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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仗义救友 姐弟反目

原来在院落里整整齐齐排列了一百多人,后面四排都穿着侍卫营的制服,每一排二十五人,全都手抚刀柄,默不作声。

前面一排都是些紧衣窄袖的便装汉子,有老有少,人人态度从容,目光坚定,一眼就看得出尽是高手。

当先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美妇人,身披青色“一口钟”斗篷,上绣深蓝色暗花,每朵花花心是五粒珍珠,整件披风珍珠垒垒,貂皮镶领,狐皮衬里,头上是三块瓦的貂皮帽,正中钉着一颗极大的明珠,宝光闪烁,那妇人生得来长眉凤目,琼鼻樱口,虽然板起面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无限风情。

那美妇人冷冷地看着冷云飘,目光落在八宝铜鎏上,似乎微感意外,“哦”了一声道:“我到今天才知道冷大龙头是九华山华严神尼的传人,失敬了。”

冷云飘吃了一惊,这妇人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来历,倒很出他意料之外,便点点间,说道:“芳驾好敏锐的眼力,容冷某请教。”

“我姓白。”那妇人的声音极为悦耳:“白玉珍,无名之辈,想来你也不会知道。”

冷云飘道:“芳驾的大名的确陌生,但一眼就看得出八宝铜鎏的来历,又怎会是无名之辈呢?”

白玉珍展颜一笑,说道:“冷云飘,你很会说话,可惜此时此地不容你卖弄唇舌。”

“我当然明白。”冷云飘道:“单看芳驾摆出来的这种阵仗,我已丧了胆,还敢卖弄唇舌么?”

白玉珍缓缓地道:“冷云飘,你不只对付得了药酒,又能够冲了出来,真不简单。你身后都是黑鹫帮的人,火骑会的朋友却只有两个,大约那六个也给你摆平了,可见你相当硬扎,不过你来看,我带的这些人,全是大内精英,既有御前侍卫,也有内廷武术供奉,剩下的也尽是侍卫营的好手,够你打发的,你可以试试。”

冷云飘默不作声。他刚才根本没有和黑鹫帮的人动手,因为他也察觉黑鹫帮的弟兄都不大愿意和自己拼杀,大多是碍着方阳在场,不得不虚张声势。

这就是人性。多年以来,铁衣社一直就是黑鹫帮的忠实盟友,处处照拂支持,如今方阳利令智昏,突然反过来对付冷云飘,这是极为失策的一着棋。

黑鹫帮的人最明白,真要害死了冷云飘,铁衣社必然大举复仇。

以铁衣社势力之强,好手之多,而且全社上下一条心,休道一个黑鹫帮,就算十个黑鹫帮也是死路一条。

除了这些利害关系而外,闯江湖的汉子对于是非也看得很重,这样做是违背道义,不齿于人的。

因此尽管方阳传令动手截杀,但大多数黑鹫帮的人都不起劲。大伙不敢反抗帮主,却也不甘心遵从乱命。

可是此刻的情形却不同了,白玉珍带的这些人都不是江湖人,而是官家的高手。

自然这些人也大半来自江湖,可是一旦投入了官场,根本就和江湖朋友站在敌对的地位,这些人对他冷云飘是绝不容情的。

先前方阳也随后追了出来,白玉珍和冷云飘对答之时,他不敢插口,这时便上前一步,躬身道:“方阳见过格格,请格格下令攻杀,方阳愿为领主效命。”

冷云飘暗中诧异这美妇人怎会是“格格”?

白玉珍含笑道:“方当家,你已经立了大功,冷云飘自动送上门来,全是你的功劳,如今你且暂作壁上观,看我们怎么对付这位冷大英雄。”

“是,领主。”

白玉珍掉头对冷云飘道:“冷云飘,你怎的不言不语?堂堂北六省绿林盟主,总不会含糊我这么个女流之辈吧?”

冷云飘很平静地笑了一笑,说道:“北六省盟主的称呼,乃是江湖同道替冷某脸上贴金的话,我从来不敢承认,说到女流之辈,古往今来的女英雄不知有多少,交刃过招,强者为先,男女并无分别,就算冷某含糊芳驾,畏惧芳驾,也不足为耻,何况我还未必真的含糊你呢。”

白玉珍笑得很媚,娇喝一声道:“好,冷云飘,我还没领教你的九华绝学,却已领教了你的辩才,高明,令人佩服,来来来,我替你引见几位好朋友。这三位年高德劭的老英雄,乃是大内礼聘的武术供奉,江湖有名的洛阳三剑孔氏昆仲。”

那瘦高的老儿拱手道:“老朽孔伯全,这是舍弟孔仲恩,孔季广。”

冷云飘欠身道:“久仰大名,如雷灌耳。”

孔仲恩忙抱拳道:“大当家太谦,愚兄弟当不起。”

白玉珍又道:“这两位是御前侍卫,官同四品,冷月刀曹孝曹大人,照日双锏黄威黄大人。”

曹孝拱了拱手,点头含笑道:“曹孝拜见大当家,少时再向大当家请益。”

“不敢当。"冷云飘道:“曹前辈昔年扬威行道于湘楚之间,却突然退隐,我还道曹老哥厌倦江湖,歇马封刀,却原来是大隐于朝,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还望念慈前辈多多指教。”

曹孝谦和的道:“大当家如此说,曹孝无容身之地了。”

那黄威却大喇喇地点一点头,冷云飘也报以冷然一笑。

白玉珍娇躯一侧,摆手道:“这位是侍卫营的副统带,罗池罗大人。”

冷云飘点头笑道:“我知道无双宝刀罗池,号称天下第一刀。”

罗池笑道:“大当家真会说笑,我这点刀法和贵社生死刀唐旗主相比,只配去割鸡。大当家,我身旁这四位乃是侍卫营十领班之四,拐子刀陈和,飞云刀李红云,弹指飞星官炎武,离魂箫公孙平。”

冷云飘含笑道:“幸会幸会,果然不愧大内精英,诸位都是响当当的角色,白夫人,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白玉珍唇边挂着笑,问道:“这话怎么讲?”

