面山林中。不想走了七八里地,眼前仍是茂密丛林,始终见不到那座熟悉的虎峰。他爬上树去眺望,所见也尽是起伏不平的山林,看不见一座较高的山峰,不禁心慌意乱起来了——

怪事,肮脏道人明明说山洞距离寒风洞只有七八里地,如今我已走了七八里,怎么还看不见那座虎峰?嗯,只怕是走错了方向,我最好转回山洞重新再来,免得在山中迷路。

主意一定,当即转身循原路走回,又走了七八里地,估计已回到悬崖下。当他再上树眺望时,却吓得目瞪口呆。因为,他已看不见那座悬崖,纵目远瞩,仍是起伏不平的山林。

他感到不妙,只好下树再走,走了一段林地,然后再上树眺望,结果情形仍然相同,只见森林不见山……这样走走望望,直到正午时分,仍在山林中打转,找不到原来的悬崖山洞。他急了,开始在山林中横冲直闯,完全失去了冷静。也不知跑了多少林地,忽然瞥见前面林下有一只黑黑的动物,定睛一瞧,才看出是一只黑毛驴,不禁大喜道:“好了!这只黑毛驴必是人家养的,我跟着它走,说不定可以找到一户人家!”

那只黑毛驴见有人来,撒腿便跑。

他连忙快步追赶,追过一座山坡,前面的黑毛驴忽然不见了。正彷徨间,忽有一股清香扑鼻而入。由于香味绝佳,使得他精神一爽,不觉举目四望,暗忖道:什么东西这样香?

不久,他的枧线便为附近的一株异样的植物所吸引。

那是一株非常高大的巨草,正好生长在三颗巨石的狭缝中间。巨石形如包子,每颗约有三千斤之重,高约四尺,紧靠着排成一个三角形,而那株不知名的巨草的绿叶便从中间的狭缝冒出,绿油油的非常美丽。

仲孙麟在“天下第一堡”时,每天除了读书之外,最喜欢的就是花卉,此刻见到这株“奇花异草”,不禁大为高兴,于是移步走了过去。

走近巨石,香味更浓,知香气来自巨草。因觉它的香气能振奋精神,便爬上巨石,把鼻子凑近绿叶嗅个痛快。果然,他嗅了一会巨草的香气之后,精神大为振奋,由迷路而产生的沮丧也完全消失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巨石上举目四顾,但觉视力较前更佳。可惜看到的仍是无涯无尽的山林,别说要找寒风洞,就连那藏身的山洞也不知哪里去了。

他在巨石上坐下,努力镇静情绪,暗忖道:那位肮脏道人所说藏身的山洞距寒风洞只有七八里地,是否确实呢?若所言不实,那天他从寒风洞将我救出至我神智清醒之时,却未超过半个时辰。以此推测,寒风洞应该不会太远,可是我往返跑了这么多的山林,为何见不到那座虎峰?而且找不到原来安身的山洞?莫非这地方……

他忽然想起以前曾听父亲说过有些武林异人曾在山林间布上各种奇阵以迷惑外人之事,不禁心弦一阵抽紧,惊忖道:莫非我已被困在某一种奇阵之中了?

这样一想,他便从巨石上跳下,爬上一株大树,向四面八方眺望,结果所见仍是无边无尽的山林,看不见一座突出丛林的山峰,因之更加断定自己已陷入某一奇阵之中,心中恐慌极了。

他想大声呼救,但想到肮脏道人曾言六伯已在龙虎山布下许多门人,自己若是开声呼救,万一引来铁掌门的人,自己岂不是死定了?他不敢呼救,反而安慰自己道:那肮脏道人既然将我带到此山,如果我已被困在某一奇阵之中,那么此阵必是他布设的,我且安心在此等候,他迟早会找到我的。于是,他回到巨石上坐下,耐着性子苦等肮脏道人前来相救。

等着等着,到了这天黄昏时分,仍不见肮脏道人出现,这时他感到绝望了。

由于心中的恐惧,使他觉得特别的疲倦和饥渴,他想找一些野果充饥,但寻遍数十丈范围的林下,都没有可食之物,唯一觉得可以吃的东西便是生长在三颗巨石中间的那株散发着清香的异草。

