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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剑影刀光威风凛凛 妖氛兽迹人心惶惶

孔广生这一纵落下去,时间恰恰正好,脚一着地,正停在那姓司徒的身侧,两掌运足“先天大乘神功”,同时连连打出,正好打在独眼龙和另一个跑在前面的胡匪的马头上,两匹马哼都没哼一声,便一齐倒地身死,独眼龙和那个胡匪,也双双被摔在地上。

这一来,刚好阻住了后面几匹马的路,救了那姓司徒的一条命。

独眼龙和另一个胡匪被马摔倒,后面的几匹马看到,怕踩了独眼龙,只好岔了开去。

就在这当儿,三个摔倒在地的人,已经同时跃起。那姓司徒的一看孔广生,不由奇怪起来,心想:“这个年轻人我并不认识,为什么会伸手相助呢?”

姓司徒的心下正在想着,孔广生已开口问道:“阁下是三道沟的司徒场主吗?请别着慌,在下特来拜谒。”

那姓司徒的愈加奇怪,答道:“在下正是司徒阳城,请恕在下眼生,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在何处得识在下?”

孔广生见那人正是三道沟参场主人,心中大喜,连忙说道:“在下孔广生……”

可是刚说了这一句,那边独眼龙已从地上一跃而起,挥着手中大刀,风卷上前,对着孔广生的顶门直劈下来,一面大骂:“妈那巴子,哪儿来的活得不耐烦的臭小子,敢来惹老子的事。”

同时其余的胡匪也早已奔向司徒阳城。

孔广生见独眼龙来势凶猛,不及再说下去,连忙一闪身形,让开独眼龙的大刀,反手便拔出宝剑,一招“推位让国”,逼开独眼龙,对司徒阳城说了一声:“司徒场主,承蒙为舍弟诸天寿解围,在下感且不尽,容等杀贼之后,再为详谈道谢吧。”

说罢和独眼龙战在一起,偷眼看司徒阳城时,似有疑讶之色,并未答话,但因为大家都是正在交手之时,也不容作过多思考,便自放过,心想:“退贼之后,再说也还不迟。”因此便也放下一颗心,专心一意的放在独眼龙身上。

那独眼龙虽凶狠,但哪里是孔广生的对手,十招不到,便被杀得气喘嘘嘘,刀法散乱。

孔广生当然看得出来,功运右臂,力透剑尖,在独眼龙的刀尖上一点,便把独眼龙的刀直荡出去,紧跟着扭腕回锋,踏步进身,剑尖指向独眼龙的胸膛。

独眼龙刀被荡出,门户大开,眼见剑锋又到,躲避已经无及,大喊一声:“不好!”急中无计,刀又收不回来,只好猛挥左掌,去抓剑尖,拼着受伤,以图活命。

谁知就在这时,孔广生耳畔又听到司徒阳城大叫一声:“不好!”

游目一看,只见司徒阳城脚下偶一不慎,踩在一块鹅卵石上,脚下一滑,人便欲倒,连忙错步稳定身形之际,那几个胡匪已经看出便宜,兵刃交加,齐向司徒阳城扑到,眼见司徒阳城已陷险境,无法自脱。

这一来,孔广生哪里还顾得再杀独眼龙,剑势回收,身形已转,两脚一点,两三丈的距离,飞鸟一般的穿进人丛之中,一蓬剑光,恰巧护住司徒阳城,荡开了那群胡匪的诸般武器。

司徒阳城虽然脱险,早已吓出一身汗来,略一定神,这才和孔广生并肩作战,同时独眼龙又带着三个胡匪换马赶了过来。十来个人把孔广生和司徒阳城团团围住。

孔广生使的是剑,马上步下一般运用,剑无不利,那司徒阳城使的却是一杆浑铁枪,长大兵刃,这一失去坐马,周转不灵,吃亏就大了,空负一身本领,使来非常吃劲,而那些胡匪,认识他是个首脑人物,知道只要能够擒住了他,便不愁黄白不能到手。

