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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园中遇旧仇

约莫两里远近,地道逐渐上升,最后在一个盖有铁板的出口之处,他们爬上了地面。

这是一座极为壮丽的建筑,由室中的陈设看来,屋主人纵然不是王侯公相,最起码也应该是富商巨贾,他们出口是一个书房的复壁,公孙豹请谢卢二人在书房坐下,才介绍那少年道:“这是劣徒司马骥,以后还要请谢局主及卢少侠多多关照。”

卢伯琪连声:“不敢当。”

谢芙也面色一整道:“前辈与如师交称莫逆,千万请不要对侄女儿客气。”

公孙豹掀须一笑道:“好,咱们江湖中人,原本就该脱俗一些。”一顿续道:“我那蓉侄女呢?他们父女为何没有跟你们一道?”

谢芙叹息一声,将前因后果,对公孙豹作了一个简要的叙述,道:“蓉妹妹自嵩岳失散,至今音讯全无,丐帮弟子天下,能否请伯伯关照贵帮弟子,代为寻觅舍妹的踪迹?”

公孙豹断然道:“这是伯伯义不容辞之事,不出百日,定可给贤侄女一个满意的答覆。”

谢芙道:“谢谢伯伯——”谢过之后,她又欲言又止,神色之间,显得十分迟疑。

公孙豹道:“贤侄女如果还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说出来咱们研究研究。”

谢芙道:“侄女确实还有些困难,只是不便偏劳伯伯……”

公孙豹道:“说吧,贤侄女,以我与令师的交情,还有什么不便的呢?”

对这位古道热肠的老人,谢芙十分感激,她就将镖师失踪,力量星散之事,对公孙豹说出,希望藉丐帮之力,使失去连络的镖师能重归掌握。

公孙豹咳了一声道:“伯伯先前不认识贤侄女,但却知道蓉丫头是精忠镖局的总镖头,因而对精忠镖局之事,十分关切与留意,贤侄女纵然不问,伯伯也会告诉你的。”

谢芙欣然道:“那么伯伯一定知道他们的下落了。”

公孙豹摇摇头道:“伯伯是知道一些,可惜不知道的比知道的多,否则,对蓉丫头的下落,也不会需要百日了。”

一顿接道:“伯伯还有一点不解之处,想请贤侄女先作一番解说,可以么?”

谢芙道:“伯伯有什么不解之处,侄女知无不言。”

公孙豹道:“谢芙这个名字,不是贤侄女的本来姓名吧?”

“不是的,伯伯。”

“那么,贤侄女本来的姓名,能够告诉伯伯知道么?”

“侄女原名岳银瓶。”

“岳银瓶!你是岳元帅的女公子?”

“是的,侄女跳井殉父,却被家师所救,为了避免奸相另生枝节,才隐姓埋名,暂从师姓。”

两股热泪,由公孙豹虎目中夺眶而出,良久,才浩然一叹道:“令尊一代人杰,英武盖世,当年在校武场挑小梁王之时,伯伯曾一瞻风采,可惜伯伯又无法摆脱帮务,以致未能追随令尊,每每引为生平的憾事,想不到……唉……”

一股嘤嘤啜泣之声,带来一片愁云惨雾,连侍立一旁的司马骥,也忍不住在飘洒着悲伤的泪水,半晌,公孙豹抹干眼泪,苦涩的一笑道:“只要一息尚存,咱们必须报复国仇家恨,贤侄女暂仰悲痛,咱们先商议一个复仇的策略。”

谢芙即将卢伯琪所拟定的策略告知公孙豹,请并他对该项策略是否可行,作一肯定的指示。

公孙豹略作沉思道:“卢贤侄的决策,实在颇有见地,不过,精忠镖局份子复杂,其中固然不乏忠义之士,也可能隐藏着若干阴险之徒,合肥分局的余东山,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一顿续道:“令师学究天人,任何鬼魅魍魉,也难以逃过他那双法眼,当日招聘镖师,为何不由令师主持?”

