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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谁入地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这是唐人有名的格言。

天台山就不算高,但绝对有名。它的历史,就是长诗,就是传奇。

晋代“书圣”王羲之在此写过《黄庭经》,“诗仙”李白在此读书漫游吟咏,它又是佛教法华宗的发祥地(法华宗因此又叫天台宗)——隋朝开皇十八年,法华宗开山祖师智顗于斯修持。其后,唐代著名高僧一行、寒山等都曾在天台山修行。

大唐贞元二十年,日本僧人最澄到此,拜天台宗十祖道邃为师,回国后创立了天台宗的分支日莲教,并奉天台山为祖庭。

山势峻拔,水流清澈,这是浙东山水的特色。天台山独秀于群峰中,巍然有座天之合的雄伟气象。

国清寺在天台寺的旧址上建成,座落在天台山麓,依山傍水,环境清幽,庙相庄严。平时,青山于后,碧水横前,鲜花傍寺,绿藤蔓脊,钟罄铿锵,香烟缭绕,的的确确是不可多得的世外清净之地。

只不过今天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僧人们在上午课。

天台宗曾是佛教五宗中最大的一宗,但它早已衰落。几十名僧众,点缀着寂寞的古刹,比之嵩山少林寺,实在相差多多。

方丈老僧正在讲解祖师智顗的《法界次第》,道:“祖师说‘尘即垢染之义,谓此六尘能染污真性故也’。六尘何以能垢染真性,为吾有六根之故。吾有六根,以接声色味香触意,是以性根迷污。欲图正道,当绝六尘;欲绝六尘,必断六根;六根缠绵盘结,断之极难,唯求诸无欲之心,以真性为利刃,自断为善断,为至断,此净心为佛之奥义也。……”

他的话被打断了,两个服色古怪的人冲进经堂。其中一个操着生硬的汉话道:“我师父到此降香,你们快去迎接!”

方丈合什道:“阿弥陀佛!寺僧课业之时,不接香客。”

那人冷笑道:“我看你是有点儿不识抬举!待我放一把火,看你们还念不念屁经!”

众僧皆怒然回头,除了方丈和一名五十开外的老僧外,众僧都怒形于色。方丈道:“贪嗔痴是乱我佛心之三贼,尔等应随时慎戒之!”

方丈不让众僧动怒,那人却故意无理取闹,叫道:“你敢骂我们是贼,活得不耐烦了吗?”

方丈道:“二位施主,礼佛善举,首当诚心正意,以仁爱宽和为体,神佛方能福佑之。”

“呔!”那人朝前跨上一步,抬腿踢中一沙弥的后腰,沙弥呼痛前滚!“你少罗嗦!乖乖到外面去吧!”

挨踢的沙弥年纪轻,所以听经时排位最后,此刻按捺不住怒火,爬起喝问:“你们是何方恶人,到此佛门清净之地胡搅蛮缠?”

“告诉你们这帮贼秃,老子是大日本国天照武馆的人!”

那位身材瘦长,年逾五旬的老僧听了,眉头连跳,目射精光,脸上却无喜怒之色,淡淡地说道:“你们不是日本武士。这里是与世无争的佛门净土,施主何必不还本来面目?”

那两个人听了,脸上动容。一个问:“你只怕瞎了狗眼吧?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悔业。”

“我看你悔得还不够!”那人说着,大步近前,朝悔业左右开弓,搧了他四个耳光!

悔业不躲不闪亦不怒,似乎挨打的并不是他。方丈见了,长舒一口气,叹道:“悔业已修行入境了!”

几个僧人却不干了,纷纷斥道:“你为什么打人?”

“打人?老子还要杀人呢!”

说首,两个人同时出招,击中两个僧人的心口,将二僧打得吐血倒地!

悔业合什的手有点颤抖,但他仍木立不动亦不语。

那两个凶煞对望一眼,一个道:“你们现在不听话,待会儿我师父弥川管教你们都做无头和尚!咱们走!”

那两个凶煞刚走,就听门外有佛号声。

十位带刀健汉簇拥着弥川走进大殿。

方丈迎上前来,合什来问:“诸位施主到此有何贵干?”

吉野大犬道:“我们是大日本天照武馆的武士。这位是我们的馆长师父。”

方丈道:“弥川施主缘何为难敝寺?”

弥川又惊讶又得意:“你认得我?”