所以一上来,独眼龙便亲自带着几个硬点子来对付他,及至司徒阳城坐马受伤,群匪眼看得手,却不料半天里杀出个孔广生来,一照面就替司徒阳城解了围,因此群贼勃然大怒,下手愈急,司徒阳城又脚踩鹅卵石,二次临危,偏偏又为孔广生所救。

群匪一向欺负惯了人的,哪里还能忍受得下,又仗着人多势众,一味挥动手中兵刃,猛扎猛砍,必欲得司徒阳城与孔广生而甘心,这一来,司徒阳城又陷入于危难之中。

孔广生一看,就知道形势对司徒阳城非常不利,虽然仗着自己去救护他,一时不致为匪所乘,但终非长久之计,因此猛一转念,奋起神威。

恰巧这时有一个胡子,一紧坐下枣骝马,冲到孔广生身侧,挥动手中大刀,对着孔广生直劈下来,其势猛不可当。

孔广生艺高人胆大,不慌不忙,略一错过,便已让开,跟着抢身上前,剑出如电,只见银光一闪,那胡子大吼一声,一条腿已被孔广生齐膝削断,人也从马背上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

孔广生乘势飞身而起,轻轻一把,拉住马缰,把马收住,一手挥剑,荡开群贼,转到司徒阳城身侧,把马缰向司徒阳城手里一塞,嘴里说了一声:“司徒场主!请上马吧。”

说着也不等司徒阳城答应,一伸手在司徒阳城腰间一托。

司徒阳城身不由己的便被孔广生托上马鞍,心里一方面在惊奇这年轻人武功之高,自己简直不能望其项背,同时也就不由得精神一振,展开了手中枪法,挑刺勾勒,威风八面,逼得那群胡匪,团团乱转。

孔广生一口剑,则越显威风,恍如一团银光,在地上往来翻滚,眨眼之间,便一连砍断了三四条马腿,敌人的势力便去了三分之一。

司徒阳城觉得一松,枪法也就愈加神奇起来,大喝一声,猛使三五杀招,也挑得一人落马。

孔广生早认定了独眼龙为群匪之首,抱定了擒贼擒王的想法,眼看司徒阳城已能对付其余,早就风一般的,卷到独眼龙面前,剑招暴出如雨,把独眼龙紧紧圈住。

独眼龙虽然凶狠,但身在马上,又加上孔广生轻功绝顶,飘忽如风,因此三个照面不到,便累得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怪吼连连,汗出如洗。

心知今日碰上了硬点子,绝难得手了,因此窥个破绽,牙关一咬,猛劈三刀。

孔广生见他存心拼命,略退一步,独眼龙得机,慌不迭地,一面大喊:“风紧,扯吧!”一面扭转马头,纵辔狂奔。

其他群匪,被独眼龙这一喊,齐吃一惊,楞怔之际,适才优势,早已一变而被逼处下风,一个个哪有心情再战,早已纷纷拨转马头,跟着独眼龙乱跑起来。

两军对敌,此长彼消,群匪一逃,司徒阳城手下不由气势一振,哪肯放松,一声招呼,反而跟了上去,只见泼剌剌马蹄翻滚,尘土飞扬,喊杀连天,有那走得慢的,早被追上,做了刀下之鬼。

独眼龙所骑的一匹黄骠马,脚程极快,这一脱开孔广生的束缚,一溜烟似的向前奔逃,心中早已大定,暗想:“这家伙虽然厉害,但两条腿的终不见得能比四条腿的快吧。”

谁知一念未了,已觉得马势忽然一慢,背后好象有金风扑来似的,转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个心胆俱碎。

原来就在这一瞬间,孔广生已仗着极顶轻功,追上了独眼龙的黄骠马,一伸手捞住马尾,乘势一着力,人已飞上马背,脚踏马臀,手中宝剑,便向独眼龙的颈间削来,只剩尺许距离。

独眼龙几曾见过这种声势,这一惊那还得了,也还亏得他骑术精妙,谈回手当然来不及了,只好猛然向前一伏身,同时抛镫一让,人已离鞍,脚尖在马腹上乘势一点,横飞出去丈许,翻身落地,才算逃出性命。