谢芙道:“家师当年以马车将侄女带返师门之时,沿途不断遭到高手攻击,固然没有人能拦下他老人家,但衡山一战,虽能尽歼强敌,不幸他老人家竟被贼人的剧毒所伤,在不得已中,乃毁弃名噪江湖的神鞭铁甲,用他老人家独步武林的化装术,才能脱离贼人的追踪,数年来,家师一直在跟剧毒搏斗,因而无法主持招聘镖师之事。”

公孙豹咳了一声道:“这就难怪了,令师的毒伤,是否已有复原之望?”

谢芙道:“家师已能控制体内的剧毒,并已将它炼化十之七八,依侄女推测,两月之内,他老人家必可重现江湖。”

公孙豹哈哈大笑道:“这么说咱们老哥儿俩,又可把酒话旧,拼他个不醉无归了。”

司马骥嗤的一笑道:“师父!谢姊姊,卢哥哥是贵客,腾折了老半天,也应该有点饥饿了……”

公孙豹虎目一瞪道;“小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才说?快,快去!”

司马骥笑着奔出书房,公孙豹又歉然道:“真该赏这小子几记耳括子,他看伯伯发了酒瘾,才想到客人还饿着肚子,待会你们替我罚他几杯老酒,别让他占了你们的便宜。”

谢卢二人暗中好笑,知道这双师徒,原来是两个酒虫。口中仍忍着笑的谦逊一番。

片刻之间,书房中摆下一桌丰盛的酒菜,山珍海味,一应俱全。饭后,他们旧话重提,回复到镖师失踪之事,据丐帮所知,精忠镖局自从由长沙接运那次怪镖之时起,便已陷入一个个惊人的阴谋,委托运镖的顾客南宫见,是金虏军师哈迷蚩之子铁勒的装扮,失镖前现身邀战,及本晚出现漱泉居的银衫少年英烈,是十八万禁军的总教头,也就是都统制王俊的同门师弟。

精忠镖局派出的第一批镖师,姜选被杀,邢长青及许十朋失踪,此后,各分局派往合肥连络的镖师,不是被害,便是失踪,连南昌分局主狐亦恭也被暗害,那时正是谢芙姊妹以神鞭铁甲再度出现江湖之际,于是,她们成了凶手,是一切罪恶的代罪羔羊。

最后,公孙豹叹口气道:“丐帮所知仅仅如此,伯伯虽曾全力侦察,也无法找出失踪者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但有两点可以假定,第一,敌方必有一个庞大而健全的江湖组织,第二,金虏及奸相,与那个组织可能均有关连。”

卢伯琪道:“公孙叔叔对临安城中,必然十分了解的了。”

公孙豹道:“不错,可以说事无巨细,均难以逃过丐帮的耳目。”

“那么失踪的镖师,必然不在临安了。”

“临安城中,只有为武林同道布下的天罗地网,决无任何一个武林朋友拘留此地。”

“那冒充叔叔之人……”

“他名叫江湖恶汉华阳封,也是临安城天罗地网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谢芙颓然一叹道:“看来咱们是以卵击石,将要落个死无藏身之地了!”

公孙豹傲然一哼道:“贤侄女不要灰心,丐帮自伯伯以下,誓作贤侄女的后盾。”不容谢芙有所表示,立即令司马骥招来丐帮主要份子,十八护坛,也就是在漱泉居突园驰援的那十八名蒙面壮汉,他们最大的不过三十,每人都有一身极高的武功,平时他们是分散在五湖四海,统率广布天下的丐帮门徒。适因公孙豹六旬生辰,这十八名高手方云集临安,想不到反而促使谢芙获得极大的助力。

公孙豹在将十八护坛分别对谢芙介绍后,并宣布谢芙在任何时地,均可代他执行帮主职权,自司马骥算起,但凡违背谢芙的意旨者,即以叛帮论罪。

谢芙见公孙豹这等处置,颇觉内心难安,因而呐呐道:“伯伯,咱们……”

公孙豹摆摆手道:“神州板荡,哀鸿遍野,丐帮弟子,不过是为所当为而已,贤侄女何必这么客气!”