冷云飘道:“要对付我冷某人,你随便派两三位就已经足够了,何须这么多英雄好汉出马?这种阵仗,别说我冷云飘只是个凡夫俗子,就算我是八臂哪吒,除了喊天之外,剩下的也只有喊天了。”

白玉珍冷笑道:“冷云飘,你不用和我打这一套过门,老实说,我们早就打算对付你们这批叛逆莠民,可是对你那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却深感头痛,就凭眼下这么多好手,我怕还不一定侍候得了你呢。”

冷云飘道:“得芳驾如此看重,冷某也算三生有幸了。”

白玉珍又道:“不过加上了我,就有点不同了。”

“这是无庸置疑的。”冷云飘道:“芳驾貌美如花,聪明智慧,你这样的人当然不是等闲之辈,我看哪,今天我就算想打横了往外抬都不容易,不如我先领教一下你这位格格的绝学,免得我死不暝目。”

白玉珍笑道:“你不用急,迟早你会和我对上的。”突然脸色倏寒,厉声道:“你们哪两位先上。”

照日双锏黄威,洛阳三剑里的孔季广应声而出,双双抢攻。

冷云飘滴溜溜一个旋转,掌中八宝铜鎏金光大盛,叮当两响,孔季广先跃到一边,喝道:“好功夫,大哥二哥,你们快上,这人比我们预计的要强得多。”

孔伯全,孔仲恩应声抢了上来。

不想冷云飘并不和他们交手,猛一挫腰,直取白玉珍。

冷云飘发动得好快,一转眼间,八宝铜鎏已到了白玉珍面前。

白玉珍身形一闪,“飕”的一声,五尺软剑倒翻上来,直取冷云飘手腕。

冷云飘猛一抽手,那软剑砍在铜鎏身上,“叮”的一声反弹开去。

冷云飘哼一声道:“西河剑器春水,令人大开眼界。”

“好见识。”白玉珍剑似游龙,一面道:“冷云飘,你弃了兵器投降,我保你不死,不要辜负了你一身所学。”

冷云飘并不回答,猛一旋身,如一溜轻烟冲入了人群之中。

白玉珍电射而至,手中五尺软剑如银蛇腾空,飞刺冷云飘,可惜迟了一步,若不是她收剑得快,差点刺中一名侍卫营的弟兄。

白玉珍气得一脚,“呼”的一声脱去披风掷在地上,骂道:“都是这鬼披风累事,披上了又笨又重,碍手碍脚。”

这袭一口钟的披风是和坤送的,乃是良工所制,异常名贵,也确能抵御严寒天气。方才白玉珍没料到冷云飘突然袭击她,来不及脱下披风,行动当然受了牵制。

白玉珍余怒未消,骂众人道:“你们真是一群饭桶,这一下可好了,咱们要平白多死好多人。”

曹孝道:“这也是无法之事。罗老弟,你快招呼儿郎们闪避,由你和四位领班去迎战冷去,弟兄们上去只有送死的份儿。”

曹孝说得不错,冷云飘使劲八宝铜鎏,专拣侍卫营的弟兄下手,碰上的不死便伤,顷刻之间,已有五六人伤在他这八宝铜鎏之下。

这时曹孝,罗池,黄威,孔氏三剑,以及拐子刀陈和、飞云刀李红云,离魂箫公孙平等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能从人丛里挤去,将冷云飘围住。

那弹指飞星官炎武却被白玉珍叫住,低声道:“炎武,你别上去。”

官炎武愕然道:“为什么?”

白玉珍叹息道:“你们全是些头脑不清的笨蛋,这怎能对付得了冷云飘?你的长处是你的暗器了得,近身搏斗,你有何用?你给我留心着冷云飘,在他逃走时,就用你的独门暗器招呼他。”

官炎武道:“万一他不跑呢?”

白玉珍生气道:“蠢东西,他难道嫌命长了,怎会不跑?”

这时墙外响起了叱喝声和兵刃撞击之声。

官炎武道:“领主,我去看看。”

白玉珍不喜欢“格格”的称呼,曹孝看出她的心意,便改口称“领主”,曹孝解释说领是领袖,主是主子和主宰之意,白玉珍很是喜欢。

“不用你去。”白玉珍道:“你给我好好地看着冷云飘,伺机用暗器招呼他,别的事不用你管。”

又掉头喝道:“李红云,公孙平,你两人出去看看。”

话犹未完,已有四五个人闯了进来。

闯进来的是辽东的好汉闻琪和他的拜弟杜耀光,随后冲进来的人是个手提双枪手的俊美青年和一个浓髯绕颊的大汉,正是双枪镇洛阳周玉和黑髯客佟化雨。

接着又闯进来三个人来,乃是冷云飘的护卫顾全,和佟化雨的两个结义兄弟,飞虎胡震,夺命拐洪当平。

公孙平喝道:“大内侍卫和侍卫营的老爷们在这里捉拿钦犯,你们竟敢横生枝节,莫非也是叛党么?”

佟化雨“呸”的了道:“这里是黑鹫帮的匪窝子,哪里跑出个老爷来?玉兄,休理他的一派胡言,往里冲。”

他折铁刀一挥,直取公孙平,那边周玉挥枪便朝里闯,李红云忙上前拦住。

胡震喝道:“顾大哥,洪四弟,冲过去接应冷盟主。”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道银光飞来,直取顾全。

顾全正待挥刀隔阻,耳听冷云飘高叫:“顾全快躲,这是春水寒,挡不得。”

顾全想也不想,忙朝地上一扑,那春水寒以一线之微贴着他的脑后飞过。

白玉珍喝道:“李红云,公孙平,你们都退下来,周玉,你睁大眼瞧瞧我是谁?你的双枪镇洛阳镇到我面前来了?”

周玉举目一看,“哎呀”一声道:“小师母,怎么会是你?你不给我师父守孝,怎么去勾结起方阳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少在那里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白玉珍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我在这里缉捕叛逆,你少要来多事。”

原来周玉是黄志丹的记名徒弟,虽然未学过一丝一毫的黄门武功,却送过茶,叩过头,一向称翁氏为师母,称白玉珍为小师母。

而洛阳双枪镖局在明末便已创立,数代走镖,赚了不少银钱。周家在洛阳是数一数二的巨富,逢年过节总是大把银钱,大笔珠宝送上师门。

那黄志丹是个一介不取的君子,翁氏也不把银钱放在眼里,白玉珍却没有那种定力,因此当年背着黄志丹便收受了周玉不少金银珠宝,这时周玉一现身,白玉珍便感到相当头痛。

周玉道:“小师母,你弄错了吧?今天是青柳镖局柳老局主和黑鹫帮帮主方阳的争执,我们来帮柳若华的忙,这是江湖上的纠纷,私人的恩怨,那里跑出个叛逆来?”

白玉珍焦躁道:“我的少爷,我和你说不清楚,总而言之,你不要这里瞎捣乱,错过今天,我再和你说明白。”

周玉道:“小师母,你不要上了人家的当,如今的世道人心太坏,再也没有像我先师那种至诚君子了。小师母,你人又美,武功又高,难免人家要利用你。”

“你胡说些什么呀?”白玉珍生起气来:“跟你说我在办公事,擒叛逆,谁管你们的江湖恩怨?难道你忘了志丹嘱咐你明哲保身的话?”