可是,眼看异草的叶子绿油油的那么奇丽,他实在不忍心吃它,不觉长叹一声道:“算了,既然注定要死,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他索性在巨石上躺下,眼睛呆望着渐渐变黑的天空,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正像那渐渐阴暗的天色一样,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

天,终于完全黑下来了。

一轮皎洁的明月破云而出,高高的悬挂在深蓝的夜空中。敢情今天是十五月圆之日,他望着那轮银盘似的明月,忽然精神振奋起来,一骨碌坐起,暗忖道:不,我不能死!父仇未报,一切谜团未解,我怎可放弃求生之念,无声无息的死在这荒山之中?

一阵夜风吹来,身边那株异草的香味更浓,他忍不住摘下一片叶子,纳入口中轻嚼,觉得其味苦中带甘,越嚼越有味道,不知不觉便把整片叶子吃了下去。

说也奇怪,不足手掌大的一片叶子入腹之后,原有的饥渴顿时全消,而且觉得精神非常好,就如那天“母亲”灌输内家元气给自己一般。于是,他又摘下一片吃下,不久更觉全身元气充沛,当下便在巨石上盘膝趺坐,按照当日“母亲”教的方法调息吐纳起来。

他脑中本是杂念纷呈,此刻却很快进入明澈之境;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真气可随意流动,毫无阻碍的通过四肢百骸,浑身之舒爽,真有羽化登仙之感。

忽然,他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声响,好像有某种动物在地上游动;睁眼一看,登时惊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本能的一掌挥了出去。“啪”的一声,一条碗口大的蟒蛇应声飞出数丈,跌在地上扭动不已。

原来,当他睁开双目时,巨蟒的头已伸到了他面前,而他在百忙中挥出的一掌,正好扫中巨蟒的头部,他自觉用力不大,不可能打死它,故于巨蟒飞出之后,赶紧纵离巨石。而这一纵,又使他吃了一惊,因为这轻轻的一纵,居然纵离巨石三丈多远,这在一刻时之前是不可能有的现象。

他又惊又喜,暗忖道:我的功力好像又增加了一倍不止,莫非是吃下那株异草叶子的功效?

再定睛去看那条大蟒蛇,只见它身子扭成一团,然后慢慢的静止不动。他大着胆子上前一看,才发现它的头部已经碎裂。

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真不相信自己在慌乱中挥出的一掌居然能打碎了巨蟒的头。自己的力气当真强到这种地步了吗?为了求证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力气,于是他走近一株树下,双手抱住琬口粗的树身,使尽全力一拔,只听一声土裂音响,树根尽起,整株树果然被他拔了起来。

这下,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呼大叫道:“我会武功了!我会武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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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是三天过去了。

由于饥饿,他不但吃下了那株巨草的五片叶子,而且索性将那三颗巨石搬开,将巨草连根拔起,一起吃了下去。

巨草的根部长着一颗一尺多长的东西,形状类似萝卜,其味苦中带甜。他吃下之后,觉得精神更为旺盛,体力更为充沛,纵跳之间身轻若燕。

更使他吃惊的是:他不但能够搬动那三颗重达三千斤的巨石,而且可以很轻易的将它举了起来。

他虽然为自己的功力大增而兴奋,但是被困于怪阵而不能脱身的沮丧仍无法消除。他曾试着“突围”数次,每一次都选定一个方向奔出数十里,结果每次都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原来的地点。因此他更加认定自己被困于某一奇阵中,而自己每次“奔出数十里”其实都只在附近打转而不自知……

日出日落,又是三天过去了。

奇怪的是:他已整整三天没吃东西,可是一点也不觉饥饿,他知道这必是吃下巨草的功效,为此心中倒也有些欣慰,暗忖道:我被困此处已达七天之久,幸好吃下那株异草,否则不饿死才怪!