在这么个肝胆照人的世伯之前,谢芙只好默然了。跟着公孙豹分派九名护坛返回驻地,要他们召集丐帮高手,随时听候命令,其余九名护坛,在总坛听候调派。

此时天色已近黎明,公孙豹命令司马骥及侍女京娘,分别送卢伯琪谢芙就寝,一夜奔波,确需获得片刻歇息。

谢芙跟着京娘走,所经之处,全是雕梁的房廊,与富丽华贵的陈设,丐帮总坛,竟然富埒王侯,这怎能不令她大感讶异!

她的卧房,更是锦幔绣帏,兽鼎传香,纵然一物之微,也非千金莫办,不觉对这个神奇的丐帮总坛疑念大起。

京娘见状微微一笑道:“小组是不是觉得咱们的居处,与丐帮有点名实不符?”

谢芙道:“就观感上来说,确是如此。”

京娘道:“咱们帮主是本朝开国元勋济阳王的后人,他本人是官居漕司,专职征赋,出纳金谷。朝廷的经济命脉,操在咱们帮主一人之手,这么享受,实在并不算过。”

谢芙闻言一呆,陡地出手如电,一把扣着京娘的脉门道:“原来这又是你们的陷井,走,带我去见你们的漕司大人。”

京娘毫不反抗,只是淡淡一笑道:“小姐千万不要冲动,让小婢把话说完,你如果还要见咱们帮主,小婢带你去见他就是。”

谢芙放下京娘的手腕道:“你如果有半句虚言,别怪我出手太狠——”

京娘颜色自若的道:“咱们帮主是当朝漕司,也是丐帮帮主,他以曹司的面目,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又以公孙豹的面目,统率丐帮弟子,作些锄奸诛恶的侠义勾当,小姐如果认为有什么不对,小婢可以带你向他当面质询。”

谢芙愕然半晌道:“对不起,姑娘,我错怪你们帮主了。”

京娘莞尔一笑道:“不明内情之人,误会在所难免,小姐请歇息吧,如有什么呼唤,小婢就在隔壁。”

京娘告退之后,谢芙始终难以安枕,待她朦胧间醒来,已然日上三竿了,并且捧来珍贵的首饰及华丽的衣裙,为谢芙刻意打扮,谢芙虽然出身名门,却从来没有过这般奢侈华丽的衣饰。因此,她向京娘婉言推辞。

京娘向两名老婆子瞧了一眼,悄声对谢芙道;“帮主吩咐打扮小姐,想来必有深意,而且漕司大人的侄女,装扮决不能寒伧,否则,富可敌国的漕司大人,就难以对别人自圆其说了。”

谢芙无可奈何,只好让她们打扮,然后随京娘来到后厅,公孙豹师徒及卢伯琪已在厅上相候。

公孙豹首先迎着她哈哈一笑道:“咋晚睡的还好么?贤侄女。”

谢芙尴尬的微笑着道:“很好,谢谢伯伯,不过……”

公孙豹邀请她及卢伯琪入席早餐,才缓缓道:“临安是我国军政的中心,隐蔽行藏及探听机密也较为容易,抗金锄奸工作的发施号令之所,以临安城最为适宜。贤侄女以为如何?”

