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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一点颂千秋

“姑娘言重了,就是砍断咱们的双腕,那也算不了什么!”

“谢谢你们啦,崔大人,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姑娘走了,天地间的阳光似乎一齐消失,一阵阵锥心蚀骨的剧痛,由断腕之处传来,震撼着崔氏兄弟的整个神经,他们如梦初醒,才急忙治疗腕伤,但对黑衣女郎的离去依然感到无限的惋惜。

“唉!”崔天仇谏果回甘,犹有余味的惋叹着道:“崔氏兄弟栽了,但这一栽却十分值得……”

哈哈一笑,崔天恶接道:“大哥说的是,能够认识这样一位姑娘,实在……咳……”

“不,咱们应该杀了他……”这一声叱喝,来得十分突然,崔氏兄弟循声一瞥,才知道是创伤被体的杨校尉,崔天恨茫然道:“杨大人你怎么啦?是谁使你这般狼狈?”

杨校尉恨恨道:“这家人实在大有问题,一个老掉了牙的丑婆子,居然像一只疯虎,连本大人也敢六亲不认……”

崔天毒冷冷道:“对女人原本就应该让点儿,吃点亏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杨大人适才说咱们该杀了谁?”

杨校尉道:“除了那穿蓝衫的小子还有谁?”

崔天毒道:“不错,咱们当真应该杀了他。”

黑衣姑娘打断了他们的手腕,值得,蓝衫少年吃了他们的亏,该杀,如果这也算是理,这种理走遍天下,只怕难以寻觅。但崔天仇,崔天恨,崔天恶,崔天毒等,竟异口同声的大表赞同。于是,这一支为虎作伥的队伍,向卢伯琪等展开了追寻。

在金风飒飒中伊水东方一个名叫临汝的镇集,来了三名行色匆匆的旅客,他们是一位丰神若定的蓝衫少年,与一位面藏轻纱的黑衣姑娘,他俩身后跟着一名手持铁拐的白发老妇,迎着苍茫的夜色,踏入汝河北岸的小镇。

凉风卷着落叶,在清冷的街道上追逐着,福来客栈的暗黄灯光,在迎接这三名陌生的客人。

他们是谢芙(岳银瓶),卢伯琪,及奶妈苏大娘三人,卢伯琪救了谢芙,也向她提出一项具体的建议,他认为谢芙既以驱逐金虏,还我河山为目标,人单势孤,是不可能有什么成就的。何况,外对强敌,内忌奸相,纵然一柱擎天,也难以有所作为。因此,他为谢芙的奋斗,定了两项决策。

联合忠义,集结人力,是接近目标的基本条件,然后潜入虏区,破坏扰乱,既可使金虏寝难安席,也有激发民心的作用,否则精卫衔石,难填恨海,将是一项徒劳无功的愚笨的行为。

谢芙同意卢伯琪的建议,她也知道精忠镖局已经解体,追查失镖已成次要的问题,由伊水至洛阳已是金人的地界,孤掌难鸣,再前进,只怕也难有什么作为,因而相偕南下,赴合肥分局以探听各镖师的行踪。

然而世事诡奇,瞬息万变,另一辆暴客凶车,竟又出现江湖,它掀起疾风暴雨,在江湖上造成惊人杀戮,只要是武林中人,即使遁迹深山,几乎也难避免,更令谢芙骇异的,是精忠镖局的数十名镖师,像轻烟般的倏然消失,她仆仆千里,不仅没有见到单人只影,连她所规定的暗号也从未发现。她不相信他们会背叛于她,但又无法解释所见到的事实。于是,她日夜奔驰着,希望在合肥分局,对镖师的行动有所了解。

合肥旧称庐州,因淮水与肥水会合而得名。晌午时分,他们赶到了分局,那是四合院式的建筑,两扇黑漆大门洞开着,四名怀抱单刀,身着劲装的大汉,分左右倚立大门两侧。远远望去,这座精忠镖局的合肥分局,不仅并未结束营业,还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态势。

谢芙脚下一窒,面对那双黑漆大门呆呆地发怔起来,按说一个已结束的镖局,是不应该有这等排场的。因为她曾派遣一级镖师周辰驰赴合肥,请分局余乐山将镖局结束,除留下少数人手负责联络外,并率领得力镖师追查失镖。那么是周辰未到,还是余乐山已然背叛自己,一时之间感到有点进退踟蹰。

卢伯琪道:“师姊,咱们既已到达分局,还是进去再说。”

谢芙点点头,踏上石阶,向侍立的大汉之一道:“贵局主在么?能否请你代为通报一下?”

