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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长春铺继修复仇

时当独孤令功力尽失,哀痛恨怨自西园寺外的黝暗山道之上远行无踪之后,寺后约里许的地方,一口废井旁,这时突然出现了三条黑影。

他们是冷嫱姑娘祖孙,和那白发黑髯的矮胖怪人。

“就在这里。”怪老头子手指着这口废井,对冷嫱姑娘这样说。

“傻老爷子,你不会是说人在井里吧?”

“大姑娘,我正是说人在井里面。”

“那么说这是一口枯井了?”

“对啦,大姑娘。”

“这井干枯有多少年啦?”

“几十年罗。”

“它有多深?”

“你这可是有心难为我傻老头子了,我又没有下去过。”

“好,任它是万丈深渊,我也……”

冷嫱脸上现出刚毅决然的神色,话未说完,已在作势欲下古井。

“嫱儿慢些,阿爷先下。”

“算啦吧和尚,反正都闲不着,我傻老头子先走。”

说着,这白发怪人已飘身而下,老和尚瞥了孙女儿一眼,低沉地喟叹一声。

“喂,下来吧大姑娘,这里面……”

怪老头子这时从井下扬声呼唤,话尚未完,冷嫱姑娘已答应一声飞身投下,老和尚恐孙女有失,继之纵落井中。

井深三丈有余,底下宽广竟有五丈,非但干燥至极,并且洁净异常。

冷嫱纵入之时,已自身畔取出了早已备好的火摺。

人在半当央的时候,抖手已将火摺幌着。

三人藉火招的光辉,略以瞥望井底,不由彼此颔首。

井底黄沙平铺,不见丝毫乱草杂物,一望即知此处必然久经人手整理。

只是,井底却无其他通路或洞穴。

冷嫱右臂微指,人如云鹤冲天而起,划出一道火虹,在相距井底丈余高处,一闪无踪。

“和尚,大姑娘比咱们聪明,已经发现甬道,你我是……?”

怪人似乎在询问老和尚,他俩是否也继续往冷姑娘所去地方。

“我看……咱们还是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对,叫他们好好的谈谈。”

蓦地,在冷嫱姑娘进入的甬道中,传来哭泣之声。

“和尚,你听见了没有?”

“是嫱儿。”

“是大姑娘,不过她哭什么呢?”

和尚没有答话,他也猜不透孙女儿的事情。

“我记得大姑娘向来是不哭的。”

和尚缄默,仍未接话。

“我猜她两个已经见着了,大姑娘也许是喜极而……”

怪人话语未尽,冷嫱悲泣的声音却越来越高。

“傻施主你听。”

“不对啦和尚,咱们快去。”

他俩立即冲拨而起,循姑娘去处,飞纵而上。

原来古井壁间,有一六尺门户,门内,一条弯折的甬道。

甬道仅有十余丈长,他俩转瞬已经驰到尽头。

尽头处,一间石室,室内正中,高悬一粒明珠,珠射奇芒,亮若白昼。

冷嫱姑娘当门而立,正在掩面悲泣不已。

她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却似若未闻,头也不抬。

老和尚和怪人,自姑娘身旁闪进了石室,注目之下,不由愣在了那里。

石室正中,一座石榻,榻高二尺,榻上并摆着一对尸体。

左边一具,是那位色绝武林的耿芸娘,右边是那个被视为“佛门”叛徒的高僧,圣心大师。

圣心大师仍然穿着死时的那身僧袍,袍上沾满了极细的石粉。

耿芸娘衣衫全新,洁白无尘。

怪的是,他俩面色如生,不类死人。

最最令人惊骇的是,在他夫妇正中,躺着一个用淡绿棉被裹包着的乳娃儿,娃儿身上,放着一张素笺,笺上有字。

老和尚慈眉一扬,步向石榻,伸手拈起素笺。

怪人霎了霎了眼,冷哼一声,大步向前似要抱起那个娃儿。

“动不得!”冷嫱却急声阻拦,并横身飘在了怪人的身前。

“大姑娘,这孩子为什么动不得?”

老和尚这时已看完了那张素笺说,顺手递给怪人。

“莫动此子,否则此子立即身亡。”

怪人看完之后,冷嗤一声,瞥了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看着冷嫱姑娘,摇摇头,叹息一声。

“和尚,你信这些鬼话?”怪人扬了扬那张素笺,叮问和尚。

“不得不信。”

“哼!傻老头子就不信邪,一动就死?这算那门子把戏。”

“傻施主,为此子打算,咱们还是宁信其事的好。”

“这明明是留笺之人在施弄狡狯,咱们……”

“傻老爷子,不管真假,我不许任何人去碰这乳娃儿一下。”

冷嫱姑娘一旁郑重地声明,怪人无可奈何的长吁一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闪到了圣心大师的遗体旁边,伸手抓住了死者的脉门。

片刻之后,他颓然束手,圣心脉波早停,果已死去。

“和尚,看来我傻老头子完了。”他莫明其妙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唉!这可真是怪事。”老和尚知道这怪人言下之意,喟叹一声摇着头这样说。

“我要阿爷来,阿爷说什么也不管,我请傻老爷子你帮忙,你偏说过五更天再去不晚,结果怎么样?怎么样?

白天还骗我,说圣心他们没死,保证还我个活生生的人,现在他就躺在这儿,还我!还我!还我个活生生的人呀!”

冷嫱突然悲声向老和尚与怪人责问,声调越说越高。

怪人嗟吁不已,羞愧至极,搓着两只手,不胜愁烦。

“嫱儿。”老和尚蓦地肃色扬声喝叱冷嫱,冷嫱却号啕起来。

“大姑娘,大姑娘,你别哭,别哭,听我说……”

“听您说,听您说,您能把圣心说活了您就说,否则……”

“嫱儿,你太过分了,你是圣心的什么人?这样……”

“我是他的,他的……”

冷嫱儿无法回答,羞愧悲凄之下,霍地转身冲出石室而去。

“唉!在这个时候,和尚你是发的那门子阿爷脾气?咱们现在不能任她乱跑,快追!”

老和尚早已料到后果堪忧,闻言即行,随后追下。

怪人却未挪动,他闭上眼,想着心事。

久久之后,似有所悟,瞥了石榻上的死者和乳娃儿一眼,哼了一声,飘身纵出石室,追赶冷嫱祖孙去了。

古废井旁,老和尚正在劝慰着心爱的孙女,怪人悄然近前,低声说道:“大姑娘,我有个办法……”

“我不要听。”

怪人却不管姑娘听否,仍然接着说道:“我亲眼目睹,圣心活着从……”

“刚刚我也亲眼目睹,他死在石榻上面。”姑娘冷冷地接上这么一句。

“不错,如今却又死在了石榻上面,因之不无可疑之处。”

“我没有傻老爷子您聪明,瞧不出可疑的地方。”姑娘冷言讥讽着白发的怪人。

“姑且暂定圣心大师果已死去,那……”

“什么?‘姑且暂定圣心已死’,傻老爷子,你装傻真算到了家啦。”

“那他夫妇应该死在千人石上才对,却怎地找了这么一个隐秘地方躺着?”

