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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亭前添新恨

在一个飞瀑流丹,震耳欲聋的奔泉之后,一蓬枯枝,正在熊熊的燃烧着,它传播着温暖,也放射着光辉,使这凄清冷涩,天然石洞,升起一丝春的气息。

一个秀发蓬松的少女,靠着洞壁斜卧,她那苍白的面颊,憔悴的神韵,令人一目之下,就会生出我见犹怜的感觉。

良久,她缓缓的坐了起来,两只宝石般的大眼珠,向着四周一瞥,柳眉微皱,樱唇在轻轻的抖着。

她似乎在呼唤“师弟……师弟……”但,那呼声是那般的微弱,纵然没有瀑布之声,纵然与她近在咫尺,除了运用天视地听之术,那娇呼,是难以听到的。

“唉!”她似乎已有所觉,因而幽幽一声长叹,苍白的粉颊之上,滴下了两行串珠似的泪珠。

这位穷途潦倒的姑娘,正是叱咤风云的精忠局主谢芙,几曾何时,她竟然落得这般境地!不过,她还是幸运地,当她以重伤的身躯,摔下那万仞绝壁之时,按说,她是难以幸免的,然而,她却掉入水潭,再加上卢伯琪习以水功,她才大难不死,能够去继续她未完的旅程。

突地,火光摇曳,人影若电,一个神态洒脱的蓝衫少年,像一株临风玉树,在她身侧笑吟吟的卓立着,他右手持着一截削光了的树枝,左手则握着一串活蹦活跳的鲤鱼,发际,蓝衫之上,水渍在滴答着,当他瞧见谢芙粉颊上的泪痕,他的笑容收敛了,噗的一声,鲤鱼散落了一地,一阵扑腾跳跃声,使这清冷的石洞,增加了一份情趣,终于,谢芙清瘦的娇靥上,挂上了一丝笑容,这一丝淡淡的微笑,在那蓝衫少年卢伯琪来说,无异于花子拾到了金块,打从内心升起一股喜悦,最后,他忍不住哈哈的狂笑起来。

陡地,笑声戛然而止,他以祈求忏悔的目光,向谢芙疑视着,因为,他害怕他的狂态,使伤病未愈的谢芙感到厌忍或难以忍耐。

这是天真的,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真情。人非草木,谁能遣此,谢芙纵使愁绪满腹,焉能不为之破涕一笑?

“师姊!你……又伤心了?”顺着竿儿往上爬,卢伯琪抓着机会向谢芙作心情上的慰藉。

“没有呀,师弟,我只是想……起来活动一下,成天的躺着,骨头都有松开来的感觉。”谢芙的喉腔开朗了,声浪也比往日大了一倍。

“好的,师姊!让我来扶你。”

他伸过健臂轻轻地揽住她的柳腰,一股酥麻像触电般的感觉,震惊得几乎使他缩回了手臂。

是的,那滑腻柔若无骨的柳腰,是何等神圣高洁的所在?自然,他不敢存有半丝亵渎之心,但自惭形秽的心理,却使他的内心像巨浪般的激荡着。

“师弟!你怎么啦?是不是入水太久,感到有点着凉?”

他适才曾经入水捞鱼,手发抖,正是受了寒凉的最佳解释,因此,他呐呐道:“一点点,咳,不要紧的……”

樱唇一撅,谢芙横他一眼道:“那怎么成?来,咱们先烤烤火,顺便也好烤点鱼吃。”

对卢伯琪来说,谢芙一句平淡之言,不啻奉到圣旨纶音,他自然毫无考虑的遵照办理。

山洞是阴寒的,但他们却有两颗真纯而炽热的孺子之心,因此,谢芙的伤势,很快就获得痊愈,身体也恢复了原有的健康,在离开山洞的前夕,他们再将过去说出来,作了一次澈底的检讨。

过去,谢芙没有获得任何成就,精忠镖局固然因失镖而解体,神鞭铁甲也不过像大海里的一个小小的泡沫,结果是敌暗我明,处处被动,嵩岳一战,仅以身免,现在痛定思痛,不由感慨万端。

卢伯琪劝慰道:“师姊不必灰心,依小弟看来,咱们还大有可为。”

谢芙哦了一声道:“师弟说说看。”

卢伯琪道:“由精忠镖局的失败,与神鞭铁甲的遇伏来推测,敌方不仅是一个外寇内奸的大结合,只怕还有一个用作屠杀抗金志士,及消灭对奸相反抗者的邪恶组织……”

谢芙点头一叹道:“余乐山潜伏镖局,如同养虎,他们这个组织,实在太可怕了!”