那大汉向谢芙等三人打量一阵道:“要通报也得有一个姓名吧,姑娘。”

谢芙冷冷一哼道:“你就说武汉来的老朋友,余局主必定不会怪责于你。”

那大汉道:“好,姑娘请稍候。”

片刻之后,屋内奔出一名身材瘦长的镖师,正是洞庭双怪的老大智魂,他与胞弟智源,是在成都招聘的二级镖师。论功力,可以排得上一名高手,尤以水上功力堪称当代一绝,他向谢芙瞧了一眼,面含轻笑,抱拳一拱道:“三位是找敝局主么?请问贵上下怎样称呼?”

谢芙玉手轻掸,拂开蒙面轻纱,淡淡道:“智大侠连故人都不认识了!”

智魂神色微变,呐呐地道:“原来是总……”

谢芙摆手制止他说下去,莲步轻移,缓缓向门内走去,她目光四掠,以冷涩的口吻向跟随身后的智魂道:“余局主还好么?此间的业务,好像经营得颇为不恶。”

智魂道:“余局主不知道是……总局主驾到,因此……咳……未能亲身迎接。”

走过头门,是一片广大的庭院,院中人数之多,使谢芙大为惊异,而且那些雄纠纠的大汉,大半是素未谋面的人物。她满腹疑云,但不便多问,好在即刻可以见到余乐山,真像自可大白。

进到大厅,迎面是一张虎皮交椅,余乐山在椅前面含浅笑,目光炯炯的向厅门凝视着,他左右分别站着二人,除洞庭双杰的老四另三人均非素识。

智魂趋前数步,附耳向余乐山一阵叽咕,余乐山笑容突敛,红如婴儿的面颊,立现一片惨白。他略作迟疑,终于干咳数声,向谢芙抱拳一揖道:“不知总局主驾到,老朽未曾远迎,罪过,罪过。”

谢芙淡淡道:“余大侠不必客套,坐下来咱们再作长谈。”

余乐山打了一个哈哈道:“是,是,总局主长途跋涉,必然十分劳累了,请先歇息一下,老朽再派人进奉饮食。”

他让谢芙等入座,再吩咐智魂去办理酒食,智魂向谢芙告退后,洞庭双杰的老二智源,才来向谢芙问候。

但另三人始终是面色木呐,不言不笑,对谢芙等突然而来之事,如同未睹一般。

余乐山对总局主是尊敬的,但神色之间,却显出一副勉强的成份,而且他不询问卢伯琪及苏大娘的姓氏,也不介绍那三名陌生之人,以分局对总局主的立场来说,这情形是大出乎常理之外的。

显然,这座合肥分局,似乎隐藏着太多神秘。一个初来乍到之人,是难以适应的。但那艳冠群芳,容华绝代的谢局主,竟冷静得像一尊石像,她同样没有介绍卢苏二人,对那三名陌生人,始终连正眼也未曾一顾,至于总局失镖,以及派遣周辰前来之事,更是只字未提。

现在,酒食送来了,余乐山请她坐了主位,三位来客,五名主人,满满的坐了一席。

这酒席是沉闷的,以轻纱蒙面的谢芙,连筷子也未碰它一碰。那三名陌生人,似乎无法忍受那沉重的压力,其中一人忽地长身而起,一把抓过酒壶奔泉似的酒箭,立即由壶嘴向谢芙的面纱射来。