方丈心说你又何必装腔作势,口中却只诵了一声佛号。

弥川道:“你认得我就更好。请教你的名姓呵?”

方丈道:“老衲出家以后便无名无姓了。”

弥川冷哼一声,以为方丈故意和他调侃,突然出手如电,施展高丽人的“指爪术”,擒住方丈的右腕。指爪术类似于中土的擒拿术和分筋错骨术,十分阴毒。弥川手上加力,意欲使方丈哀呼求饶。他这一抓之力,能捏碎顽石硬木。但方丈却面无形色,浑若未觉。

相持一会儿,弥川心念一转,悻悻地松开了手。

“我们到此并不想找麻烦。”

“善哉,善哉!”

“不过我这十名徒弟,都是八段以上的高手,他们的脾气都不太好,若不顺心就会杀人放火!”

“我佛慈悲!”

“我想向你打听两个人!”

“施主要打听的人可是敝寺僧众?”

弥川朝众僧逐一打量,然后道:“那两个人也许是和尚,也许不是和尚。”

方丈道:“阿弥陀佛。如果施主要打听的人不是敝寺之僧众,老衲就无可奉告了。出家既无家,无家则无累,老衲蜗居山寺,早已不涉红尘中事了,还请施主原谅。”

吉野大犬道:“老和尚,你不要遮东扯西的。我师父问你什么你就乖乖说什么好了!”

“喂,你这话就不对了!如果你师父问这位大师,你们日本人是不是婊子养的,这位大师又没有到你们日本嫖过堂子,他怎么乖乖地回答你们?”

说话的人在他们身后。

是一个少年人。

吉野问:“小子,你是谁?”

少年笑道:“你这种间法我就难以回答了。”

吉野问:“我怎么问你才可以回答?”

少年道:“你如果问我是不是你爷爷,和你师父的亲娘睡没睡过觉,我就可以告诉你。”

吉野大怒,探手拔刀,朝少年搂头就是一劈!少年闪开后,吉野趋步进身,刷刷刷又是旋风三刀!

少年身形闪转,口中惊呼:“好厉害!”

吉野得意地收住七尺倭刀,间:“快说!你是谁,叫什名字?”

少年笑道:“你听清楚了:我是你爷爷,我叫丁香!”

吉野很惊讶:“你就是布雾郎君说的那个丁香?”

丁香道:“你爷爷货真价实,错不了!”

吉野挥刀砍来,丁香纵身后跃。吉野紧追不舍,看看赶上,丁香忽然腾身掠过庙墙。吉野欺他年少,又没带兵器,抢功心切,随之跃过庙墙。

他身子刚越过庙墙,猛觉后心一凉,落地不稳,踉跄摔倒,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丁香进寺前将剑藏在墙下,存心戏弄这帮倭奴,吉野轻敌,大上其当。丁香收剑还鞘,拾起七尺倭刀,笑道:“我的孙子,你跟爷爷玩得小心些才行!”

他倒拖倭刀,复入寺中。弥川等人一看,无不心中大惊。山田拔出佩刀,喝问:“吉野君呢?”

“你咋呼什么?他睡觉去了。”

“胡说!睡什么觉?”

“睡死觉呵!”

山田一刀挟风劈来,丁香以倭刀相迎,当地一声,倭刀脱手飞出,山田大喜,可不料丁香的乌龙宝剑已闪电般出鞘,闪电般刺出!

山田心口血花飘溅,踉跄好几步才咕咚一声摔倒,也睡死觉去了。

其余武士纷纷拔刀,弥川一摆手,制止了徒弟。自己步朝丁香逼近,冷峻的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

“丁香,你受谁指使来和我为难?”

丁香故意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得已呀,是一群鬼指使我干的。”

弥川问:“鬼?什么鬼?”

丁香答:“是顺达镖局的那些冤魂屈鬼呀!”

顺达镖局的大小镖头都和丁香相熟,因为丁香曾经在顺达镖局养过伤。弥川一伙到处,顺达镖局就死掉了七名镖师。

弥川目光闪烁,道:“丁相公少年英才,又何必替顺达镖局的人出头?”

丁香故作惊讶:“你死了两个徒弟,难道你不替他们报仇?”

弥川见丁香武功高强行事诡秘,又听布雾郎君说他心机甚深,处此形势下,以拉拢丁香为上策,于是道:“只要你肯和我合作,这笔帐咱们就此一笔勾销!”