姑娘这次没再接话,她已动了疑念。

“能够运葬圣心夫妇遗体的人,只有独孤占一个,大姑娘曾经告诉我傻老头子说,独孤占擒获了他那位宝贝弟弟走了……”

“不错,但是他很可能在行前先办运葬的事呀?”

“大姑娘,咱们不抬杠,只说事实,圣心夫妇卧身枯井中的石室之内,却算不得就是运葬。”

“为什么?”

“甬道未封,石室无阻,咱们能够前往,别人也能找到,况谁也难保证日久不为蛇鼠之辈……

怪人有心停顿了话锋,冷嫱不由追问说道:“这一点果然可疑,也许独孤占另有交待……

“像这种紧要大事,独孤占绝不肯假手他人,何况最最令人惊骇的是,那个乳儿怎能……”

“对,对,对。”冷嫱姑娘一连说了三个对字。

“所以我傻老头子断定,圣心必然活着。”

“您可是说,那石榻上面的死者,不是圣心?”

“是他,否则他不会把芸娘的尸体也放在榻上,何况“这就怪了,假若圣心没死,芸娘自然也还活着才对。”

“我傻老头子也就因为这一点老想不明白,才几乎上了大当。”

“如今您可是已经想明白了?”

“没有,这一点太难啦。”

“那您又怎能断定圣心必然活着?”

“从那乳娃儿的身上,我找出了破绽。”

“那我……”

“大姑娘,这事好办的很,咱们再下去一次,守在石榻旁边,倒要看看圣心还能耍些什么把戏。”

久久没有开口的老和尚,这时却接话说道:“圣心虽能强忍饥渴,那娃儿却是无法久耐,傻施主的办法对,咱们说走就走。”

冷嫱此时已经恍悟一切,平静地说道:“阿爷,怕来不及了。”

“你这是指着什么说的?”

“阿爷,他……也好,下去一次也好。”

冷嫱话锋突变,神情极为静穆,不像先前那般激动。

怪人和老和尚互望了一眼,没再开口,三人慢步踱向古废井边。

再次飘身井底,腾上甬道门户,到达石室之前。

这次室内黝暗漆黑,伸手难见,冷嫱微吁一声,打亮了火摺。

他们目光齐注石榻之上,惊骇沉默无言。

石室既已黝暗无光,高悬半空的那粒明珠,自然已被人摘去。令人深觉骇悚的是,躺卧在石榻上面的一对死者,和那用淡绿棉被包裹着的乳娃儿,竟也渺然夫踪。

三个人俱皆沉默无言,火摺已将燃尽,在这极微弱的光芒之下,映射出三种不同的神色。

老和尚慈眉紧锁,善目微启,仍有无限心事。

怪人却面含欣喜之色,不知道他高兴些什么。

冷嫱姑娘,神情淡然,乍看好象极为平静,但她那一双星眸之中,却含蕴着晶亮的珠泪。如今她方始领略到辛酸苦痛和哀怨的滋味。

但,她已学会了强捺悲楚技巧,她已决定了自己未来的出处,现在任凭什么深沉的打击,她都能无动于衷了

刹那,火摺已熄。

“叭”!火摺自冷姑娘手中,滑坠地上。

石室之内,恢复了深黑和寂静,三人没有一个出声说话,也没人挪动。

很久很久,怪人首先干嗽一声。

老和尚继之低沉地长吁,冷嫱姑娘却仍不开口。

“和尚,圣心活着,石榻突尸踪,证明……”

怪人本是没话找话,黑暗中他无法示意老和尚,因为只有用言语暗示和尚,要他劝慰冷嫱姑娘几句,故而中途停下话锋,等候老和尚接口。

谁料老和尚正在沉思着一件大事,竟然没有理会。

“喂!我说和尚,咱们干耗在这里总不是事吧?”

怪人久久不闻老和尚开口,只好开门见山地说出心意。

“傻施主,这石室之内,必有秘径,否则你我适才未曾远离枯井,榻上尸体断然不致失踪……”

老和尚突然说出沉思之事,怪人尚未作答,冷嫱姑娘幽幽接口说道:“走吧,咱们应该离开这儿了。”

“嫱儿,你不是准备了三只火摺子吗?”

“嗯。”

“给我一只。”

“阿爷要它干么用呀?”

“圣心捣鬼,我要找出秘道机关……”

“不必了阿爷,咱们走吧。”

“走!嫱儿,你不是要……”

“我什么也不要,就想立刻离开此地。”

话声中,她已缓步踱出石室,怪人紧随身后,老和尚此时方才了然孙女的心意,不禁喟叹着也走了出来。

过甬道,登井阶,纵身飞出枯井。

冷嫱姑娘在前,身形快似闪电疾射远去,老和尚与怪人,紧紧追下,三条黑影幌眼无踪。自此,武林中江湖上,就没人再看到过冷嫱姑娘。

当然,那白发黑髯的矮胖怪人,那古稀高龄的奇异和尚,也就此失踪。

这哑迷,或许永远无人知晓,但也许有朝一日,突然解破。

且复旦兮!

花开花落。

秋风秋雨愁人?

转瞬霜尽雪降。

再有两天,就是圣心夫妇,惨死的周年忌日了。

就在这一天的夜半深更,那“子午岭”头的“关爷庙”中,传出喃喃不绝的低颂经文的声音。

这座关爷庙,气魄很大,可惜年久失修,已然半塌。

庙中早无香火,更无人踪,日间,或有乞儿路人歇足,入夜,鬼哭狼号,阴森得怕人。

如今突有声音传出,令人骇惊。

声音起自大殿之中,天寒地冻之时,听来越发清楚。

豆大的一点灯辉,照射在大殿正中。

那里有一个二尺蒲团,蒲团上跌坐着一位老僧。他正在闭目默诵经文,朗朗不绝。

移时,一阵疾风,老和尚身前五尺地方,平添了一个驼背老者,老者手捧着一个娃娃儿,娃儿穿着一身棉衣。

这人正是那怪驼子独孤占,不用说这个娃儿就是圣心大师的孤子了。

老和尚不是别人,是和驼子订有约会的元元大师。

“老和尚真是言而有信。”驼子首先开口,语调却冰冷无情。

“施主也是君子。”大师却平静地回答。

“这孩子昨日全身突然肿胀,昔日和尚所赠良药,已经给他服下……”

“老衲无诳语,施主今日想来已经深信当年之言不虚了吧。”

驼子没有答话,却闷吁一声。

“施主若无他嘱,即请将娃儿交于老衲,老衲想要早些登程。”

“驼子还有话没说。”

“请讲当面。”

“和尚要到哪里去?”

“施主恕过老衲,目的之地,现不下便相告!”

“驼子本不当问,只因昔日西园寺中分手之后,突生意外,圣心所遗二子,竟然遗失一个,如今……”

“如今施主莫非有心变卦不成?”

“丈夫一言,驷马难追,驼子决不改变初衷,唯祈他年再见此子一面……”

“施主,老衲不敢说他年之事如何。”

“和尚,你的心意驼子尽知,只是如今我驼子仅剩这个娃儿,难道和尚你就这般忍心?”

