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谈到群老为病侠举办了一个联欢会,齐集在石室内,酒宴欢谈之际,群小先后献了技,这时轮到心灯,众人皆知心灯是冷古的嫡传弟子,不由纷纷地把目光集在他身上,连残废了的病侠,也把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心灯红着脸,慢慢地走了出来,他实在不知道耍一套什么好,虽然冷古、病侠、万蛟,这三个天下奇人,都先后的传了他的绝技,可是没有一个人教他怎么表演。
这么多眼睛,一齐盯视心灯,直把这个小和尚看得心头怦怦乱跳,他用手摸了摸头,双眼骨碌碌地乱转,怎么也想不出个表演功夫的方法。
沈小石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舐了一下嘴唇,低声道:“快呀!谁愿意看你扣头皮呀?……”
众老闻言皆忍不住笑了起来,心灯被他说得益发脸红,铁蝶早已笑骂道:“小石儿!不许胡说八道,人家功夫比你高得多哩!”
沈小石闻言吐了一下舌头,不再说话。
心灯被窘了一阵,心中正在暗暗着急,突然望见三丈外的石桌上,放着一盏白油灯,火光甚是旺盛,有三只飞蛾,正在围绕着上下翻飞。
心灯见状灵机一动,当下双手合十,向众人环施一礼,含笑道:“诸位师长师兄,小僧献丑了!”
心灯说罢双目微垂,屏心静气,直似老和尚入定般。
众人皆不知心灯耍什么花样,但却都看出了他正在运行着一种极厉害的掌力,独有沈小石看不出来,心中好不纳闷,忖道:“怪了!莫非这个小和尚要念经不成?那我可不愿听,我最怕和尚念经……”
沈小石念头尚未转完,便见心灯双目睁开,射出了一股凌厉的光芒,就好似两盏明灯似的。
沈小石见状,心中好不惊吓,忖道:“我的老丈母娘!这个小和尚内功可真不得了!”
这时心灯缓缓地伸出了右掌,只见他五指大分,每个指头都在微微的颤抖,众人一起转头向那盏油灯望去,只见灯火依旧,可是那三只飞蛾,却似受到了一种阻力,慢慢地向外隔开,灯头火苗却没有增加一点晃动。
群老见状,各自点头赞叹,他们想不到心灯的功力,已然到了“隔桃点核”的境界。
过一阵,那三只飞蛾愈飞愈缓,渐渐地落在地下,拍动了一阵翅膀,便一动也不动了。
群老均知心灯不愿在运掌击火时,把那三只飞蛾伤害,但却不明白他用指力把它们点死,不是一样的伤了生么?
心灯点落了三只飞蛾之后,他把掌力略为加重,便见那灯头之火,上下跳跃,前后摇摆,颤动已然到了最大幅度,但却犹自不灭。
心灯让它跳跃一阵,收回了掌,灯光又恢复了先前模样,群老忍不住连连点头,连一向冷峻如冰的冷古,也不禁暗自欣喜,忖道:“这小和尚居然练成了‘烛影摇红’的掌力,真是出我意料!”
出他意料的事还在后面哩!心灯第三次运掌,他右掌水平,慢慢地向外推去,等到他右掌推平时,灯头之火已然完全熄灭了!
这还不奇,心灯倏地把右掌收回,那灯头之火,竟又重燃如旧,较前反更为光亮。
群老见状大为惊奇,冷古更是惊喜交集,他暗想道:“啊呀!这个小和尚胡练八练,竟暗合了佛家‘大乘般若神功’!这真是他天大的造化啊!”
原来病侠早年练“大乘般若神功”,武林之中并无人知道,谁又知道,心灯竟从病侠习了这种绝世神功?
群老正在惊叹之时,心灯已再次发掌,臂才伸平,灯头之光又应手而灭,当心灯再把掌撤回时,灯火又复燃了!
接着心灯又重复了一次,这时旁观良久的卢妪,竟忍不住轻声的喊了出来:“啊!‘三潭印月’!”