卢伯琪道:“邢长清,方三震等人,焉知不是对方派来的高手?否则师姊的神鞭铁甲,怎会处处遇伏?那方三震既率领总局高手,追随师姊之后,怎会在危急之际,而踪迹杳然呢?”

谢芙听得冷汗直流,半晌,长声一叹道:“那么咱们所遇到的青衫人,自然是那邪恶组织中的人物了,他东施效颦,又是何等存心呢?”

卢伯琪道:“依小弟猜忖,此人可能是对方的重要人物,他利用暴客凶车,残杀江湖志士,不是一个不着痕迹,移祸江东的妙着么?”

谢芙由衷的钦佩道:“师弟料敌忖事,明若观火,愚姊万分不及,今后呢,咱们应该采取怎样行动?”

卢伯琪道:“咱们原定的决策并没有错,只是如何遵循正确的途径,以达到此一决策,才是目前当务之急,今后咱们应该由明转暗,使敌人不易捉摸,并设立一个类似帮会的组织,作为集结忠义,发号司令之所。”

于是,他们离开了养伤的山洞,意欲经绩溪,入浙境,向临安进发。

沿绝谷向东南,经过大半天的奔驰,总算攀上峭壁,脱离了险境,但……

“站住,朋友!此路不通!”近十名武士装束的大汉,在山道上拦住去路,显出一副剑拔弩张,如临大敌的情形。

卢伯琪一怔道:“师妹!这般朋友,好像在等着咱们似的?”

谢芙淡淡道:“何止等着咱们,他们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黄山!”

“真的么?师姊。”

“自然是真的了,他们其中之一,不正是合肥分局的伙记!”

“你是说他们还增派了人手,并利用合肥分局的伙记来指认咱们?”

“师弟举一反三,果然聪明得很。”

“唉,无怪师姊在负伤之后,还要亡命的狂奔了。”

“现在黄山一带,只怕网罗重重,咱们要闯出山区,这几位朋友,一个也留他不得!”

“我知道,师姊。”

“好,咱们走!”

他们以沉稳的步伐,向那般人缓缓迫近,在到达八尺远近的距离,卢伯琪首先发出一声清叱,蓝衫鼓荡,软剑嘶风,以无可比拟的速度,展开雷霆万钧一击。

谢芙同时软鞭猛挥,娇小的身躯像天马行空般的弹了起来,出手一招,便是云天三式,声势之猛,有如山崩海啸一般。

那般大汉,充其量不过是些二三流角色而已,怎能抵挡这两位绝顶高手的全力一击!他们的肢体,像暴风中的断梗残枝,零乱的飘洒在腐草乱石之间,这景貌,是惨烈的,但他们却无暇一顾。

他们以高度的机智,超人的轻功,终于摆脱了无数的明桩暗卡,转入通往绩溪的小径,在一个农家,他们作了一次简单的化装,改扮成两个游方士子,施施然向临安走去。

临安是南宋的重镇,高宗南渡,以为行宫,称临安府。天子脚下,免不了龙蛇混集,加上奸相秦桧的爪牙,几乎遍布每一个角落,要在临安有什么不轨的行动,确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不过,对临安,谢芙是势在必行的,因为她怀疑精忠镖局的镖师,有部分在合肥受到暗算,要是当真如此,她在责任上,道义上,都无法置之不顾的。何况这般受害的镖师,全是威武不屈的忠贞人物,救了他们,与救自己没有什么两样,孤臣孽子的命运,应该是息息相关的。

临安是一个景物优美,人物荟萃的都市,也是宋代中兴与南宋发祥的所在,此时二帝蒙尘,这个生聚教训的军政中心,局处偏安,却找不出半点中兴的气貌。歌舞升平的管玄之声,反而充满了大街小巷。