谢芙默然良久,道:“伯伯说的不错,一般看似危险之处,其实正是极为安全的所在,只是伯伯这片大好基业……”

公孙豹豪放的一笑道:“金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管它作甚。”微停接道:“十日后是奸相夫人的生日,阳安城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被邀请参加祝寿的宴会,伯伯官居二品,自然也在被邀之列,我想带贤侄女前往,咱们趁机探一探奸相府第,也许可以找出奸相私通金虏,欺君误国的证据。”

公孙豹的提议,是有几分冒险成份的,但身在江湖,原本就是惊涛骇浪的生涯,何况满腔国仇家恨,她已忘记了生死荣辱,因而毅然接受了公孙豹的建议。

十天后的一个薄暮时分,公孙豹用两乘软轿,将谢芙及京娘带入相府,在珠围翠绕的装扮下,谢芙的形貌几乎整个改观,除了极为亲近之人,是难以认出她本来面目的,而她那绝代丰姿,却更为凸出了,那般所谓南国佳丽,侯门千金,在相形之下,全部变为蠢然的俗物。

寿宴之后,是游乐节日,观戏,赌博……可以随兴之所至,谢芙对游乐全然不感兴趣,她带着京娘向后院的柳阴之处,缓步踱去。

相府的建筑,是分为两个部分的,前部是接待宾客及相府门吏居停工作之用,祝寿的一切活动,也都以前部为限。后部与前部,仅隔着一片林子荫森,布局奇美的花园,也就是谢芙目前散步之处,她向那灯光朦胧,静寂无声的后部瞧了一阵道:“京娘,你见到过伯伯么?”

京娘摇摇头道:“此间监视极严,小婢无法与老爷接近。”

谢芙道:“那么,你在此地给我把风,待我去后面瞧瞧。”

京娘道:“让小婢陪小姐一道去吧,在此地过久,难免会被人发觉。”

谢芙已知道京娘的一身武功颇为不俗,正拟点头应允,一条人影,忽由后部奔来,银衫飘飘,身法轻捷无比,谢芙急俏道:“扶着我,快。”京娘急忙扶着她的左臂,娇躯半转向另一端漫步走去。

刷的一声,银光敛处,出现一个虎头燕额,神态威猛的少年,他横步一跨,拦住谢芙的去路,双目神光若电,冷冷的向谢芙迫视着。

实在谢芙芳心暗懔,她心知这个十八万禁军的总教头,实在不是一个善与之辈,一个弄得不好,后果就难以收拾,因而,神态之间,倒显得从容之极,不过她的螓首是低垂着的,对陌生人,这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态度。

京浪是一个十分慧黠的姑娘,不待谢芙有所表示,她已黛眉双挑,娇叱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敢对咱们小姐这般无礼!”

“嘿嘿……好一个厉害的姑娘,你们擅闯禁地,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京娘撇撇嘴道:“咱们闯了什么禁地?哼,你不要认为年青妇女就是好欺侮的,小姐,走,咱们去见相爷夫人,请她评个理儿。”在一阵连珠似的娇叱之后,她不再理会那个拦路者,扶着谢芙径向前走去。

“唉,看来咱们是枉费心机了。”谢芙离开那座花园,确定已无人跟踪之时才轻轻叹息着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儿既是禁地,自然少不了各种埋伏,咱们冒昧一闯,说不定反而弄巧成拙呢!日子长得很,以后总会找到机会。”京娘虽然也有点失望,她还是在悄声的劝慰着。

蓦地,一阵杂沓的脚步之声,由身后传了过来,谢芙不便回头瞧看,但由脚步轻重不同来推断,最少当有四名武功极高之人。

片刻之间,那般人已由她俩立身之旁擦身而过,再一个转身,竟将她俩围了起来。

京娘微微一怔,她向谢芙瞧了一眼,回头向那般拦路者叱喝道:“你们要作什么?相府之中,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嘿嘿……姑娘说的不错,相府之中,确是容不得撒野之人,请教贵主人的台甫是怎样称呼?”

京娘妙目一瞥,见那说话的轻裘缓带,俊美脱俗,正是奸相的孽子秦熹,他身后待立的,除了十八万禁军总数头英烈,还有两名装束怪异的老人,另四人身着锦衣卫的服式,看神情,全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面对巨奸之子,京娘难免有些怯意,她嗫嚅半晌道“家主人曹莒,带咱们来,来……”

秦熹哦了一声,面上严霜一般的神色,也跟着和缓了下来,因为曹莒是当代的财神,曹莒更掌握东南各地的资源,对国家经济,有着举足轻重之势,因此,他换了一副笑容道:“对不起,下官秦熹实在不知道姑娘是曹大人的宝眷,这位小姐呢,是曹大人的千金吧?”