丁香暗想这个倭酋的心机倒也阴毒得可以。只不过这个丁香从小就被严格地训练和人斗心机较阴谋,把他的慷慨提议只当放狗屁,所以他笑道:“你的提议倒蛮大人大量的,只不过你连爱徒都不放在心上,老子与你合作又能得什么他娘的便宜?”

弥川心中大怒但脸不变色,沉声问:“你不肯合作?”

丁香反问:“我说过不肯合作么?肯啊,我非常想和你合作呀!只不过你得先让我占点便宣才行。”

“你想要什么?官爵、金银、美色,你尽管提!

“我只想让你们赔七条人命!”

弥川听罢大笑,朝徒弟们一摆手,指着丁香道:“你们过去五个,赔他七条人命!”

五个倭奴狂吼一声,抽出五柄七尺长的委刀,衣袂飘舞,散布在五个方向上,将丁香困于森森的寒光中!

丁香刚才杀了吉野和山田用了巧诈,单打独斗他虽然不怕,但独战五人他就没有把握了,他深知倭刀之术绝对不可以小瞧。按他所受的训练,他不应这么做,可他现在偏偏想这么做。

他缓缓地抽出乌龙宝剑……

就在这时,一阵劲风从寺外吹来,一团火红的人影和一口飘舞红绸采的钢刀疾袭而来!

丁香一看那口云头刀就知道转机来了!

来者是云开。云开为了今日之决战,特意选穿了一身红绸劲服。

不管是胜是败,他都一定要做得轰轰烈烈,风风光光!

丁香的剑闪电般刺出,倭刀雷霆般劈到,云头刀狂飙也似挥斫——

一场激烈的厮杀拼搏!

八名天照武馆的九段刀手,他们都是弥川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四对一,分成两个战团合击丁香和云开。

弥川盯着两位少年,心中暗惊。

无名方丈和悔业则闭目合什。

寺外鼓噪声大起,马蹄乱响,十几名各路武林豪杰得到云开的通知后已快马兼程赶来,更不多说,下马就杀!

弥川拔出双刀,杀向群豪!

群豪们的武功都不弱,惜乎弥五郎早摸清了其中很多门派的武功路数,文写图绘传送到东瀛,而弥川自青少年时就刻苦研习中土武功及其破解之法,可谓知彼知己,以是群豪竟大吃其亏!

很快地,群豪就死伤了七、八个人!

云开和丁香也都受了轻伤。

倭奴武师则死一伤二。

弥川一出手,丁香他们的压力骤然增加许多。弥川双刀在手,攻防之变神出鬼没,极其凌厉诡异,刀幕如织,快逾闪电,刀已砍到,刀风之声才响,真是令人胆寒心惊!

突听一声断喝:“住手!”

喝叱之人是无名方丈。

没有人住手,方丈又叱道:“弥川!”

弥川收刀后跃,落到方丈近前。七名日本武士也都收刀后撤。方丈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佛门首戒杀生,老衲无能,致使天台清净之地流血伏尸,老衲罪业何深!弥川施主说有事欲问老衲,却不知何事,老衲若能回答你,能否消弥这场争杀?”

弥川微笑:“你只要回答了我,我就不再为难你和这些人!”

方文叹了口气,“你问吧。”

弥川心喜,刚要开口,忽听山门处有人说话:“你不必问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弥川微微一惊,见搭话者是一位丰神飘渔形容俊朗的绿袍少年,便问:“你是谁?”

“我就是你要找的一个人,大圣门弟子柳如笑!”

柳如笑说着,瞟了一眼正给云开裹伤的素音,心头不禁泛起惆怅的涟漪。

弥川眼中射出仇恨的寒光,仔细打量柳如笑。他难以相信弥五郎就是死在这个少年人的刀下。他强抑怒火,问:“你杀了弥五郎?”

“你硬要这样想也可以。你想知道弥五郎之死的直相么?那我不妨告诉你:称五郎和桃源山通天旗分舵的布雾郎君合谋杀死了布雾郎君的结义兄弟巽二郎和推云童子,劫持了悬刀居士逃到广州城。在那里,弥五郎和布雾郎君都想除掉对方,我和雨老大赶到后,弥五郎用不光彩的诈术杀死了雨老大,我则打败了弥五郎。弥五郎战败之后剖腹自杀,就是这么回事儿,听明白了吗?”