这天,当他正想突困之际,忽听得一片歌声遥遥传来: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行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静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唱的是李后主的《浪淘沙》。虽声如宏钟,却充满凄凉之味!仲孙麟听了又惊又喜,正想开声呼救,蓦闻空中“呼”的一响,一个怪人突然从天而降,落到他跟前,他一见之下,登时吓得惊叫一声,好像见了鬼,骇然倒退五六步

怪人很可怕吗?

不错,可怕极了!

他长发披肩,面貌狰狞,双目似铜铃凸出眼眶,一张大嘴巴里面嵌着满嘴黑牙,但最奇怪的是他的上半身强壮如牛,而双足却是细小弯曲,不能着地行走。

代替那两只脚站在地面上的是撑在他腋下的一对拐杖,当他从天而降时,着地的就是那一对拐杖!

这怪人飞落地面之后,一见那三颗巨石已被搬开,长在巨石中间的那株异草已然不见,不禁面色大变,失声大叫道:“我的天啊!”

仲孙麟又胆怯的倒退了好几步。

怪人一对铜铃大眼倏地转移到仲孙麟的脸上,像两把刀一般盯住他,厉声道:“我的‘千年神参’呢?”

仲孙麟口吃道:“什……什么千年神身?”

怪人举杖一指那株异草生长的位置,怒吼如雷道:“就是那株神参!那是我看守了二十年的一株‘千年神参’!”

仲孙麟这下听懂了,便答道:“被我吃掉了。”

“什么?”

怪人一跤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差点没有昏死过去。

仲孙麟连忙拱手作揖道:“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您老看守之物。只因被困此处饥饿难忍,只好把它吃了下去。”

“罢了!罢了!真是天亡我也!”怪人几乎是带着哭声喊叫,然后猛可一跃而起,向仲孙麟扑了过去。

他扑势如电,比箭还快!

仲孙麟赶紧斜身掠开。差不多刚刚掠开的次一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他原先立足之处的一株大树应声而断,被怪人手上的拐杖扫断倒了下来。

怪人一招落空,不禁惊咦一声,转身对已在十几丈外的仲孙麟瞪眼睛道:“好小子,你身手不错,居然躲得开我的雷霆一击!”

仲孙麟连连拱手道:“您老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粗。”

怪人怒喝道:“你是何人?”

仲孙麟道:“小可复姓仲孙,单名一个‘麟’字,是‘七绝老人’的孙儿。”

他以为抬出祖父“七绝老人”四个字,对方必会改变态度。哪知怪人听了却没有一丝惊异之色,又喝问道:“七绝老人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仲孙麟见他满身肮脏破烂,形如野人,料知必是久居深山与外界没有联系,而不知祖父“七绝老人”的大名,当下再拱手道:“对不起,小可实在不知那株‘千年神参’是您老看守之物。如今既然巳吃了它,吐也吐不出,要是您老不反对,小可愿以金钱赔偿您老的损失……”说着,取出几封银子,表示赔偿的诚意。

怪人嘿嘿冷笑道:“那是银子?”

仲孙麟道:“是的,这是小可全部财产,一百两银子。”

怪人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以为那株‘千年神参’仅值一百两银子?”

仲孙麟忍气吞声道:“不敢,但小可只有这么多银子——”

怪人大吼道:“告诉你小子,那株‘千年神参’乃是天地间至珍至奇之物。几千年来就只出现这么一株。若论它的价值,拿皇帝的宝座跟我换,我都不要!”

仲孙麟大感为难道:“这怎么办呢?”

怪人怒冲冲道:“你是哪里来的?”

仲孙麟道:“小可原是去寒风洞拜访‘洗心道姑’的,只因‘洗心道姑’不在,后来……后来有一位‘肮脏道人’引领小可到一座山洞中,后来……后来那位道人忽然不来了,小可在那山洞等候了十二天,由于饥饿难忍,便出洞去找他,不想却迷了路被困在此地……”说到这里,便问道,“您老识得‘洗心道姑’和‘肮脏道人’吗?”

怪人神色严峻地道:“不识得。”

仲孙麟道:“那么,您老可知此处距离寒风洞有多远?”

怪人道:“我不知道!”

仲孙麟又问道:“这座山林好像是一座奇阵,是您老所布设的吗?”