卢妪叫罢之后,群老均被提醒了,他们一齐运了眼力,向石壁望去。
原来那盏油灯靠墙而放,距离约有五寸,白壁之上,已然被灯焰薰成了三片黑烟,成“品”字形,显然是被心灯的掌力逼成。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三团黑烟之中,竟浅浅的印着三个白痕,竟是三环新月!
心灯所露这手功夫,实在出乎群老意外,铁蝶点头赞道:“‘三潭印月’这种功夫,我已经数十年未见了,想不到竟在一个后生小辈身上看到,实在太使我兴奋了!”
这时群老你一句我一句,扯起了“三潭印月”这门绝技的来源,立时显得热闹异常。
他们都不相信心灯习了“大乘般若神功”,只以为心灯是无意中合了窍门,于是又纷纷的向冷古敬贺。
只有病侠心中明白,他高兴到了极点,心中不住地喊道:“好孩子!你没有辜负我!这么快就练成了三潭印月,我死也瞑目了!”
他那双眼睛中,放出了一种骄傲和满足的神色,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他只是一个人独享这份成功的滋味……
群老夸赞了半天,见心灯还站在那儿,并无退下之意,冷古不由笑道:“心灯,你不下来,难道还要卖弄不成?”
心灯闻言恭身答道:“师父,我功夫还没练完!”
群老闻言又是一阵惊讶,他们都想道:“这个小和尚见好不收,莫非他还有比“三潭印月”更惊人的功夫?”
冷古闻言心中颇为诧异,笑骂道:“你别太高兴,待会出了丑,没的给我丢人!”
心灯闻言答道:“师父放心,我绝不会丢你的人!”
冷古听了一笑道:“好狂的小和尚,由你吧!”
众人不知心灯这时又要卖弄什么功夫,一齐全神贯注的望着他。
心灯不慌不忙,又是双目微垂,两掌合心,一派的坐禅模样,沈小石见状忍不住又说道:“又是这一套,他只要一闭眼睛准有花样……”
沈小石说到这里,连忙闭住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原来他发现了卢妪的那只怪眼,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
沈小石气得把头一偏,心道:“妈那个八字儿!早晚我非要给她个厉害,看她还能不能?……”
不言沈小石心中暗骂卢妪,再说心灯闭目调气,过了一阵,再度睁开,慢慢地扬起了右手,平空直放,好像变戏法似的,停着不动。
不要说小一辈,就是连老一辈的,也不知道心灯要耍些什么花样,不由得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心灯的右掌。
套一句老话,“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心灯中食二指微动之际,便听听得“波!”的一声轻响,只见那灯头火苗,已被心灯一指凌空剪断,那一节三分长的灯蕊,带着火焰,向上跳起了一尺多高!
心灯更不迟慢,他右手虚空一招,那跳起的火苗,又直线的落了下来,整整的掉在断灯之处,那盏白油灯立时又被点着了!
这一手功夫叫着“佛陀点灯”,也是属于佛家最高功夫之一种,群老做梦也未想到,心灯的功夫已然到了如此境界,忍不住脱口叫起好来。
这时心灯又是含笑合十,退往冷古身旁。他并且对着病侠那双含笑的眼晴,作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那原来落在地下的三只飞蛾,这时却又振翅高飞,围绕着灯火转了起来,群老原以为它们已被心灯掌力震死,却不料仅是被他掌力逼住,不得起飞,这时心灯掌力一撤,它们又逐火而游了。
心灯这一手功夫可真露脸,并且还表现了他佛家不杀生的慈悲之怀。
曲星忍不住抚掌含笑,连连说道:“如此美质,真个是天下少有!……在座各位在他这般年纪,恐怕还不及他一半吧!冷兄,你说如何?”
冷古虽然满怀高兴,可是他面上却不露出,闻言正色说道:“曲老儿,你太谦了!这小和尚还差得远呢!你若有意,不妨助我一臂,越发成全了他如何?”