京娘徐徐一福道:“小婢京娘,叩见秦大人。”跟着指指谢芙笑道:“家小姐是我家主人的侄女,最近才由原籍接来,礼貌不周之处,大人幸勿见怪。”

事情既已挤到这种骨节眼里,谢芙再也不能装痴作呆了,只好螓首微抬,向秦熹裣衽一礼道:“贱妾曹妁,见过秦大人。”

秦熹哈哈一笑道:“下官与令伯是通家之好,曹小旭千万不要客气,听英教头说,曹小姐对园艺花卉颜有爱好,只待花期一到,下官必定亲踵贵府,请曹小姐前来欣赏。”

谢芙福了一福道:“谢谢秦大人。”立即扶着京娘,缓缓走向前去,她心知这座相府之中,果然防守严密,任是何等之人,也难以逃避他们的监视,因此,她不敢再落刺探之心,径自找着公孙豹,告辞后返回他们的住宅。

卸去装扮,她与公孙豹将相府之行,作了一次检讨,认为能认识一下相府的环境,未尝不是一项收获,最后,谢芙提出了两点意见,她对那禁军总教头颇为留意,觉得此人的机智武功,都是一个可怕的劲敌,如有可能,应该先将此人除去,另外请是秦熹的问题。这个奸相的孽子,文事武功,都有极高的成就,如果他当真来请赏花,倒是一件极为困扰之事。

卢伯琪道:“花期须时日,目前倒不必太过焦急,依小弟之见。应付奸相手下之人,应当慎重处理,最紧要的,还是摸清掳劫镖师的是何等人物,然后才能另谋对策。”

公孙豹道:“卢贤侄说的是,愚叔已传谕丐帮弟子,对镖师失踪之事全力追查,稍假时日,必有讯息报来。”

公孙豹的估计没有错,半月之后,襄樊分舵传来了一项惊人的消息,轰动江湖的二辆暴客凶车,在汉水之滨不期而遇,他们展开了一场扣人心弦的搏斗,恶战竟日,两败俱伤。二辆凶车也先后被毁,但令人骇异的,是一辆凶车之内,是几名尸体,而且都是精忠德局成都分局的镖师,另一辆凶车之内,是几名生病的女人,更令人难以理解的,是那些尸体,那些病人,连同两名暴客,忽又同时失踪,不过襄樊一带却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黑白两道的武林朋友,正一批批的向那漩涡之中投入,风雨欲来之势,也就日甚一日。

这消息太过惊人了,谢芙首先长身而起道:“伯伯!那是蓉妹旅与金虏铁勒,咱们必须尽快驰援,否则……”

姊妹情深,否则如何?她咽哽住了,公孙豹也知道事态严重,不必她再加说明,立即命令司马骥召唤九名护坛,整装待命,然后咳了一声道;“侄女与卢贤侄快随京娘去改扮,你们以漕司吏员的身份出临安,立由劣徒司马骥及京娘,率九名护坛听候两位差遣,伯伯此时不便前往,希望贤侄女能够原谅。”

谢芙道∶“伯伯太客气了,就这样侄女已经感激不尽。”

出了临安、他们就晓夜奔驰,经皖南,渡长江,直趋汉口,精忠镖局的总局是设在汉口的,业务虽已结束,产业依然存在,而且还有账房及部份镖伙留守,身为总局主的谢芙,自然应该到总局去查看一下,但合肥分局前车可鉴,对精忠镖局的镖师,谢芙已失去了信任之心,因此,她商请卢伯琪,请他前去一查究竟。