怪人点头道:“不错!此阵名为‘九死一生离魂阵’,是我耗费二十年精力才布设完成的。凡是闯人此阵之人,十个之中有九个逃不出去——不对,到今天为止,还没有一人逃得出去!”

仲孙麟问道:“您老为何要布设此阵?”

怪人道:“目的有二:一是为了保护那株‘千年神参’,二是我不喜欢和人住在一起的!”

仲孙麟道:“为何不喜欢和人住在一起?”

怪人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仲孙麟视线接触到他那双畸形残废的脚,心中有些明白了,不敢再多问,而换了个话题道:“您老贵姓大名?”

怪人冷冷道:“我没有姓名!”

仲孙麟搓搓手道:“真是抱歉,小可确实不知那株‘千年神参’是您老看守之物,但您老看守它的目的何在呢?”

怪人道:“这株‘千年神参’再过十年便可开花结籽。我只要吃下它的籽,便可恢复双脚的活力。如今你吃掉了我的‘千年神参’,等于置我于死地,我这双脚到死也好不了啦!”

仲孙麟心甚歉疚道:“您老那双脚是……是天生的吗?”

怪人道:“我五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待得病好之后,双脚就麻痹没有感觉了。”

仲孙麟叹息道:“小可无心之过却使您老的希望变成泡影。您老认为小可应该怎样才能补偿您老的损失?”

怪人见他态度诚恳有礼,凶态稍稍收敛了一些,两眼眨了一阵,才说道:“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你拜我为师或认我为父,终生服侍我,听我差遣,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替我干什么。”

仲孙麟觉得这条件太苛刻,心中不愿,便问道:“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怪人道:“第二个办法是让我吃掉你!”

仲孙麟吓了一跳道:“吃掉我?”

怪人点头道:“不错,我把你吃掉,那株‘千年神参’的功效便可转移到我身上!”

仲孙麟倒抽一口冷气道:“这不可能吧?小可吃下的‘千年神参’已化为精气,您老吃了我,怎么可能转移到您身上呢?”

怪人以坚定的语气道:“我想可以,我把你吃到肚子里,你的精气自然便转移到我身上!”

仲孙麟摇头道:“对不起,小可不能接受。”

怪人道:“那么,你只有拜我为师或认我为父一途了。”

仲孙麟又摇头道:“认您为父也太荒唐……”

怪人道:那就拜我为师。”

仲孙沉吟道:“要小可拜您为师,小可得先了解您的底细……”

怪人怒道:“了解我的底细干吗?”

仲孙麟笑了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拜师乃是很庄严的一件事,万一……万一所师非人,那就麻烦了。”

怪人大怒道:“你都拒绝?”

仲孙麟道:“不,请先说明您老的姓名来历,然后小可再考虑要不要拜您老为师。”

怪人气得哇哇怪叫起来,道:“混帐小子!你吃了我的‘千年神参’还这样挑鼻挑眼。既然如此,我要吃掉你!”语毕,双拐一顿,身如怒矢飞扑过去。

仲孙麟赶紧躲入树林中,逃避他的攻击。怪人追击不舍,拐杖连扫之下,大树一株一株倒了下去。

仲孙麟见他力大无穷,心中很是害怕。但同时也有些高兴,因为他发觉自己纵跳的速度比他还快,不致于被他打中。

看见大树在他凌厉的横扫之下一株一株的倒下去,心想这样一路打下去,说不定可破坏他自己布设的“九死一生离魂阵”,那时我岂不是可以乘机逃生吗?

怪人连续扫断数十株大树后,似乎发觉这样不是办法,当下不再挥杖出击,不停的眨动眼睛,似在筹思擒捕仲孙麟之策。

仲孙麟远远的站着,提高警觉准备应付他的攻击。

怪人眼皮眨动了几十次后,忽然问道:“小子,你是何时吃下那株‘千年神参’的?”

仲孙麟据实答道:“三天前吃下的。”

怪人道:“现在肚子饿不饿?”

