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广生这次虽然是抱着一个沉痛的心情离开诸暨,但到底是个男子汉,几天一走,穿山渡水,受着大自然的陶冶,心胸也就慢慢的开阔起来。
并且想到,徒自愁苦,无济于事,倒不如及早把诸天寿找到的好,因此也就打叠起精神,用在这一方面了。
又为着送信的关系,要先去安徽,九华山,再到江西鄱阳湖,然后上汉阳去找江皋钓徒。所以并没去杭州,到了直埠,便和封氏父子分手,直奔富阳,转临安,越过天目山,便入了皖境,沿旌德、太平、石棣,来到九华山。
这九华山乃是中国有名的四大佛地之一,山有九峰,状若莲花一般,香火之盛,不下普陀。
还有一个传说,说是当年张道陵得道之初,颇想找一个胜地安身,因此云游天下,一日来到安徽,远远的看到九华山,气势不凡,便飞身立上主峰,四面一看,数来数去,只有八个峰头,不成九九还原之数,便弃之而去。
可是走没多远,忽然想到,这是自己一时大意忘记了自己立足之处,还有一峰,因此连忙回头。
可是就在他这一走之际,目莲僧已接踵而来,在九华住下,造成佛家道场,张道陵看了无奈,这才只好上了江西龙虎山。
其实九华山原名九子山,乃是唐朝李白改的名,从这点看来,当然可以知那种传说是无稽之谈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孔广生这次到九华山来,却不是找和尚,而是找一位住在这儿的武林中人,名叫神拳纪登,和山西老佟是患难之交,也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
所以孔广生一问便知,寻到他家,取出佟方的书信,敲门进去,应门的乃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穿着一身黑衣,见着孔广生,便冷冷的问道:“来此何事?”
孔广生便把来意说明,那位姑娘把信接过,便命孔广生在门前稍待,自行进去。
孔广生把那姑娘一看,身形狡捷之至,便猜着她不是纪登的女儿,也是纪登的徒弟。
好一会儿,才见那大姑娘出来,向孔广生招手,要他进去。
孔广生便随着她走进一个房中,抬头看到一个发眉皆白的老者,拥被坐在床上,神态龙钟不堪。孔广生不由一怔,想不到那老者便是神拳纪登。
可是那老者已先开口说道:“你是从王屋山来的吗?你是佟方的什么人?老夫便是纪登。”
孔广生这才上前见过礼,又自己报了名,说出和佟方的关系来。
那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老友病故,我去了一趟山西回来,到了家便自病倒,这半年多来,一天也没起过床,若不是凤儿孝敬,在这儿日夜的照顾着我,怕我不早就完了。”说着便又咳嗽起来。
那大姑娘道:“师父!你说这些干什么!看你又咳嗽了。”
说着便捧了茶过去,一面蹲在床上,替老者捶背,一面示意要孔广生告辞。
孔广生看到那大姑娘满脸严霜,心头发冷,又见到纪登这种情形,知道他决不能前去与会,因此也就不想多留。
可是纪登却又开口说道:“佟贤侄现在丧服之中,怎的会忽然有此雅兴,要你千里迢迢的来请老夫前去赏月,他是一个守礼的人,决不会这么做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老夫虽然不能去帮他的忙,但你告诉老夫也不要紧,也好让老夫放放心。”
佟方当初交代之时,本来就曾经说过,递信的时候,如果能见着本人,便不妨把事情说出。
所以纪登这样一问,孔广生也就只好把长寿峰上的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
纪登听了,皱眉说道:“八卦老道和老夫,也是旧友了,他出了这种事,本来老夫绝不能置身事外,但老夫已成风中之烛,朝不保夕,这便如何是好?”
那大姑娘本来是示意要孔广生快走,但听了这件事之后,便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反而对孔广生问道:“八月十五,会有很多人要去王屋山吗?”
孔广生道:“大概不会太少,因为出面写信的人,虽然只是我佟师伯一个,但当时计较着这样的人,却已有了十几位哩。例如黄花山银髯叟童老前辈父子,匡佛山玉佛寺了因大师,九龙山龙家九兄弟,都是当时在场的人。后来又来了武乡山小诸葛……。”
孔广生话未说完,那大姑娘已经抢着问道:“是不是小诸葛郭英风?”
孔广生道:“正是!”