此时日彤含山,炊烟四起,正是申末酉初的时分,卢伯琪踱到精忠镖局之前,目光所及,不由神色一呆。

原来精忠镖局不仅车水马龙,门庭如市,门框之上,还悬挂着一对喜字灯笼,门外一名留着八字胡须的老夫子,带着几名精壮大汉,在送往迎来,不断的揖让着。

显然,他们是家有喜事,而且那家有喜事之人,也必然是精忠镖局的叛徒。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由心底直透华盖,脚步一挪,卢伯琪昂然就向镖局闯去。

“公子你好,请,咳,咳请进……”那长着八字须的老夫子,虽是其貌不扬,却生有一双犀利的目光,他见卢伯琪气宇不凡,不论是否陌生,他也不敢擅自开罪。

但……

“怎么,这就是你们精忠镖局的待客之礼么?”卢伯琪存心找碴,一横身堵着他们的进出之路。

老夫子一怔道:“公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本公子要你们的局主谢芙亲来迎迓!”

“哦,原来是这样,”老夫子吁了一口长气,接道:“本局虽名精忠,但局主则非谢芙,因此,咳,咳……”

“哼,精忠镖局原本是谢芙所创,你想欺骗本公子,岂不是痴人说梦!”

“公子有所不知,那谢局主……”老夫子语音未落,镖局之内,已传出一声叱喝:“住口!”跟着人影激射,奔出三名衣冠楚楚的大汉,为首的年约四旬,身着锦衣,满脸精悍之色,他向卢伯琪上下一阵打量道:“是朋友,你要找谢芙么?”

卢伯琪道:“不错,是我要找她。”

“阁下有什么指教?”

“精忠镖局欠在下黄金百万,言定今日交还,如此而已。”

“哈哈……好一个不睁眼的小子,要讨野火,也应该摸清门路!”

“怎么,这不是精忠镖局?”

“是精忠镖局,但局主已不是谢芙。”

“是谁?”

“兄弟武一郎,请朋友你多多照顾。”

“不管局主是谁,黄金百万,善财难舍,那么在下只好唯武局主是问了。”

“给脸不要脸,老子先看看你是什么变的。”一个身材横宽的莽大汉,斜刺里冲了出来,掌风带着厉啸,径向卢伯琪胸腹之间奔去。

卢伯琪冷冷一哼,突地一掌飞出,五只铁钩似的手指,已扣在那莽汉的腕脉之上,健臂运劲一抖,他那壮如牯牛般的躯体,便已横飞三丈之外,所幸此人练得一身铜筋铁骨,否则那里还有命在!

卢伯琪一招挫敌,精忠镖局的现任局主武一郎大吃一惊,他原以为这个英朗洒脱的蓝衫少年,必是一个身具武功之人,但估不到竟是一个身负绝学的少年高手,因而双拳—抱道:“朋友!咱们好像是素昧平生,是吗?”

卢伯琪哼了一声道:“不错。”

“那么,武某并无开罪你朋友之处了!”

“那也不见得。”

“哦,当着天下英雄,武某愿意听听你朋友的解释!”

“还是那句话,归还欠债,万事皆休。”

“这么咱们是必须见个真章的了!”

“怎么样,你是想依着人多势众,赖掉欠债不成?”

“哈哈……阁下虽然身手不凡,还不致让武某放在心上,请……”

卢伯琪心知武一郎竟敢公然窃据精忠镖局,除了有所仗恃,也必有一身过人的武功,而且自己人单势孤,纵然能够赢得武一郎,也不见得就能全身而退。那么,擒着这个鸠占鹊巢的局主,方是掌握战局的惟一坦途。因此,他道了一声好,一招巧妙绝伦的擒拿手,猛向武一郎的肩头扣去。

这一记巧拿,与岳家散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它像鱼跃沧海,慧星划空,无人能捕捉他的踪迹。武一郎虽是功力不俗,依然有目迷五色,无从着手之感。不过,此人倒也真有他的一套,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当机立断,一个懒驴打滚,堪堪的避了过去。