“嘿嘿……总局主,晏飞借花献佛,请阁下赏个薄面!”这名叫晏飞的陌生人,行动似乎太鲁莽,对本局局主的上司,尤以一个纤弱的女孩子,这种江湖武夫的行为,确实太过狂放,然而他出手之快,令人无法防止,余乐山主要想阻止,酒箭已疾逾闪电般的向谢芙奔去。

但,噗的一声轻响,酒箭触及面纱,忽地散了开来,一粒粒雨点大的水珠,回头奔了回去,去势之急,比酒箭的速度几乎快了数倍。

砰,椅翻人倒,晏飞在地上哀嚎的翻滚着,丝丝鲜血,从他捧着面颊的指缝中渗出,估不到那面纱反弹的酒珠,竟有如许威力。

“谢谢你的招待,余大侠!能不能再借给咱们几间歇息之处?”

谢芙拂袖而起,余乐山也惶然的跟着站了起来,她嘱咐智源看视晏飞的伤势,亲自将谢芙等导入后院西厢之内,后深深一拱,尴尬的退了出去。

柳眉双挑,谢芙长长一叹道:“人心难测,一至于此,看来咱们已处于众叛亲离的绝境了!”

卢伯琪道:“余乐山似非奸狡猾诈之徒,他神色之间,像是别有苦衷!”

谢芙凝思半晌道:“这是狼虎之窝,但咱们又必须暂作停留,师弟与苏大娘今后要多加一份小心。”

卢伯琪道:“师姊放心,小弟理会得。”

自午至暮,她们没有离开西厢,除了供给茶水及晚餐小厮,余乐山及智氏兄弟也未曾露过半面。

更鼓初起,谢芙等已结束停当,他们分作两路,由南北向两旁搜寻,据谢芙推测,周辰及其他镖师,可能已遭监禁,除了救人,也希望能发现合肥分局所隐藏的各项神秘。

第一个发现,是重门深锁,这座西厢,与外界已全部隔绝,以谢芙等那超人的身手,毁锁破门,还不等于摧朽拉枯一般!但余乐山何尝不知道谢芙之能,那么毁锁破门,就可能会导致某种危机,因此,他们弹身空际,像三片落叶,轻轻曳落屋面之上。

此时彤云蔽空,四野一片漆黑,整个合肥分局,也找不到半点灯光,不过,以谢芙那精湛的目力,眼前形势,仍能一目了然。

这是一座极为简单的建筑,纵目四观,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之处。谢芙愣立屋面,感到十分失望。

倏地,一线黑影,突由左侧墙脚冒起,身影矫捷,疾如鹰隼,向城南一阵飞跃,任何蛛丝马迹,谢芙也不愿放过,她自然毫不考虑的就向那黑影追去。

他们一前一后,像流星逐月一般,片刻之间,便追到一处巉崖壁立的山谷之内,谷内杂树丛生,腐草遍地,那逃走的黑影,竟已失去了踪迹。

谢芙暗道一声不好,这分明是中了诱敌之计,她正要返身后跃,一阵震天的巨响,谷口已被巨石堵了起来,跟着火光连闪,两面峭壁之上,滚下一团团燃着松油的火把,谷内的腐草枯枝,立即被火把引燃。秋高草黄,这一烧,连整个山谷都是一片殷红。

谢芙并不怕死,如果这般死法,她是心有不甘的。但前后皆绝,两壁插天,除非胁生双翅,任是铜浇铁铸之人,也难以逃过一死!不过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是不会放弃任何生机的,谢芙当然也不能例外。

倏地,她脑际灵光一现,暗忖,那引诱入伏之人呢?他不是也进到这座绝谷么!那么这绝谷之内,必然另有出谷的秘道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面尽头之处,也许暗藏生机,因此,她取出一条软鞭,身形急起,腾空疾掠,软鞭舞起一片乌光,将身躯裹得风雨不透,紧贴右面峭壁,直向谷底掠去。