那大姑娘立刻转脸对纪登说道:“师父!你听听看,大家都去了,我们能袖手旁观吗?将来叫人家说起来多难听呢?”
纪登道:“你看我这样儿,动都动不得,哪里能去?就是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大姑娘道:“你虽然不能去,可是还有我们呀!”
纪登道:“你们?你的意思是要权儿去走一趟吗?他能行吗?”
那姑娘想了一想说道:“师父!这事我们以后再商量吧。”说着也不管纪登答应不答应,便对孔广生说道:“请你回去告诉令师伯,我们一定会有人来就是。”
纪登也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是的,便对孔广生说道:“这样也好,老夫虽然不久人世,但他们将来还要出去走路,老夫也不能不为着他们着想,你就这样回复你师伯吧,我也不留你了。”
说着撑持不住,躺了下去。
孔广生起身谢过,仍由那大姑娘送出,到了门口,那大姑娘才对孔广生说道:“我叫齐鸣凤,外号人称女殃神,还有一个师弟司马权,今天却不在家,反正相见不远,告诉了你,将来见面也好称呼。”
说完之后,便自关门进去。
当时孔广生只觉得女殃神齐鸣凤的脾气很怪,但为着赶路要紧,想了想也便放过,便下了九华山,取道往江西鄱阳湖,去找长风万里杜元颖。
这倒是一找便着,当面把事说明,杜元颖也就一口答应,准时必到,孔广生好不心喜,便向杜元颖告辞,打算直奔汉阳,去找江皋钓徒彭不疑。
这彭不疑水上为家,终年住在船上,虽说是叫做住在汉阳,但也常常随兴之所至,沿江上下,说不定一两个月,也不回汉阳来一次,所以极其难找。
这一来,可就苦坏了孔广生了,今天打听,有人说是已到武昌,孔广生到了武昌一打听,却又听说是到了汉口,孔广生就这么在武汉三镇,转了五六天,依然没能找到彭不疑的踪迹,心中好不着急。
这一天在武昌又扑了个空,心中烦闷,不觉信步到了黄鹤楼前,心想:“天色已晚,徒急无用,倒不如且在这儿小饮几杯,以解郁闷。”想着也就举步上了楼,想在临窗找一个座儿,但是窗口的座儿,都已经为人占满。
方在踟蹰之际,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膊一下,说道:“广生兄!找不到座儿吗?来和小弟同席好了。”
孔广生一听声音很熟,再回头一看,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怔怔的对着那人发呆。
那人却笑着说道:“你好,你好!你竟不认识我了,还亏得我们还是本家呢?”
孔广生一听那人说是也姓孔,就格外的想不起来了。
那人已经把孔广生拉到了他的桌前坐下,说道:“你的记性也真是够坏的了,上次你请了我,我不是还告诉过你,说是下一次该我请你的吗?今天你放心好了,就我一个人在武昌,我叔叔再不会拉我走的了。”
孔广生简直被他越说越糊涂,只好老着脸皮说道:“小弟实在因为近来心事不顺,所以脑筋非常不好,还请示知台甫如何?”
那人道:“小弟小字金川,难道你就忘得这么快吗?”
孔广生这一听,才想起了对面之人,便是从前在京口北固山脚下所遇到的那个书生,当然也就可能是那千面观音蒋碧钏,但又不敢确定,因此不由一惊。
再仔细一看,虽然他也是书生打扮,只是面貌却不太像,心中便越发的有了数。
又想到金川两字拼拢起来,不正好是一个“钏”字吗?这一想便又恰定了两分。
孔广生既然认为面前之人,可能便是蒋碧钏,当然立刻又想到了诸天香曾经为她吃过飞醋的事,心下便不由得存了戒备之心。
可是再一想到自己已经和诸天香结过婚,而且人家又曾两次为自己解过围,一次看在自己的份上,放过王贵,这又不能不谢人家一下,昕以心中这一阵乱想,口里虽然没有说话,眼睛却是死盯住对方,不瞬一瞬。
那人笑道:“你难道还想不起来吗?”
孔广生道:“事情是想起来了,但看着你今天的脸,却有点和以前的不大相像似的。”
那人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有点不像吧!”