仲孙麟道:“不饿,

怪人道:“你已三天没吃东西,应该饿了呀。”

仲孙麟道:“不饿,一点都不觉得饥饿。”

怪人冷笑道:“哼,可是你终究会饿的,明天不饿,后天一定饿,后天不饿,大后天一定饿,我等你饿得发晕的时候,再来收拾你!”

仲孙麟一听此言,心中暗暗着急,忙央求道:“您老发发慈悲饶恕小可不好吗?小可如若饿死在此,对您老又有何好处?”

怪人咧嘴嘿嘿怪笑道:“我不会让你饿死,饿死之身精气便散,我吃了便无功效,我等你饿得浑身无力跑不动的时候,再把你吃掉!”

仲孙麟听他口口声声要吃掉自己,不禁大为恼怒道:“既然如此,小可就先跟你拼个死活了!”他俯身抓起一颗巨石,正要向他投掷出去,但忽似改变主意,将巨石轻轻放回地面上。

怪人冷冷一笑道:“怎么不拼了?”

仲孙麟道:“有人来了,

怪人闻言一呆,歪头谛听了一下,面色一沉道:“不错,又有三个不怕死的人闯入我的‘九死一生离魂阵’……哼,距离还在五十丈之外,你小子居然比我先听到。这必是吃了我那株‘千年神参’的缘故。我二十年心血竟然毁在你小子手里。你说我恨不恨你呀!”

仲孙麟道:“这株‘千年神参’是您老种植的还是您老发现的?”

怪人道:“是我发现的。”

仲孙麟道:“这么说,它算不得是您老之物。一株生长在深山中的人参,不能说因您老发现了它就是您的东西……”语至此,面露微笑道,“听,来人已在二十丈外,快要走到这地方来了。”

怪人也听出来人正在接近此处,不由得惊异万分道:“奇怪,居然有人识得我的‘九死一生离魂阵’的走法,岂非怪事?”

一语甫毕,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树林中遥遥传过来:“大哥,你确定没走错吗?”

一个嗓门如破锣的声音答道:“没错,愚兄研究此阵已有十年之久,已经知道怎么走,你们跟着愚兄绝对没错。”

又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还有多远?”

破锣声音道:“快了,再走九九八十一步便可到达此阵的中心地带。”

女人的声音道:“大哥肯定那阵中有一株‘千年神参’?”

破锣声音道:“正是,愚兄相信十多年前听到的消息一定不假。这山中如无珍贵宝物,那‘无足秀才’也不会费尽心血在此布下此阵,而且在此一守三十年之久了。”说到末了,来人似已在八九丈外。

仲孙麟轻笑一声道:“原来您老的绰号叫‘无足秀才’,失敬了。”

无足秀才恨得咬牙切齿道:“我道是谁,敢情是北邙三凶,真是好大的狗胆!”

这句话刚刚说完,三个闯入者已在三四丈外的树林间出现。怪的是无足秀才和仲孙麟看得见他们,而他们却看不见无足秀才和仲孙麟。

只见他们三人忽进忽退,时左时右的在几棵树间打转,一时间竟无法走入无足秀才和仲孙麟停身的所谓“中心地带”。

这三个闯入者是两男一女。在前领路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身着玄布长袍,有一张长长的马脸,颏下是一撮山羊须,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模样三分邪气七分凶悍。第二个是五十左右的矮胖老者,圆圆的脸堆满横肉,背上是一对三尺短戟。第三个是年约三十的女人,容貌妖艳,体态婀娜,尤其是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颇具勾魂摄魄之媚。

无足秀才对那女的目露凶光道:“这个浪婆子,几十年没见面,居然还是老样子……”

仲孙麟低声道:“你们是老朋友吗?”

无足秀才冷哼一声道:“他们哪里配跟我交朋友,我只不过是认识他们罢了。”

说话间,只见那北邙三凶仍在那数丈范围之内转来转去,显然那带领入阵的“大哥”对“九死一生离魂阵”的研究并不透彻,无法进入离魂阵的中心点。

无足秀才见他们闯不进来,丑陋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说道:“你看,那吊死鬼端木魁还说他研究我的‘九死一生离魂阵’已有十年之久,已经知道怎么走,嘿嘿嘿,我看他再研究十年也没用!”

