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石舐了一下嘴唇,似笑不笑的说道:“唉!这个……是这么回事,我师父和我,都是世界上心最好的人,我们对于病师伯,都非常的钦佩,可是他老人家不幸害了病,现在动也不能动,一个人躺在床上多闷呀!
“所以我和我师父,商量了很久,要想一个法子,叫他老人家快乐快乐,直到前几天,我师父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找了一些病师伯以前的老朋友,准备在五天以后,在这里开一个联欢会,各人表演一些节目,这样病师伯就会高兴了!”
心灯听完惊喜交集,他上前一步,紧紧的拉着沈小石的手问道:
“真的么?那么我师父也要来了?”
沈小石笑道:“当然是真的呀!谁有这么大闲功夫来骗你!”
心灯听罢欣喜若狂,他飞奔入屋,见铁蝶仍然坐在床侧,与病侠交谈着——当然病侠是用眼睛。
心灯跑到床前,拉着铁蝶的手,笑道:“铁帅伯,谢谢你!你对病师父真好!”
铁蝶微笑一下道:“你和你病师父,相处不过半年,已经有了么深的感情,难道我们数十年的老朋友就没有感情了吗?”
心灯闻言笑道:“病师父这么多朋友,只有你来看他,我真是感谢你!”
心灯话未说完,铁蝶已摇手笑道:“算了!算了!快不要说这些话!……走江湖的人,到了我们这般年纪,谁又没有一段伤心的往事?谁又没有切身的痛苦?所以我们不能希望别人来安慰我们。更不能怪他们不来安慰我们,骆兄你说对吗?”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病侠而讲,病侠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同意,他的眼睛里表示出许多纷乱的念头。
心灯见状问道:“病师父,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的!”病师父用眼睛回答。
心灯犹豫了一下道:“可是你怎么表示呢?”
病侠思索了一下,他用眼睛看了铁蝶一眼,铁蝶见状问道:“骆兄,你可是要我代你说么?”
病侠闻言做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铁蝶也有些迷惑了,他不知病侠心中藏着的是什么话,自己如何替他说?于是她紧紧的盯视着病侠的双目,希望能从他的眸子里,找出一些端倪来。
病侠的眼睛奇怪地闪烁了一阵,他望了望心灯,又望了望屋顶,然后再用目光,从心灯的脚看到心灯的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铁蝶的脸上,带着询问的意见,像是在问她:“你懂我的意思吗?”
铁蝶原是绝顶聪明的人,她思索了一下,立刻笑道:“啊!我懂了!”
病侠用眼睛做了一个微笑。
铁蝶接着说道:“骆兄,你是不是说,一个人自生下来,从小长到大,这一生的命运,自己并不能作主,而是靠天作主的?”
病侠见她把自己的意见,完全表达出来,他快乐地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说:“是的!谢谢你!”
接着他又把目光移到窗外,向那几株稀落的树干一扫,然后又把目光移回来,望了望铁蝶坐的石凳和自己睡的石床。
铁蝶又思索了一阵,笑着对心灯道:“天下的人,各人有各人不同的遭遇,有的人在江湖流浪,有的人安适一生,这都是天命,谁也不能怨怪!”
病侠连续做肯定的表示,因为铁蝶已然把他的意思,解释得尽善尽美了!
心灯听得津津有味,便坐在病侠脚下,沈小石及克布也围到了床前,细听病侠用眼睛所颁的训示。
病侠快乐地看了看他们每个人的面孔,然后看了看他们的手和脚。又看了墙头那把钢剑一眼,然后把目光停在铁蝶满头的白发上,最后把眼睛轻轻地闭了一阵。
那铁蝶果然聪明,她少一思索便对三小道:“他是说,像我们学武之人,在江湖上数十年,立身虽然再谨慎,也犯了不少的无心过错,到了老年,白发皤皤之时,根本也就没有作安适的打算。”
病侠等铁蝶说完,才把眼睛睁开,又继续做了一番表示。
铁蝶立时又解释道:“人与人之间,应该产生真挚的情感,可是不一定要在外表显示出来,一个人更不应该存着太大的奢望,希望由别人那里得到太多的同情和关爱,但也不必怨恨朋友们在你痛苦之时,不来安慰你。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绝对应该,或绝对不应该的……一个人如果能够这样想,他就不会有什么自扰的痛苦了!”