谢关与卢但琪在一个名叫漱泉居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晚餐后,在玄歌处处中,他们踏上了灯火辉煌的街道,漱泉居邻近西湖,按他们的脚程,到栖霞岭,只不过需要顿饭时间,但以岳坟戒备森严上祭者一律拿办,他们只好以沉痛的心情,望空遥拜一番。

由漱泉居东行,约莫里许再向南拐,便是大理寺牢狱的所在。寒风笼罩着夜色,牢狱的高墙显得一片阴森。

谢芙默默查看了一阵,扭头对卢伯琪道:“师弟,我先进去,你与我看着点儿。”

“不,”卢伯琪对谢芙是奉命唯谨的,此时却断然道;“让小弟先进去,否则,咱们就并肩前往,好歹也有个照顾。”

谢芙道:“好吧,师弟当心一点,咱们上。”

他们像两只黑鹰,足尖轻轻一点,已飘落高达丈余的围墙之上,墙内是一条长长的草地,沿着牢房斜斜伸展,是供给更夫巡逻之用,谢芙觑准落脚之处,与卢伯琪纵身跃下,真个是身如飘絮,微尘不惊,干净俐落已极。

沿牢房向前走,在三丈左近,有一道狭狭的仄门,谢芙手按门栓之处,暗运内力,轻轻一震,门栓便应手而折,推开仄门,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盏暗黄的灯光,在晚风中摇摆着。

他们取出丝巾,蒙于面颊之上,运足全身功力,戒备着向前面探索。

牢房鳞次栉比,但都是一些普通的囚犯,自然,其中不乏犯颜摘奸的梗骨之臣,与心存汉室的忠义之士,可惜他们无法获知内情,也不便将他们一概释放,只好蹑足急走,对他们付出一份款意。

“哼,又是两个送死的……”

这声浪,是以束气成丝的绝顶内功发出,而且来得这么突然,谢卢二人纵然胆大包天,也不由得不为之一怔。

他们循声一瞥,见左侧一间两丈大小的牢房,一灯如豆,发着惨淡的黄光,靠墙壁有一个发如飞蓬,鹑衣百结的花子,正以两只枯黑的手臂,抱着瘦骨嶙峋的膝头,在怡然的酣睡着。

谢芙略作迟疑,随即趋至牢门之前道;“前辈,在下这厢有礼了。”

“哼,”花子冷冷一哼,刷的一声轻响,他那遮着面颊的乱发,一齐向脑后甩了过去,跟着双目暴睁,两缕冷电般的目光向谢芙一瞥道:“原来是个姑娘家,胆量可当真不小”

谢芙估不到自己的扮相,竟被这位毫不起眼的花子一语道破,一时之间,惊愕得难以回答。

卢伯琪道:“前辈神目如电。竟一眼认出在下师姊的扮相,愚姊弟实在钦敬得很——”

“少来这一套,小伙子,对老夫耍花招,你还差得远呢。”老花子得寸进尺,竟是一派教训的口吻。

卢伯琪淡淡道:“咱们素昧平生,似乎没有耍花招的必要,前辈如无别事,愚姊弟就此告辞。”

“怎么,你们想见死不救?”

“三餐饱饭,一枕黄粱,牢狱的生活,看来舒适得很。”

“好小子,你竟敢调侃老夫……”

“在下并无此意。”

“那么你进来试试如何?”

“在下尚有要事待理,告辞了。”

“要走?哼,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灯光一暗,劲风拂衣,那位鹑衣百结的花子,竟像幽灵般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以铁条编成的牢门,缝隙不过五寸,纵然具有金刚一般的神力,要出来,也要花上一些功夫,但这位神奇的花子,挤出牢门,就像在走阳关大道一般,这份神化似的功力,那能不使谢卢二人心神狂震!

敌我未明,对方又是一个平生未见的绝顶高手,他们不由得取出兵刃,采取严密戒备的态度。

花子双眼一翻,接道:“想跟老花子动手?纵然谢老儿亲来,只怕他也没有这份胆量,年纪青青的,当真不知什么叫天高地厚!”

这位老花子像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似的,但听在谢芙的耳中,她确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还未展出师门武功,人家已经叫出了她师门的渊源,因而福了一福道:“前辈既然知道家师,一定不是外人了,敢问前辈上下怎样称呼?”