冷古不过一句戏言,不料曲星早已动了爱才之心,闻言大笑道:“想不到你这个老怪物,居然肯把徒弟外让,有机会我定要传授他一两手,到时你莫见怪啊!”
冷古一笑应诺,却不料他二人几句戏言,又使心灯学了曲星的独门绝技,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心灯连露了“三潭印月”及“佛陀点灯”两手内家最高的功夫,群侠无不刮目相看,深叹后生可畏!
小一辈的献技已毕,群老又开怀畅饮。病侠也许由于特别高兴,在克布的帮助下,也吃了不少东西。
心灯见病侠容光焕发,眼圈也显出了一阵罕有的微红,心中不由大为高兴,走往病侠身前,低声问道:“病师父,你快活吗?”
病侠眨了一下眼睛,作了一个肯定表示,心灯见状大喜,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见病侠如此高兴,他不禁深深的感激铁蝶了!
群老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自由交谈”后,万蛟突然站起笑道:“诸位老友,小一辈的已然献过艺了,现在该看我们这群老家伙的了!”
沈小石,克布等一齐拍掌称好。铁蝶笑道:“好!既然万老儿如此说,干脆你就先露一手,也让我们看看故人之技,十余年来到了何许境界?”
曲星闻言抚掌大笑,说道:“铁老说的话不错,就请万老先来吧!”
众人闻言一齐称善,万蛟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十几年来,我连骨头都老了,还谈得到什么进展?……”
万蛟话未讲完,卢妪突然怪笑一声道:“万老儿,你少来这一套!十余年来,我们哪一个又敢把功夫搁下?你不定苦练了什么惊人之技,何必还要假做姿态?难道你此来不是为的卓特巴么?……”
万蛟闻言面色大变,双目一挑便待叱骂,可是他知道卢妪的怪脾气,自己如果回嘴,也许当时就会发生冲突。万蛟虽不怕她,但在病侠榻前拼起命来也不像话,只好把已到口边的话,强自的忍了下来。
群老听了卢妪这番话,一个个面有愤色。因为她所提到的,并非万蛟一人之痛,而是全体在坐诸人之生平大耻,可是他们也和万蛟有同样的想法,一个个强自忍住。
枯竹老人冷古受创最深,因为他一向自视比卢妪等人还要高上一筹,当初固然是中了卓特巴的诡计,然而卢妪等人又何尝不是他的大仇?冷古每感及此,便觉得自己这个斤斗栽得太冤枉了!
这时卢妪又无故提起此事,刺激众人,冷古哪里忍得下,他双眉一挑,厉声道:“卢妪!今日为骆兄举宴,你为何又要提起那些往事?你念念不忘卓特巴,莫非你私恋他么?”
冷古这几句话,说得可是太重了。卢妪气得发眉皆张,可是她却真不敢招惹这个老怪物,强忍着怒气说道:“冷古,如果不顺耳,这话我不提就是,你何必出口伤人?岂不显你枉活了这么大岁数?”
冷古话已出口,才觉得自己话说得太过分,闻言正想法接口,曲星早已笑着摇手道:“你们别吵了!人言返老还童,果然应在这里。其实我们会短离长,见面之后说说吵吵并不为过,只是今日骆兄卧病,又当着这多晚辈,我们还是少吵一些,免得把他们教坏了!”
曲星这番话,倒收到了一些激励之效,冷古及卢妪均不再说话。铁蝶应道:“万兄就快请出手吧!也好让我们饱饱眼福!”
万蛟这才含笑点头,缓步走了出来,他双目一转之际,已然有了分数,慢慢走到病侠床前,含笑道:“骆兄,你住在这可显闷燥么?”
病侠闻言不解其意,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疑惑地望着万蛟。
万蛟见状含笑道:“老朋友,我的意思是想替你多开几个窗户,你愿意吗?”
病侠闻言这才恍然,他连忙用眼睛作了一个同意的表示。心灯等人闻言不禁有些惊讶,因为这座石屋,全是由三尺以上的青石砌成。
当然按着万蛟等人的功夫,掌摧之并不算回事,可是如果要整整齐齐地打几个窗户,那就有些惊人了!