也就在这同时,胡匪中有兄弟三人,老大人称不见血范同,老二人叫黑心狼范季,惟有那老三范惠,武功比较两兄还高,心肠愈狠,绰号灭门太岁。

这三兄弟在独龙山一带出没,拦路劫商,已使行人提心吊胆,更加上独眼龙入了伙,真是如虎添翼,虽然他兄弟三人的能耐,高过独眼龙数倍,但为着他们同恶相济,同臭相投,所以反倒推奉独眼龙做了当家寨主。

现在这三兄弟一见独眼龙被孔广生附背而上,危在眉睫,早就齐声大吼,一涌而上。

独眼龙滚鞍下马,横跃出去,孔广生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着,不觉一惊,连忙将身向前一移,坐稳鞍桥,两腿一夹,纵马向独眼龙冲去。

恰巧范氏兄弟冲来,让过独眼龙,把孔广生截个正者,救了独眼龙的性命。

范氏兄弟之中,武艺虽以灭门太岁范惠为最,但心肠之毒,却数范季,阴险过人,尤推范同。

范同练就了一手好暗器,出手不见痕迹,暗地里伤人,十发九中,也不知折了多少武师在他手里,人见人危,因此才赢得了“不见血”的绰号。

这天一见孔广生斗败了独眼龙,身如飘风,知道不好相与,因此一照面,也不开口,手中暗器,已联珠发出,口中大喝一声:“臭小子!逞什么能,还不与我下马。”

他那暗器,本是一种极细如沙的铁弹子,发出之际,干百成群,且无破空之声,所以对方极难躲避。

这时孔广生和他相距,不过五七尺远近,换了别人,势非受伤不可,可是孔广生心思细密,眼见范同微一扬手,早已防着他要施放暗器,虽然不知道他所使用的是奇毒无比的铁弹子,却防着距离太近,躲闪不及,因此早已运起“先天大乘神功”,就在范同一扬手之间,也把左掌平空推了过去。

这也是不见血范同,平时害人太多,恶贯满盈,铁弹子刚刚出手,孔广生掌风已临,迎头一逼,铁弹子被逼得倒转飞回,其势比范同发出之际,还要猛急。

范同正在得意,当然没想到孔广生有这一着,早被自己发出去的千百粒铁弹子,打了个满面开花,两眼立瞎,一声惨叫未已。

孔广生剑已出手,银光一闪,不见血范同的半个脑袋,早已应手飞向半边,红光崩现,尸身从马背上倒栽下去,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事电光石火,也不过就是一刹那间,等到范季范惠察觉不好,想救已自无及。

正打算上前和孔广生拼命,耳中又听到惨呼连起,和独眼龙的狂喊之声:“风紧扯吧!报仇之事,留着过一天三道沟去找他们算账吧。”

范季和范惠四面一看,司徒阳城的手下,已经泼风一般的卷了过来,砍瓜切菜的乱砍一番,自己的同伴纷纷落马,独眼龙也已另抢了一匹马,领着头在狂奔逃命。

范季和范惠眼看不能再留,只好回头向孔广生说了一声:“你等着吧,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姓司徒的家住在三道沟,我们都认识他,你就在他家里等着我们吧。”

言毕,纵辔如飞追上群匪,落荒而去。

司徒阳城也已派人吹起螺角,收回人马,不再追赶。

自己且顾不得去收拾一切,纵马飞到孔广生面前,拱手相见,说道:“多蒙阁下仗义,阳城不敢言谢,倘蒙折节下交,顾请同返寒舍,容阳城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孔广生一心只在诸天寿身上,但纵目四顾,并未见及诸天寿的影子,正在怀疑,耳听司徒阳城如此一说,连忙答礼说道:“场主何必太谦,广生此次出关,便是专程造府拜谢援救舍弟之德而来,今日得为场主稍尽绵薄,正是理所应该。”

司徒阳城听了不解,又想起孔广生初见之时,也曾说过此言,便问道:“阁下所说令弟究竟是何人?”