弥川暗恨布雾郎君,知道布雾郎君欺骗了他;但他也恨柳如笑。

“听说弥五郎临死之前受到了极端羞辱?”

柳如笑淡然一笑:“极端倒谈不上,我只不过割断了他的裤带而已。他杀了很多人,这一点羞辱总还是要得的吧?”

弥川脸色铁青,冷哼一声。

柳如笑也冷笑一声:“哼令弟弥五郎潜居中土,以比武切磋为名,一来要摸清中原武林各门派的秘密,二来是要查访三十年前从日本到我国单刀挑战的和浦三郎的下落,为的是得到《阴流刀秘谱》。我说得不错吧?”

弥川、无名方丈、悔业听了,都不禁耸然动容。柳如笑继续道:“如果没有弥五郎卧底作线,泄露我中土武林各派的秘密,凭你们这些人也配到中土来耀武扬威?”

他一指地上的死尸和周围的伤者,冷傲地道:“你若非了解他们的武功,凭你所掌握的阴流刀法能胜得过他们?你不能!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你熟悉他们的武功自然就大占便宜。我是无名之辈,你来胜我试试?”

其实就算弥川不了解他们的底细,群雄也不是他的对手。柳如笑这样说,目的是在心理挫消弥川的锐气。但群雄听来却极受用,这无疑是在替他们扳回面子,心下自然大承其情。弥川听了却很心惊,听他的口气,不但深知他们西行的目的,而且了解“阴流刀法”,似乎胜算在握。他早听布雾郎君说过柳如笑极为了得,一时心下颇为踌躇。

柳如笑道:“你要了解和浦三郎的下落,就要找到刘云峰前辈。刘前辈的秘密只有我知道,你不妨来问我。”

弥川老奸巨滑,眼珠转了转,问:“你肯告诉我的条件是什么?”

“跟我决斗!胜了我手中的刀!”

柳如笑拔出玄铁柳叶刀。

弥川笑道:“我们何不另商条件?我杀了你,秘密就无从知道了;你杀了我,我也就不必知道那秘密了。这样吧,我送你一百万两白银和十名大和美女,你以为如何?”

柳如笑瞟了云开和素音一眼,知道他们误解自己,瞧不起自己,以为自己玷污了云花的贞洁,心中本就有气,便道:“银子就免了吧,美女不可不要。只不过十名太少了点,再添十名吧。”

云开怒啐了一口,骂道:“不要脸!”

素音扭过脸去,强忍泪水。曾几何时,柳如笑是她最崇拜信赖的人,可现在,他竟变成这副样子!

弥川却很高兴,“咱们一言为定!”

就在这时,寺院四周忽然冒出很多白巾蒙面的人,各个手持弓箭,或据墙头,或堵山门,将众人逼住!

嗖地一声响,一支箭射向寺顶,轰然炸响,碎瓦激飞!

霹雳箭!

群雄有人惊呼出口。

寻常雕翎箭群雄可以拨打,但这种箭是万万拨打不得的!触之即炸,威力极大!

柳如笑在独闯邪教桃源总舵时见识过这种箭,丁香在“一梦天明”客栈也领教过它的厉害。柳如笑以为是邪教的人乔装而来,丁香却认定他们是“狼之谷”的忍者。

寺墙后的一个蒙面人手中高举起倭刀,喝道:“你们统统放下武器!柳如笑,你快快说出刘云峰与和浦三郎的下落!否则,将你们统统炸成齑粉!”

众人环顾,但见四外都是引满待发的霹雳箭,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一时都彷徨无策!

弥川心中又惊又恨。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狼之谷的忍者,弥五郎在密信中已说过“狼之谷”的忍者也在寻找和浦三郎。只因忍者对他一向敬畏,他虽留意忍者的行踪,却还是着了道儿。

“喂,我是天照的弥川!我……”

那忍者打断他的话,声色俱厉地说:“弓箭手听着:没有我的命令,无论是谁胆敢轻举妄动,一律杀无赦!我现在开始数数,我数到三时有违令者立即放箭!一、二……”

“且慢!”方丈喝道:“我有话说!”

方丈朝柳如笑走近两步,合什问:“柳少侠知道刘云峰与和浦三郎的下落?”

方丈目光炯炯,看得柳如笑颇不好意思。

“出家人不打逛语,晚辈对大师自然也不能说谎。我并不知道他们二位的下落,我不过是拿这群倭奴开心而已。”

老方丈点点头:“少侠热血侠心,难能可贵,难能可贵!”