“施主之言令老衲惊骇,当真二子已失其一?”

“驼子生平无不实之言,和尚你怎敢辱我?”

元元大师闻言沉思片刻之后,方始正色说道:“老衲深知施主仁厚,所言必然不虚,故此实告施主,老衲即将远赴峨嵋金顶,施主念此子之时,可以前往探视。”

“多谢和尚,驼子还有一事。”

“愿闻其详。”。

“二子仅剩其一,和尚莫忘这娃儿还要接续圣心……”

“施主万安,老衲不敢如此悖情。”

“如此请娃儿去吧。”

一接一送,老和尚随之站起,将蒲团背于身后,捧抱着娃儿,向独孤占道声“后会”,飘身出庙而去。

独孤占相随而出,目送元元大师身形消失在远处之后,幽幽长叹一声,顿足疾射关爷庙后,刹那无踪。

日出日落。年复一年。

在十八年后的今天——

七星河畔,万马长嘶!

尘雾腾漫。金鼓齐鸣。号炮连声。

喊杀声震天!山摇地动!刀枪出,星月寒。

血,染红了七星河水!尸骨堆积如山!战夜风吹熄了战火,大家都等待着明天,明天……

这里。

本来是翠树丛丛,山色青秀。岩纹缕缕,斑斓可爱。

山村极为稠密,居宇比栉。绿水湍湍,缓缓东流。

的确是一个毓灵美丽的所在。

如今!

翠叶已被火毁,山色变为枯黄。

岩纹残裂撒碎。绿波转呈赤红。

山村居宇,化为断壁塌垣。成了争夺残酷地杀人战场。

年前,东川群苗作乱,乌撒苗蛮倾巢而出,劫踞“七星关”口。

大明勋臣傅友德,率军平蛮,血战已久。

旭日跃升。

划谷为涧的七星河水,已经涤净了昨夕的腥血。

但它却阻止不住,今朝必然重演的鏖兵搏战。

战云密布,肉搏即起。

在这刹那时间中,大地却悄静得怕人。

蓦地!

自天边远处,传来了奇异的声响。

如雷鸣!若山崩。

“咚”“咚”“咚”!声震天地,十响方停!

乌撒蛮苗,闻声似极凛惊,“苗笛”频吸不止。

尖怪地笛音,声声接送,转瞬远去。继之,人影不停地挪动。

明军自当是蛮苗即欲闯阵,传令严备待攻。

谁料怪事突然发生,满山遍野的乌撒蛮苗,眨眼光景,竟然撤退了个干干净净,四处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这时奇异的响声又起。

咚,咚,咚咚……仍然十响而停,不过听来却近了许多。

明军十里连营之中,却毫不松懈,弓上弦,刀出鞘,人持戟,马悬铃。

万千兵丁,列阵成龙,静待中军将令。

突然!

一骥骝马,冲出中军大营,马上人高举着烈火帅令。

马似欢龙般飞驰盘旋阵中,马上人高喊声声。

“主师有令,三军撤队回营,紧闭营门,不得擅动,马摘环铃,人守帐中,喧哗者斩!违令者斩!”

千军万马闻令即行,尽管心存疑念,却无不遵从。

就只霎霎眼的工夫,十里营外,再也不见一人一马。

这时,远处尘土蔽空,一条幽长的灰龙,滚滚而来。

转瞬光景,灰龙迅疾地已停在了明军和蛮苗对垒的正中。

来时,灰龙曾经发出震天动地声音,象澎湃的浪啸,如万马腾空。此时,却悄寂无声。

尘土沙灰,渐渐坠落,一点一滴,缓慢地现出来了这条灰龙的真形。

噫!好奇特威严的一队人马呀!

行分四列,正中两列皆为绝色少女,两旁各有一行俊少年维护。

少年皆是文士束装。

少女个个美艳动人。

她们,他们,衣衫全是清一色地银绫,白的爱人,也白的怕人。

一人一骑,银鞍银镫,银色骝骥。

不论男女,在马鞍桥旁都垂挂着一只奇形的“皮鼓”。

不论男女,背后都背着一柄金鞘的宝剑。

不论男女,俱皆面色肃穆仪态庄严。

这是一队银色行列,怪异奇特地银色行列。

行列的正中,有一座用十六匹混身漆黑的骝马搭抬着的长大软轿。

轿色金黄,四边垂幔,幔穗赤红,长可及地,是故无法看出轿中人物的模样。

轿前,有一匹腥红宝马,毛作卷云,鬃成团花,四蹄雪白,昂首摆尾,如麟翔龙飞似欲腾升一般。

鞍配杏黄,镫为银白,空无骑者。

金轿左右,各有一骑银驹,上乘一对身着天蓝长衫之中年文士,他俩似乎是这银色软轿中人的亲信,神态出尘,不似普通人物。

远看这一队行列,活似一条腰缠五彩的巨大银龙,这队怪异地人物,伫步当地,不言不动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软轿左右及前方的丝幔,缓缓升了起来。

软轿宽有丈五,长几四丈,分为内外双间。如今外面一间,业因垂幔挑升而现露了出来。可是里面一间,重幔低垂,仍然无法窥知一切。

外间,正前方中间,摆着一只庞大无伦的巨鼓,色呈金黄,不知何物制成。

再后,一张软垫云榻,桃木镂花刻制而成,镶有赤红的巨块宝石,闪烁生辉。

榻旁,左右待立着两名垂髻少女,各持拂尘。

榻上正中,一只矮脚古色古香的几桌,桌上有一付纯玉的盖碗,碗盖微斜,冒出一丝热雾,碗中想必是泡的香茗。

矮脚茶几左旁,卧靠着一个身穿桃红长衫的人物,这时他已半扶着茶几,缓缓的坐了起来。

榻左的少女,立刻俯身替这人穿上了鞋子。

这人神态极为狂傲,微眯着双目,眼皮都不抬。

他缓缓平伸出了双臂,两个少女立即掺扶着他站了起来。

啊!这人好俊的相貌,好华丽的一身衣衫。

桃红袍上,闪出朵朵金星,银色丝绶围腰,正中镶缀一只小巧玲珑的血红如意,映射一片红霞。

足登的双履,竟系一块莹玉挖雕而成,嵌着五色珍珠宝石。

他,伫立软轿前端,静如山岳,眺望七星关口。

他,貌相神俊,丰姿清秀,气宇绝俗,潇洒脱尘。

不过,他在眉目之间,含蕴着一种难以刻画描述的狂傲神态,望之令人惕惧不安,既畏且恃。奇特的是,他只不过是位年仅弱冠的书生。

“为何停马不前?”

他冷酷而威的发问,目光却始终是远眺着那形成北斗的七星山峦。

他的语调虽低,却能声传全队,因为现下是一片寂静无声。

“前面已是‘七星关’口!”软轿下面左旁的蓝衫中年文士,在马上躬身答话。

“哼!血战已久,难道蛮苗尚在?”

他含着无限轻蔑的意味,冷哼一声,提高了声调再次发问。

“是!如今尚在七星关口相持不下。”

“蠢材。”

他闻言之后,怒叱一声“蠢材”,接着嘿嘿地冷笑了起来。

蓝衫文士虽然明知骂的并不是他,却也颔首应“是”!