孔广生道:“舍弟便是蒙场主在山西太行山大荒岭四绝涧慈光寺石牢内,拯救出险的诸天寿啊。”

司徒阳城一听,便越发的迷糊起来,不知如何对答才好,便向孔广生细问此事根由。

孔广生见司徒阳城人极豪爽,也未瞒隐,便把诸天寿出走等情,说了一遍,又问道:“请问场主,舍弟目前何在?又怎未与场主同行呢?”

说着又把佟方的介绍信取出,交与司徒阳城,司徒阳城看过信后,知道孔广生一定弄错,连忙说道:“阳城此次并未到过山西,想是传闻所误,所以拯救令弟,一定另有其人。”

孔广生听了,满怀热望,顿时冰消,楞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司徒阳城想了想,连忙说道:“孔兄不必难过,此事或为家兄隆城所为,也说不定呢?因为家兄和佟老前辈也相熟,并且就住在河北周口店长沟峪,或许那和尚一时听错,误长沟峪为长白山,也说不定,何况家兄本已开门收徒了呢?”

这一说,孔广生才又生出一线希望之心来,便向司徒阳城打听司徒隆城的详细地址。恨不得立刻便要前往。

司徒阳城已知他意,笑着说道:“孔兄武功超群,义薄云天,不愧为佟老前辈门下,但欲和令弟相见,也不争此一日半日,何况令弟是否便在家兄之处,又不得而知呢?加之家兄性情孤僻,虽说住在长沟峪,亦已开门收徒,但那几个徒弟,都是他自己去找来的,人如想要见他,却是千难万难,所以依阳城说来,倒不如暂时随阳城,且在寒舍屈驾数日,容阳城修下书信,派遣专人,前往问个明白,然后孔兄若是前往,或是把令弟接来相见,都是一样,更何况如此做法,对阳城也有好处。因为此次独眼贼逃走之际,曾经说过,要往三道沟再寻阳城的晦气,此时孔兄如果一走,阳城合家老小,势非惨遭他们毒手不成,阳城和孔兄虽属初交,想孔兄高谊云天,也定不忍坐视不救吧。”

司徒阳城这一番推心置腹之话,孔广生听了,当然不能推辞,同时也觉得非常有理,因此也就答应了下来。

司徒阳城这才大喜过望,连忙吩咐从人,重整车队,安置死伤,浩浩荡荡地,向三道沟进发。

一路之上,两人谈得极为投机,司徒阳城固然对孔广生的武功与敦厚,敬佩不置,孔广生也觉得司徒阳城豪爽可为,二人不等到家,早就相处忘形了。

司徒阳城又把范氏兄弟和独眼龙的出身大概,告诉了孔广生。

原来范氏兄弟本是胡匪出身,倒也不必说他,那独眼龙却是司徒阳城参场中的一个参客,只因生性喜欢狂嫖烂赌,因此银钱到手,转眼即空,结果落得流为胡匪。

可是他因为在三道沟住了几年,所以对司徒阳城参场的地理形势,出入道路,以及一切内情,都非常熟悉,因此如果他要带人到三道沟来寻仇,那就防不胜防了。

所以司徒阳城一路不敢耽搁,便是为着急急要赶回家去布置一番,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这一日,回到三道沟,早有人接了进去,但一看场中之人,无不忧形于色,好似有什么大事似的,司徒阳城心想:“独眼龙要来寻衅之事,虽然可怕,但消息绝不会传播得这等快法,莫非是另有别故不成?”