弥川却差点气破了肚皮。云开皱眉,素音则惊疑地盯住柳如笑,丁香怪模怪样地笑道:“他妈的,出风头的事都让这小子占了!”

老方丈摇头:“丁施主剑术超卓,胆气过人,侠烈之举亦令老衲感佩。”

丁香连连摆手:“快别说这种叫人听了欲活不能欲死不忍的话,我只不过活腻了而已!”

举刀的忍者叫道:“少废话!”

老方丈道:“柳少侠适才说出家人不打逛语,说得好!老衲只好说实话了。”

他环视弥川和众忍者,中气充沛地说道:“你们听着:和浦三郎早已不在生世了,你们不必徒耗心神了!”

众人闻言皆惊,弥川更惊:“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老方丈道:“老衲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刘云峰!”

众人无不大为惊诧。弥川反应快,立即朝老方丈扑去;丁香也料到了,侧击弥川右肋!

弥川早算到这一招,右手挥刀削向丁香,左爪抓向方丈心口!

不料这位举止舒缓德仪威慈的老僧却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应变极快。右掌迎抵弥川左掌,左手已探出抓住弥川右侧的三尺护身短刀!

弥川掌心受震,痛如骨碎,一见短刀被夺,立即收步后跃。

打败和浦三郎的刘云峰,弥川岂是对手?

接下来的一幕令人震惊不已——

老方丈的刀一下子就反刺入自己的心口!

柳如笑扑过去,抓住老方丈的双肩。

“大师何苦如此?!”

方丈微笑道:“我若不死,难免此日和今后的血腥争杀。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柳如笑难以理解难以相信,名高一代的大隐侠刘云峰竟作如是了局。这是一种什么境界呢?他痛苦惋叹道:“可惜……”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觉后心被人用利器道住!丁香冷笑道:“可惜你忘了,我并没有说过不杀你!”

柳如笑自从听悬刀居士讲述刘云峰与和浦三郎的故事,就为这两位传奇人物深深震动,及见刘云峰猝然自绝,大受震撼,一时竟疏于防范。

丁香话音刚落,突觉后颈一凉,森寒的刀锋抵住了他的脖颈!云开冷笑道:“可惜你也忘了我还在你的身后!”

丁香没有料到云开会来这一手。云开和柳如笑不是情敌么?云花失身之事栽赃柳如笑,云柳二人本应势如水火嘛!

按照情理,柳如笑一定不肯承认占有云花之事,那么世家豪族的云姓子弟,就会个个都是欲诛之而后快的死敌。

可惜他不知道柳如笑为了云花的名誉和性命竟然承认了,而云花对柳如笑爱意笃深。

古往今来的很多杰出的杀手,在行动前把可能出现的各种因素都考虑到了,偏偏就忽略了情义一项。

因为情义和杀手的人生观格格不入。

因此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这种奇变使所有人都惊怔住了,连弥川也在纳闷:这三个少年刚才还联手御敌,怎么忽然间就成了死敌?

只有悔业对此浑若未见,他缓慢而坚定地朝老方丈走来……

丁香收回剑,笑道:“云公子终究晚了一步吧?”

他若真动手,一剑偷刺,柳如笑就完了,云开势必解救不及。云开也撤回刀,冷冷道:“他到阎罗殿时你也过了奈何桥,这一步之差并没有多大差别。”

丁香心说:他妈的,我死他也死,你又能捞到什么好处?听你的口气,并不在乎柳如笑死活,那又何必横插一脚?岂有此理!

悔业已走到近前,推开柳如笑,将老方丈的尸身放平,跪在他的身畔,合什默祷一阵,然后伸手去拔他心口上的倭刀。

弥川忽然大叫道:“你不是汉人!你是——你就是——”

他的话被柳如笑的动作打断,因为悔业已倒转刀身正欲剖腹,被柳如笑右掌疾出切向悔业的右小臂,左掌已拍中他的肩井穴!

悔业的内力本极雄强,但柳如笑的内功古来少见,高出他多多,他穴道被制,倭刀脱手。弥川眼珠一转,不再作声。柳如笑对云开道:“云公子,小心了!”

说完,左手提起悔业,双足一点地,呼地一声掠向半空,朝大殿冲去!

“放箭!”

控弦声急,霹雳箭齐发,其中十几支从两侧射向半空中的柳如笑和悔业!