“明军由谁率领?”他冷笑声停止后,突然问出这句话来,好象他手下的这个蓝衫文士,应该无所不知似的。

“是傅大将军。”蓝衫文士果然无所不晓。

“傅大将军?莫非是当年称道为经略奇才的那个人?”

他年仅弱冠,“当年”二字,令人不知所指。

但是那蓝衫文士,却点头不迭,连连称“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位经略奇材,哼!”

他好大的胆量,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敢这般轻藐一位身经百战,勋业盖世的百万雄师的主帅?

“山主有所不知……”蓝衫文士急欲代大将军分辩,竟然未加思索,说出“山主有所不知”六个字来,但他话方吐口,已知犯上,立即倏的顿住话锋。

“成磊怎敢这般妄言,难道……”

软轿右旁的那个蓝衫文士,不待山主降罪,已经厉声训叱左旁这个人物。

谁料他话语未尽,轿中的山主却摆手阻住了他,微笑着说道:“成淼,人非圣贤,怎能无所不知?你弟弟说的对,不要阻拦于他。”

成淼俯首无言,成磊暗吸了一口凉气,自忖侥幸不已。

“说吧成磊,我有所不知的是什么事情?”

“成磊一时疏忽,放肆……”

“我不怪你,休得再说此事,答覆我的问话。”

“是,山主,七星关因附近山峰形成北斗之势而得名,七峰相峙若屏藩然,山势巍峨,地势险要,是故七星关口,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称,乃利守而不利于攻伐的地方。”

“嗯嗯嗯,说得有理,山势果甚险要,再说下去。”

“是,乌撒蛮苗,久居山泽,身轻力大,惯于山区争搏,况恃天险之势,依为藩嶂,攻守均利,复因东川诸蛮暗中接济,彼此互应,外恃山峦之险,内无后顾之忧,兵源不绝,粮水无缺,山居成习,久战不疲了。明军则不然,重臣干戈于外,惧邪奸倭鄙之吏于内,大军远征,车船劳顿不堪,惯平原之搏,疏山野之斗,故而……”

“成磊,大丈夫立事立业,慎怪于先,既投身武列,当知‘马革裹尸’之训,实为武官,拚干戈而卫国土,即乃本分。你适才所言种种,虽有道理,然非不可破者,设出奇兵,绕行于后,再击鼓号,攻伐于前,丈夫抱勇,人人不怕,为将领者,身先士卒,士卒怕不用命?如此则以一当十、千为万,前后夹击,蛮苗不破未之有也,然后王师乘胜鼓勇而攻,东川诸苗不战自乱,则破敌必矣。”

“是,山主经天纬地之才,世间何人可比。”

“成磊,难道‘傅友德’思不及此?”

“傅大将军身为主帅,据云向以仁厚为本,其迟迟不下将令仆继而攻者,恐怀圣人之心,不忍……”

“哈哈哈哈哈哈”软轿中的丰神人物,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声震四野,久久方停。

“成磊你这才说中了根本,由此看来……”

他说到这里,蓦地停了下来,鸣“咦”一声,低沉地又接着说道:“奇怪,怎地不见一兵一卒?”

“山主可是指着官军说的?”

“当然!”

“山主恕罪,成磊昨日命人函达傅大将军,言及山主今晨将渡七星关口,请其严束部下,勿扰山主的清静。”

“哦!难怪不见人影。”他说到此处,双目缓缓阖闭,眉峰却逐渐紧皱。

成氏兄弟,不知是吉是凶,互望了一眼,却不敢挪动。

刹那,他双眉顺展,神眸睁开,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成淼!”

“在!”

“傅大将军惦怀故剑之情,传令收兵不惊我等,情高谊厚,俗云‘点水之恩,当涌泉以报’,是与不是?”

“是!”

“我曾夸豪言,终生除……除了一人之外,再不受人恩惠,是故傅大将军的这份情谊,必须报答。”

这次成氏兄弟,未敢答话,只是俯身听命。

“况我等此行目的之地,乃‘川’‘黔’交界‘赤水’地方,七星关势在必过,因之……”他又自动地停下了话锋,沉思刹那之后,声调突变威厉,一个字一个字地沉重说道:“成磊成淼听令!”

“是山主。”

“成磊立即通知官军,准备进攻蛮苗!成淼传我‘鼓令’,立命本队登程,直扑七星关口!”

成氏兄弟齐声答应。成磊马上俯首向这丰神俊绝地少年一叩,立即催动银驹,飞般奔向明军的中军帅营而去。

成淼目视成磊自中军营中返来之后,探手取起垂悬着的奇形皮鼓,放置怀中,双膝微叩,双手击向鼓面。

“咚……”密雷般一阵奇妙的鼓声传出,这队奇特的行列,开始前进。

这时!

大明军营之中,传出了震天动地三声号炮,万马奔出,百营帐开,十万久战疆场的劲旅,刀放寒光,弓压长箭,走履齐声,杀奔蛮苗阵地。

乌撒蛮苗,前闻咚咚异声,已皆走避。如今窥知明军攻上,蛮性大发,苗笛再次频传,群苗立即涌集山头。

“乌拉!”“乌拉!”几声尖厉的怪吼,划空传来,群苗如疯似狂,纷将毒弩镖枪对准头前这队银色行列掷下。

软轿中的奇异人物,目睹此情,冷笑数声,霍地大踱到轿上前端那只巨大鼓的旁边,探手平按鼓上。

“轰”!巨鼓竟然发出奇特的怪声。

银色行列之中,所有的英俊绝色的男女,闻声倏地各自甩镫飞身立于鞍上。

“咕隆!咕隆!”巨鼓再发雷啸声音,银衣少年男女,动作划一,宝剑出鞘。剑映旭日,各发豪光,持剑男女,待令而动。

“咚!”山崩地裂的一声巨震,半空中平添了数百道银霞,银霞迅捷无伦地闪得一闪,疾若鹰隼般射向蛮苗阵中。

蛮苗登时大乱,他们根本没有看出由空中飞射而来的是些什么。

银霞投落之后,光闪倏失,蛮苗群中,突地现出了百数位银衫文士,和美艳至极的绝色少女。

“咚!咚!”又是两声巨雷。

银衫少年男女,霍地齐声长啸,身形拨飞,寒闪划起,化为百数道匹练银芒,在蛮苗阵中翻转滚飞疾驰不停。

数千蛮苗,在痴愣傻呆之下,化作孽鬼。

一时人头横飞,腥血崩发,哀号声震,奔逃无间乱成一片。

明军乘势攻上,蛮苗鸟兽群散,刹那尸横遍山,血流成涧。

追击的号角“呜!呜!”直鸣。

进攻的炮声隆隆震响,兵败山倒,转瞬喊杀之声和满山遍野的蛮苗及官军,俱皆远去。

“鼓鼓隆隆鼓鼓隆隆鼓鼓”!一连着三串巨鼓敲出的高响传到,数百道寒光银霞,闻声倏地追飞而回,自山峦峰岭间,疾若电掣而到。

寒光银霞,射临百数十骑空鞍无人的银驹上空之时,蓦地一齐收势,纷纷飘然缓缓降下,那百数十位银衫的少年,和雪衣美女,宝剑早已归鞘,似神龙一般复又乘跨在骝马鞍上。

银衫雪裙,纛中长袖,一片霜白,飘风飘云。

适才虽经一场血战,但丝衫绫裙之上,不见点滴血污。

这队奇异行列中的奇异少年男女,端的技艺出神,功力入化,来去如电,令人难见形貌,叹为观止。

“成淼,传令全队前进,直扑‘撤拉溪’驿”