老花子嗯了一声道:“到底是姑娘家懂得礼数,走,咱们到风波亭去聊上一阵。”

风波亭,这是一个非常沉痛的名词,一代名将,被莫须有三字,在风波亭上写下千古遗恨,而今奸相弄权,神州板荡,若干汉族子孙,在过着牛马般的生活,国仇家恨,萦系一身,谢芙纵然坚如铁石,再也难以忍住眼角间的滔滔泪水。

“姑娘!你是谁?”谢芙那沉痛的神态,不能不使老花子感到诧异,因此他迫不及待的询问着。

卢伯琪道:“敝师姊姓谢名芙,前辈你呢?”

花子双目一瞪道:“老夫公孙豹,是一个没有出息的花子头儿,承令师看得起,叫老夫一声老哥哥,不过老夫这个花子头,也有一点坏脾气,谁要对老花子说话不尽不实,咱们是剃头的拍巴掌,完了个蛋。”

卢伯琪尴尬的一笑道:“此处并非适宜说话之处,前辈能否假以时日?”

公孙豹哼了一声道:“好吧,老夫就听你一次,走。”身形一晃,其势若风,径向一处暗影之中跃去。

谢卢二人不敢怠慢,也放开脚步,跟踪急驰,所幸牢房距风亭波不远,否则他们非追丢了不可。

风波亭,是围墙东南一个极为荒凉的所在,一个残破的八角凉亭,耸立在乱石纵横,衰草没胫之中,凉亭的一侧,钉着十几根木柱,木柱之上,还残留着一些腐乱的绳索,这景象,令人一目之下,就有一种凛然阴森的感觉。

人生一切,实在是难以捉摸的,像鄂国公岳飞那等旷代英豪,惊天一柱,竟会断送在这般荒凉的处所,谢芙触景伤情,那能不痛不欲生!

蓦地,一缕指风,疾若劲矢,嗤的一声,猛向谢芙的气海穴点到,气海穴在脐下一寸五分,是人身三十六大主穴之一,一旦点中,重则丧命,轻也要失去一身武功,可见出手之人是如何阴毒的了。

谢芙虽在极度悲痛之中,所幸她一身功力,已达意念即动的地步,就在指风触衣的刹那之间,她忽地就地一滚,将那股指力避了过去,生死之机,当真间不容发。

在那指风发出之时,卢伯琪已大吼一声,向公孙豹扑了过去,显然,这一记偷袭,必定是老花子的杰作了,不过卢伯琪虽然急怒攻心,亡命扑出,但他的功力,却与公孙豹差了一点距离,未及中招,已有力难从心之感。

此时火光大明,近百名身着劲装的武士,向风波亭围了过来,呐喊之声,震得两耳欲聋。

这是一个十分险恶的环境,单凭老花子公孙豹,谢芙姊弟就难有必胜的把握,再加上近百武士,可以说,他们的生机,就更加渺茫了,而且天子脚下,藏龙卧虎,如果再有高手渗入,他们就只有束手就缚了。

一代名将的爱女,终究不是一个等闲的人物,悲伤,怒火,虽然在啃噬着她的心灵,她仍能认清处境,当机立断。

“你先走,师弟!这里交给我吧。”

一鞭横击,寒飙陡生,以公孙豹那等功力之人,仍被迫得连退数步,阴惨惨的面颊之上,也罩上一股骇异之色。

“好,好,能够领教一下独步武林的谢家鞭法,老夫……嘿嘿,荣幸得很……”

他抽出一只黑色洞箫,迎风一挥,异声大作,箫孔渗出数缕劲风,像千百只天蚕,一齐吐出软绵绵的蚕丝,有如鱼网般的向谢芙周身罩来。

谢芙芳心暗震,她心知此人的一身修为,决不在以前所见的青衫人之下,估不到奸相秦桧,竟网罗了如许武功骇人的绝顶高手!