柳如笑早算到这一步,施千斤坠功夫疾落,罡风鼓荡护身,耳听半空中霹雳箭对撞时爆炸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响,却已拖着悔业滚出三丈,然后身形又起,腾冲如鸢飞,一掠十余丈,撞入大之中!

他适才滚过的地上,一排霹雳箭炸响!

云开将素音压倒在身下,丁香则抓过一具死尸遮在身上,也卧倒于地。弥川几乎是与他不约而同地如法炮制。七名天照武士原在外围困逼众人,群雄中大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所以他们最倒霉,四名日本武士和六名云开约来的武林高手都被霹雳箭炸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危急时刻,墙外忽然传来惨呼和“停止放箭”的命令。

那名举刀指挥的忍者被一老者拿住后颈,他的倭刀横在了他自己的颈前!

寺墙下,老长生和怜红小姐已斩杀数名忍者,逼迫他们放下弓箭。忍者们见主帅被擒,传令停放,只好扔掉弓箭。

那老者一把扯掉忍者首领的蒙面巾,露出一张蜡黄脸,一撮褐色短须,年约四十岁。

老者点闭了他的穴道,提着他飞身掠入寺中,眼见其身法矫健优美,落地无声,行云流水般步入大殿。

殿中的和尚早吓得魂不附体,一见老者进来,这才容色稍定,战战兢兢地过来施礼,口中乱叫:“刘老施主,救命则个!”

“刘老英雄,方丈他归西了呵!”

柳如笑听了,心念电转,仔细打量这位衣着朴素的老者,忽然心头剧震,恍然大悟,脱口道:“您可是刘云峰老前辈?”

老者目光如电,刷地射向他的双眸!

这位面容清朗、身法矫健的瘦高老者,正是三十年前打败号称“东瀛第一高手”和浦三郎的传奇英雄,隐侠刘云峰!

他没有回答柳如笑的问话,而是返身出殿,将老方丈的尸身抱回到大殿中。

柳如笑道:“方丈大师为平弥这场争杀,使寻找和浦三郎的人死心,就假冒刘云峰而自绝,实在可惜可叹!”

刘云峰盯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悔业。悔业以左掌合什,面容沉痛,垂睑不语。刘云峰斜跨一步,在悔业右肩虚拍一掌,解了他的穴道,诧异地又瞟了柳如笑一眼,道:“小友好高深的功夫。”

“前辈谬赞了!”柳如笑答道。

这时,丁香、云开、弥川等人也来到殿中。

丁香忽然发现了从山门而入的怜红,急忙撞破侧窗走掉了。

弥川盯住悔业,道:“大师适才所跪的姿式不是汉式的,而是我们日本人所独有的姿式。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和浦三郎!”

刘云峰严厉地盯住弥川,道:“你猜得不错,他过去的确就叫做和浦三郎。还有谁要找他?”

“我!”被擒的忍者首领大叫道:“和浦三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和浦三郎却不睁眼睛。

刘云峰道:“不管你是谁,对他都已经毫无意义。尘世中的和浦三郎早已不在了,他现在的法名叫悔业。”

“不——”忍者首领声嘶力竭地咆哮:“这不一样!不管他现在叫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的事实!想想看,三十三年前,是谁摧毁了狼之谷,是谁杀了高桥廉介和他怀孕的妻子?又是谁杀死了十四名忍者?和浦三郎,我就是高桥廉介的长子,我就是狼之谷的高桥平助!你睁开眼睛呵!”

刘云峰叹了口气:“悔业三十年来再没有杀过一个人,他皈依佛门也已二十六年之久。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想这已经够了!想想看,他若不放下屠刀,你是不是他的对手?这位无名方丈身怀绝技,十个高桥平助也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却杀身成仁,舍命献佛,你如何执迷不悟?”

席话说得众人尽皆肃默。弥川曾和方丈对过一掌,知道自己的功力不是方丈的对手,现在自己已经损折了七名爱徒,而柳如笑、刘云峰和云开都在,硬来绝对讨不到半点便宜,便以日本武士的传统礼节向刘云峰和悔业施礼道:“适才寺中争杀实在是一场误会!我,是大日本国天照武馆的弥川馆长,我奉天皇陛下的秘旨,来劝迎和浦君东归故土,请和浦君务必赏脸!”