然而他的肩头破裂了,锦衣撕去了老大一片,似乎还带有一块肩头肉,因而血污狼藉,显得狼狈不堪。四周响起一片惊呼,这一记巧拿使他们心寒了。镖局的高手,外来的宾客,全都目瞪口呆凝视着身怀绝学的蓝衫书生。

“刀来……”武一郎目吐煞光,由一名镖伙的手中取过他的独门兵刃“且字刀”,他这把刀像个倒写的且字,两面开刃,由中间拖出一条尾巴。是他成名江湖的祖传绝学,今天是他四旬生日的大庆的生日,在满堂贺客之前,他栽不起这个跟头,他要凭祖传绝艺。与卢伯琪作生死一搏。

且字刀划空疾啸,向卢伯琪上下三焦一齐袭来,任何一种兵刃,除了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的暗器,都难以在一招之中,同时进袭对方上下三焦的可能。只有武家且字刀,才具有这种神奇的招式。

然而,卢伯琪的武学源出周侗,他虽然不明破解之法,以软剑防身,依然固若金汤。

金铁交鸣之声在人们的耳鼓中激荡着,由中心向四周扩张的劲风,将观战的人群迫得节节后退,除了百十只骇异眼波,几乎无人能在他们一丈之内停留。

不过任何事都有例外的,在那劲风鼓荡,剑气刀劲之中,却有一个身着红衣的顽童在静立着。

这是闹市通衢,自然会引来不少观看热闹之人,江湖仇杀,人们是司空见惯,旁观者虽然不少,全是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情,只有几名鹑衣垢面的小花子,在紧张的传递精忠镖局恶斗的消息。

恶斗在继续着,双方的招式都在凶狠中显出一片凌乱,因为卢伯琪急于生擒对方,出招之际,就有点缚手缚脚,武一郎没有顾虑,一心想杀死对方,但他祖传绝艺遇到克星,使尽八宝,也无法攻破对方的剑墙。那么,看形势,除了卢伯琪放手出招,这一拚斗,将是个不了之局。

“桀桀……两位歇息一下吧。这等打法,实在令人有点恶心……”轰的一声巨响,怪笑未已,恶斗却已结束,适才龙虎斗之处,换上一个笑吟吟的红衣顽童。

人们的心弦,在适才的恶斗之中,原已拉得紧紧的,此时绷的一声,心弦虽然未断,却已进入迷离之境。

因为这太神奇了,几乎是难以思议的。凭他,那么一个小小顽童,竟能将恶斗中的两大高手分了开来?而且,他们的软剑,且字刀,像两只掠空剪,一齐向天外呼的飞去。

不过,武一郎的感受,却与一般人大有不同,他面带羞赧,向红衣顽童作了一个虔诚的长揖、道:“属下无能,请督师指导……”

这当真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督师这个名称,人们固然是前所未闻,顽童是局主的什么督师,更是空前少见。但人家顽意,确也够得上什么督师的身份,鼻中迸出一声浓哼:“走开一点,少跟我现世。”

堂堂的一个局主,像狗一样夹着尾巴走了开去,那顽童一转身,向卢伯琪走了过来。

“喂,小小子,你在那儿学的那些花拳绣腿?来,跟我老人家喂喂招,包管你终身受用不尽。”

他明明是一个不满三尺的小顽童反将一个身长玉立的大书生称为小小子。自己竟以老人家自居!这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大口大气!

然而,人群禁如寒蝉,没有人敢悄声一笑,卢伯琪自然也凝功相候,那里还有那份发笑的心情。

红衣顽童见卢伯琪闷声不哼,似乎引起他的怒火:“小小子,注意一点,我老人家来了。”

身形一旋,狂飙陡生,像一道突发的龙卷风,由地面之上倏然而起。他卷上了半空,形成一股淡红似的风柱,忽地一个疾倾,以泰山压卵之势,向卢伯琪当头罩下来。

卢伯琪心情狂震,他活了十几二十年,也会过当代不少高手,但从没有听说过这么一门子武功!因为那顽童似乎已经化成风,变成气,穷尽目力,也只能看见一条淡烟似的彩柱,要向他攻击么,简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那么,既不能攻,自然也不能守,假如对方真个变成气体,试问普天之下,谁能防止空气的攻击?