就在他这伸手一摸之间,孔广生再定睛看时,已又变得和在京口见面时,一模一样了。
这一来,孔广生当然就认定了他是蒋碧钏无疑,千面观音的绰号,实在是名不虚传。
孔广生本来想立刻把他叫破,但再一想,叫破了他,反而不好办,他既以假来,自己不如也装糊涂,亦以假去,敷衍他一阵子,自己好去办正事,因此也笑着一拱手说道:“小弟善忘,还请金川兄见恕。”
说着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
各位,孔广生既然不肯道破那人的真名实姓,只以孔金川相呼,那么笔者也就只好暂时跟着他这么叫,免得“那人,那人”的,说起来麻烦。
孔金川还是那么一副真真假假,放浪不羁的样子,和孔广生有说有笑地对酌起来。并问孔广生来此何事?
孔广生哪肯说出真情,只敷衍着说是闲游路过。
孔金川便大喜说道:“这不是好极了吗?在京口时,小弟曾与兄台有西行之约,请你到舍下去玩几天,这次不是正可以完成夙愿了吗?”
孔广生连忙改口说道:“小弟恐怕不能奉陪了,因为在这儿还要找一个朋友。”
孔金川道:“你那朋友找到了没有呢?”
孔广生本不善说谎,便道:“尚未找着。”
孔金川道:“那也不要紧啊!我一年到头在外面跑来跑去,人头儿是再熟也不过的了,你把名字告诉我好了,我陪着你去找,包你一找就着。”
孔广生又哪里肯告诉他,只说是:“不敢劳驾,慢慢的自然会找得着的。”
孔金川好似也看出了孔广生有躲避于他的意思,因此两支漆黑乌亮的眸子,在孔广生脸上转了几下,然后笑道:“你是不用我帮忙了?你既然已经承认了我姓孔,为什么还要这么客气见怪呢?”
说着一双十指尖葱的手,又拉住了孔广生的手。
孔广生满脸绯红,连忙把手抽回,说道:“实在不敢劳驾。”
接着便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叨邀,谨此谢过,后会有期,再见吧!”
说完之后,也不等孔金川回话,便匆匆地像逃也似的下了黄鹤楼。眼中似乎看到孔金川先是皱了皱眉,接着又笑了一笑,但到了江边,回头一看,孔金川并没有跟了下来,这才放下了心,深深的嘘了一口气,自回旅店。
第二天也不敢再在武昌耽搁,便又回到汉阳去访问江皋钓徒的下落。问了一天,仍然没有得到一个确讯。正在江干徘徊,百无聊赖之际,突然面前走来了一个老渔夫,须眉皆白,老态龙钟,见着孔广生便问道:“小哥儿敢莫不是姓孔?”
孔广生诧异道:“老丈何人,怎会知道在下姓孔?”
那老渔夫说道:“老渔不只是知道小哥儿姓孔,并且还知道小哥儿在寻找江皋钓徒彭不疑,你说是与不是?”
孔广生这一听之下,真是又惊又喜,也顾不得再去查问老渔夫的来历,便道:“老丈知道彭老前辈现在何处吗?”
老渔夫笑道:“老汉如果不知道的话,那就再没有别人能知道了。”
孔广生道:“老丈能把他的地址示知吗?”
老渔夫道:“告诉你当然可以,但是等你找了去时,他可能又走开了,你不是会以为老汉欺骗你吗?”
孔广生着急说道:“那可怎么办呢?”
老渔夫道:“老汉向有君子成人之美之心,可以马上送你前去,但是却有一个条件,你得先告诉老汉,你这么急着要找他,是为了什么?”
孔广生听了,好不为难,想了又想,这才说道:“事情我可不能告诉老丈,还请老丈原谅,如果老丈能够送在下前往,在下自当重谢。
老渔夫又笑了一笑,两眼在孔广生脸上转了一转,然后说道:“好吧,你不肯说也不要紧,老汉迟早总会知道,你随我来,现在老汉就送你前去就是。”
孔广生见那老渔夫怪里怪气的,心中好生疑惑,但又为着急于想和彭不疑见面,因此也就顾不得一切,便跟随老渔夫走去。
老渔夫带着孔广生上了一条小船,操桨在手,略一划动,船便调头向江中急驰而去。
这时已是六月天气,夕阳虽然西下,而酷热犹自未消,可是船行似箭,习习风来,凉生两腋,孔广生心头立刻为之一清,便又注意起那老渔夫来。
暗想:“这老渔夫也真怪,看起来已经老态龙钟,但架船的功夫,却又这样轻快,莫不是也是一位隐居避世的奇人吗?”