不过,震骇并不能影响她坚强的意志,掌中鞭横抽直击,已尽情的施展开来,蚕丝被钢铁阻止了,公孙豹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稍占上风。

战局获得了稳定,她不难抽身一走,但身旁狼嗥豕突之声,使她无法作断然处置,因为卢伯琪并没有撤退,他以单人只剑,正在与那些奔窜而来的武士狠斗着。

“师弟!你怎么啦?听姊姊的话,快退……”

与一个凶狠的高手作战,是不能稍作分神的,谢芙这一分神传音,立感压力骤增,蚕丝如束帛,连身法也有点运转失灵起来,她大吃一惊,软鞭一远,接连挥出三鞭,左掌陡地一立,以师门奇学“天型指”力连点对方“华盖”“府中”“期门”三穴,这一鞭指兼施,总算又扭转危局。可是,对方的高手,已经来了三人,卢伯琪已失去了脱手的机会了。

压力在继续加强,风波亭前,如同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是网中的鸟,釜中的鱼,纵然借给他们两只翅膀,也难以脱出这网罗之外!

尤以公孙豹阴狠无比,他似乎与谢芙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洞箫所指,全是谢芙的要害大穴。

突闻一声轻啸,在杀伐震耳之中清晰的传来:“华阳兄先摘下他们的面幕,我要看看这两位是那条道上的高人。”

不用看,那发话之人,不仅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而且还是一个极有权势之人,谢芙不由抽暇向他瞥了一眼。

此人身着紫袍,外披鹤氅,看年岁,约莫三十出头,眉目英朗,举止沉稳,虽然浑身之下,都有一股难以言宣的阴狠狡诈之气,仍不失为一个俊美倜傥的人物。

由于此人的出现,那般狐假虎威的鼠辈,似乎士气大振,他们前仆后继的拚命抢攻,要以立功邀赏,以搏得他们主子的青睐。

一阵难以拒抗的劲风,由谢芙的娇靥上疾拂而过,她的蒙面轻纱被扫落了,那与皓月争辉的粉颊,也就在明如白昼的灯光下显露了出来,她虽然曾经改扮,但难以掩饰她那天生的丽质。那刻骨的殊色,绝世的娇艳,像晴天之中,陡然响起一记惊心动魄的焦雷,人们的血液停止了,几乎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刹那之间,这杀声遍地的风波亭前,竟然变得落针可闻。

“师弟,走……”

这是千载一时的良机,不走何待?于是,两条人影,像巨鹤翔空,一闪之间,便已越过围墙,投入了暗影之中。

在一阵狂奔之后,他们放缓了脚程,因为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何必这么紧张呢?良久,卢伯琪恨声道:“估不到一帮之主的公孙豹,竟是一个甘为虎伥的阴险小人,自今以后,小弟真不敢轻相天下士了!”

卢伯琪语音甫落,两条黑影,突由暗影中窜了出来,一刀一棍,挟着凌厉的劲风,猛向卢伯琪横施挞伐。

这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这临安城中,竟是鬼魅横行的世界?

凡是魔崽子,都有可杀之道,何况卢伯琪正呕了一肚子气,找上门的买卖,他还能不痛下煞手?因此,单臂一振,剑出如风,两声闷哼传来,刀棍飞上了半天,人影也像稻草似的,滚出一丈以外。

“魔崽子,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可怨不得小爷心狠手辣!”卢伯琪横了心,对方虽已失去了兵刃,他依然不愿放过他们。

“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本帮弟子纵有不是之处,阁下也不应这么赶尽杀绝!”随着话声,一股强悍绝伦的劲风迎面撞到,来势之速,卢伯琪几乎没有避让的余地。他无暇伤敌,先求自保,软剑急挺,震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向那劲风全力一击。

轰的一声巨响,卢伯琪如遭垂击,口中闷哼一声,身形倒翻而回,显然,对方的内家功力,似乎比他强上几分。

一个高大的白发花子,面色穆肃的跟了上来,冷电一般的目光,向卢谢二人傲然一瞥道:“阁下出手这般狠毒,必定与他们有深仇大恨了,公孙豹能够知道一点理由么?”