“师父的教诲哪里敢忘?”周玉道:“可是师父也教过我舍生取义,我今天是为尽朋友之道而来,义之所在,不能退后。”

白玉珍叹了一口气,把手一挥,众人都停了下来。

周玉一躬身道:“多谢小师母。”

白玉珍转过脸去,不耐烦地道:“柳若华在里面,你去吧。”她只当周玉是为柳若华而来,不料周玉突然喝道:“冷大哥,你再不突围还等什么?”

冷云飘大喝一声,八宝铜鎏舞成一团金光,真个介挡者披靡,孔伯全,罗池等人纷纷退后,竟被他冲了出来。

白玉珍大惊失色,尖叫道:“快拦住他。”却还哪里来得及?冷云飘已冲出重围。

白玉珍横身拦截,春水寒洒出一片寒芒,冷云飘腾身纵起,从院墙上飞越而出。

就在此时,冷云飘忽听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暗器破空之声。他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忙使铜鎏护住身后,但只挡开了八枚,两枚暗器一中肩一中背,这正是弹指飞星官炎武所发出的十攻飞星。冷云飘忍住疼痛,仍然越墙而去。

白玉珍喝道:“还不快追!走脱了冷云飘,你们个个都要革职严惩。”

她正待腾身纵起,却被周玉挺双枪拦住。白玉珍大怒道:“好个周玉,你的双枪敢朝我身上扎?你真是造反了。”

周玉道:“小师母,我只是拦阻你做糊涂事,你和冷云飘结仇是大大的不智。”

气得白玉珍差点一剑劈了他。

冷月刀曹孝抢上来一轮急攻,替下了白玉珍。

周玉一面抵挡,说道:“曹前辈,你也要和我为难?”

曹孝道:“玉少爷,你知不知道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你误了你小师母多大的事?”

那边白玉珍喝道:“我去追冷云飘,你们把这干人给我拿下,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真要把人气死。”

说罢一拧娇躯,有若星丸跳掷,越墙而去。

白玉珍的轻功提纵术相当高明,但冷云飘起步在前,隔上了这一阵工夫,根本无从追起,白玉珍何尝不知道?

她追赶冷云飘是假,避开周玉是真。周玉在黄志丹门下五六年,得这个门生好处最多的便是他这位小师母。这时要想咬牙横心,翻转面皮来对付这个知情识趣的师弟,实在使她为难。

她“追”了一程便停了下来,坐在石头上歇息,恨恨地道:“我不知道走了什么背时运,净遇上这些倒霉事,遇不见一个顺眼的人,也碰不上一件遂心的事。”

她正在怨天恨地,忽听来路有衣袂破风之声,站起身来时,三条人影已经来到近前。

这三人正是曹孝,黄威和孔伯全,他们见了白玉珍,急忙上前打千。

黄威问道:“领主没有追到那冷云飘么?”

白玉珍插摇头:“那厮不但武功高强,脚下也快得很,被他溜脱了。”

曹孝道:“那也不要紧,他到底中了官炎武两枚飞星,也够他受的了。”

黄威道:“官炎武的飞星多半喂了毒,如果冷云飘毒发身死也算是为朝廷去了心腹大患,并不一定要明正典刑。”

白玉珍懒懒地道:“但愿如此了,回去问问官炎武,是否用的喂毒暗器?我走后周玉那干人擒住没有?”

曹孝道:“回领主的话,除了周玉和那姓佟的以外,其余三人皆被擒获,这都是孔老供奉的功劳。”

孔伯全道:“都是大伙儿奋不顾身,哪里是老朽的功劳呢。”

白玉珍心里比谁都明白,那姓佟的或者是凭武功突围而出,周玉却必然是曹孝放走的。

看来这曹孝是个极聪明知趣的人,得好好的拢络他。

众人回到黑鹫帮总舵,方阳早替白玉珍收拾好了卧室,殷勤侍候。

白玉珍道:“方当家,这一次你和柳若华都立了大功,你刻下已经是保定协副将的身分了,一切文书告身,曹大人记得催兵部尽快办理。”

曹孝道:“是,卑职一回京就立即办理。”

方阳急忙叩谢。

白玉珍又道“官炎武的暗器打中了冷云飘,功劳不小。炎武,你那飞星喂了毒没有?”

官炎开道:“回领主的话,此次卑职的飞星没有喂毒。”

“可惜。”曹孝接口道:“虽然未能制其死命,但伤了冷云飘,也大挫叛逆气焰了。”

白玉珍道“也只好这么想了,罗副统带。”

罗池忙道:“卑职在。”

白玉珍道:“官炎武升一级,赏银二千两,孔老供奉临敌奋不顾身,记一功,赏银千两。其余诸人,领班以上赏银三百,弟兄们每人赏银百两,回京以后立即办妥。”

罗池道:“是,卑职记得。”

众人急忙叩谢。

白玉珍又道:“此次和冷云飘交手,受伤和战死的人,都算是为国捐躯。战死的家属赏银一千两,重伤的发医药费五百,轻伤三百。其余凡出过力的都赏银五十两,此事交方副将办理,银子暂时由侍卫营拨给。”

罗池躬身道:“回领主,这些人名册上都没有名字的,故此这笔钱侍卫营很难报销,领主明察。”

“不要紧。”白玉珍道:“由我私人支付好了,你回京后去找和中堂的大总管刘全,我有大笔银子交给他保管着呢。”

罗池连声答应,方阳又上前叩谢:“领主待人恩厚,方阳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大恩于万一。”

“言重了。”白玉珍道:“你把这里的事情料理清楚,便挑选一批得力手下,赶去十二铁机堡和香浩然会合,我另有差遣。只要你努力巴结差事,我保你很快就升总兵官。

方阳感激得不知如何才好,退出来之后对他的手下说:“今天得玉珍领主赏识,才算是拨开云雾而见青天了。”

方阳退出去之后,房中剩下的都是白玉珍带来的人。

黄威便道:“领主请恕卑职多口,今日之事本来计出万全,眼见冷云飘插翅难飞,全是方阳和柳若华误事,如何还对方阳封官赏赐?领主对人太好了。”

白玉珍幽幽地道:“这不能怪方阳,要怪只能怪我用人不当。”

曹孝忙道“这怎能怪领主呢?那方阳说得嘴响,连我也没有料到他如此无能,不过此时正当用人之际,也只好多包涵一下了。”

罗池道:“依卑职看来,火骑会的人反而有些胆勇。”

孔伯全道:“罗大人说得是,这批人倒该好好拉拢一下。”

白玉珍点头道:“你们都说得是,此时你们便去和火骑会的人结纳一番,今天还得连夜赶路,要在消息传到燕子崖之前干掉冷云飘,否则只怕夜长梦多。”

众人都行礼退出,只剩下曹孝在旁。

白玉珍道:“曹大人怎不出去歇息?”