铁蝶把病侠的意思解释完了,当然这其中也掺有她自己的意思,但是这些话也正是病侠想说的。
心灯等人听完了这番道理,只有心灯幼参禅理,懂得其中之意,沈小石及克布全是浑浑噩噩,听了个似懂非懂。
心灯听完之后,他觉得病侠的话虽然也有道理,但他总觉得一个人应该“博爱”,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应该尽全力去发掘别人的痛苦,而给予安慰,如果人人都能这么做,那将是多么温暖的一个世界啊!
心灯心中这么想着,但他嘴上并未说出,转问铁蝶道:“铁师伯,你说的联欢会是什么时候呀?”
铁蝶闻言一笑道:“这件事我已想了好久了,在我这次西来的时候,我就想到我们这群老朋友又可以见面了,到时我们可以欢乐的聚一下,可是……前几天我和他们都分别的见了面,所以就定在五天之后,在这里聚会,大家一来看骆兄,再者也可以互相印证一下武功以为余兴,到时候你少不得也要表演一手呢!”
心灯听罢心中甚喜,他偷眼看了病侠一眼,只见他一双眸子,闪出一片忧喜交集的目光。
心灯又问铁蝶道:“铁师伯,都是些什么人来呢?有没我师父?”
铁蝶笑道:“你师父是主要人物,他当然要来的!此外尚有卢妪、万蛟、曲星……还有曲星的徒弟秦长山,卢妪的弟子池佛英,还有就是你、克布和我这个宝贝徒弟了!”
心灯一听这多奇人全要来,并且佛英也要来此,心中好不高兴,正要说话,不料沉默了半天的沈小石突然开口道:“师父,您怎么说我宝贝?我哪里宝?”
铁蝶闻言笑骂道:“你怎么不是宝贝?就你问这句话就够宝的了!”
铁蝶此言一出,惹得心灯及克布全笑起来。病侠虽然瘫痪,但可以由他眼睛看出,他也在微笑之中。
于是,他们就为五日后的联欢会,兴奋地讨论下去!……
五天后的傍晚,心灯及克布、沈小石三人,各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无限兴奋地布置着。
他们首先在房内点上了三只白油灯,发出了银白、柔和的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心灯并用红纸写上了:“群仙慰病联欢大会”八个大字,他们并且把病侠换了一头,在他背下垫了一个枕头,这样病侠就成了靠卧状了。沈小石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张虎皮,硬要把病侠盖上。
克布并用清水,把病侠的满头白发,润洗了一下,发出了银白色的光辉,显得比以往有精神多了!
接着又扫地插花,好一番忙碌。
病侠这时也是万分的兴奋,但他亦掺有很大的恐惧。他想到以往江湖上,数十年的老友,就要在一两个时辰内来到,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呀!
他眼看着三小子兴致勃勃地忙进忙出,心中感到无比的安慰,他不停的想道:“他们就要来了!这些人不知道都变了没有?可惜我不能说话,否则一定要与他们畅谈一番。”
可是,他立刻又想到自己目前的情形,不由产生了很大的悲哀和自卑感,他又想道:“十八年多了,他们还是那么的健壮,各人的功夫更是精进,而我……我已经成了废人了!虽然说这是命运,可是为什么只有我的遭遇最惨呢?十八年前,这么多人中毒,只有我最甚……文瑶就这么死了!十八年后的今天,又是我最惨,我现在变成了一个活死人,天啊!我真情愿用嘴来代替我的眼睛,或者用手来代替我眼睛……
“我会这么的死了么?我没有办法挽救了么?虽然这是事实,可是我实在不甘心,我一定要试一下,我不希望别的,只希望能够恢复我的手和嘴,难道这是苛求吗?”