仲孙麟道:“距离如此之近,他们听不见你说话的声音?”

无足秀才道:“不错,此阵之妙就在于此。咱们站在这里,可看见他们,听见他们的谈话,但他们却看不见咱们,也听不见咱们的谈话。”

仲孙麟问道:“您老打算如何对待他们?”

无足秀才忽然生气起来,道:“您老!您老!你以为我很老了吗?告诉你小子,我今年才不过四十九岁,还不算老呢!”

仲孙麟忙道:“对不起,小可一时没看出来,原来您老——不,原来阁下还正当壮年,小可能不能知道阁下的大名?”

无足秀才摇了摇头。

仲孙麟道:“他们称呼阁下为秀才,这秀才两个字……”

无足秀才傲然道:“当然是货真价实的秀才。我十三岁才入学,只读了五年书便考中秀才。要不是我这双脚残废,老早就是进士及第了。”

仲孙麟恭维道:“阁下真好本事,只读了五年书就考中秀才,如今又有一身惊世武功,世上如阁下这般文武双全之士真不多见呢。”

无足秀才道:“岂止不多见,简直可说是风毛麟角!告诉你小子,我虽然只考到秀才为止,但我的学问绝不在当世任何一位大儒之下,举凡天文地理或易经数理,我无一不知!”说到此处,本是骄傲的神态忽然一扫而光,转为颓丧苦涩,长叹一声道,“要不是这双脚害了我,如今我必已贵为朝中大臣……唉!如今我的‘千年神参’又被你吃掉,诚所谓寡妇死了儿子,这辈子没指望啦!”

仲孙麟正要再表示歉意,忽听阵中那个“吊死鬼端木魁”说道:“他个婊子养的,咱们好像走入‘死门’被困住了!”

那矮胖老者忧形于色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凡是闯入此阵之人,最后都会饿死在阵中。我‘水流尸劳展鹏’可不想死在这里!”

吊死鬼端木魁驻足沉思道:“别慌,让我再研究研究……”

那女的道:“要快,万一被那无足秀才发现咱们闯入他的阵内,那就麻烦了。”

吊死鬼端木魁蹲下去,捡一支树枝在地上画着一些线条,似在计算步法。

无足秀才见那吊死鬼端木魁在计算离魂阵的步法,似怕被他算出,立刻一顿腋下双杖,身形仰纵而起,倏即没入阵中,一晃身便即失去踪影。

仲孙麟知他要去袭击北邙三凶,故一眼不瞬的注视着三凶的情况。但见那吊死鬼全神贯注的在地上计算着离魂阵的步法,过了一会后,忽似已有领悟,抬头向水流尸劳展鹏和那女人笑道:“我算出来了!我算出来了!”

水流尸劳展鹏问道:“如何走?”

吊死鬼示意他们蹲下,然后把计算出来的步法解释给他们听,最后笑道:“我这个计算如果正确,此处距离魂阵的中心点只有二十来步远!”

一语甫毕,在他身后的一棵大树之后,突然有人挥出一杖,砰的一声,正中吊死鬼端木魁的后脑。

“哎呀!”

吊死鬼的叫声很短促,因为击中他后脑的一杖力道极强,一下就打破了他的脑袋,他跳起跌下,扑地便告气绝。

水流尸劳展鹏和那女人大惊失色,慌忙就地一滚,翻出寻丈开外。

无足秀才一杖击毙吊死鬼后,人并未现身,拐杖一撤,好像使了隐身术,遁得无踪无影。

站在离魂阵中心点的仲孙麟也只见到那条拐杖从树后挥出,没见到无足秀才现身,心中啧啧称奇,暗忖道:这座“九死一生离魂阵”果然神妙绝伦,北邙三凶这回死定了。

他原想开声示警,好让水流尸和那女人保住性命,但转而一想,觉得北邙三凶也不是好东西,何况自己吃了无足秀才的“千年神参”,实在没有倒过来帮助别人对付无足秀才之理,故决定袖手旁观。

事实上,水流尸和那女人一见吊死鬼突然莫名其妙的被人一杖打死,己猜出狙击者必是无足秀才,因此于滚出寻丈开外之后,立即跳了起来。

水流尸仓皇撤下背上一对短戟,那女人也快速抽出一条红绫带,两人背对背紧靠着,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四周,严阵以待,准备与无足秀才决一死战。

水流尸一边左右扫视,一边开声道:“无足秀才,暗箭伤人不算好汉,有种出来吧!”