她猜的不错,在接近谷底之处,果然有一处隐秘的裂隙,此时烈焰腾空,热浪迫人,她无法再作选择,身形一侧,便向缝隙钻了进去。

入口不大,但洞径却十分曲折,她提足全身功力,摸索着向里面缓缓前进,陡的,一股劲风,向她迎胸射到,来势之速,使她悚然一懔。

在一个视线不清的幽洞之中,又是伸手可及的距离,纵然是一个武功不济之人,要伏袭别人也必可万无一失。但,谢芙双脚拄地,上身陡的一仰,那带着锐啸的钢刀,只是贴着她的面目过去,险是险到极点,却连一根毫发也没有受到伤害,伏击者大吃一惊,他那刺出的钢刀,又悄悄收了回来。

除了洞外烈火的劈拍之声,洞内几乎落针可闻,显然,谢芙的功力固然不凡,那伏袭者可也不是一个等闲的人物,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予人可乘之机。

这种僵持,是不易忍耐的,可以说是练武之人最难把持的“定力”。

约莫半个时辰,一丝轻微的,几乎比蚊虫鼓翼之声大不了多少的声浪,时断时续的在洞径中传播着,这自然是一个定力较差之人发出的呼吸之声。

在一个功力已臻化境的高手来说,这一声浪,已够他辨明敌人潜伏的方位,跟着而来的,自然是要命的一记重击。

果然,那声浪才不过四五响,一股悄无声息的指力,已不偏不倚的急射而至,那位无法控制呼吸的对手,已应指发出一声轻哼,哼声虽小,证明他已被指力所伤,而且声韵重浊,还是一个大男人的粗嗓门。

自然,受伤的是那位伏击者,发指的必定是谢芙了,一指伤敌,胜利在望,这位美绝天人的精忠局主,却依然冷静的守候着,她把握着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的作战原则。

适才一指痛击,并未伤到伏击者的要害,在一声轻哼之后,洞中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谢芙知道对方在负伤之后,决难保持呼吸平静,因而她像灵猫般的耐心等候着。

陡地,一般强劲的掌力,破空呼啸而至,这狭隘的洞径之内,立即掀起一阵沉闷的撞击之声,只是掌力撞向洞壁,似乎并无伤人之意。那么发掌者的用心,必然是在造成声浪,以掩护他的行动了。

可惜的碰到一个智慧超人的谢芙,掌力撞击之声,固可掩护他的行动,又何尝不可掩护他的对手,因此,他还未奔出两步,陡觉腰际一麻,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冒了九死一生的危险,终于擒到了一个敌人,总算是此行不虚,她抓着那人的腰带,提向洞口火光之处。

“啊,是你……”当谢芙看清所擒之人,竟是她精忠镖局派驻合肥的二级镖师智魂之时,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是我……总局主……小的……对不起你,但……情非得已……”他断断续续,言未尽意,头一歪,便已一瞑不视,一丝腥臭的紫血,由嘴角渗了出来。

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思绪在谢芙的脑海中不停的起伏,但这是一团乱发,她却无法将它作一合理的整理。

烟雾还在绝谷中弥漫着,火焰已在逐渐的灭息,原本荒凉的绝谷,此时更面目全非,谢芙略作思忖,仍沿峭壁的右侧,向谷口纵身跃去。

这是她另一大胆的决定,因为敌人必然认为她难以幸免,依情理推测,通过谷口,当不致太过困难,于是,她轻易的脱出绝谷,立即展开身形,向分局所在狂奔而去。

此时天交四鼓,风卷浮云,清辉重现,虽然是一个草木凋零的深秋季节,月夜景色,仍有其迷人之处,当她踏着月色驰达合肥分局之际,一片耀眼的灯光,使她愕然的停了下来。

她呆了一呆,心知这神秘难测的合肥分局,必已发生了什么事端,为恐卢伯琪遭到意外,一晃身,向正门闯了进去。

但目光所及,见是十余辆镖车,已整装待发,押签人员,在作最后的清理。

以一个正常的镖局而论,并没有什么岔眼之处。但谢芙却认为这队镖车,只怕大有文章,因此,她一转身,走向分局主余乐山的身前道:“是要押镖么?余大侠。”