曹孝道:“回领主的话,此时天色已晚,夜间赶路吃力,倒不如进点饮食,稍事歇息,待明早再动身去铁机堡,领主千金之躯,还望珍重才好。”

白玉珍道:“好倒是好,我只担心会走脱了冷云飘。”

曹孝道:“冷云飘中了暗器,功力总是打折扣,况且他负伤逃走,总不外乎赶回孙河镇和五龙山这两条路,领主已命驻门头沟的乌登选率镶白旗劲旅移驻孙河镇,冷云飘回孙河镇只有自投罗网。”

白玉珍道:“如果他回五龙山呢?”

曹老道:“回五龙山的路虽然有好几条,却以经过铁机堡这条路最近。欧阳大人亲自坐镇十二铁机堡,又有香浩然和火旗会的追魂无影钟克非相助,冷云飘如何过得去?”

白玉珍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也罢,就在此歇宿一晚吧。”又压低声音道:“曹大人,你和周玉相熟么?”

曹孝道:“见过几面,也有点交情。”

“那就很好。”白玉珍道:“周玉拜在先夫黄志丹名下为记名弟子,也算是我的师弟,伤了他也不好交代。偏偏他又夥同冷云飘胡搞,你想法子透个信给他,叫他别犯糊涂。”

曹孝道:“领主放心,这事卑职可以效劳。我去告诉他,这件事是圣上交代和中堂,和中堂传谕剿办冷云飘,事情很大,谁都担待不起。”

“对了,就这么说。”白玉珍喜极于色:“你叫周玉别混在里头瞎起哄,到时候我护不了他。”

曹孝道:“周玉是少爷脾气,任性得很,不过卑职晓以利害,谅来他会听的,我只怕黄威会说闲话,事关叛逆,卑职这点前程可担待不起。”

白玉珍凤目一睁:“黄威敢多事,我先摘他顶戴,你不用担心。”

“那就全仗领主了。”曹孝又道:“黄威是欧阳大人的心腹,卑职与他翻过脸。这事因欧阳大人行为不检而起,黄威教唆欧阳大人在外头弄了好几个女人,闹得很不像话,卑职劝过黄威几次,我两人为此而闹得很不痛快,黄威的武功好,也很能办事,就是心术不正,所以卑职得时时提防他。”

白玉珍“嗯”了一声道:“欧阳云从和黄威在外头眠花宿柳,以及包占粉头的事,我都知道,这些人本不是正经人,如今做了官,难免会干些混帐事,不过曹大人,你也莫想歪了,欧阳云从是志丹生前的朋友,所以我看在先夫份上,对他加以照拂提携,其实我二人清清白白。我也晓得外头有人说些闲言闲语,好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问心无愧也就不去理会了。”

白玉珍说出这一番话,自己也止不住脸红,她和欧阳云从结了雾水姻缘之后,非常之后悔,此时索性一推六二五,不肯承认。

“领主这番话,卑职很明白。”曹孝道:“自来寡妇门前是非多,旁人蜚短流长,也是有的,不过欧阳大人也太不该了,不是卑职挑拨离间,欧阳大人一提到领主,不是说我的小老婆如何,就是我会吩咐白玉珍如何,或是那个小寡女离不开我,或是她姘上了和坤,却也离不开我欧阳云从。诸如此类信口雌黄,令人气外。”

白玉珍勃然变色,一张粉脸气得通红:“曹孝,你这些话是真的?”

曹孝道:“卑职有几个脑袋敢哄骗领主?领主若是不信,不妨问问罗池,侍卫营的领班们哪一个不晓得?”

白玉珍咬牙道:“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周玉一早就给我说这个人靠不住,劝我疏远他,不要上他的当,唉。”

曹孝忙道:“领主不要生气,慢说领主没有和他有过什么,纵然上了当吃了亏,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认帐就完了。以卑职愚见,领主以后不要太顺着他,否则他越发肆无忌惮,对外胡言乱语,于领主清誉有损。”

白玉珍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把满腔怒气按捺下来,说道:“谢谢曹大人告诉我这些,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这才是人心隔肚皮,太叫人寒心了。曹孝,你刚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曹孝忙道:“是卑职失口乱言,请领主恕罪。”

“我不是怪你。”白玉珍道:“我想你这句话很对,我这个人太过不拘小节,也太老实,容易被人误会我水性杨花。”

曹孝道:“那是领主多心,没有人会这样瞎猜想。”

白玉珍道:“你很卫护我,令我感激,以后你多提着我点。”

曹孝连声答应。又道:“领主待人宽厚,人人感激,卑职冷眼旁观,不少人愿为领主效死,纵然有少数人心怀不轨,也不容易得逞,只要领主自己有主见,不受人左右,事情就好办了。”

白玉珍点头道:“你这番话是金石良言,我会永铭于心,从今以后我倒真要拿点刚劲出来,不再受人摆布了。”

曹孝又道:“还有一事要请示领主,今日擒获的三人该如何发落?”

白玉珍道:“这三人是什么来历,你们问过没有?”

“问过了。”曹孝道“一拿获时便已问清楚了。一个是冷云飘的护卫,另两个是狼山五义里的胡震和洪兆平,这两人都不是黑道人物,他们是为朋友义气才来的。”

白玉珍想了一想,说道:“咱们是对付叛逆莠民,犯不上和不相干的江湖朋友结仇,胡震和洪兆平立即释放。”

曹孝道:“是,领主,那个冷云飘的护卫顾全呢?”

白玉珍道:“冷云飘的护卫定然是义烈汉子,若是放了他,必定会赶回去报信,嗯,要孔伯全弟兄把这个护卫押送顺义县县衙收押,十日后再释放,曹大人,随我出去看看,这些人办事我总有点不放心。”说罢立起身来。

“是,领主。”曹孝从衣架上取过那袭钉满珍珠的披风,说道:“外面寒冷,领主要小心保重身体。”轻轻替她披上。

白玉珍回眸一笑,曹孝心中一荡,暗道:“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尤物,难怪欧阳云从说她勾魂夺命,看来并不过分。

且说冷云飘闯出重围之后,弛出二、三里,却未见有人追来,便放慢了脚步,寻思道:“却是作怪,这些人花了那么大的事来对付我,理当穷追不舍,终不成凭佟化雨、顾全等人就能阻止白玉珍?未免太难令人相信了。”

过了一阵,他见白玉珍一人追来,便隐身在树林里。

白玉珍坐在石上自言自语,以及曹孝、黄威、孔伯全三人赶来,和白玉珍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待白玉珍等四人回去以后,冷云飘便想去救顾全等人,但他也知道白玉珍不易对付,何况对方人多,自己非但孤身一人,而且还受了伤,强弱悬殊,要救人可说是非常危险。

他正在踌躇,忽听对面树林里有人唤他:“冷盟主,冷大哥,快些进来。”

冷云飘听出是周玉的声音,不禁大喜,一个箭步窜进对面林中,果然是周玉在树后探头探脑,还向他招手呢。

冷云飘一把抓住他,说道:“周玉兄弟,你没有受伤吧?”