这时万蛟又走到正厅中央,他转头四望之下,自言自语地说道:“西边?……东边?……哦!还是先在上面开一个再说!”
他说着,双臂向上一举,便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蓬碎石砾土,纷纷的掉了下来!
万蛟更不怠慢,他把两只肥大的袖子向外一甩,那一蓬灰沙,好像遇到了一阵狂风,立时随着万蛟的甩袖之势,一齐由门口飞了出去,恰似一片白雾般,室内众人身前,竟连一粒沙土均无。
众人再一齐抬头向屋顶望时,却见屋顶仍是原状,一些痕迹也无。
群小不由大为奇怪,一个个忖道:“怪了!屋顶还是原样,这些碎石灰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只有心灯心细,他发觉屋顶似有一个一尺方圆的圆形白印,此外别的也看不出来了!
这一群老人,不约而同的暗暗点头。他们虽然各有一身奇技,但他们亦不能不为万蛟这种掌力所震惊,各自忖道:“万老儿的掌力又精进多了,不见得比我差呢!”
万蛟拂去了落尘之后,他转脸对病侠笑道:“骆兄,在这开窗户,不是风凉的多么?”
病侠用眼睛作了一个同意的表示,他的眼角还带了点笑意,好像是在说:“万老儿,你的掌力确实了得!”
万蛟见状哈哈一笑,他正要说话,突听沈小石在一旁嘟嚷道:“在这开窗户,要是下大雨,不是成了落汤鸡了?”
铁蝶见沈小石进得房来,便是闲话不停,当下不由把脸一寒,正待喝骂他几句,却见万蛟含笑点点头道:“这孩子真聪明,要不是他说,我还真想不到……谢谢你了!”
他最后一句话是冲沈小石说的,沈小石不知万蛟拿话损他,真以为自己提醒了他,当下得意的笑了笑,用着破锣嗓子说道:“好了传名,甭谢了!……这算得了……哇!”
他才说到这里,突然“哇”的一声怪叫,原来后脑勺挨了铁蝶一巴掌,打得他一呲牙,耳听铁蝶骂道:“滚一边儿去!要是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嘴撕了!”
沈小石摸着脑袋,气虎虎地退向一旁,惹得众人全是一阵大笑。
万蛟一直等到众人笑完,把注意力再度放回他身上时,他这才仰头望着屋顶,看了一阵,自言自语地道:“这倒难了!……又要防着雨……”
这时卢妪有些不耐,怪声道:“万老儿,不要再装腔作势了,谁不知道你全弄好了,就剩下一吸之功,这个风头已经出定了,你还不快点,没的耽误时间!”
万蛟闻言有些不悦,他回转了头,上下把卢妪看了半天,冷冷地说道:“知道你聪明,谁还看不出来?要你这张臭老呱嘴(按:北方人称乌鸦为“老呱”。)吵个不停,我看你也要像沈小石一样,挨一巴掌才过瘾!”
众人万料不到,万蛟竟会骂出如此阴损的话来,但他说得太难听,众人又忍不住不笑,尤其是群小,一个个窃笑不止。
卢妪闻言面色大变,突然站起了身子,怪叫道:“臭蛟!我打死你个无耳贼!……”
万蛟双眉一挑,也厉声喝道:“老婆子!我要你那粒眼珠子!”
卢妪又是一声怪叫,长袖拂处,立时有一股极大的劲力,雷霆万钧之势,向万蛟击了过来。
万蛟亦是双掌微扬,迎出了一股摧山击石的掌力。
眼看这两股雄浑的掌力,即将相触,猛见冷古翻袖扬臂临空一掌,向二人掌力中间击了过来。
但听一声极大的裂帛之声,万蛟及卢妪身体同时微微一晃,退后了半尺,冷古已然站起了身子,大声道:“你们且看看墙上的字!今天是慰病联欢大会,你们如此,反而无故为病人添气,真是太可耻了!”