再一想到他既能和彭不疑相熟,当然必非等闲,因此存了一个接交之心,开口问道:“请问老丈贵姓?”
老渔夫一面摇船,一面说道:“你问我的姓干什么?问了去能记得住吗?”
孔广生道:“萍水相逢,既蒙相助,哪敢不铭刻五衷。”
老渔夫笑道:“这样一说,你倒是个多情人了?可是老汉却不敢相信于你呢?”
孔广生正色说道:“今日初次和老丈见面,老丈凭什么能够这样来衡量在下呢?”
老渔夫笑道:“嘴上无毛,做事不牢。老汉过去已对你们这种小哥儿上过当,帮了你们的忙之后,别说是谢一声,后来见了面,反而要躲避不迭。所以老汉灰心极了,不过老汉倒真是个多情的人,就是见不得人家有困难,知道了之后,如果不替人家解决,便问心难安,决不会像你们这种小哥儿,专做过河拆桥的事。不说也罢,好在老汉和彭不疑也不是外人,便再吃一次亏,也算不了什么?”
孔广生听那老渔夫说了这一大堆话,真是越听越听不懂,正在怀疑,船已向江边靠拢。
老渔夫用手一指江边上的一个村子说道:“彭不疑就在那家酒店里喝酒,他的船也就系在那里,你不必乱想了,老汉是谁?你日后自知,且先去找他吧。”跟着便催促孔广生下船。
孔广生怔怔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进了那家小酒店,三五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只有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单坐着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两目神光奕奕,一望而知便是一位内功精湛的人,同时又在身旁放着蓑衣笠帽,当然更猜准了便是江皋钓徒彭不疑无疑。
连忙移步上前,躬身施了一礼,说道:“请问尊姓是彭吗?”
那老者抬头说道:“你是谁?问姓彭的做什么?老夫正是姓彭。”
孔广生知道已绝无差错,便拜了下去说道:“小侄孔广生,乃奉佟师伯之命,特来与师叔下书。”
那老者果然就是彭不疑,这一听说,忙把孔广生扶起,说道:“贤侄免礼,起来说话。”接着又问了孔广生师承何人?
孔广生也一一应过,这才把佟方的书信递上。
彭不疑拆开,略为一看,便连忙收起,对孔广生说道:“此处非谈话之所,你随我来。”跟着起来,会过酒账,把孔广生领上了他自己的船,开出江心,这才向孔广生详细询问起来。
孔广生也就把长寿峰上之事,从头到尾,细细的说了一遍。
彭不疑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是你佟师伯出面,我当不能不去,你现在还打算到哪儿去呢?”
孔广生道:“信已送完,小侄打算先回王屋山去向佟师伯复命,然后乘着八月十五以前,打听一下天寿的下落。”
彭不疑道:“这样很好,我也先去一趟王屋山好了。明日便与你一同启程。”
孔广生听了好不高兴。彭不疑便又和孔广生闲谈起来,一淡到孔广生已经在武汉三镇,连找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的事。
彭不疑马上想到,便问:“那后来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呢?”
孔广生便又把遇见那老渔夫的话说了一遍。
彭不疑诧异道:“这儿一带,哪儿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老渔夫是谁?
也就在这时候,突然听到船舷外面,好似有人“咯儿”笑了一下,这一声彭不疑和孔广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彭不疑说了一声:“不好。”人早穿出船篷。孔广生也是跟踪而出,四面一看,江水接天,清晖四泻,哪儿有半点人影子,便连江水也看不出有一点痕迹。
这一来,便连彭不疑这样一个老于江湖的人物,也不由得怔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天,这才开口对孔广生说道:“现在我且先送你到汉口去吧,你明天先动身好了,我不和你一起走了,我一定要把这个人是谁,打听出来,不过我准定在八月十五以前,到王屋山去赴会就是。”
说完之后,也不再开口,便鼓桨掉舟,把孔广生送到了汉口,催着孔广生上了岸,立刻又掉舟而去。
孔广生也早听佟方说过这位师叔的脾气,个性非常之强,别人最好不要干预他的事,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开口,只自顾自去想心事。到了汉口之后,立刻找店住下,进得房间,洗了个脸,刚关好房门,打算脱衣就寝。
门外又有人叩门。
孔广生问道:“是谁?你要找哪一个?”