这个可怜的老人,表面上他虽然毫无声息地接受了这一切不幸,可是他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向上天呼吁,或者说是抗议!
心灯忙了一阵,看看大致就绪,他走近病侠,笑着问道:“病师父,你看怎么样?”
病侠高兴地,用着赞许的目光向心灯一瞥,心灯知道自己已被夸奖了,他又笑道:“病师父,你这样睡还舒服吧?”
病侠回答:“是的!我这样睡很好。”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怜爱的眼光,他心中万分感动,真恨不得把心灯拥抱一下,可是他已经没有这个力量了!
这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上天竟剥夺了他去亲近人的力量!
沈小石焦急地在门口张望,他不时回头道:“怪了!他们怎么还不来?师父说她要早点来,现在天都快黑了,怎么连个影儿都没有?”
克布这时也沉不住气,接道:“是呀!别出了什么事吧?”
沈小石闻言一翻小眼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凭他们全是武林奇人,还会出什么事?真是的!……”
克布又与他顶了几句嘴,心灯连忙把他们劝住。少时忽见沈小石拍掌道:“来了!我师父和一个老头子来了!”
心灯及克布闻言大喜,连忙迎了出来,心灯放眼望去,只见山上徐徐走来两人,为首者是铁蝶,后面的秃头老人竟是万蛟!
心灯见状,不禁自语道:“哦!万师伯来了!”
他说话之间,一老已然来到近前,心灯连忙上前施礼道:“铁师伯,万师伯,我们等了半天了!”
铁蝶闻言诧道:“怎么?你们以前见过么?”
心灯尚未答言,万蛟已笑道:“上次我遇见冷古,那时他就介绍过了!”
心灯听万蛟言中之意,似不愿说明自己随他学艺之事,当下也就不提。
这时沈小石及克布也分别上前见礼,万蛟含笑点了点头,对心灯笑道:“心灯,我那老朋友可是醒着的?”
心灯连忙笑答道:“是的,他老人家正在等你们呢!”
万蛟点了点头,进入房中。
他第一眼,便看见了石床上斜卧着的病侠,他是那么的苍老和孱弱,可是他的眼睛,仍然像十八年前一样光亮。
万蛟见了病侠,他心中十分难过,缓步走到病侠身旁,拉起了他一只枯瘦、僵直、只有微温的手,低声道:“江元,我来看你了!”
病侠非常感动,在他以往的朋友中,万蛟是很少与他交往的,他一向怪诞,可是他却来探病了!
病侠呆迟的目光,在万蛟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他好似要在万蛟脸上搜索出,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情?
最后,病侠感动的动了一下眼睛,万蛟不禁深深地叹了气道:“唉——少年子弟江湖老!曾几何时,我们都已老朽若此了!”
万蛟话才讲到这里,铁蝶突然含笑岔开道:“骆兄,今晚确是良晤,少时他们都要来了!”
铁蝶说着并向万蛟连施眼色,万蛟心中一动,突然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只是感慨,病侠必然更难过了。
万蛟想到这点,当下连忙收去戚容,笑道:“江元兄,人生在世犹如春梦,不论我们还有什么痛事、憾事,可是我们能够活到古稀之年,又在江湖上创下了如此名望,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你说对否?”
病侠闻言凝目思索了一下,他知道万蛟所以说此话,是为的开脱自己的愁怀。
病侠心中想道:“他的话不错,人生不过百岁光阴,虽然我有深仇,有奇冤,可是我也曾享誉江湖数十年,做了多少件行侠仗义的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又何必为了自身的得失而悲哀呢?……”
病侠想到这里,他不禁愁怀大释,立时向万蛟做了一个欣然同意的表示。
万蛟铁蝶见状,知道病侠已然看开了,当下亦非常高兴,万蛟看了看室内的布置及心灯所写的大字,心中亦颇感动,微笑道:“铁老,心灯这孩子,确是挚情感人啊!”