刘云峰瞟了和浦三郎一眼,见他双掌合什木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到弥川的话,便道:“你们可看分明了?他若有意东归,三十年前就可以走了,现在也没有人能拦阻他。只不过和浦三郎的故事早就结束了,而悔业只愿意在他选择的地方修行炼性。我看诸位还是移驾离开吧。”

高桥平助恨得目眦尽裂,弥川则急道:“和浦君务必三思,拜托了!就算和浦君不愿东归,也该替本族武运兴衰着想!”

柳如笑冷笑道:“你只是一心想得到《阴流刀秘谱》!你到中土后肆行杀戮,立意已违武德,有干天和!”

悔业突然开口了:“三十多年前,和浦三郎还是一个少年时,就已练成阴流刀绝技,打遍日本无敌手,杀了很多赫赫有名的高手,其中包括暗算他的伊贺的犬神和狼之谷的高桥廉介这样威震全日本的忍者。和浦三郎自以为天下无敌,就渡海来到中国,但他最终却败在一位并不出名的青年刘云峰之手。和浦三郎为刘云峰的侠义感动,经他点化恍然悔悟,自知技不足恃。伤好以后,他结识了天台寺的一位无名和尚,这和尚身怀绝技远在和浦三郎之上,却自甘寂寞不求虚名,使和浦三郎更受震撼,自惭甚深,遂决意剃度出家,以悔昔日的罪业。”

说到这里,他瞟了惊诧的弥川一眼,道:“你们也许有人觉得和浦三郎这样做有些荒唐。的确,他可以不出家,如果不遇到刘云峰和这位无名禅师,他也不会出家的。但他忘不掉这两个人,这两个人的心怀使他惭愧。和浦三郎所以成为和浦三郎,首先因为他有极强的自尊心。现在你们明白了吧?”

为了平衡自尊,和浦三郎只有出家。

这一举动,的确出乎人们的意料。武林中人始终要找他报仇,却绝想不到他这样一位杀星会皈依佛门。

和浦三郎都出家为僧了,弥川又何必苦求《阴流刀秘谱》?

这就是悔业开口的用意。

可是弥川却摇头。悔业便道:“源有源头,流有归宿,顺乎自然,是为大道。悔业悔业,我其归也。”

此偈说完,闭目入定,再无言息。他竟坐化圆寂了!

弥川心中十分气苦。为了寻找和浦三郎和《阴流刀秘谱》,他丧弟失徒,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却得到这样的了局!他忽然嘶吼一声,拔刀砍中高桥平助!

众人大惊之时,弥川狂呼着冲出大殿。

这种结局,对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云开却不想就此放过他,他杀死了云开的很多朋友,这笔笔血债是一定要偿还的!

云开追出大殿时,弥川已不见踪影。柳如笑拦住了他。他冷冷地问:“你想学和浦三郎?”

柳如笑摇头:“我还没到学他的年龄。”

“你怕我不是他的对手?”

“我只是想告诉你到哪儿能找到他。”

天台山的风景的确优美。花红若紫,草绿胜青,树欲滴翠,山石清净得好象用水精心冲刷过。清新芬芳的气息就象醇浓的美酒,沁人心牌,使人如痴如醉。

只不过美景并不能使所有人都醉心欣赏。

佛经诲人日:境由心生。这话的确有道理。你的心情若不好,环境的美多半也会在你眼中黯然失色。

丁香恰好是这样。他倚在山石上,茫然若失地呆望着天际的浮云,对周遭的山水景致浑若未见。

他的心绪乱得很。

他想起了小月儿,那个被人杀死的邪教女子,艳丽狡诈的淫娃儿,和她在一起时倒是很快活的,可自从遇到柯夫人和怜红以后,一切都变了样儿……

这时,一条阴影正悄悄向他逼近!

几只受惊的蚱蜢突然朝他蹦去,丁香本能地快速反应,刷地抽出了剑!

剑尖指向来人!

一个扮相再普通不过的农夫。只不过农夫既不会有这好的轻功,也不会悄然逼近他。

农夫盯住他的剑。

“好剑,好反应!老板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材,的确不错。”

丁香收回剑。“这里的风景真好。”

农夫道:“好景和美色通常都是要命的东西。老板的教训你不会忘记吧?”

丁香淡淡地笑道:“幸好它们并未要了我的命,是不是?”

农夫冷笑道:“你只是侥幸运气好而已!”

丁香怒色道:“我怎么了?”

农夫一字一顿地说:“你至少已经犯了三个要命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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