这位稳坐软轿之中的丰神英俊怪异的人物,对适才这场残酷的搏杀,毫不动容,脸上那种傲蔑万物的神色,始终未变。

他并无一言慰勉手下,却淡淡地传出了登程前进的令谕。

刹那之后,灵龟飞声,戈玉振鸣,大队已然起行。

行列乍动虽极缓慢,转瞬之后,已然快如追风,一条矫捷庞大腰束五彩的银龙,带着一道数里的尘雾,迅疾若电,发着凛人心胆的隆隆怪吼,闪闪远去。

远处。

蛮苗哀号之声已歇,呼喊追杀之声亦停。

只见,十数里外的上空,浓尘沙雾滚滚飞驰不散,眨眼又远了许多。

此时只剩下渊渊简简频传不绝的少昊天音——

咚!隆!咚隆……

这队奇异的银衣行列,时而盘旋登山,迁回于曲折的峦径,时而迅疾下降,穿行幽谷溪涧之中。

过怪石嶙峋,螺形贝纹,方岩峭壁的“百蛮”峰。

渡淙淙清音,弯转盘折,色呈碧绿的“高家”溪。

行列倏地停顿在“撤拉溪”驿前,约距五里的地方。

“成磊,大队因何不前?”

轿中英俊的山主,卧身榻上并未睁眼,淡淡地追问大队中止前行的原故。

“山主,此处相距‘撤拉溪’镇,已经不足五里。”

“如今是何时辰?”

‘巳’末。”

“传令疾行,‘午’时前,‘长春铺’外歇晌。”

成磊闻谕,瞥了胞兄成淼一眼,成淼微一点头,立即低声向山主禀道:“七星关口山主传令大队在此……”

“我知道,现在用不着了。”成氏兄弟闻言齐声应是,银衣大队再次起行,缓缓向前推动。

下“撤拉溪”,路径有若匹练,直趋远处山间。

狭谷小道,有如一线之天,两边山壁高不见顶。

山青翠翠,叶浓森森,紫微野生三五,万绿丛中衬出出点点淡紫,望之令人胸怀畅然,此即“长春铺”前景色。

晌午以前,银衣行列停在了目的之地。

这位丰神卓越红衫华服的俊美山主,飘下了软轿。

他目注于成淼面上,微一示意,成淼立即近前,他悄声嘱咐几句,成淼点头不迭而退。

软轿上那两名垂髻少女;这时捧着一个尺余的方形在宝盒,交给了成磊。

成磊接过宝盒,紧随在山主的身后,两人远离大队,登上山径。

此地山势险隘,大有一夫当关万人莫敌之概,虽古蜀栈道峡谷之险,为世人所惊赞。比诸此间,恐亦不过如是。

他俩在危崖绝壁之上,轻登巧纵,似云燕若灵猿,如履平川,转瞬已至峰顶。

华服的英俊山主,回顾了紧随在身后的成磊一眼,淡然说道:“累吗?”

“深谢山主的关怀,小的不累。”

“很好,我高兴你的功力又深了一些。”

“此乃老人家和山主所恩赐。”

“说的好,其实这要靠个人努力才行。”

成磊颔首默然,山主纵目远眺,赞叹一声,手指群山说道:“黔西群山,皆系娄山支脉,山势之雄伟无伦比者,难怪贵州省有‘山地’之称。”

“山主,若非有这条河水相衬,此间景色恐无如此佳妙吧?”

“当然,若非七星河水清流东南,涤尽俗尘,这……”

他话声未完,峰下鼓声突起,这俊美红衫华服的山主,面色微变,话锋陡转,冷冷地说道:“他们已经准备妥当,成磊,咱们事了之后,再来观赏这险隘的山势和绝妙景色吧。”说着他不等成磊答话,手指不远处的一座树林又道:“那人就住在林中石室之内,去吧。”

“是!”成磊答应一声,手捧宝盒,缓缓踱了过去。

树林外,成磊将宝盒放置地上,大踏步闯进林内。

岂料他行未数丈,林中突然有人厉声叱喝说道:“什么人竟敢擅闯禁地,再不停步报名,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西山山主座下,青衫使者成磊。”成磊并不停步,却扬声报名。

“立即止步,说明来意。”林中人再次呼喝追问,成磊冷笑一声仍然前进不止。

“再进一步,必遭惨死!”

“说话的什么人,怎不露面?”

“说出你的来意,自然有人接待。”

“成磊奉我山主谕令,前来向‘无肢先生’索要一物。”

“阁下略候片刻。”

成磊冷嗤一声,才待前行,车轮声响,由四名壮汉护从,两名童子推车,十数名奇装异服的人物随后,自林木深处缓缓出来。

车上端然正坐着一位白面老者,发长数尺,蓬垂肩前,胡须却仅有数寸,所着衣衫极端怪异,竟无袖口。

双腿自膝以下,盖着一床毛毯,遮掩住他那残断的地方。

老者双目射出冷酷阴鸷的神光,瞥了成磊一眼,从容而冷傲地问道:“你声称的山主是谁,如今何在?”

“山主现在林外候驾。”

“何不唤他前来?”

“山主谕令本使者唤你前去。”

两人乍见刹那,唇枪舌剑已有往还。

“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胆量不小。”

无肢先生延年寿,蓦地扬声狂笑,讽言成磊大胆。

“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成磊立即回敬一言,丝毫不让。

“老夫向不欠人财物……”

无肢先生延年寿话尚未完,成磊冷笑一声立即接口说道:“你应该好好的想想,这笔债据我山主说,已经十几年了。”

“十几年了?哼!”

延年寿双眉紧锁,他确实想不出对方和自己结怨的往事。

“姑苏城外,千人石上,十八年前的一个冬夜,你……”

成磊缓慢而有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点醒对方,延年寿闻言色变,脸上掠过一丝狞笑,双目竟然阖闭,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你无妨细想一下怎样安排后事,成某林外候你。”

成磊话罢,冷冷一笑,转身慢步出林而去。

无肢先生手下四名大汉,早已不耐,怒喝一声,飞步赶上。

“尔等意图何为?”