铁蝶闻言也连连点头赞许,病侠不住地用满含感激的目光,向心灯注视着。心灯见病侠神情欢娱,心中亦颇高兴,笑道:“这全是铁师伯的功劳,她来了之后,病师父才不像从前那么忧虑了!”
众人正在谈笑之间,又听沈小石拍掌叫道:“来了!又来了一个小的!”
心灯及克布连忙跑到门口。铁蝶含笑对万蛟道:“八成儿是曲星的徒弟来了!我们嘱咐他送酒菜的!……”
心灯出房只见山径上,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穿着一件黄葛布的长衣,袒着胸脯,他背后并挂了一顶草帽,肩挑两只竹篮,健步如飞地向石屋奔来。
不消片刻,他已到了近前,把肩头的挑子放下,向心灯等人看了几眼,含笑向心灯一拱手道:“这位小师兄想必就是心灯师兄了?”
心灯见他粗眉大眼,英气逼人,态度又是如此谦和,心中早生好感,闻言连忙合十为礼,含笑道:“小僧正是心灯,不知师兄怎么称呼?”
那少年一面把衣服整理一下,一面笑道:“小弟秦长山,家师曲星,特地来此赴会并探望病师伯。”
心灯听罢大喜,笑道:“啊!原来是秦师兄,小僧久仰了!”
心灯说着又引见了克布及沈小石,秦长山一一为礼,由地上挑起担子,笑道:“家师及诸老前辈就快来到,我是先来送酒菜的!”
心灯及克布等鼻端早已闻到一股酒肉香气,沈小石拍掌笑道:“好极了!好极了!我最喜欢喝酒……”
说着秦长山已然挑着担子,进了石屋,他连忙将担子放在一旁,向铁蝶恭施一礼道:“铁师伯,弟子秦长山请安!”
铁蝶一笑,颔首道:“好了!好了!你来见过骆师伯和万师伯。”
秦长山对病侠、万蛟早已闻名,听铁蝶说罢,连忙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各叫了一声师伯。
万蛟笑着点了点头道:“这孩子不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病侠双目炯炯地,把秦长山看了一阵,他见这个孩子英华透顶,双目神光十足,分明武功已然极高,当下不由暗叹一声,忖道:“当初我如果不逞强,好好的物色一个徒弟,或许我还不至于病得这么重啊!”
病侠想着用怜爱和赞许的目光,向秦长山看了几眼,秦长虽然第一次见到病侠,但他立刻产生了敬爱和同情之心。
万蛟向秦长山微笑道:“你师父还好吧?我们也是快二十年没见面了!”
秦长山连忙躬身答道:“家师很好,就是头发全白了!”
话未讲完万蛟已呵呵大笑道:“你这孩子说话可真有意思!你看看骆师伯,铁师伯,还有我,那一个不是白发苍苍呢?孩子,时间是留不住的!”
铁蝶听万蛟又感慨起来,他怕影响到病侠,正想说几句话岔开,忽听门外有一苍老口音朗笑道:“人生本如蝶梦,既圆良晤,又何必谈这些扫兴的事呢!”
心灯听罢大喜,他立时扑到门口大叫:“师父!”
立时,这间石屋内又多了一个白发皤皤的老者,他一袭布衣,一双芒鞋,笑吟吟地向众人施礼。
进来之人正是冷古,铁蝶及万蛟连忙站起答礼。铁蝶更是笑道:“冷老,我们还是十八年来初会吧?”
冷古长笑一声,答道:“谁说不是?万老儿及骆兄我倒是见过了!”
这时沈小石、秦长山及克布,听说进来的就是威震天下的奇人枯竹老人冷古,当下一齐上前见礼。铁蝶代为引见。
冷古连连点头道:“以后是他们的天下了!”
病侠见往日并肩武林的老朋友,一个个的来到,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往事”本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东西,逝去的岁月就像逝去的梦,懊悔、追忆、陶醉都是无济于事的,因为它已经不存在了!