经冷古如此一喝,又加上曲星、铁蝶分别解劝,卢妪这才愤愤坐下,暗思报复。
心灯见群老就像一群孩子,动不动就拌嘴打架,心中好不奇怪,忖道:“这些人真是怪啊!我老了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只见万蛟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他徐徐地把双掌上扬,奇迹立即出现了!
原来屋顶竟徐徐的,落下了一块尺许方圆的大石,这块大石极圆,大石的一圈,好似刀切的一般,又光又滑,那屋顶立时有了一个天窗,皎洁的月光,立时透了进来,恰似一盏天灯般。
最令人惊奇的是,那块大石好似有绳子掉着,一寸一寸,慢慢地落在万蛟的双掌上。
这时众人不由一起赞起好来,万蛟转脸对病侠道:“骆兄,要是下雨,你就叫孩子们这么按上去!”
他说着,双掌轻轻向上一托,那盘大石如飞地向上而去,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声,竟又盖了个严丝合缝,一些痕迹均无。
在一旁观看的小辈,不禁个个咋舌,因万蛟的掌力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可随意大小刚柔,就这一手,如果没有五十年以上精纯的功力,是绝对办不到的。
万蛟拍了拍手,含笑对病侠道:“骆兄,可要我在东,西再开两个窗?”
病侠眼中露出谢意,但他却作了一个否定的表示,克布立时接口道:“万师伯,我师父说谢谢你,上面有个窗户就够了!”
万蛟这才含笑对群老道:“献丑了!各位看我万蛟可是真老了吧?”
曲星闻言抚掌大笑,说道:“万老兄,你表演得真个精彩,何必还说这番话,莫非要我们夸奖几句才满意么?”
万蛟闻言哈哈一笑,归回原坐,他立时捡了一块鸡肉,一阵大嚼,好似犒赏自己一样。
卢妪眼中露出惊异而又不屑的眼光,她蠕动了一下没有牙的嘴,说道:“现在又该哪一位了?”
卢妪说罢,便见曲星站起,含笑道:“我来好了……我不说假话,这十几年来,功夫虽没搁下,可是正如万老儿所说,人老了,进步不能说没有,可是进步得太少,我这话各位不反对吧?”
众人素知曲星最稳重谦虚,卢妪正待答言,铁蝶已抢着道:“曲兄,我反对!只看你双目神光,便知你功力大进,看来你定有些惊人表演,让我们吃惊吧?”
曲星微笑着走了出来,他又谦虚了几句,卢妪又不耐烦,扯着怪嗓叫道:“哎呀!你们怎么都有毛病!难道人老了就真这么惹人嫌么?”
曲星闻言大笑,说道:“你这话一点不假,人老了是惹人嫌,不过你别急,我就献丑!”
曲星口中说着,心中却在盘算该露些什么功夫?
这只不过是一间斗室,曲星虽有一身奇技,却不知如何表演。
这时室外突然刮起一阵急风,竟由门外吹入了一朵红花,曲星一见立时灵机一动,走向前将花拾起,并对病侠道:“骆兄!万老儿给你开了窗户,我也该把这房子美化一下,来朵花如何?”
病侠闯言连连的眨着眼睛,是说:“好的!好的!”
冷古这时却轻笑道:“我久知你有弹花神技,今天能够亲眼一看,真个是不容易的事啊!”
原来曲星为人文雅,生性爱好,尤喜种花,于是他练就了一种奇怪的功夫,自称为“拂指弹花”,这一门功夫是空前的,冷古等人早知他有此奇技,却未见一露,这时见他拾起花朵,不由想了起来。
曲星闻言一笑道:“雕虫小技,冷老儿,你如此说,真使我太难为情了!”
曲星说着走近酒桌,将手中的花递予众人观看,说道:“你们记好这花的形状!……这是一朵红菊!”