余乐山陡地见到谢芙,身躯猛的一颜,但此人不愧为久走江湖的人物,他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总局主来得正好,老朽……咳……正感到十分为难……”

谢芙向那些镖车一瞥道:“什么事?余大侠。”

余乐咳了一声道:“本局接到一笔交易,但接与不接,都是一件十分扎手之事……”

谢芙哦了一声,未予置答,她对这只老狐狸,言行之间,都存了一份戒心。

佘乐山微微一笑,接着道:“本府黄大人,将饷银二十万两,委托本局押运,限期百日,运达临安……”

谢芙冷冷道:“余大侠既已接受委托,按期运往就是……”

余乐山长眉一皱道:“开镖局,就无法拒绝顾客,何况官府之命,唉……”

谢芙道:“余大侠说的是。”

“但……”余乐山语音一顿,道:“江湖之上,最近出现二辆暴客凶车,搅得人心惶惶,一日数惊,二十万两纹银之巨,它岂能放过咱们!”

谢芙心头一动,她断定那二辆暴客凶车,必与她大有关连,跟着镇车走,倒是接近暴客凶车的有效办法,但口中仍然淡淡道:“以余大侠之能,暴客凶车怎敢轻捋虎须!”

余乐山苦笑一声道:“总局主是挖苦我了,咳,老朽……对总镖局主有一点请求……”

谢芙木然道:“说吧,余大侠。”

余山道:“总局主神功无敌,艺业更玄,老朽想……咳,咳,恳求总局主率领镖车……”

谢芙淡淡道:“分局之事,谢芙不便出头。”她语音一顿,向那些整装待发的镖车投下一瞥道:“余大侠既已成算在胸,何必要谢芙画蛇添足!”

余乐山面上一红,期期道:“老朽曾经到西厢请示,但……”

“哼”一撇嘴,谢芙冷冷道:“谢芙不惯受人监禁,失礼之处,余大侠包涵点儿。”

余乐山脸色微变,迅即哈哈一笑道:“总局主是错怪老朽了,实在是因为镖局人手太杂,才作了那预防的措施,如果说监禁,以总局主那超人的身手,一扇木门,还不是形同虚设一般。”

余乐山语音甫落,两条人影由门外闯了进来。谢芙举目一瞥,见来人正是卢伯琪主仆,但他们衣衫零乱,血渍处处,看来他们不仅经过了一场恶战,而且还受到创伤,谢芙骇然的奔过去道:“怎么啦?师弟!你不要紧吧?”

卢伯琪笑口道:“小弟遇到近三十名好朋友,一言不发,就向咱们要命的地方招呼,小弟为了自卫,只好放手一拚,结果二十七人当场毙命,另外两人,被大娘抓了起来……”

余乐山神色大变,接口道:“是什么人这般大胆,冲着精忠镖局,老朽饶他不得,卢少侠!老朽先表示一点歉意,请将所获之人交给老朽,老朽要迫出主使之人,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否则他们还以为精忠镖局真是好欺负的了!”

卢伯琪冷冷道:“谢谢余大侠,可是,贵局似乎将有远行,怎好叫余大侠以私废公……”

余乐山急道:“不要紧的,为了卢少侠之事,老朽不妨暂留片刻,人呢?卢少侠。”

“唉!”卢伯琪叹口气道:“这两人当真狡猾得很,咱们一个不妨,竟被他们服毒自尽了。”

余乐山松了口气道:“这当真可惜得很。”

谢芙轻哼一声道:“好在没有抓来,抓来了依然枉费心机!咱们走吧,师弟!余大侠公务过忙,咱们不必太过打扰。”语锋一顿,娇躯急施,一转身,径向门外快步走去,卢伯琪苏大娘自然也跟了下去,走出十丈,耳鼓中还在响着余乐山的挽留之声。

谢芙嘴角噙着冷笑,一言不发的放步疾奔,她是由东向西,奔上合肥至官亭的官道,脚下的速度在逐渐增加,最后只剩下一条淡淡的黑影,直待红霞满山,官道上已出现行人之际,她才将速度放缓,陡地一个转身,由小径向东南疾掠而下,再经过顿饭时间,她才停了下来。卢伯琪主仆的轻功内力,都有极深的造诣,但这一阵狂奔,全都面红耳赤,鬓际现出了汗水。

谢芙歉然道:“为了避免跟踪,咱们不得不放快脚程,冤枉路自然多走一点,师弟跟大娘的伤势不要紧吧?”