冷古走到病侠床前,关切地道:“我很少来看你。”
病侠连续眨着眼睛。冷古由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他的意思是:“用不着说这些话,我不会在意的……”
冷古一笑道:“这一次铁老主办这件事,是很有意义的。因为我们还有数十年的江湖交情啊!”
病侠用眼睛表示同意,万蛟在一旁笑道:“竹子,你跟我犯一样的毛病,老爱追述以前的事情,现在我们难得聚会,何必尽谈过去的事呢?”
铁蝶也在一旁笑道:“万老的话不错,过去的事不必再谈了!”
冷古转回了头,笑道:“你们二位都错了。人生不过百岁光阴,在少年时代,我们只知道为前途、事业打算,到了暮年,我们的活力已然减退了,过去不论对错,成功失败,我们都应该详细地想一下,不说别的,单拿来教育后一代来说,不是也非常有意义么?”
这四个武林奇人,一递一句的讨论起人生来,心灯及秦长山在旁听得津津有味,而沈小石及克布早就不耐烦了,二人做了一个眼色,偕同出外。
二人到了屋门,沈小石长吐了一口气道:“克布,他们谈些什么,你听不听得懂呀?”
克布憨憨地摇头道:“他们只是人生呀,梦呀,我听不懂,你呢?”
沈小石怪笑一声道:“我当然懂呀!所以我才不听了。”
克布闻言半信半疑,由于他是西藏土著,程度很差,所以对心灯、沈小石等人,本能的有一种崇拜感,沈小石就抓着这一点,大吹其学识见解起来。
二人坐在地上闲谈了一阵,克布问道:“沈师兄,还有什么大侠要来?”
沈小石神气地向天上望了一望,答道:“多呢!还有曲星,这个老家伙功夫才高呢,尤其数轻功可以称得上是武林第一,所以他的外号叫过天风。你想想看风多快呀!”
克布闻言果真想道:“风实在是快,那这个曲星真了不起!”
克布想着又问道:“还有谁呢?我听正庸说,有一个老婆婆厉害得很,你知不知道?”
沈小石闻言一怔道:“正庸?谁是正庸呀?”
克布笑道:“正庸就是心灯嘛!他还俗以后就要叫这个名字了!”
沈小石这才知道心灯的俗名叫正庸,他点了点头道:“你说的那个怪老婆子,我当然知道,她的本领才大呢!……只是她长得太难看,脾气又坏,她还瞎了一只眼睛。待会她来了,你可别招惹她,要不然她真能把你的筋抽了!”
克布闻言不由咋舌道:“啊!她这么厉害?……她脾气为什么这么坏呢?”
沈小石好似卖弄他知道的多,闻言干咳了一声道:“咳!这个……要不是我说,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老婆子,别看她长得丑怪。可是她却不安份,她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的。”
克布越听越有趣,岔嘴道:“她爱上的那个男人什么样?”
沈小石得意地笑了一下道:“所以有句话说‘自丑不觉’。这个老婆子,她还以为她多美呢!偏偏找了一个念书的小白脸,非要跟人家成亲,要不然就要杀死人家。
“你想,人家念书人多风雅,见了她这个怪物,还不吓得直叫妈,最后被她缠得没办法,就跳河死了!从那个男的死了以后,这个老婆子动不动就杀人,脾气越来越坏,一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克布听完才知道有这么回事,不由得睁大了两只眼睛,惊异地道:“啊!原来是这个样子!你怎么会知道的?”
沈小石大概说得干干了,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道:“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丑老婆子的事……”
克布听到这里,突见沈小石双目发直,嘴张得大大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上已经没有几分人色了!