成磊倏地止步,并不转身回顾,威严地喝问四名大汉。

四名大汉并不回答,各据一方,八拳齐出,挟疾劲风力击向成磊。

“蠢奴滚开!”成磊一声怒叱,双臂一振一抖,已将四名大汉迫退数步。

成磊虽仅一振一抖,所施却系上乘“回震”功力,他不愿伤及无辜,因之只用六成力道,意料中这四名大汉,必将震摔地上。

谁料无肢先生手下这四个看来蠢笨的汉子,却仅仅退后了几步,成磊不由暗自点头,已将功力提至九成。

四名大汉微顿之后,继之扑来。仍然八拳齐出一起击下。

成磊并未挪动,双肘平抬,两臂猛然斜甩左右,四名大汉再次被迫退后八尺。

“尔等设若蠢不畏死,无妨再攻一次。”

成磊心存仁厚,虽已提聚九成功力,却仍然保留了两分。

四名大汉非但不退,反而齐声暴喝重又攻到。

成磊双眉陡锁,神目含威,冷哼一声,依然未动一步。

他宁神静心,听出四名大汉已经迫近,并已扬拳下击。

自对方拳风中,觉出这道四名大汉已用全力,劲势有若狂飚。

他沉哼一声,双臂缓缓平举起来,适才曾经告诫对方,亦曾让过两次暗击,如今他必须还以颜色,否则定受山主的责罚。

但他深知“回震”功力的厉害,刚刚四名大汉一连被震力迫退两次,目下看来似是毫无伤痕,不出三日必将筋骨酸痛,经年始愈,对方出手愈猛,力道越大,日后所受伤损亦越重。

因之成磊仍不主动还击。只要对方不下杀手,他实不愿意施出十成功力。

那知就在他心存仁厚微一迟疑的当空,突然觉得四名大汉击出的拳风,似已消失,自己竟然毫无感受。

他久战江湖,经阅极广,已知大意仁让之下,失去先机,上了大当。

果然就在这转瞬之间,一股无可伦比的罡风劲力,陡自成磊头顶暴然击下,势若闪电石火,已不容他争抗躲避。

成磊怒极之下,怎肯束手待毙,猛震双臂,已存与敌偕亡之心。

蓦地!

身旁传来山主轻叱之声——

“成磊切勿妄动,鼠辈自速死尔!”

紧随着这一声轻叱,成磊突觉头顶下压的劲力已失,接着听到延年寿手下四名大汉暴吼之声,瞥目望处,四人已皆横尸林中,七窍尚在涌流着腥红的鲜血,身躯仍然不停地颤动。

成磊虽然死里逃生,但却面如败灰,俯首躬身对面含威煞的山主说道:“成磊有负山主谕令,愿领应得重贵。”

“是你心存仁厚,并非不敌彼等,本应重罚,姑且恕过,站向一旁。”

红衫英俊地山主,简短地训叱了几句,挥手示令成磊退下。

他恭敬地答应一声,退着出去了丈远,方始恢复了宁静的神色,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胞兄成淼左肋悬鼓已然到达身旁,正手捧着那个适才自己放置林外的宝盒轻微地叹息出声。

兄弟二人互望了一眼,目光中含蕴着“怨尤”“庆幸”“责罚”“惭愧”不同的神色,但这些却在表示出来彼此关怀的情义。

“成淼,宝盒拿来。”

“是!”成淼答应一声,双手捧着宝盒。恭敬地走向山主,递了过去。

这英俊的年轻人物,气宇超人,接过宝盒之后,冷冷地对端坐在车上的无肢先生说道:“你四肢皆失,想必是那无肢先生延年寿了?”

“尔是何人?”

延年寿适才目睹对方如神龙般飞降,挥手之间,已将手下四大王的“五煞拳功”破去,并能同时震毙四大天王,已然惊凛万分,明知此人即是索仇之客,却不识面目名姓,故而还问一句。

山主冷笑一声,威严无比的说道:“你先答覆我的问话。”

“老夫正是无肢先生。”

“索仇之客,西山之王!”

山主冷冰冰地回答了对方这八个字。

“天下‘西山’共有七处,尔是何处西山主人?”

“汝知天下共有七处‘西山’,不愧人称‘蛮荒一怪’,本山主为此一点,免去你残体之弄,仅仅索要一颗人头就去。”

“好大的话语,好狂的人物,可惜延年寿却不惧这些。”

“嘿嘿嘿嘿嘿嘿,不怕最好。”山主接上此言,双目却已射出杀人之前的煞气。

“适才你手下使者,声称索讨十八年前姑苏城外千人石上的一笔债务,老夫昔日果曾到过千人石上,只是……”

“到过就好。”山主毫无表情地接上这么一句,令人猜测不透他言中之意。

“到过就好?老夫不明此言所指?”

“凡是十八年前的冬夜,到过千人石上的敌对人物皆难逃一死!”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当年与会之人,包括武林各大门户……”

“适才本山主说过,有一个算一个。”

“年轻的朋友,你可是说连‘武当’‘少林’‘峨嵋’‘终南’‘太极’等,昔日与会的掌门之人,也算在其中?”

“当然,不过你最最幸运,是第一号人物。”

延年寿不由皱眉,对方索仇杀人,竟然声称幸运,其残酷无情可知。

他尚未答话,山主已缓慢地接着说道:“适才本山主说过免去你的残体之刑,仅借人头一用,你准备好了吗?”

“老夫自生于斯世之日起,项上人头即已准备任人摘取,只是……”

延年寿怒极之下,尚未说完全句话语,对方蓦地冷哼一声说道:“算你是个大方的人物,本山主却之不恭,谢领。”

“领”字出口,余音未绝,倏忽人影闪飞往返,青天白日之下,只见一朵红云电掣般来去,竟然无人看出变故。

随即听得山主沉声说道:“成淼传银衣剑士,延年寿门下弟子,不得生留一人,杀。”

“是!”成淼十指弹震,鼓声“隆隆”传出。

无肢先生车后那群门下,不禁群咦出声,惊凛万端,突然纷纷后纵,迅疾逃奔。

原来端坐车上的无肢先生,六阳魁首已失,十指深陷轮车扶手之中,死已多时。

延年寿尚尚且在莫明其妙之下,与敌相对之时,招未发糊涂丧命,门下弟子怎敢再为停留。

那知十数名银衣剑士,适时自林木深处闪出,寒光剑影齐飞,人头腥血滚流,眨眼光景,无肢先生门下徒众死亡殆尽。

银衣飘摆,剑光倏隐,来时无声,去时无影,林中恢复了寂静。

只剩这英俊红衫年轻的西山之王,和座前青衫使者成氏弟兄。

西山之王突然冷冷地沉喝说道:“还不自己爬出来吗?”

果然在他沉喝之后,由延年寿所坐那辆轮车底下,颤悚着爬出来了两个娃儿。

成磊成淼互望地一眼,暗中代这两个娃儿担心,“你们是延年寿的什么人?几岁了?”

娃儿们正是适才推着轮车的两个童子,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

左边那个童子,胆量似乎大些,闻言睁着一双圆大的眼睛答道:“我们是兄弟,他小我大,十二了。”

“都是十二?”

“嗯,兄弟么,要十二自然都是十二。”

成磊暗赞此子大胆,说话天真。

“那你们是孪生兄弟了?”

“孪生?什么叫孪生呀?”

山主闻言不觉一笑,成氏兄弟不由放下悬心,他俩相随山主,十二年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山主自然的微笑。

“母亲呢?”

“母亲?你问谁的母亲呀?”