“什么?你也叫公孙豹?”谢卢二人同时一怔,四只朗朗星目,向那白发花子傻愣愣的瞪视着。

公孙豹也感到事有蹊跷,回头向那两名死里逃生的中年花子一哼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帮主。”其中一名花子道:“他们无缘无故骂帮主甘为虎伥,是一个阴险的小人,因此……”

公孙豹虎目暴睁,盯着卢伯琪道:“是这样么?阁下。”

“不错,”卢伯琪冷冷道:“咱们确曾见到一个自称公孙豹的奸险小人。”

“哈哈……”公孙豹须眉皆动,声如洪钟的豪笑着,笑声未敛,一掌直出,如同巨斧开山,向卢伯琪劈了过来,声势之猛,使得卢伯琪悸然失色,不过,这位丰神若玉的美少年,也有一股子狠劲,明知对方强上一筹,依然不闪不避,挥掌迎了上去,他弃剑用掌,是不愿占对方的便宜,可是在威力上就难免会打一个折扣。

像雷鸣般的掌声,在静夜中响着。才不过一瞬之间,他们已然换了八掌。卢伯琪终因棋差一着,八掌硬接,他也不多不少的退了八步。

“哈哈……不错,能接下老花子八掌,在江湖道上,阁下也算得一号人物,现在老花子将要全力出击,阁下可得当心一点。”

公孙豹,这位高手威猛的老人,有着一份豪放的气概,他要全力出击,还先向对方打一个招呼,但……

“帮主!鹰爪孙来了,咱们应不应该避上一避?”一个二十来岁毛头花子,在向他们的帮主报告,也许经过急剧的奔跑吧,呼吸之间,显得粗浊不平。

“是那一个部门的?”公孙豹停止了攻击,向年青花子询问着。

“是秦少师亲率锦衣卫的高手,还有百多名禁军……”

“是秦熹那小贼?好,咱们迟早会找他算账的,既然枉上了,不妨就此作一个了断!”

这位丐帮帮主,对残害忠良,断送大好河山的奸相父子,似乎恨之入骨,虽然是一个以卵击石的情况,他并没有半点怯惧之意,自然,他与卢伯琪的拚斗,也就顺理成章的作了一个和平的结束。

“帮主!小女子有几句不当之言……”

打从卢伯琪与丐帮发生误会,以迄他陷于接战不利的处境,谢芙都像是隔岸观火,与她毫无关连似的,实则她的思绪像无缰之马,在广大的原野中驰骋着。

古人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然而邢长青,方三震,忠奸莫定,而那外貌忠厚的余乐山,竟然阴险得令人五内皆寒。再说那假冒公孙豹的老花子,俨然一副长者身份,到头来也还不是一个权门走狗,民族罪人!

那么,这大千世界,花花众生,谁又堪托心腹?谁又可资信赖呢?于是,她眩惑了,像只海中漂流的一叶孤舟,有着迷茫无依的感觉。

此时,她终于忍耐不住了,因为这位丐帮帮主,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也决不是小人之流亚,然而,她打算再上一次当,向对方作一点忠告之言。

公孙豹向她打量了一眼,道:“姑娘有什么指教?”

谢芙道:“暴虎冯河,智者不取,需主应该珍惜有用之身……”语音微顿,转向卢伯琪道:“咱们走,师弟。”

此时闪烁的灯光,与杂沓的足音,已经传了过来。公孙豹略一踯蹰道:“谢谢你,姑娘!如果贤姊弟不嫌咱们花子……”

“帮主太客气了,如果有缘,咱们再图良晤吧。”不待公孙豹回答,立即扭头狂奔,她不是嫌花子脏,实在是失去了相信别人的勇气。

回到激泉居,天色已经三更向尽。他们不便叫门就由后院越墙而入,蓦地,“谢局主!久违了,嘿嘿……”

谢芙大吃一惊,及举目向发声之处一瞥,赫然竟是他们在押镖途中,找上谢蓉较量的美髯少年英烈,精忠镖局镖车遗失,以致镖局一题不振,英烈纵非有意,也难以洗脱同谋的最疑,他居然敢现身相候,那么此人就不太简单了。

冷冷一哼,谢芙木然道;“原来是英大侠,当真幸会得……”

英烈瞧了卢伯琪一眼道:“在下立候三个更次,希望能与局主作一次恳谈……”

“哦,”柳眉双挑,谢芙那艳光四射的粉颊,布上一层严霜道:“这么说,英大侠是来赐还敝局的失镖的了!”

英烈面色微红道:“在下并没有抢劫贵局的失镖,因此……咳,也无力送还。”

“分散本局的注意,使劫镖者奸谋得逞。阁下纵未亲自动手,这同谋二字,大概不会冤枉阁下了吧!”