众人就他手中细一观看,只见那是一朵蓓蕾半吐的红菊,形如一只金钵,当下各自记在心中。
曲星等众人看好之后,他又退回原处,右手提着花梗,轻轻的一抖,那朵红菊立时片片散落,落了他一掌花片,右手的花梗,只剩下花托,连花蕊都散落不存。
众人见他把一朵好好的菊花抖散,心中不由纳闷,不知他如何表演。
曲星又往后退了两步,他面对着左面石墙,两下距离约有一丈五六,他笑道:“我施一套掌法,共有五十六招,在这五十六招内,我复将手中五十五片花片和花蕊,连同这根花梗一同发尽……”
他说着,长衫飘处,人若风车,已是一个大转,身形架式既美又奇。
这时他第一招“仙佛送子”已出,众人只见他左掌掌隙中,闪出了一丝红光,疾逾星火般向对面墙壁射去。
接着,他就在三尺范围内,展开了一套神掌——惊人的掌法,只见他人若幽灵,掌似飘风,长衣带起了忽噜噜的风声,真个是惊人欲绝了!
他每换一招,必发出一片花片,一点红星般击在了对面墙上,众人并且听到一声轻微的声响。
在一旁观看的众小,无不是伸长了脖子,大睁着双眼,像看神仙似的看着曲星。
心灯边看边想道:“这些人真是不得了,怎么每一个人都有这么高的功夫?……可惜我病师父不能动,不然他一定也会表演的!”
这不过一霎那功夫,曲星已然使过了二十六招,他身形越来越快,简直让你看不出是个人来!
冷古看在眼内,不由暗暗心惊,忖道:“十八年不见,他的功夫居然到了如此境界!真个是出人意料啊!”
卢妪也同时想道:“啊!这老儿不得了,看来与我不差上下了!”
万蛟及铁蝶亦是惊异不已。病侠看在眼内,他那颗衰老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曲星的身势翻飞,这些老人的献技,都使他痛恨着自己的沉疴,而追念着以往健康的岁月!
这时曲星已然使过了三十五招,他的身形却突然放慢,好似“立禅”似的,到后来简直就站定了,脚下寸步不动,双臂轻微的摆动。
但他每动之下,必有一丝红线脱掌而出。
众人向那石壁看去,不由又是一惊,原来那石壁竟现出了大半个花朵,红色鲜艳,历历在目。
这等功夫非但是“飞花伤人”的最高境界,更难的是他掌中大片花叶,竟能一片片的发出,而打成原来的花形,单这一手,便不是在座任何人所能——包括这天下侠王冷古在内。
曲星使过了第四十二招,他身形又快起来了。
这时的曲星,身形虽快,却不向高跃起,就在三尺范围中,来回翻腾,可是他手中的花片,仍是一片片的打向石壁。
须臾功夫,曲星手中五十五片菊花,俱已发尽。众人向壁上望去,只见有一朵鲜红的菊花,镶在了石壁上,形状与先前一模一样,不由大为惊服!
这时曲星手中,只剩下了一枝花梗,他正好由左向右,把身子带了回来,要用最后一招将它发出。突见他双目似电,一声低叱:“什么人!进来!”
随着他这句话,只见他右掌微扬,手中的花梗,宛如一条绿色的灵蛇,闪闪的飞出了房门。
众人皆知又有人来,纷纷引颈望去。
这时却听门外一声长笑,声若洪钟,接着便见一条灰影闪处,门口已然站定了一个白发皤皤的老道士,他身材矮小粗胖,穿着一件葛黄道袍,笑吟吟的咧着一张大嘴。
在他的右手里,正拿着曲星发出的那根花梗,笑着说道:“曲老儿!这算是老朋友的见面礼么?”
众人一见这老道士,不由掀起了一阵欢动,每一个人都发出了一阵兴奋的大笑,就连病侠也不住地眨动他的眼睛,闪出一片欢娱之情。
曲星料不到来的竟是南海七奇中的老三,江湖人称“三白道长”的柳拂柳,当下不由大笑着道:“我说是何人,原来是柳老道,你来得太好,我们又聚在起了!”
柳拂柳点了点白头,笑道:“曲老儿,这个玩意给你吧!”