“沙!”

右方的一棵树摇动了一下。

水流尸和那女人赶紧转了个方向,由水流尸面对那棵摇动的树,手中双戟一抬,蓄式待变。

“沙!”

另一方向的一棵树也摇动了一下,好像一只飞鼠一掠而过。

水流尸和那女人又赶紧改变方向,准备出手迎战,可惟只闻声响不见人影,无法动手。

“沙!”

又是一声响,仍不见人影。

此后,树枝摇动的响声不断的在他们四周响起,他们也只好不停的转变方向。真所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弄得他们神经紧张,脸色发白。

那女人受不了这种威胁,怒叱道:“无足秀才,少在老娘面前搞鬼,出来跟老娘见个真章吧!”

“哈哈哈……”

忽然,无足秀才的笑声在他们四周响起,好像绕着他们打转,笑声久久不停。

水流尸和那女人跟着笑声打转,情况狼狈极了。

这时,站在离魂阵中心点的仲孙麟已看到无足秀才在他们四周飞纵,看他以杖代脚飞纵于树林间,速度之快真似一只飞鼠,心中大为敬佩,暗忖道:这位无足秀才的身手果然厉害,如果他不是个邪派的人物,我倒可拜他为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笑声似风铃,响遍树林。

水流尸和那女人好像瞎子一般在原地打转。笑声转到东方,他们就转到东方,笑声响到西方,他们就转到西方……

最后,水流尸气馁了,不再随着笑声转变位置,大声道:“无足秀才,我们服了你了,你让我们出去——”

“砰!”

一条拐杖蓦地出现,击中他的右太阳穴。

“啊——”

水流尸惨叫一声,身子摇晃了几下,终于仆倒在地,死了。

那女人吓得花容惨变,跪下连连磕头道:“无足秀才!请……请您不要杀我,我……我苗九娘愿意……愿意以身相许!”

“呸!”无足秀才忽然出现了,在她身后吐了口痰,骂道,“不要脸!你问问自己今年多大了,这种话居然还说得出口!”

苗九娘转身磕头,说道:“在您无足秀才面前,奴家不敢隐瞒。奴家今年虽然已有五十二岁,但是您请仔细看看,奴家与二十多岁的姑娘并无两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无足秀才又骂道:“扯你娘的蛋,你当我无足秀才是什么人?”

苗九娘道:“奴家听说您一生未娶,但奴家相信您是不为也,而非不能也……”

无足秀才吼道:“住口!”

苗九娘抛给他一个媚眼,笑道:“您要是嫌弃奴家年纪太大,那么就当您的老妈子好了,奴家会烧得一手好菜呢!”

无足秀才冷笑道:“哼,你这个浪婆子一天到晚只会勾引男人,还懂得烧菜不成?”

苗九娘忙道:“不骗您,我爹原是京师最著名的大厨师,我从小承其衣钵,烧鸡烤鸭粉蒸肉,猴脯蛇羹龙虎脑,奴家样样拿手,无一不精咧!”

无足秀才敢情是个好吃的人,听了她一番描述不禁心动道:“当真会烧菜?”

苗九娘道:“若有半句不实,愿遭天打雷劈!”

无足秀才沉吟道:“我在此隐居数十年,最伤脑筋的就是一日三餐难治理。你果真愿意当我的老妈子,我……也罢,我洞中有一只野鸡,你随我来吧!”语毕,转身走去。

苗九娘大喜,连忙起身跟上去。只见他们在树林间忽进忽退的走了几步,忽然就不见了!

仲孙麟大急,忙叫道:“喂!无足秀才,别忘了小可还在这里呀!”

但是,无足秀才似已听不见他的呼唤,也似忘了他的存在,任他喊破喉咙,就此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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