“这是一场可怕的误会,局主能不能给在下一个陈情的机会?”

“有必要么?英大侠。”

“有的,只要局主相信在下……”

“相信?哼,人心险恶,江湖谲诈,除了木雕泥塑的偶像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相信之人。”

“一个人如果失之偏激,就难免为常情所斥拒,局主是聪明人,何必定要自招烦忙?”

“哦,阁下必然是官府中的要员了,哼,权奸走狗,民族蠢贼,果然一派无耻之尤的口吻!”

英烈面色大变,一线厉烈的煞光,在他那威猛的面颊上一现即隐,冷冷道:“局主既然这般固执,咱们就无话可说了!”

谢芙撇撇嘴道:“对奸邪虎伥,原本就无话可说,阁下只要说出本局失镖的所在,谢芙也不愿对阁下过份为难。”

英烈哈哈一阵狂笑道:“好,好,英烈不才,愿意领教局主的盖世武学,请。”

谢芙回头对卢伯琪道:“师弟先去将包裹拾夺一下,待愚姊会会这位高人。”娇躯乍转,一鞭飞出,乌光如怒龙出海,倏向英烈卷了过去。

英烈足尖一点,急退三尺,一退即进,长剑已然撒在手中,口中一声朗笑,剑如奔雷,向谢芙的软鞭迎了上去。

此人武学精湛,造诣极为不凡,当日谢蓉要不是使出震天三式,几乎败于英烈之手,但震天三式太过霸道,在客栈后院中施展,难免震坏房屋,伤及无辜,因此,谢芙只能以普通招式应战。

这两位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功力相差极为有限,要分胜负,只怕在五百招以上,才可现出端倪,时间的拖延,对谢芙师姊弟是不利的,身在虎穴之中,应该速战速快。因此,观战的卢伯琪一挺掌中的软剑,就待加入战圈。

倏见人影乱窜,四周响起一片叱喝之声,数十名劲装大汉,向他们展开狂猛冲击。在寡不敌众的态势下,这双师姊弟立险苦战之中,情况的艰险,有如千钧系于一发。

忽地,近二十条蒙面壮汉,以摧朽拉枯之势,由四面向院中突入,霎时波分浪裂,被他们冲到谢卢二人近身之处,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掌中虬龙棒猛的一振,英烈闷哼一声,被震得连退五尺。此人功力之高,实在是武林少见。

谢芙芳心大喜,正待向这般自天而降的救星表示一点谢意,那高大蒙面人已沉声说道:“大批鹰犬,立刻就到,咱们不可恋战,姑娘!我给你断后吧——”

谢芙也知道虎狼之窝,以尽快脱离为宜,乃应了一声好,招呼卢伯琪,相偕穿空而去,那殷蒙面壮汉,也在高大蒙面人一声长啸中,纷纷突围而出,他们夺出漱泉居的后院,立刻作鸟兽散,片刻之间已走得只影不存。只剩下那高大蒙面人。

另一身材矮小的蒙面人,伴着谢卢二人奔向一座废园内。

这是一个极为荒凉的所在,断瓦残垣,野草杂生,残枝断梗,遍地皆是,只有几间破旧的房屋。在晚风中吱呀的摇摆着。

高大蒙面人缓缓摘下面巾,现出一副白发苍苍,神态威严的面貌,正是不久之前,曾与卢伯琪一度交手的丐帮帮主公孙豹,那身材矮小的一个,是年约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公孙豹向谢芙抱拳一拱道:“临安城已被禁军及锦衣卫全部封锁,此时出城,难免引起恶斗。谢局主如果信得过老朽,不妨在老朽处多作停留。”

谢芙裣衽一礼道:“连累帮主,小女子实内心难安。”

公孙豹哈哈一笑道:“那华阳封说的不错,老朽与令师确有过命的交情,事不宜迟,咱们进去再谈吧。”

公孙豹在破屋的墙脚之处,掀开一处地道,他向谢卢二人招呼一声,领先向地道奔入,清秀少年走在最后,顺手将地道封闭起来。

这条地道很长,黑暗中传来阵阵泥土气息,好在公孙豹及那清秀少年全都带有火摺子,走起来还不致发生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