西山之主竟然问及两个童子的母亲,成氏兄弟不禁惊愕。

两个童子真稚的反问,惹得山主剑眉飞扬,他不耐烦的说道:“我是问你们兄弟两个的母亲,现在哪里?”

“我们没有母亲,只有妈妈。”

“哼,你们妈妈呢?”

“死了,很早就死了。”

“唉!那爸爸呢?”

这杀人不眨眼的西山之王,闻言沉叹一声,音调竟然变的极为柔和,又追问起娃儿们的父亲何在。

“没有。”那个略小的孩子,此时竟也不再惊怕,回答了山主一声简单“没有”。

“也死了?”

“不是,我们从小就没有爸爸。”

“可怜……你们怕不怕我?”

西山之王耳闻娃儿不知有父,竟然启发人之仁性,吐口说出“可怜”二字。

但他立即强捺下了这一丝感情,陡变话锋,问及娃儿怕也不怕。

“不怕。”小的一个立即答覆,西山之王剑眉再扬,脸上已然笼罩着杀气。

大的一个似乎看出不对,接口说道:“我怕。”

西山之王闻言冷哼一声,厉喝说道:“你们姓什么””

“姓……”

“不知道!”小的这个刚说出个“姓”字来,大些的那个很快的说了声“不知道”。

“成淼,索搜一下有否漏网之徒,轿前回话。”

成淼答应一声,立即飞身而去。

“成磊,这两个猾诈的小东西交给你了,处治之后回队见我!”

“是。”

红云再次飘飞,西山之王已然离去。

成磊愁眉深锁,在这两个声言不知姓氏,无父丧母的娃儿身影,往来行不休。

蓦地!

他倏然停步,目射威光,直视着这两小兄弟一瞬不瞬。

两个娃儿这时却毫无惧色,睁着黑白分明大眼睛,回望着成磊眨也不眨。

“你们身怀六分功力,已是目下二流高手,瞒我都不能够,却妄想欺瞒我那山主。怎能怪他收起怜悯之心,仁慈之意,谕令我下手处治你俩呢?”

大些的那个娃儿似欲开口,成磊却挥手制止,接着说道:“如今你们两个是说出实话,也已晚了,唉!”

他止不住深沉地叹息一声,目光再次盯在了两个娃儿的身上。

“山主谕令,违令者死,成磊虽有慈悲之心,惜无回天之力,所幸适才山主走的非常匆忙,谕令成磊代其处治你兄弟二人,我刚刚苦思良谋,并无三全之策,却想出了个唯一的办法。”成磊说到这里,故意停下话锋,暗自注意双小的反应。

岂料这两个娃儿仍然神色不变,不惊不慌不言不语。

成磊目睹斯情,眉头一皱庄重地说道:“处治二子,可轻可重,怜悯尔等年幼,实不忍双双处死,我拚受山庄重责,格外施仁,但却必须处死尔等之一交令,尔兄弟立即商量……”

“活着的那一个,你准备对他怎么样?”

两个娃儿未等成磊全句说完,齐声发问。

“此外还有一个办法,废去尔兄弟所有武技功力,释尔逃生。”

成磊并不回答娃儿所问,接着又说出另外一个处治他俩的办法。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山主一定要处治我们兄弟?”

“简单点说,斩草必须除根。”

“我们又不姓延,也不是……”

“晚了娃儿,你这句话说晚了。”

“你可否带我们再见山主一面,让我们当面……

成磊摇着头,娃儿自动停下话锋,神色悲怨,久久再未开口。

突然!

“我愿意死,任凭你怎样处治,只求你先放我弟弟逃命!”

成磊尚未答话……

“不,我死!你放我哥哥走。”

两兄弟互争一死,成磊突觉心中酸楚,霎了霎眼睛,声音微弱而稍哑地说道:“你们弟兄本能共存,却为何取死?”

“报仇!”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一齐回答,老二说为了“报仇”,老大却说原由不能告诉别人。

“你不如你弟弟率直。”成磊指罚老大。

“爸就死在‘率直’。”

“你说是为了报仇,报什么仇?”成磊根本不听老大的话语,又向老二追问。

“父母血海深仇,和……”

“和什么,说呀。”

“和现在的仇恨!”

“现在的仇恨?你哥哥刚才不是说过,你们不姓延吗?”

“不错。”

“那你现在有何仇恨?”

“你必须处治我兄弟之中的一个,这岂不是……”

他话语未尽,突然一阵疾风身临,蓝衫微闪,奉令清点无肢先生门下有否漏网而去的成淼,已站在当场。

成淼面如秋霜,沉声对成磊说道:“妇人之仁,取祸之由,还不随我回队交令。”成磊尚欲分辩,成淼阴沉地瞥了两个娃儿一眼,冷哼一声,蓦地双臂暴起,十指分向两个娃儿弹去。

成磊不料胞兄会对娃儿们突下杀手,接应已迟,两个娃儿一阵痉孪,摔倒尘埃不再挪动。

成磊英雄泪下,纵到娃儿尸体旁边,才待俯身……

蓦地传来低沉冷酷地声音——“成磊!”

成磊闻声心中一颤,不敢再去探视地上的两个娃儿,缓缓站起。

成磊低垂着头,一步步迈向声音来处。

那里,站着适才离去今又返回的西山之主,山主面色威严,似极震怒。

“你可知错?”山主怒声喝问。

“成磊知错,但本心……”

“你们兄弟,追随老人家多年,忠诚不二乃我深知,何须解释。”

成磊并未答话,只是满含着泪水,点了点头。

“知错就好,跟我回去。”

“是。山主”

“成淼有事伏祈山主恩准。”

“什么事?”

“两个娃儿已死,成淼不忍其尸骨暴露……”

“好,掩埋之后立即归队。”

“谢山主的恩典。”

西山之主向成磊微一挥手,转身而去,成磊一言不发,随后走下。

成淼目睹山主去远,方始俯身伸臂,挟起两个娃儿,疾若电掣投向林木深处,一闪无踪。半响之后一鼓声咚咚十响,长春铺前银衣剑士,各跨雪骑,再次登程。

软轿之前,青衫使者成氏兄弟,分侍左右,俱皆沉默无言。

晌午已过,轿幔低垂,山主似乎正在小睡,大队渐行渐疾,终于风驰而去。

飞驰中,成淼瞥目胞弟,满面关怀之情。成磊视若无睹,一脸秋霜,双唇紧阖,虎目中仍然含着未尽的泪水。

成淼心情极端沉重,如有铅锤紧压胸口一般。

银衣大队如同神龙,七星关前现踪之后,长春铺镇歇晌,傍黑已然过了“毕节”县界,飞向“七见湾头”,隐于暗影之中。

晨间。

银龙突然重现。

越“八寨坪”,渡“土地娅”,过“母竹箐”,“金银山”,直上“何家坡”。

翻山越岭,盘岩绕谷,冲破“燕子口”,飞越“清水铺”,到达了西山之主所谓目的之地,川黔交界这处的“赤水河”畔。

赤水河,源出滇北边境峻山之中,东流为川黔一角之划界河水。

东行复北折,广聚万山溪涧之水而成巨流。

水踏“茅台”,微灌黔境,泄行西北,穿“赤水”入川,混“合江”之东,浩浩入注长江之中。

河名赤水,乃因水流直贯“赤水”县城之故,水色非但毫无红紫,却呈古铜青绿之色。

中流石卵垒垒,水势湍急,激出朵朵浪花,与群峰相映成趣,傲然出尘,真是神仙幽境。

西山之主所率银衣大队,降临赤水之畔,竟而再无踪影。

傍晚,赤水山镇“奇景阁”茶楼之上,来了三位高雅的客人。

他们濒窗而坐,品茗消闲。奇景阁香茶远近闻名,称为“沱茶”,茶叶采自“沱江”之畔。

楼窗恰对青流,山水明朗,溪漳情多,浪花溅石峰峦叠翠,仙景画境,这三位高雅奇客,默默凝视此自然风光,已皆沉醉其中。

“惜此大好山水,竟为邪祟所污!”正中红衫少年,陡地慨然吐语。

“天假山主,今夜一洗山水之耻而尽扫尘垢。”