正打算开口询问之际,却已见门外奔进来了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小伙子,一路哭着,泪流满面,一到司徒阳城面前,便跪伏在地,嘴里直叫:“场主帮忙,救人要紧。”

司徒阳城一看,便认出是邻居张老实,和他的儿子大天儿,连忙说道:“有什么事?起来说好了,别要这样。”

但张老实哪里肯起,用手一指大天儿的那张麻脸说道:“场主!你不救我,我们爷俩就不用活了,这小子娘死得早,我好不容易才替他讨了那么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可是现在又叫丢了,如果找不回来,咱们爷儿俩又怎能活得下去呢?小人丢了儿媳妇,固然再娶不起,便连我的孙子,也叫这么一来给耽误了。”

司徒阳城听张老实这一顿哭叫,仍然没能把事情弄清楚,却以为又是哪位参客做出了好事,把张家小媳妇给拐带走了,这种事情,在参场上说来,本是常见不鲜的,参客运气好,挖的参多,身边有的是钱,那些无知妇女见了,为黄白所动,或是和参客临时姘居,或是和参客拿腿一走,到别处去快活几天,等参客把钱花光,再行回来。

当然也有些没良心的参客,玩儿腻了,便把她卖入娼门,也是有的,但司徒阳城都能够替他们找得回来,所以虽听张老实一顿哭诉,却没感到奇怪。

又何况张老实的儿媳妇,长得小巧灵珑,确有几分姿色,平时又爱和参客们打情骂俏,风流之事,也曾犯过几次,而大天儿不只一张大麻脸,并且愚蠢不堪,谁见了这一对,都会说一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

当然更易使司徒阳城想到这一方面去了,因此司徒阳城开口说道:“别哭了,起来吧!我一定替你们想办法,保证丢不了你的儿媳妇就是了,你且告诉我,是谁拐走了你的儿媳妇?向哪一方向走的?又走了几天了?”

张老实仍不肯起,哭道:“我也不知道啊!”

说着又回手在大天儿脸上打了两个嘴巴,说道:“都是这个浑小子啊,夜里和媳妇睡在一个被窝筒里,会把人丢了的,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吗?我那几天就知道不好,叫他让儿媳妇跟我睡,可是他一定不肯,这一丢了,可怎么办呢?”说着又打了大天儿两个嘴巴,大天儿除了双手捧脸,张着大嘴直声傻号而外,并无话说。

孔广生在一旁听了见了,竟几乎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旁边又一扭三摇的走过来一个妇人,笑着对张老实说道:“死老头儿!说出这种话来,也不怕人笑话,不会说话,就少开口,还不成吗?张口乌龟闭口象,真是一点儿也不错。”

张老实对那妇人一瞪眼道:“难道我还说错了什么了吗?”

那妇人笑道:“错倒是没错,但你的话,场主听得懂吗?你怪你那麻小子不肯把他媳妇儿跟你睡,这才弄丢了,也就没想想儿媳妇能跟公公睡在一起的吗?”

张老实道:“这有什么不可以?我把儿媳妇当闺女看待,还不行吗?”

那妇人仍然笑道:“所以大家才都骂你爬灰老公公?”

张老实还想说话,司徒阳城已开口说道:“阮大娘,别再和他开玩笑了。”

说着又把张老实父子从地上拉起说道:“你先起来,把事情慢慢儿说清楚给我听好了。”

张老实怔了半天,伸手直搔那既扁又平的后脑勺子,说道:“要我怎么说才好呢?”说着拿眼直望阮大娘。

孔广生看阮大娘时,四十上下年纪,一头青丝,梳得油光水滑,胖圆圆的一张脸,笑口常开,弯弯的眉毛,小小的鼻子,如果说她脸上最漂亮的地方,还当数那一双单箍子迷迷的眼睛,才显出了她虽然是徐娘半老,却仍带着七分妩媚三分骚,她上身穿着一件棉袄,外面又加上了一件青缎坎肩儿,扎着的裤脚儿下面,更显出两只小脚儿灵珑利落。

这时阮大娘已看出张老实的意思,在张老实的肩上拍了一下,又轻轻的把张老实往旁边一推,笑着对司徒阳城说道:“场主,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死老头子家的事,我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司徒阳城当然知道阮大娘是三道沟有名的寡妇,丈夫在世的时候,风流倜傥,整天的在外面串门子,可是等到把丈夫气死了之后,却突然的规矩了起来,带着一个大丫头过日子。