周玉笑道:“大哥放心,小弟汗毛也没掉一根,抱歉的是顾全和胡震,洪兆平三个失陷了。”

“这我已经知道了。”冷云飘道:“是方才我听他们说的,我正想转去救他们呢。”

周玉摇头道:“大哥,你这想法错了,我很清楚我师姐的为人,顾全,胡震,洪兆平落在别人手中会怎样,我不敢说,落在白玉珍手中可说安如泰山,说不定明天就放人,你何必去救他们呢?”

冷云飘笑道:“你真有把握?”

周玉道:“莫非你以为我在胡说?冷大哥,还是先顾你自己吧,你中暗器的地方怎么样?”

“还好。”冷云飘指指背后道:“伤口不发麻,看来不曾喂毒,只是伤在背后,自己无法上药,得麻烦你了。”

周玉道:“今天你幸亏碰上了我,我的玉林宝液是专治刀创的圣药。”

冷云飘道:“我也带有刀伤药。”

周玉笑道:“我不怕得罪你,我这瓶玉林宝液乃是万金难求的疗伤圣药,决不是你的药所能比得的。”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石小瓶,命冷云飘脱去了上衣,转过身去。

周玉力贯双指,夹住他背上那枚五角飞星只一震便拔了出来,伤口鲜血立即向外涌出。

周玉取出手巾拭抹血迹,将瓶中药液轻轻滴在伤口上,血液立即止住。然后如法炮制,把肩上那枚飞星也取了出来。

冷云飘笑道:“我这伤势虽不算重,可是如果不遇见你,也是够麻烦的,周兄弟,多谢了。”

“废话。”周玉把药瓶递给他,说道:“你且饮三四滴,这药不但固本培元,兼且好处甚多,亚赛过仙丹,待我替你包扎一下。”

冷云飘接过小瓶喝了一口,笑道“这个我深信不疑,那药液滴入伤口,只觉一阵清凉,立即止痛,可惜这种药不易搜求,否则倒真要重金搜购几瓶才好。”

周玉笑道:“这一瓶子你就拿去吧,下次我派人给你送二十瓶到五龙山来。”

冷云飘道:“你不是说重金难求吗?”

周玉道:“我是对别人而言,这种药虽是斜阳庄的秘方,可是云南天生轿谢庄制成的却多得很,我那里收藏了好几十瓶,送你二十瓶算得什么?其实梅凌波归元庄也有。冷大哥,你们铁衣社人多,免不了要和别人动刀动枪,疗伤的灵药是少得的。”

冷云飘甚是感动,周玉和他的交情并不算深厚,却能够处处为朋友打算,甚是难得。便道:“兄弟,唯患难之际,方见朋友交情,我们虽然相识数年,平时向少往来,却不知道你是个重情尚义的好朋友。”

周玉笑一笑,说道:“冷大哥,我这个人好管闲事,便是不相干的人被人出卖,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是你呢?”

冷云飘道:“那么你又是如何察觉我被人出卖的呢?”

周玉便把他如何离开洛阳时碰见姚仲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以你和柳若华的交情,他不应对你谎言欺骗,既然无中生有,当然有阴谋诡计,我和梅凌波商量之后,便由她留在青柳山庄保护令妹,我和佟老大等人来接应你,不料果然是大大的阴谋,他们要你这位盟主的人头哩,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主持幕后者原来是我的小师母。”

冷云飘略一沉吟,便道:“兄弟,我听人称白玉珍是什么格格,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能够告诉我么?”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周玉笑道:“你此时应该担心青柳山庄令妹的安全才是,怎么还有闲心问这些话?”

“不然。”冷云飘道:“柳若华虽然出卖我,他必定有其难言之隐,我料他不会对舍妹不利的,再说我对梅凌波知之甚深,有她和舍妹在一起,就不说安若泰山吧,要过她这一关也颇不容易,反而白玉珍为人如何,我毫无所知,我无法预测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所以我盼你能告知我她的为人,我才好斟酌打算。”

周玉想了一想,方道:“我先讲讲白玉珍的家世吧,大清入关,汉人先后有五个封王的,便是平西王吴三桂,定南王孔有德,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仲明,义王孙可望,孔有德守桂林,被南明大将李定国打败,自焚而死,他的儿子也死了,所以定南王爵也就撤消了。后来吴三桂造反失败,平西,平南,靖南三王都成了叛逆,不消说也全完了,只剩一个义王孙家,奈何老孙的子孙也不争气,义王的后人也不吃香。五王之外又封了两个国公,便是续顺公沈志洋,承恩公白文选,本来每过一代便减一等的。偏偏吴三桂造反,康熙皇帝玄烨为了拢络汉人,特下诏这两个国公世袭罔替,就是说辈辈代代都是国公爷。不过呢,人算不如天算,白玉珍的父亲白仲明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妇儿不能袭爵,所以她这个承恩公也非完蛋不可,不过她虽是国公之女,却是汉人,不该叫格格。或才是风气所趋,连祖宗也可以变种吧?”

一句话倒把冷云飘招笑了,说道:“这且不去管它,可是兄弟你的双枪是得自家传,又怎会称她为小师母呢?师母便是师母,如何又加一‘小’字?”

“我这就要说到了。”周玉道:“大约在六七年前吧,我听说沧州的凌云一剑武艺了得,便动了好求之意。”

冷云飘笑道:“你是求淑女呢,还是求名师呢。”

“当然是求名师啦。”周玉道:“志丹恩师无儿无女,只有两位夫人,我求什么淑女呢?”

冷云飘道:“他收了你没有?”

周玉道:“志丹老师从不挟技自珍,一听说我来学剑便非常之高兴,当即留我住下,花了两三天的时间讲解、演练,可是我自己一出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什么春水寒,简直就是春水难,难于上青天。”

冷云飘诧异道:“你没有学成?”

周玉道:“门都没有,成什么?黄老师给我说,唐天宝年间,公孙大娘最擅西河剑器,拜门的人上千,学成的却只有一个李十二娘,可知这门功夫何等难学?就拿我恩师来说,他老人家真的是有教无类,王八兔子贼他都愿教,奈何人家学不了,割伤自己的倒是不少。”

冷云飘皱眉道:“这么个难法?”