左旁青衫文士,含笑而言。

“淫婆比不得那无肢先生,今夜你兄弟要格外当心。”

红衫少年目注当前美景不瞬,却低沉而郑重地吩咐青衫文士。

这三位高雅奇客,正是西山之主和成氏弟兄。

成磊仍不开口,面上毫无表情,他对惨死兄长手中那两个娃儿的事情,无法忘怀是故冷默无言。

“二弟,山主的吩咐你可曾听到?”

成淼目睹兄弟冷默的神色,诚恐山主怪罪,因此提醒成磊注意。

岂料成磊仍不开口,成淼暗自焦急。

“成磊,算了吧。”

西山之主突然谦和地劝解成磊,成磊闻言心头一凛,立即恭诚地低声答道:“山主原谅成磊一时失心。”

“唉!你又误解我了,其实这难怪你,人有仁心,你兄弟和我虽有主仆之份,但十数年来,朝夕相处,说实话,我已视你弟兄如同手足,我非无仁寡恩之辈,然为复血仇势难仁恕,愿你能够明白吾心。”

“山主,成磊知错,成磊……”

西山之主含笑瞥了成磊一眼,幽说道:“你并没有什么大错,成淼震毙一双娃儿,心情比你沉重的多,个中道理你应该了然。”

成磊俯首无言,山主一笑置之,成淼始将整日以来压积胸口的闷气吐出。

奇景阁上店伙,这时含笑走来,躬身说道;“三位贵客要不要在小店吃些东西?”

西山主人示意成淼,成淼立即向店伙说道:“我们有船停在河畔,稍停下人等自会送来酒食……”

店伙没等成淼说完,接口笑道:“客官有所不知,这赤水河茅台地方,盛产天下独一的名酒……”

“店家,稍停船中酒食送来之时,你可将所说贵地名酒也取来几斤就是。”

店伙至此方始含笑躬身而退。

突然!

隔座传来闻之令人惊骇的言语。

“老候,十二道关卡上的小把戏们,报告相同,等会儿老头子要是来了,咱们怎么交差?”

“哼!吴祥手下的这群废物,怕是活的不耐烦了,我就不信,对方那多人马,穿着奇特,自七星关到这赤水河畔,竟能如鬼似魅,幽灵般倏然失去踪影?稍停老头子来到,咱们只有实话实说。”

“老侯,祥老六对咱们可不错,记得去年……”

“我懂,老倪你放心,实话也要分怎么说,我保证老头不会罚怪祥老六就是。”

这时!

西山之主剑眉微挑,瞥了成淼一眼,成淼悄声说道:“山主,留下这两个匹夫吧,免得……”

他话未说完,邻座之人突然起立,随即听到一个冷酷苍老的声音说道:“坐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木凳拖响,大概人已入座,成氏兄弟互望一眼,山主却似若未闻未见,仍然眺望山水景色。

“怎么样,祥子可有消息送来?”苍老的声音,沉着而威严地发问。

“总监……”

“哼!”

“老爷子,祥兄弟有信送到。”

“怎么说?”

“他说对方似乎不愿意惊扰山上的老人家,因此绕路走的。”

“这样说来,祥子迎了个空,对吗?”

“是,祥兄弟急得很,自己正往回里赶呢。”

“嘿嘿嘿嘿嘿嘿!”苍老的声音并没有接话,却冷冷地阴笑数声。

“不过老爷子您万安,料他们总不能插翅飞过‘赤水河’去!”

“侯二你听着,人家早已到了,在路过‘长春铺’的时候,被‘延’府上的下人们迎接了进去,结果人家很懂交情,‘延’府上所摆的盛筵美味,人家来了个照单全收!要是等……”苍老的语声,倏地无故自停。

“老爷子,您是……”

“侯二噤声,低头看看你胸口上是什么东西?”

被称为侯二的那人,闻言缓缓俯首注目胸前,不禁惊呼出声。

老者浓眉一皱,猛地伸手抓住侯二的臂膀,沉声低叱道:“莫妄动,沉着些,提出真气,试试有何感觉?”

西山之主一旁冷嗤出声,青衫使者彼此微然颌首。

蓦地!

侯老二声调悲涩,惊凛多于伤感地说道:“我……我完了老爷子,我……”

“住口,挺着点儿,别在对手环伺之下丢人,扶住我的左臂,走!”

他们扔下了一块散碎银子,轻轻地站了起来。

“啊!老爷子,看,看,看……

那个姓倪的汉子,突然指着老者胸前,神色骇诧而凛惧地语不成声。

老者面色已变,他却看都不看自己的前胸,紧咬着牙关,拖着侯二,一言不发,一步步迈向楼口。

姓倪的汉子不敢多说,相随老者和侯二的身后,走下楼梯。

出了奇景阁已是掌灯时分,他们步履转疾,刹那已经走出了市镇,来到一个傍山小道的进口地方。

侯二面如败灰,全身已然开始痉孪,寸步难行。

老者回顾了身后一眼,松驰而痛楚地全身一抖,陡地伸手撕裂胸前衣衫,颤悚着递给了姓倪的汉子。

他此时已经自顾不暇,因此侯二微一摇幌,“噗通”一声跌卧到地上。

“倪奇,立即携此残衣回去,快。”

“总监察,您觉得……”

“别多罗嗦,你能多快就多快,火速回山,残衣献给教主……”

老者话尚未完,侯二蓦地一声惨嗥,自地上平直蹦起,目红如火,口滴黄唾,状如疯狂,竟将身着衣衫撕碎,十指伸缩似难自制,突然——

突然!

老者暴然出指,迅捷无伦地点中了侯二的小腹。

侯二惨吼一声,随指而颓,七窍印滴鲜血,死于当场。

那倪奇惊凛地连连后退,惕惧的看着老者。

“倪奇,侯二和我已中极阴狠的暗算,虽华佗再世亦难望救,死前身受之惨,无法形容,侯二适才已将疯狂,杀他正是免其生受酷罪。

我亦将自了,对方特别对你留情,原因不知,我那残碎衣之上,所现怪物,教主或能猜透奥妙,火速回山禀知一切,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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