卢伯琪道:“师姊放心,小弟与大娘不过受了一点皮毛之伤,只是合肥分局……”

“唉!”眉锋双皱,谢芙长长一叹道。“合肥分局已经背叛了咱们,是勿庸怀疑之事,不过其中难解之处甚多,一时之间,尚无法质疑……”

“小弟亦有同感,但,咱们何不在合肥稍作留连?”

“不,依愚姊看来,合肥分局如果不是毫无诡异,就是一个极其巧妙的设局,短时间是无法揭穿它的秘密的,何况余乐山既已率众远行,咱们就失去了侦查的对象,留下来只怕也难有满意的收获。”

“那么,咱们现在是何去何从?”

“等候余乐山的镖车,咱们再跟着它。”

“姊姊是认为镖车可疑?”

“不错,愚姊对那些镖车,确有一点疑念,而且江湖之中,同时出现二辆暴客凶车,跟着镖队,也许能解开凶车的秘密。”

镖队目标甚大,寻找他们并不太难,在桃溪镇,终于跟上这支声势庞大的队伍,他们尽可能隐秘行踪,远远地追蹑着,但沿舒城,经安庆,渡过长江,他们竟向东流奔去,在大南湖畔,一片浓荫覆地的丛林之中,镖队停了下来。由午间至薄暮,还没有移动的迹象。

谢芙及卢伯琪等三人,是歇在森林的另一端,只要注意马蹄车轮之声,镖队就无法逃过他们的掌握。不过打一个尖就是几个时辰,是常情所难理解的,何况赴临安竟然跑到东流,岂不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因此,谢芙咳了一声道:“师弟!咱们只怕受骗了……”

卢伯琪道:“看镖队的行踪,确然是在引诱咱们,不过也可能是在引诱暴客凶车,咱们既已受骗,倒不如继续跟踪下去。”

如果他们当真是受了骗,不论余乐山的目的何在,镖车之内,决不会是二十万两纹银,那么是金蝉脱壳?还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谢芙感到疑虑起来,最使她内心难安的,是怀疑那些镖车,就是运送精忠镖局伙伴的囚车,要是当真如此,而又让他们金蝉脱壳,送往临安,让那般民族孤忠,为奸臣斩尽杀绝,她不仅一番心血尽付东流,而且有难以再见江东父老之感,这些,不得不使她焦思苦虑。

倏地,辚辚车声,由东北遥遥传来,谢芙一怔之间,一辆黑色马车,已像幽灵般的停在十丈之外,那马车,那文士,与她往日所改扮的几乎不差分毫。

长日跋涉,总算见到了一辆凶车,苏大娘第一个忍不住站了起来,谢芙拉着她缓缓道:“不要急,大娘!也许它找的是镖队……”

“老夫找的是你,姑娘……”

谢芙芳心一震,姑娘?除了她,此地还有谁是姑娘?但她对苏大娘之言,是以普通嗓音发出,那青衫文士竟能十丈距离,如同对面,功力之高,岂不骇人听闻?

不过,初生之犊不怕虎,何况她对自己一身修为,也颇有几分自信,因此,她哼了一声道:“是么?阁下找我谢芙有什么指教?”

“没有甚么,只是听说姑娘也曾经扮过什么神鞭铁甲,对鞭上的功力,远有几分可观之处,因此,老夫想见识见识。”

那青衫文士,对谢芙的往事,知道得似乎不少,这不能不令谢芙再度一惊,但她依然冷静的一哼道:“当然可以,不过,今日不便,咱们另订一个时间如何?”