只不过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由于天生了一张伶俐的嘴巴,仍喜欢为人家说事作合,一切处置,倒也公正,因此日子一长,无形中也成了一个小人物。

所以司徒阳城,见她向前,也未阻止,那阮大娘便干净利落的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自从两个月以前,司徒阳城进关售货结账之后不久,有一天夜里,风雪正急,山里忽然冲出了一大群野兽,践踏了几百亩田地,并且冲毁了靠山边的两户人家,无论老小牲畜,一个也没能逃走得掉,俱都被踩成肉泥,那群野兽,这才退回山里去。

当时因夜深风大,所以也没人知道,直到第二天天明之后,才被人发觉,有那年老富于经验的人看了,不由得大惊起来,说道:“怎的竟会是这些畜牲呢?”

司徒阳城不在家,一切参场事务,都交由他的弟弟司徒隰城处理,场中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司徒隰城当然要到现场去勘察一番,他看了那一片被践踏掉的田地,蹄迹纵横重叠,活似千军万马,在那作过一次鏖战以后一般,正自不解,听那几个年纪大的人一说,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年纪大的人里面,有一位参客,名叫柏文章,皱眉说道:“这畜牲名叫竹牛,本是长白山所产,长相和牛大同小异,只是比一般的牛更高大,而且身上有竹节花纹而已,可是性喜合群,每群少则数十,多者千百不等,加之天性残忍,力大无穷,所以不论人兽,遇上它之后,除了逃得快而外,便绝难幸免,不过这畜牲一向都在深山之中,从来很少见人,怎的这次会走下山来?而且照这蹄迹看来,少说点,怕不要有好几百吗?”

司徒隰城对竹牛之说,也曾听人说过,知道它们从不出山,所以还有点不大相信,因此说道:“果真是它们吗?怎的会跑到山下来呢?”

柏文章说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错是一定不会错,家牛蹄迹,前尖后圆,竹牛蹄迹,先后俱方,而且还大得多。”

司徒隰城低头一看,果然不错,便立刻着急起来,因为参场之中,尚有若干参客,正在山中采参,这一出现了竹牛,他们便无疑的陷身于险境之中了,所以司徒隰城一面忙着派人收拾现场善后,一面回到家中,和大家商量,如何通知山中参客,赶紧回来,以免受害,又如何去追踪竹牛的行止下落?

可是在场的人,一个个都知道竹牛的厉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自告奋勇,冒险前往,直把个司徒隰城急得无可奈何,可又不便指定人选,叫谁去冒这份大险,也不相宜。

就在这时,突然外面又走进来了两个参客,大家一看,便认出是正在山中采参的韩相祯和董魁二人,情形非常狼狈,衣履破碎,脸手均有伤痕。

大家连忙问他们,如何这等情形?有没有出现竹牛的消息?

董魁叹了口气说道:“别谈了,这次能够侥幸出山,与各位相见,已经可算是二次为人,托天之福了。”

司徒隰城便请二人一道其详,问道:“是不是遇上了竹牛了?”

韩相祯说:“可不就是遇到了这些畜牲了吗?前天我们正在十七参场上采参,远远的看到老鸦岭上,大雪崩山,声势非常惊人,我们一则因为相去颇远,再则也知道是天气渐暖所致,所以也没放心上,谁知两个时辰以后,便听到了万马奔腾之声,响震山谷,从远而近,我们因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爬上一棵大树,远远看去,这一看可把我们吓了个魂魄散落。”

韩相祯刚说到此处,董魁已接口说道:“还亏得我们爬上大树,否则我们哪里还能够活命回来,原来那万马奔腾之声,便是竹牛,那一群何下百只,正向我们疾奔而来。”

柏文章一拍手说道:“这就对了,那群畜牲是因为老鸦岭大雪崩山,被惊吓出来的,后来呢?”