“唉……”卢伯琪在叹息着,他虽然不怕死,但却有点英雄末路的感觉。而且,就这么伤在一个顽童之手,死在九泉也无颜见他那英雄盖世的父亲!

那彩柱还在头顶数丈之上,劲风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看来他已走到人生的尽头,任何奇迹,将难以改变他必死的命运。

但天下之事,往往令人无从预测,忽地一片乌光,由天际卷了过来。它像惊雷,像捷电,以难以形容的威势,向那彩柱作雷霆一击。

山崩海啸,千鼓齐鸣……搜尽天下惊险的文字,都无法形容这一击之威,只知那彩柱变成了一溜殒星,带着一股惨厉的哀嗥,在空际一闪而逝。

如今,精忠镖局的朱漆大门合上了,雨已过,天已晴,但观战的人潮,还呆呆的痴立着,似乎一枕黄粱,好梦未醒。

在精忠镖局的大厅上,又是另一个局面,蒙着轻纱的白衣女郎,高高的坐在主位之上,卢伯琪、司马骥、京娘,及丐帮九大护坛,像众星捧月一般,在她身后环立着。

在她身前五尺之处,是垂头丧气,面无人色的武一郎,还有黑压压一片,全是精忠镖局的镖师及伙伴。

那白衣女郎自然是谢芙了,她以师门震天三式中的第三招“震威动雷霆”将小顽童击伤后遁去。现在她闭上大门,要追问一级镖师武一郎背叛她的原因。

“武大侠……”

“武某在……”

“本局主有亏待你们么?”

“没……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拒抗命令,侵占镖局?”

“这个……”

“说实话,本局主会酌情处理,否则……”

“唉,武某是情非得……”

这位适才欢度生辰,高朋满座的假局主,一语未竟,便一头栽了下去,那情形,与合肥的二级镖师智魂,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口溢污血,五步横尸,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又报销了一条可贵的生命。

怒极,恨极,使谢芙的蒙面轻纱无风自动,她想不出那神奇的敌人,何以能令人甘心受死。

砰砰砰……在武一郎身后的镖师中,又一连倒了四个,好像生命不是他们的,就这么轻轻易易的走向那枉死之城。

谢芙难以忍受这残酷的血腥的丑恶的怪事,因而大声叱喝道:“留下你们的生命、谢芙不问你们就是。”

于是她令人打开了大门,让那股镖伙,自由的走出局去。他们默默地转过身形,举着沉重的双腿,一个个木然的跨出门去。只有一个年已半百的趟子手,作了一个短暂的停留。

“总局主,除了死去的,咱们都未参加……请不要问我们……”这简单,吞吐,言不尽意的请求。获得了谢芙的采纳。不过,他,那半百老翁,刚刚踏入闹市,他就一声不响的倒了下去。后心之上,插着一柄巍颤的尖刀。

这骇人的恐怖组织,似乎散布在每一个角落,它能使人不得不参加,不得不自栽,而又像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

良久,谢芙长长一叹道:“这是一个消灭抗金志士,打击民间反抗潜力的邪恶的组织,精忠镖局的各地分局,只怕都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卢伯琪黯然道:“是的,师姊。”

司马骥奋然道:“民间义士,像春风里的野草,岂是邪火所能烧尽的。不过,咱们得赶紧离开此地,否则,那般牺牲者将为咱们带来一场官非。”

谢芙也知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加上对谢蓉的安危,也有点牵肠挂肚,于是,他们就离开武汉,连夜向襄樊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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