克布见状大异,不由推了他一把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沈小石仍然呆若木鸡。克布惊异之下,不由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
克布这一望,不由骇得平地一跳,几乎叫出声来。
原来就在二人对面的一株大树下,坐着一个白发萧萧,形如夜叉般的老婆婆。
她枯瘦如柴,双目如梭,已丧其一,满面的皱纹,满嘴连一颗牙齿也没有,露出了两节又黑又红的牙床,鸟爪般的手掌,拿着一串果子,她独自狠狠的盯着沈小石,射出了吓人的寒光。
克布知道她就是卢妪,方才沈小石讲的话,必然全被她听到了,当时吓得站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不住地怦怦乱跳,忖道:“她真可怕!难怪沈师兄说她不像人……”
可怜沈小石只顾顺口胡说,卢妪早已来到,从头听到尾,听了个完完全全他还不知道,这时连魂都吓得出了窍,全身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卢妪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沈小石面前,她长臂一伸,已将沈小石悬空提了起来。沈小石吓得有气无声,叫都未曾叫出,已被卢妪按在了树干上。
她还是一言不发,左手顺手摘下一根儿臂粗细的树干,轻轻一按,透着沈小石的衣领,已然深深的插在树干里。
沈小石悬空被钉在树上,以他的功力,原可毫不费力的挣脱,可是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勇气了!
卢妪嘴角挂着一丝狞笑,她慢条斯理地又摘了一段软藤,独目炯炯的钉视着沈小石。
克布见状心知不好,连忙拔步向门口跑去,可是他才一举步,立有一股极大的劲力迎面而来,吓得他亡命似的向后退出了一丈。卢妪一只凌厉的怪眼,已经移到克布身上,这一眼就把克布看得动也不敢动了!
卢妪退出了三火,她二指微动之间,手中的那根软藤,已然笔直的伸了出来,立时便听得沈小石杀猪般地怪叫起来。
这时沈小石才算发出了声音,他咧着大嘴哭叫道:“师父!救命……”
就在这时,一阵轻风过处,沈小石已然被人解救下来,树前站定了五人,正是铁蝶、冷古、万蛟、心灯及秦长山。
铁蝶右手扶着面无人色的沈小石,她面色铁青,对着卢妪微微一笑——她这个微笑,含着很大的敌意——说道:“卢妪!你来此莫非是为的打孩子?”
卢妪脸上的肌肉蠕动一下,随手抛去了手中的软藤,冷然道:“铁蝶,你十八年就教了这么个徒弟?我真为你高兴!可是……这种小子还是不要的好!”
铁蝶闻言正要说话,沈小石已在她身旁呻吟起来。铁蝶低头一看,不由面色大变,她左掌伸处,在沈小石胸前略一抚摸,沈小石才止住了呻吟。
铁蝶长袖甩处,已将沈小石抛出了一丈多远,她怒喝道:“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沈小石见师父愤怒,心知自己这个亏不会白吃了,当下也不再叫唤,双手抱着膝头,坐在了树下,远远的观看着。
铁蝶这时修目微扬,转向卢妪,冷笑道:“卢婆子!你没了牙,说话还这么厉害!”
卢妪闻言大怒,独目一瞪,喝道:“铁蝶,原来你是这么教徒弟的,今天我非要讨教讨教……”
心灯见二老相拼,各不相让。怪的是冷古及万蛟全是背着手,含笑旁观,丝毫不知劝解。那万蛟更是兴趣盎然地观察着,好似看戏一样。
铁蝶外貌虽然和顺,但她内性奇刚,为人更是护犊,她焉肯让徒弟吃这个亏?当下连连冷笑道:“卢婆子,你越混越下流了,对一个后生晚辈,你居然下如此毒手,点了他的‘五筋大穴’……”
话未说完卢妪一阵喋喋怪笑道:“不错。我卢妪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我对任何人均是一样,谁要冒犯了我,我就要惩戒谁!”
铁蝶傲然道:“你错了!铁蝶的徒弟可不是这么好教训的!”
卢妪闻言又是一声怪笑,声如夜枭,夺人心神。她笑罢说道:“好!十八年你大概练了绝顶功夫,我倒要看看!”
说罢她右掌突伸,一股绝大的掌力击了过来。铁蝶也在同时扬起了长袖,同样的一股力,怒涛排浪般的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