韩相祯道:“后来我们看到不好,想逃也来不及了,又知道那群畜牲,目光既锐,嗅觉又灵,因此哪敢下树,只好拼命向树顶爬去,找那树叶浓密的地方,把身藏好,连大气儿也不敢透一口。”

董魁道:“就在我们刚刚藏好的时候,那群竹牛,已经奔到树下,还所幸它们并未停留,也未发现我们,便直冲了过去,我们在树上又等了好半天,一直到不再见它们的踪影,才敢盘下树来,哪里还敢再留在那儿采参,便急急忙忙的赶奔回来。”

韩相祯道:“也是我们运气不好,该有一场惊险,走到昨天半夜里,眼看着马上就可出山,心里方自庆幸,放了下来,谁知那群畜牲,反从山下奔了回来,我的妈呀!那时我简直就吓出了魂,心想这一次一定活不了啦!还幸亏老董比我镇静,拉着我不顾死活的向旁边荆棘丛里一钻,也再顾不得手脸被刺得痛了,只一个劲儿的向里面爬。”

在座有一个年轻,一向冒失的参客说道:“怪不得你们弄得这么狼狈,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荆棘丛里可怎么能够向里钻呐?”

董魁是个有名的火爆脾气,听了骂道:“你这个小子,就知道会说现成话,不钻进去可怎么办?能活得了吗?”

司徒隰城怕他们斗了起来,连忙说道:“闲活少说,我们且说正经的要紧,后来怎么了呢?”

董魁已气得不愿意再开口,还是韩相祯说道:“大概那群畜牲也看到了我们,便围着那丛荆棘只是不去,我吓得手脚无措,只在荆棘丛里乱钻,还是老董死拉着我,要我别动,说是能一直不动,让它们过了一会儿忘了我们,便是我们的运气,还可以逃出命来,如果再动下去,这些东西不走,便想逃也逃不了,我听了无法,只好依着他伏在里面一动不动,那些畜牲便在外面乱叫乱吼,只是没有进来,想是也怕荆棘的原故,一直闹到天明,这才离去,我们等它们走远了,才敢爬出来,奔了回来。天啊!这种事,我活了四十多岁,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司徒隰城问道:“它们向哪一边走的呢?”

韩相祯道:“听声音,大概向老鸦岭那边去的,但详细情形,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司徒隰城想了一想,安慰了他们几句,便命他们两个先去休息,然后再一查点,还有十一个参客在山里,尚未回来,真是急不可当。

最后还是柏文章说道:“事已如此,我们且等一天再说吧。”

在这一天当中,又回来了四个参客,其中有两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种变故,另外两个却是看到竹牛才逃回来的。

司徒隰城从他们两个嘴里,得知了竹牛仍盘桓在参场一带,因此对那留在山里的七个参客,越发得不放心起来。

当晚思索之下,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因此连夜又把场中所有人等,召集起来,宣布道:“我今悬赏纹银七百两,只要有人能够冒险人山,找回一个人,我便赏他一百两,七个人一齐找回来,这七百两银子,便一起算是他的了。”

虽然说:“眼珠是黑的,银子是白的。”谁都知道银子好,但一想到竹牛的厉害,还有谁敢上前,因此司徒隰城连问数声,始终没有人敢答腔。

直到后来,司徒隰城急得打算自己前往,这才有两个人上前来说道:“三场主不必着急,我兄弟愿意冒险去走一趟,不过有个条件,不知道三场主能不能够答应?”

司徒隰城这时只愁没人敢去,现在既然有人愿意冒这个险,哪有不愿的道理,同时也认得这两个人,原是参场中的好手,心下越加高兴。

那二人本是兄弟二人,老大名叫李正,老二名叫李武,据他们自己说,本是猎户出身,转业来做参客,虽然来了不久,但一手武功,已经在三道沟出了名了。

司徒隰城见是他们两个肯去,心中自是高兴,忙问:“什么条件?请说出来好了。”

李正道:“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条件,我们兄弟二人,无家无室,生死都无牵挂,此去能够达成任务,固然是我俩的运气,万一不幸,竟遇上了竹牛,那也是命该如此,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不过在这出发之前,我们却希望场主能够把奖金先付给我们一部分,让我们能够痛痛快快的玩上一两天,那就虽死无憾了,但不知三场主能答应我们这一点要求不能?”