“老夫言出如山,嘿嘿,只怕由你不得!”

“哦,一个东施效颦之人,居然敢说出这等言语,阁下当真不知廉耻为何物了!”

“贼丫头,这可是你自己找死,老夫纵有怜香惜玉之心,只怕也留你不得!”

刷的一声鞭响,马蹄像骤雨般的敲了起来,十丈距离,眨眼即至,来势之速,谢芙为之悚然一懔,她心知此人一身功力,决非等闲可比,立即示意卢伯琪主仆退后数步,软鞭一挺,一股洞金烁石的劲风,迎着对方的马头点了过去。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谢芙出手一招,便已把握了机先,青衫人虽然使的是丈二长鞭,仍然手忙脚乱的一连还击三招,才算将谢芙的一鞭挡了过去。

一招迫落下风,青衫人恼怒已极,他兜转马头,长鞭一抖,以山崩海啸之势,向谢芙拦腰猛缠。

这一招横击,真个凌厉无比,鞭影还未近身,压力像已山岳般的涌来,而且长鞭夭矫,鞭头乱颤,青衫人已将一身修为,运集到长达丈二的鞭头之上,功力之高,堪称武林罕见。

谢芙不敢硬接,矫躯一晃,疾跃丈许,未待青衫人变招,纤足一弹之间,竟然跃立车篷之上,并以居上临下之势,展开师门绝艺“震天鞭法”,向青衣入作近身强攻。

青衫人的长鞭利于远攻,这一近身相搏,威力便打了一个折扣,但此人的一身功力,实在不容轻侮,他右腕微微一挫,鞭头呼的一声,便已飞回他的掌中,他将鞭头上的一个小钩向尾节上一扣,丈二长鞭,已变为六尺长短的棍棒,他时而棍法,时而枪招,有时使出几记鞭法,无一不是惊世骇俗,威猛无匹的旷代奇学。

谢芙自出道迄今,虽然经过了不少战阵,像青衫人这等绝世高手,她还是首次遇见,在出招或避敌之际,都感到缚手缚脚,力难从心,这场战斗,自然打得惊心动魄,随时有伤于敌手的可能。

卢伯琪见状大急,他解下腰际软剑,就待扑上前去,忽闻一声冷笑:“卢少侠是见猎心喜么?来,老朽陪你玩玩。”

卢伯琪扭头一瞥,见来人竟是精忠镖局的分局主余乐山,不由勃然大怒道:“老贼忘恩背本,竟敢作出这等伤天天良之事,小爷要不杀了你,天地间公理何存!”刷刷刷,连环三剑,一气呵成,余乐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不过余乐山能够被谢芙赏识,委以合肥分局主的重任,武功一道,必有他超越常人的成就,果然,卢伯琪剑光未敛,一片耀眼的刀芒,已呼啸着卷了过来,此人练的是童子功,刀法是走的刚猛路子,每出一招,都有气吞河岳的威势,可惜卢伯琪的软剑忽软忽硬,一套风雪剑法,正是他的克星,十招刚过,这位精忠镖局的叛徒,已然陷于险境。

卢伯琪既已掌握战局,也就不愿拖延下去,为了谢芙的安危,他不得不立施杀手,他一剑斜划,故意空门大开,余乐山有机可乘,自然以为良机不再,他口中一声暴喝,猛踏一步,钢刀急挥,尽平生之力,向卢伯琪的前胸劈了过去,但卢伯琪健臂一挫,软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缠于余乐山的钢刀之上,跟着左掌一登,涌起万钧压力,猛向余乐山胸膛撞去。

这一变化太快了,令人有点目不暇接,余乐山纵有冲天之能,这迎胸一掌,也会叫他五脏移位,溅血横尸,但,一股劲风,带着骇人的锐啸,向卢伯琪的后心奔到,他如果不收招自保,余乐山固然会立毙掌下,他也难免要付出重大的代价,因此,他不得不收掌横踏,让过那凌厉的偷袭,同时右掌一抖,白虹如箭,余乐山的厚背钢刀,被他那软剑卷得飞了出去。