“真的。”周玉道:“那么多人想拜门,得了他真传的,只有一个白玉珍,也可说是他唯一的徒弟,我拜门的时候,这位师姊已经成了师父的小老婆了,我管翁师母叫师母,管白玉珍就叫小师母,总不能叫她小老婆师母啊。”

一语又惹得冷云飘笑了起来:“当然不能,你若是那么叫,包管她会揍你。”

周玉道:“我的师父是个圣人,我就说师父的功夫我学不了,可是师父教我做人的道理,我得益不少,我还是要拜师,所以我就成了黄门的记名弟子。”

冷云飘道:“那么你这位小师母为人如何?是不是很厉害,很有心机,或是心狠手辣?”

周玉摇摇头:“不能那么说,她心也不狠,手也不辣。”他想了一阵,点头道:“有点贪小便宜,喜欢受高帽子,很容易哄的。”

冷云飘笑道:“如此说来,你常常哄她的了?”

“那倒是真的。”周玉也忍不住笑了:“我的师父师母都好像把黄金和泥土分不开的,送他们什么都不受,小师母呢,又想要又怕给师父骂,我跟她说,我好酒贪杯,常常掉钱,这些财宝你不要,回头也会半路给人偷了,倒不如你替我收着吧。”

冷云飘笑道:“于是她就替你收起来。”

周玉道:“是我再三恳求,白玉珍道:‘好吧,我就替你收起来,可明年一定要来拿,别忘了。’到了明年我又送珍宝送银子,年年都送,白玉珍骂我坏,心里倒是很喜欢我的。”

冷云飘笑道:“老实说,像你这样的徒弟,人人都会喜欢,不光是钱,而是你的一片心意可贵。”

周玉道:“白玉珍也是这么说,所以我不怕和她捣乱。我当然不是她的对手,但她狠不下心杀我的。”

冷云飘不以为然,但又不便说什么,便道:“兄弟,你是至性之人,重情尚义,但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况且人会变的,就拿那方阳来说吧,若是有人说他会反戈一击,我决计不信,然而……”

周玉摇手道:“没有什么然而,冷大哥,再争下去或者我们会翻脸,说正经事吧,如今你打算去哪里?”

冷云飘想了一想,说道:“我想先找佟化雨,然后回青柳山庄。”

“不妥。”周玉道:“佟老大用不着我,丢不了的。兵贵神速,冷大哥,你该立即赶回五龙山,不过呢,你才是主角,我是跨刀打小旗的,你想去青柳山庄,我就陪你走一趟吧。”

于是两人出了树林,展开轻功提纵术,沿大道向前疾弛。

冷云飘的坐骑失落在黑鹫帮,周玉也是骑了马来的,可是先前和闻琪交手的时候,顾不得坐骑,后来战败逃走就更顾不到马匹,所以如今只好劳动两条腿了。

好在两人都身怀上乘武功,赶路也还不觉辛苦,一直到天明才略事歇息,然后又急着赶路。

到了辰时三刻光景,两人已疲累不堪。

冷云飘一指树林边的一家小酒铺道:“兄弟,昨夜到如今,我们水米未沾,人可不是铁打的,我们且进点饮食再赶路如何?”

周玉笑道:“我这时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两人步入酒铺,一个中年店家迎了出来。

周玉道:“你这铺子好像没有卖饭食,不拘什么,端上来就行了。”

那店家陪笑道:“小店确实没有生火煮饭,只是卖点豆腐干,花生米,以及风肉等下酒之物,不过二位爷台乃是贵人,那又不同,酒饭已经预备下了。”

周玉脸色略变,说道:“这是什么意思?你阁下是什么人?”

冷云飘拦住道:“兄弟,他说得不错,你来到此间确实可以算得贵客,唐三元,这位是我的好友,洛阳双枪镖局总镖头,周玉周大哥,向前见过。”

那店家躬身礼,说道:“燕子崖铁衣社,内堂探事舵主唐三元,见过周大哥。”

周玉急忙还礼,说道:“原来是唐舵主,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唐三元送上了香茗,说道:“酒饭很快就会送上来,如今属下有紧急消息禀告,镶白旗副都统乌登选已率兵进驻孙河镇,如今孙河镇门头沟一带尽是满州镶白旗兵马。”

冷云飘“哦”了一声道:“三元,可有二姑娘的消息?”

“禀大当家,二姑娘已经失陷了,不过不是失陷在镶白旗兵官之手,而是被十二铁机堡香浩然那老狗擒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玉道:“难道香浩然到孙河镇来生事?”

“不是的。”唐三元道:“是梅姑娘,二小姐,柳姑娘,还有小媚姑娘以及两个青柳镖局的镖头经过铁机堡,被拦路截击,双方动了手,也有死伤,只走脱了梅姑娘一人,小的已将这消息用信鸽飞报总堂了。”

冷云飘点头道:“一定是梅凌波知道镶白旗人马要来孙河镇,所以保着舍妹想回五龙山,被香浩然截下了。”

周玉道:“香浩然这着棋走差了,却他不该得罪梅凌波。”

冷云飘点头道:“不错,这位姑娘香浩然得罪不起,江湖上唯一能支使青园双玉的,只有一个梅凌波,若是她勾了这两个女娃娃来,足可把十二铁机堡铲平。”

“禀大当家。”唐三元道:“如今是一等侍卫欧阳云从在铁机堡指挥一切,这多半是那狗官的主意,此外属下还有一事要禀知大当家,就在今晨天明时分,一位弟兄混过了铁机堡的盘查,来知会属下,黄云旗全体弟兄已经到达,由辛旗主亲自率领,现在距离铁机堡六里左右的山坡后歇息,而且辛旗主已经和梅女侠会合了。这位弟兄刚离去不久,属下还没来得及放信鸽向总堂禀报哩。”

冷云飘诧异道:“辛青怎会来得这么快?”

唐三元道:“是二当家他们早些时候接到别的探事分舵传讯,说是铁机堡勾通官府,只怕有什么异动,所以先派辛旗主到来监视铁机堡的动静,因此他们先到。”

冷云飘忧形于色:“辛青既和梅凌波会合,定然知道冷云美被掳之事,一定会攻扑铁机堡,黄云旗只有三百多人,而铁机堡防守森严,如何能得手?”

唐三元道:“大当家放心,二当家闻知二小姐被掳之后,一定派蒲旗主的烈火旗来,我们的烈火霹雳弹对付铁机堡,那是绰绰有余。”

冷云飘点点头,说道:“三元,总堂方面知道我遇险的事么?”