他说着把手中的花梗抛了过来,曲星却不接,等那花梗离自己还有半尺时,猛出右掌,二指轻轻的一点,那花梗立时飞向石墙,整整的变成一朵完整的花形。
于是曲、柳二老携手同坐,柳拂柳赶到病侠榻前,他两只肥胖的大掌,紧紧地握着病侠僵硬的手,极其真挚的说道:“老骆,十几年不见,你……你竟变成这般模样,真是……”
柳拂柳话未讲完,铁蝶怕他触起病侠伤感,当下连忙含笑道:“老道,我们正在轮流献技,你来得正好呢!”
柳拂柳闻言笑道:“我还是老毛病,听说打架就盘辫子,这话不必你说,我定要来两手的!”
柳拂柳说着回头对病侠道:“老骆,你说可是么?”
病侠用眼睛表示了一连的欣喜与感激,由克布代为解释。
这时冷古微笑道:“三白,你的老兄弟们可好?他们也都来了么?”
柳拂柳端了酒杯一饮而尽,闻言答道:“我们七个人最近五年也都分开了,尤其是我,只顾一个人东西乱跑,时候一长,一点消息也没有了,说不定死了几个我还不知道呢!”
众人闻言不禁都笑了起来,只有卢妪仍然寒着她那张丑脸冷冷的说道:“哼!这些话不用问,你们七个怪物谁也不会死!谁也不会不到西藏来!”
柳拂柳闻言面色一变,但他立刻恢复常态,对着卢妪一笑道:“卢婆子,你的话说错了!我们南海七奇就有人死,也就有人不到西藏来!”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都面现惊容。铁蝶在旁问道:“怎么?十数年不见,你们发生了什么变化不成?”
柳拂柳摇了摇头,说道:“这些话你们不必问,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两年之后,我们南海七奇最多只会来二人,说不定只有我一个人呢!”
冷古等人闻言只是略点了点头,可是卢妪及铁蝶则忍不住又要追问,因为她们是女人,女人总是好问的,即使是她们已成了天下奇人!
就在她訇二人尚未张嘴时,柳拂柳突把双目四转,含笑对冷古道:“谁是心灯?你可能给我引见一下?”
冷古闻言,眉头一皱,忖道:“怎么他也知道心灯?……”
这时心灯早已闻言走上,双手合十向柳拂柳施了一礼,恭声道:“小僧心灯,向柳师伯问安!”
柳拂柳细细的把心灯看了一阵,不禁暗暗点头,心道:“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次西藏之会,这个小和尚要出尽风头了!”
柳拂柳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道:“哈哈!原来你这么小!……我老道叫你和尚该怎么叫呢?”
心灯闻言啼笑皆非,不知如何作答,卢妪在旁笑骂道:“老杂毛!你们同是出家人,你叫他一声道友不就成了?”
柳拂柳闻言,他猛摇着那颗肥胖的脑袋,说道:“那怎么成?他是冷古的弟子,我焉能叫他道友?我看你愈老愈糊涂了!”
卢妪闻言立时反口相讥,于是他们抬起杠来,把心灯僵在当地,尴尬异常,他心中不停地想道:“怎么人老了,都成了这个样子?……难怪人家说返老还童,真是一点也不错啊……”
这时冷古却对心灯道:“好了!你退过一旁吧!和他们缠一辈子也缠不清的!”
心灯闻言退下。这时铁蝶、曲星早已各令弟子上前见礼,才算把卢妪和柳拂柳的口战阻止下来。
他们围坐在病侠的四周,既亲切而又隔阂地大谈起来。因为他们虽然是数十年的老朋友,但他们彼此都没有太真的感情,这是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有人说:“时间可使世上一切变得丑陋,但能使友谊变得美丽!”
这句话对于这一群江湖奇人来说,却是一点也不正确的!
他们痛快地大谈着,病侠似乎显得很兴奋,他不时用眼睛去参加他们的欢谈,或者静静地聆听,这时只有他才对这一群人,保持着最亲善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