司徒隰城这时只怕没人肯去,又哪会珍惜银子,所以听他二人一说,连忙问道:“你们二位需要先付多少?”

李正李武兄弟商量了一下,说道:“我们先拿二百两.不算多吧?”

司徒隰城一口答应,立刻命人取出银子,交给李正兄弟,又把留在山里七个参客的名单,上面载着他们习惯采参的地区,一并交给李正兄弟,并且特别备了一桌酒,为他们壮胆。

李正兄弟在三道沟痛痛快快的玩了一两天之后,也就收拾了兵刃行囊,向司徒隰城告辞入山。

司徒隰城又再三告诉他们,要早去早回,李正兄弟满口答应。

李正兄弟进山后的第二天,回来了两个参客,司徒隰城一问,确是由李正兄弟招乎回来的。司徒隰城当然欢喜,可是从此以后,便没再见有人回来,并且连李正兄弟都好象石沉大海一样,消息毫无,司徒隰城便不由得又着急起来。

所幸从此以后,也再没发现过竹牛的踪迹。

本来参客虽在场食宿,但并非参场雇用之人,所以有时参客入山之后,也可能不回参场,反从他路出山,这也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

后来又有那胆大之人,冒险入山寻找,虽未曾找到李正兄弟和那五个参客,却发现了竹牛已向老鸦岭退去,因此众参客仍旧各凭胆量,入山采参。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忽然有人在山里发现了李正兄弟的一些破碎衣物,上面还带有血迹,这一来,又把个三道沟闹得风风雨雨,不得安宁。

司徒隰城迫不得已,只好多带人马,亲自上山察看,到了现场一看,那些衣物血迹,不象是为竹牛所害,更不象是为其他猛兽,虎熊之属所裂,因此更弄得大家越发的迷糊起来,并且从那一天以后,附近山下便常常有人畜失踪之事发生,尤其以少妇少女为多。

一去之后,便如烟消云散,连尸骨的影子都找不到。

这一来,三道沟立刻变成人人自危的恐怖世界,有那好事的,便说是长白山上出了妖怪,山上固然是无人敢去,就是住在山下之人,一到夜晚,必就紧闭门户,谁也不敢出来行动了。

就凭这样,仍然不断的有人失踪,男男女女,前后不下十余个人之多。

司徒隰城也曾亲自带着人出去巡查过,但倒也真怪,有他出来的时候,便什么事也不发生,并且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只要他那一天不出来巡查,第二天便不是丢了人,也会丢了猪。

这一来,司徒隰城只好夜夜带人出来,一直巡查到天明不息。

可是人到底是血肉之躯,参场的事务又繁忙,司徒阳城又不在家,凭着司徒隰城一个人,日夜不停的不得休息,所以没上十天,司徒隰城便因辛劳过度,风寒侵袭,一病不起。

司徒隰城一病,带头无人,巡查的也就再没人管了,最初三天,倒还未出乱子,一到第四天清早,大天儿便哭喊起来,说是:“半夜里把媳妇丢了。”

别人问他是怎么个丢法?有没有看到什么?

大天儿哭着说道:“这我哪里知道呢?晚上上了床,媳妇缠着我,我就依着她了,事了之后,连骨头眼儿里都累了,便自睡去,一觉醒来,天也亮了,门也开了,媳妇也不见了,我只说她解手去了,又见她的小衣还在床上,光着屁股可怎么跑得出去呢?

众人知道他有几分痴呆,便帮着他一查点,却也不象是跑了人的样子,因此便想到山上的妖怪身上去了。

别人丢了人还好,惟有那张老实丢了儿媳妇,却好像比死了亲娘还要伤心,成天痛哭,盼望着司徒阳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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