唐三元道:“总堂还不知道,不过既然梅姑娘已和辛旗主会合,辛旗主当然知道了。黄云旗随军也带有信鸽,他们会报知总堂的。”

冷云飘道:“那就是了,你先拿出酒食来,然后再放信鸽通知总堂,说我已经脱险,如有黑鹫帮的信鸽报事,暂时不必理会,别的不用多说。”

“是,大当家。”唐三元道:“要不要传谕二当家,飞调蒲旗主来?”

冷云飘摇头道:“不必了,花惜春知道该怎么办,唐三元你这个探事分舵干得很好,事后再赏。”

唐三元忙道:“这是属下份内之事,何敢受赏呢。”

唐三元进内后一会儿,领着两个伙计出来,把酒饭摆开,然后去忙他的“公事”去了。

两人正在吃喝,忽听官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快马来到林边。

马上骑士翻身下马,牵着马向这酒铺走来。

周玉低声道:“糟糕,来的是冷月刀曹孝。”

冷云飘道:“奇了,他怎么会是一个人?那些人呢?”

周玉道:“管他呢,冷大哥,准备放翻他。”

曹孝走到店门前,猛一抬头,不觉一惊,“哎呀”一声道:“你们二位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太巧了,我正愁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你们二位呢。”

周玉冷然道:“曹大人,我真佩服你的胆量,怎么就是你一个人来么?”

曹孝道:“周少爷,你八成把我的来意弄错了,二位,可否容我坐下来?我谈几句话就走。”

冷云飘立起身来道:“曹大人肯赏光,那是再好不过,请进,店家,劳驾添一副碗筷酒杯来。”

唐三元慌忙答应,果然添了一份杯箸。

曹孝从容不迫地将马在树上拴好,然后才进店来坐下。冷云飘替他斟上酒,说道:“曹老哥是前辈英雄,冷某敬你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谢了。”曹孝饮了酒,放下酒杯,说道:“冷盟主,周总镖头,兄弟寻找二位,乃是半为公事,半为私事,公事是替玉珍领主带个口信给周总镖头。”

周玉沉下脸道:“什么口信?你讲吧。”

曹孝道:“玉珍领主要我奉知周少爷,此番是奉了和中堂钧旨,专为对付铁衣社冷大当家,事情很大,谁都担待不起。周总镖头家大业大,玉珍领主盼你能够置身事外,这是她的一片好意。”

周玉道:“请你回去告诉她,她的一片好意,我是全心全意的接受。只是我和冷大当家相交莫逆,我深悉其为人,他是个好人,我敬他重他,因此我不能置身事外,要她多想想我师父生前告诫她的话,要她悬崖勒马,勇于改过。她始终是我的好师姐,叫她莫听欧阳云从的话,那个小白脸王八蛋是专门骗蠢女人的。”

曹孝笑了一笑,说道:“周少爷,你这一席话,我会一字不漏的转告她,她听不听就难说了。”

“那当然。”周玉道:“忠言逆耳,有多少人肯听逆耳之言呢。”

“周总镖头明白就好了。”曹孝又道:“我另外还有些话想禀知冷大当家。”

冷云飘道:“曹大人有话请说,冷某洗耳恭听。”

曹孝道:“大当家,曹孝出身江湖,如今虽在内廷伴驾,却不敢忘本。大当家的威名上达天听,这事是有的,但此番派出大内侍卫和侍卫营以及京营兵马对付大当家,却非圣上本意,全是和中堂和欧阳大人的意思。”

周玉对冷云飘道:“他说的欧阳大人,就是我说的那个专骗女人的小白脸乌龟王八蛋了。”

曹孝笑道:“不错,就是他,欧阳云从在辽东也是一方之霸,外号铁爪神鹰。”

冷云飘道:“想来是鹰爪门的高手。”

“大概是吧。”曹孝道:“据我所知,欧阳云从和贵会的转世金轮陈思清有宿怨,他的义弟谭忠,有一次强暴村妇,被陈思清碰上,将他伤成残废,这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欧阳云从要对付大当家倒不是完全为了此事,他是想在关内打天下,在江湖上,官场上都想有所作为,大当家无非是他跃登龙门的踏脚石罢了。”

冷云飘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从来没听陈思清提过欧阳云从。曹老哥,请继续往下讲。”

曹孝道:“我干大内侍卫,也是自觉当年杀孽太重,不料今番又遇见这种差事,我想趁此向大当家打个招呼,还望大当家对罗池、李红云等人,手下略存厚道,我就感激不尽了。”

冷云飘长叹一声道:“曹老哥,我出道较老林迟了十多后,曹兄一片仁心,我敢不从命?只要他们不朝绝处干,我自然会手下留情,可是这并非根本之策。”

曹孝点头道:“大当家说得是,这次和中堂调动防护内廷的侍卫和防守禁城的侍卫营,圣上已经大为不悦,奈何和中堂坚持要调,圣上也不便太令他难堪,消息传来,太上皇近日龙体不适,和中堂每日陪伴太上皇,刚巧玉珍领主要派人回京调遣雍和宫的国师,并且把侍卫营悉数调来,这件差事多半会落在小可身上,我打算回京后面谒圣上,只要一道圣旨便可将官家人手悉数撤回,岂不是会减少人命伤损么?”

冷云飘略一沉吟,便道:“若得如此,那是曹老哥帮我的忙,只是……”

周玉插口道:“曹前辈,你能够左右欧阳云从么?”

“当然不能。”曹孝道:“他的品级比我高,我如何能左右他?”

周玉道:“那么和坤呢?你能够左右和坤吗?”

“那就更不能了。”曹孝道:“不但我,就算当今圣上,他也办不到,圣上对和老头子是既恨又怕,还不能不看他脸色,我们这种小角色就更不用提了。”

周玉道:“既然如此,你们圣上的圣旨管个屁用?”

曹孝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这几天和中堂陪着太上皇,无暇理会别的事,调派侍卫营这种事又不需经过军机处,和坤如何会知道?然而圣旨始终是圣旨,非遵命不可,待老和知道时,人马已经撤回去了,他再专权也不敢去质问圣上嘛。”

周玉道:“那你就不怕得罪白玉珍?”

曹孝笑道:“圣上下旨,关我什么事?难道我一个官同四品的小侍卫,还能够左右圣上么?”

冷云飘笑道:“原来曹老哥的花样还不少呢。”

曹孝摇头笑道:“没有办法,不怕大当家笑话,做官得有另一套法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真假假,拉这个压那个,要不然干不了三天就得回去抱孩子去了。”说罢便待起身告辞。

“慢着,曹老哥。”冷云飘道:“承你好心关照,也许我可以替老哥稍效微劳,不过我要曹老哥告诉我,太上皇是得的什么病?”