门外的人,并未开口回答。
孔广生无可奈何,只好去把门打开,哪知抬头一看,便不由得怔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而来人已经一笑走进房来,孔广生便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
原来走进来的,却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一身黑衣,身材婀娜,步履刚健,一望而知是一位武功超群的人。尤其是那一张粉脸,简直就美到了极处。不过在眉眼之间,又隐含着一层杀气,使人望而生畏。
那女子也不客气,进得门来,便自己坐下,看到孔广生的那副窘劲儿,反倒一笑说道:“你也坐呀,难道你还不认识我吗?尽这么紧盯着我干嘛?”
孔广生虽然瞅着那女子的两个漆黑乌亮的两个眸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却想不出来,同时又非常脸嫩。
因此怔巴巴地说道:“你是……你敢莫不是找错了人了吧?”
那女子笑道:“找错了人?那怎么会呢?你不是孔广生吗?怎的连我这位同宗兄弟孔金川都会忘了呢?”
孔广生听了,这才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说道:“你果然就是蒋碧钏?我认识你了。”
千面观音蒋碧钏笑道:“我也知道你早就认识我了,你在见到你那位宝贝师叔王贵之后,还会有不知道是我的道理吗?现在既已认清,当然不必再疑神见鬼的了?请坐下来谈谈吧。”
孔广生虽然坐下,但思潮起伏,却不知道该和她谈谈什么是好?所以依然两眼盯着她不放。
蒋碧钏笑道:“你这样看着我,是觉得我很难看吗?”
孔广生被她这样一说,满脸绯红,连把目光移了开去,窘得仍然没有开口。
蒋碧钏便又笑道:“好哇!也不开口说话,简直都成了个大妞儿似的了。”
孔广生道:“我说什么好呢?”
蒋碧钏道:“别的话不会说,难道连恭维人的话都不会说吗?”
孔广生又愣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话来道:“你找我来干什么呢?”
孔广生此言一出,蒋碧钏不由得把脸望下沉,但马上又笑了起来说道:“我的话,真的说得一点也不错,你们这种小哥儿,嘴上无毛,做事不牢,专做过河拆桥的事,受了人家的好处,连谢也不说一声,专做叫人家灰心的事。”
蒋碧钏这样一说,孔广生立刻心下一怔,说道:“那位老渔夫也是你吗?”
蒋碧钏道:“不是我,你能找到彭不疑吗?”
接着又抿嘴一笑说道:“你可别忘了我是千面观音呀!不然的话,一个大姑娘家,哪能终年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呢?告诉你吧,真正见过我的真面目的外人,你还是第一个啦。因为我当着我叔叔发过誓,终身不以真面目见人,除了……”
说到这儿,忽然停住,脸上也似乎红了一下,但又接着说道:“这话还是将来由我叔叔告诉你吧。”
孔广生心中在想着别的,也未注意,便又问道:“那么在杭州和京口帮我忙的人,也都是你了。”
蒋碧钏点头笑了一笑说道:“你该怎么谢我呢?”
孔广生连忙起身作揖。
蒋碧钏道:“我才不要你这么谢呢?”
孔广生道:“那你要我怎么谢呢?”蒋碧钏道:“我要……我们做个朋友不好吗?就是你师弟的事,有了我帮你去找,不是也要省事得多吗?”
孔广生奇怿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蒋碧钏一撇嘴道:“除非我不留心,否则的话,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吗?”
孔广生再一想,也就想了出来,说道:“你是偷听了我和彭师叔的话了,在船舷外面笑了一声的人,也就是你?”
蒋碧钏又笑着点了点头。
孔广生道:“你这玩笑可开得不小,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彭师叔的脾气吗?他现在正在找你呢?”
蒋碧钏道:“没有关系的,他只要在船上一留神,就会知道是我,那就一点也没有关系了,说不定还要请我帮忙啦。”孔广生犹自不释。
这时已是三更,蒋碧钏也就站起身来说道:“好了,现在天已不早,我也要走了,夜这么深,如果被别人撞上了,也不像话,咱们明儿再谈吧。”
说完之后,用手一推窗户,人也跟着飞出,转眼无影无踪。
这一夜,孔广生哪里还能再睡得着觉,翻来复去,百思齐集,一会儿觉得这是一件奇遇,一会儿又想到诸天香,便觉得这事不妥,再不能和蒋碧钏交往下去,可是蒋碧钏的那张美丽的脸,却又不断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尽自对着自己笑,笑得那么美,笑得那么甜。
正自看得有点心旌神摇之际,忽然的那张脸又变成了诸天香,自己也回到了诸暨,眼看到诸天香躺在床上,病容憔悴,垂着泪问自己道:“弟弟找到了吗?”