这几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不待他旋身出招,四件兵刃,已一齐向他展开抢攻。

谢芙在力撑危局,卢伯琪也陷入了苦战,最糟的是苏大娘,她无法力敌三名高手的狂攻,一个疏失,她倒了下去,不过她并没有亏本,临死前脱手一掷,铁拐换来了一条生命,现在,他们师姊弟已经危如累卵,看情势,只怕再难支撑百招。

青衫人得意了,他在发着满足的狂笑:“姑娘!放弃抵抗吧!只要你……嘿嘿,答允老夫……”

“瞎了你的狗眼,恶贼!你将姑娘看成怎样一个人物!”

“哦,嘿嘿,老夫就成全你吧!”

谢芙的凛然正气,与极度轻蔑的神色,使青衫人动了杀机,他在一招迫退谢芙之后,猛一拧腰,拔身飞了起来,同时长鞭一抖,恢复了丈二的长度,一记始皇赶山,骇人的强劲,向谢芙当头猛压。

谢芙大吃一惊,她知道对方攻击过强,纵然能够硬接下来,马车篷顶也非用武之地,因此,她身形一矮,就待跃下车去,然而,青衫人志在必得,要脱身,谈何容易!

长鞭像奔雷,拍的一声闷哼,同时正传来嘶的一声轻响,谢芙一个立足不稳,竟一连颠出数步,她踏上了实地,却几乎倒了下去,因为她后胸中了一鞭,衣衫也裂了开来,虽然只是被鞭头扫了一下,但这一扫实在威猛已极。

“嘿嘿……白皮嫩肉的,挨上这么一记,多可惜!我说姑娘,老夫实在有点心疼,不过……”

青衫人确然有点怜惜之心,因而他那已经控制全局的长鞭,在半空中停顿着,他那铁塔般的身躯,巍巍然的立在车辕之上,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不过他的态度,确也太过轻狂,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是难以接受的,因此,一声巨雷,突由平地掀起,月华失色了,星星也掩去了光辉,似乎这一瞬之间世界已经到了末日一般。

这是一个奇景,但却有着无比震骇之力,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阴谋者,全都傻愣愣的呆在当地。

青衫人变成了一个拾破烂的,衣不蔽体,呆呆地立在三丈之外,不过他的一身修为,当真已达神化之境,芙那含怒一击的盖代奇学,“震天三式”中的一招绝学,只能夺取他的青衫,而无法令他受到严重的伤害。

“师弟!咱们走……”谢芙见卢伯琪已将苏大娘就地掩埋,趁敌人心神动荡之际,不欲多作停留,因为适才她一招痛击,虽能让敌人暂时不敢蠢动,实则她已引发伤势,失去了再战之能,此时不走,必将招来无穷悔恨。因而身形一转,向南放步急驰。

约莫一个时辰,他们已进入黄山山区。谢芙的速度未减,但身形摇摆,步履间也显得颇为跄踉。

卢伯琪赶上两步道:“师姊!歇歇好吗?”

“不,师弟!咱们……还得走远一点,而且……要找个隐秘……咳……隐秘的地方……”

谢芙语音断续,娇喘吁吁,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是不该有这等现象的。何况她还是一个身负绝学之人!这是她的伤势在作祟!

黄山在皖南歙县西北,亦称黄岳,本山木石之奇,堪天下独步,故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传说。

谢芙与卢伯琪只不过才入山区,已被那峭壁断涧,奇峰怪石所眩惑,入山稍深,便不知身在何处了。

忽地,脚下一踬,谢芙竟一头裁了下去。卢伯琪伸手一捞,他固然及时挽住了她的纤腰,可惜他们立足之处,是一个危崖的边沿,他不仅未能救起谢芙,反被谢芙拖下崖壁,白云如絮,劲风掠衣,这一双忠义儿女,竟自堕下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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