曹孝道:“没什么大病,只是略受风寒,不过到底是八十好几的人了,自然大意不得。”

冷云飘道:“那么一旦太上皇驾崩,和中堂只怕保不住了吧?”

曹孝低声道:“大当家是明白人,今上对和中堂恨之刺骨,这还不说,单是和老头子的家产,听说就是七、八千万两之多。大当家,常言道得好,银子是白的,眼睛是黑的,皇帝也和银子没有仇。七八千万两银子,比朝廷一年的税收还多,就算是皇帝吧,也想搬到自己的库房里,单为了这一宗,不扳倒和老头子成么?”

冷云飘点关微笑:“曹老哥,我想送你一件功劳,也许你会高升一级也未可知。”

曹孝道:“当真?”

冷云飘笑道:“曹老哥,你听谁说和坤有八千万两的家财?”

曹孝摇头道:“不是听谁说的,乃是圣上派了许多细作密探,暗中察访而得,就算没有七八千万,六七千万总是有的。”

冷云飘笑着摇摇头。

曹孝皱起眉头,沉吟道:“难道说只有五六千万?”

冷云飘道:“如果不是那些细作密探调查失实,就是受了收买,欺骗皇上,和坤的家产不只这么少。”

曹孝“哦”了一声,忙道“大当家知道和坤家产有多少吗?”

冷云飘道:“否则我何必说?”

曹孝道:“大当家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冷云飘笑了起来,说道:“曹老哥糊涂了,我是干什么的?我是铁衣社的龙头,也就是强盗头儿,巨商富贾,达官贵人,有多少家财,就算我未必都知道,总也会知道一大半,和坤是出了名的大贪官,我早就留上了心,他的家产收藏在哪些地方,何处有寄顿,哪些是他名下,哪些是化名藏匿,我无不尽知,这有什么稀奇的?”

曹孝连连作揖,说道:“那么他究竟有多少?望求大当家明示。"

冷云飘淡然道:“共八万万两。”

曹孝大惊道:“什么?八……八万……”

冷云飘一字一句的道:“八万万两白银,有多无少。”

曹孝道:“有……有这么多?不会弄错吧?我的大当家,这可是一件要紧事呀。”

冷云飘笑道:“店家,请借纸笔一用。”

唐三元慌忙取出纸笔墨砚,并且磨好了墨。

冷云飘运笔如飞,大略写了一张清单,随手递给了曹孝,笑道:“曹老哥,我不会害你,你只管呈交你们主子,如果有了差错,我用人头担保。”

“言重了。”曹孝接过手来,略一展开,慌忙道:“大当家太过言重了,大当家,这纸清单交给皇上,不只和老头子垮定了,曹孝恐怕还要大大地升上一升,就算连升三级也非奇事。”

冷云飘抱拳笑道:“那就恭喜曹老哥了。”

曹孝满面笑容,诚挚地道:“今后我曹孝的功名富贵皆得自大当家所赐,真不知如何报答大当家的大恩大德。”

冷云飘道:“曹老哥,咱们自己哥们,不必这么客气。老实说,和坤家当不止这么多,但我只能写出六万万五千万两,我刚才说过,和中堂是一支肥羊,我总得多少替自己留一点。”

曹孝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此外嘛。”冷云飘续道:“不瞒曹老哥说,我还有意送你一、二千万两,故此我只能少给他报一点,我想有了这六万万五千万两,已经足够曹老哥交差了吧?”

曹孝连连躬身:“太够了,太够了,真是感激不尽,至于大当家还要赐予曹孝千万两白银,这却万万当不起,曹孝心领就是,心领就是。”

冷云飘笑道:“怎么,不给面子?”

曹孝忙陪笑道:“大当家说哪儿的话呢?不瞒大当家说,这六万万五千两一报上去,皇上定然会大加赏赐,恐怕也不下几百万两,这已足够曹孝几辈子花用不尽了,大当家赐予曹孝的已经太多,我怎好意思贪得无厌呢?”

冷云飘“哎”了一声道:“这你就太见外了,江湖规矩,见者有份,我说出口的话,莫非还要我收回不成?”

曹孝长揖到地,满面堆笑,说道:“既蒙大当家错爱,曹孝只好愧领,只是怪不好意思的。”

“别那么说。”冷云飘道:“只望曹老哥在面圣之时,还请别忘了请圣上下旨撤回侍卫和兵马才好。”

曹孝忙道:“大当家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请准玉珍领主之后,立即快马回京,明日便可面圣,至迟明日黄昏就有旨意,六百里急弛,后日夜间圣旨定可送到铁机堡,都包在曹孝身上。”

冷云飘拱手道:“如此我先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该我谢谢大当家才是。”

曹孝抱拳一揖,出外解了马,腾身骑上,圈过马头,向原路飞弛而去。

曹孝走后,周玉问道:“冷大哥,你对曹孝说的都是真话吗?”

“当然是真话。”冷云飘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周玉道:“和坤搞了那么多钱,已经出人意料,你送了曹孝,颙琰这么大的礼,只是要他把人马撤回去,似乎……似乎给予太多而所求太少了。”

“兄弟,帐不能这么算。”冷云飘道:“颙琰看了这张清单之后,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来保护我。我那张清单只是写了概略的收藏地点,实际没有什么用处,要查抄这些金银财宝,非问我不可,因此在和坤垮台之前,我和铁衣社都安若泰山。”

周玉想了一想,笑道:“大哥比我想得深而且远,果然是好计,那么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呢?”

冷云飘道:“既然辛青的黄云旗已经赶到,又有梅凌波相助,我们便先给铁机堡一个下马威,要他们尝尝厉害也好。”又掉头对唐三元道:“三元,你还有信火旗花没有?”

唐三元道:“有,有,还有十几个呢。”

冷云飘道:“不用那么多,拿四枚给我就够了。”

他从唐三元手中接过信火,往腰间一塞,说道:“你立即派人知会辛青,我们要碰碰铁机堡,要他注意我的旗花信号。”

唐三元道:“属下立即派人去办。”又递过一块花布来,说道:“大当家的八宝铜鎏金光闪耀,打眼得很,属下以为是包起来的好。”

冷云飘点点头道:“三元,还是你的心细,回头你就放信鸽通知总坛,说我们和铁机堡对上了,要惜春斟酌行事。”

“大当家放心,属下会办妥的。”

周玉从布袋里取出双枪来接好,他这双枪乃是薄刃三棱点钢枪,每一根长六尺,分为两截,平时折下装在布袋里,只有三尺长短,便于携带。

他这两截白木枪杆接合处是螺旋,转接之后便成为两根六尺长的素缨枪,两截枪再一接上,便成了一丈二尺长的双头素缨枪了。

先前赶战役的时候,周玉卸下双枪收好,此时又取出装好,准备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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