但是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蒋碧钏在不知什么时候又已走来,拉住自己道:“走吧!你不是已经答应我,到我家去的吗?”诸天香一急,两眼一闭,便自死去,孔广生直吓得大叫了一声:“姊姊。”
将身坐起,四面一看,仍躺在汉口的旅舍房中,却已经泪下如雨,混身通湿,原来却是一场梦,心中好不难受,因此也就决定了要疏远蒋碧钏。
第二天,刚起身不久,旅店里的茶房便来说道:“孔客人,有人要来看你。”
孔广生以为又是蒋碧钏来了,不由吃了一惊,但再抬头一看,却是江皋钓徒彭不疑,带着一个不相识年轻人。
孔广生连忙起身相迎。彭不疑便指着那个少年对孔广生说道:“我来替你介绍,这位便是八卦真人的高足小义士白官英。”
原来那白官英也是八卦真人的寄名弟子之一,家住灵石县秦王岭下,便像摩云手史楚臣一样,替八卦真人负责西边一路。
这一天,忽听人说桃花公主已经进犯长寿峰,他心中一急,便连夜赶去赴难,哪知已经迟了好几天,在半路上便遇见晓月,一谈之下,才知道朝圣宫已经化为焦土,便是孔广生和佟方等也都已离去。
白官英听了虽然既悲且急,但他却是个最细心不过的人,心想:“师父做事,一向周密,只要尚在人间,便一定会在长寿峰左近,留下暗记,以便和本门中的人联络。”
同时又记起八卦真人有一次,偶然带着他走过后山的一条僻径,当时还取笑说道:“万一哪一天有人来围攻本山,而我又不敌的话,这里却还有一条逃生之路呢?”
所以白官英便到长寿峰后山,这一条僻径上去寻找起来,虽然费了他整整一天的工夫,便到底被他在一片石壁上,找到了八卦真人所留下来的字,那是用黄土写下的,上面三个字,清清楚楚的是:“我去妙”三个字,下面的几个字,却已被山风山雨吹淋干净,变成一条泥迹,再也辨识不出任何字迹来了。
白官英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这“妙”字是个什么地方来,因此便四出打听,把所有附近认识八卦真人的人都找到,谁也想它不出。
后来一直找到佟方,佟方想了一想,这才说道:“我倒想起一个地方来了,也许你师父去了那儿,也说不定。”
白官英忙问是那儿?
佟方道:“你应该也听你师父提起过重瞳叟杨皓这个人吧?”
白官英一听,便猛然跳起来说道:“对了,杨老前辈住的地方,便是妙峰山,他和师父的确有很好的交情,怎的我便这么粗心,竟把他那儿给忘了呢?”说着便要告辞走去。
佟方道:“你且别忙,我还有事想烦你辛苦一趟。”
白官英便问何事?
佟方道:“我想请你先去武汉一趟,把这消息告诉我一个师侄一下,叫他也好安心,然后你们两个再一同前往。”
接着便把诸天寿的事,和自己要孔广生送信给江皋钓徒事,都告诉了白官英。
白官英当然未便推辞,因此才先到武汉,刚好就在那一天碰到了彭不疑。
当时彭不疑也已清楚了在他船旁偷听说话的人,便是蒋碧钏,他一向颇清楚这位姑娘的为人,因此也就一笑置之,只带着白官英来寻孔广生。
孔广生听了这段情形,也高兴非常,当即议定,和白官英即日北上,去河北妙峰山重瞳叟杨皓家中,寻找八卦真人和诸天寿。
彭不疑道:“这样很好,你们见到八卦真人时,替我致意,就说我随时听候他的差遣,绝对帮忙到底。”
白官英先自谢过。
彭不疑又嘱咐他们,要一路小心,最好先别把这消息对任何人说出。
彭不疑刚说到这儿,窗外已经有人接口说道:“不告诉别人是对的,却不能连我也瞒着,妙峰山之行,我也是非去不可的,少了我可不行,咱们三个做一路吧!”话声才完,人已进来。
孔广生一见又不由得皱起眉来。
这一来不打紧,妙峰山上,又惹起了无限风波,把个孔广生陷在苦恼之中,几难自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