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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包藏祸心 阴谋诡计

柳若华送客送到大门口,卢君义转身道:“柳老哥,多承你送我两瓶醉仙桃,此物我转送给和相,必有重谢。”

“重谢不敢领受。”柳若华道“能为和相以及卢大人效劳,我求之不得。”

卢君义笑道:“柳老哥,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的。”

柳若华挥手命手下人退开,说道:“大人请吩咐。”

卢君义低声道:“柳老,冷云飘乃朝廷心腹之患,如果柳老哥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除去此人,不但皇上会加恩于你,和中堂也会感激,荣华富贵都包在小弟的身上。”

柳若华这一惊不小,忙道:“卢大人,你……你不是开玩笑吧?冷云飘不但于我有恩,而且武艺高强,铁衣社势力浩大呀。”

卢君义脸色一沉,说道:“柳老哥,我不是拿官势压你,冷云飘乃六省著名的大盗,柳老和此人的交情,我们很清楚,此事可大可小,柳老或者还不知道,保定府的青柳镖局,已经由三等侍卫罗安民罗大人带神武和查缉两营的好手驻守,柳老只要点个头,我可以命罗安民立即撤走,如其不然,罗安民不但会封局抓人,凡和镖局有关的人都脱不了关系,再说这孙河镇离北京门头沟很近,你可以派个人去瞧瞧,让白旗副都统乌登选已带兵进驻门头沟,这就是专为对付贵府的,柳老你就不为自己家人儿女打算么?”

柳若华颤声道“卢大人,柳若华实实在在是安份守己的良民百姓,我和冷大龙头来往,只是为了走镖方便,不得不求他照拂一二,大人明察。”

卢君义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道:“这个我当然明白,其实朝廷也是鉴于王聪儿作乱,不得不防范于未然。这是圣上与和中堂的意思,我们身为臣下,吃粮拿俸,也是身不由己,说不得大家都受点委屈。朝廷要对付冷云飘,已做了万全的安排,包管他插翼难飞。我此来也是奉了一等侍卫欧阳云从的授意,要柳老帮一个小忙,很小很小,并不怎么费事的。”

柳若华苦着脸道:“卢大人,柳若华这点玩意,根本招惹不起铁衣社啊。”

卢君义“哟”了一声道:“柳老误会了,我怎会要你去招惹铁衣社呢?只是要你帮一点小忙,绝不会替你惹麻烦。”

柳若华无可奈何地道:“但不知要老朽怎么做?”

卢君义道:“柳老附耳过来。”

柳若华听罢之后,脸色煞然灰白,说道:“只是……这么做妥当么?”

卢君义笑道:“有什么不妥当的?有方阳的亲笔书信,到时候他自会出头承担,关你什么事?”

柳若华想了一阵,说道:“卢大人,我可只干这一次啊。”

卢君义笑道:“当然只敢劳烦柳老这一次,哪里还有下次呢?”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柳若华,上马而去。

柳若华定了定神,转身入内,却见刘平和顾全正站在二门边说话,便道:“刘老弟,怎不请顾大护卫入席?”

顾全欠身笑道:“多蒙柳老赐饭,顾全酒喝多了,所以刘兄陪我各处走走,柳老这庄院子好宽敞华丽啊。”

柳若华笑道:“顾老弟夸奖了,我这小小的青柳山庄,哪里比得上你们燕子崖的铁衣社总舵呢。”

“哪里哪里。”顾全笑道:“我们那里规模是很大,房舍林园也很幽雅,却不如宝庄美奂美仑。”

柳若华对刘平道:“你多陪陪顾老弟,千万不可冷落人家。顾老弟是冷盟主身边的大护卫,武功了得,见闻渊博,你要多向人家请教。”

刘平陪笑道:“老镖主放心,刘平理会得。”

“那就好。”柳若华道:“顾老弟请随意吧。”

柳若华转过西北厅,正碰见冷云飘,梅凌波等人从戏园走出来,一路谈笑议论着。

梅凌波笑道:“这位岳老板天生是演戏的好材料,扮什么像什么,了不起。”

“那是当然。”冷云飘道:“所谓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才算是好伶倌,你当吃这碗开口饭是容易的么?”

小媚道:“这位岳老板很喜欢我呢,刚才探班时她和我说话最多,她人又好,相貌又美,我是舍不得二小姐,要不然我真想拜她为师,跟着她唱戏。”

“拜她为师?”梅凌波笑道:“才见过一面你就那么相信她,保不住她拿你当摇钱树,甚至卖你入青楼。”

“那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梅凌波道:“你才出道几天,江湖上的事你懂得多少?”

小媚一伸舌头,不敢出声了。

佟化雨笑道:“小媚又聪明又漂亮,也难怪人家会拿你当摇钱树,只不过江湖上的岁月也苦,这位岳秀环虽则才艺又绝,奈何时运不济,也只有各处去搭班,还常遭人白眼,此中辛酸难为外人道也。”

梅凌波道:“这位岳秀环我倒要好好的和她交上一交。”

佟化雨道:“恐怕不容易,这种江湖艺人,今东明西,四处奔走,如何去找她?”

“我自然有办法找她。”梅凌波道:“你找人的本事最大了。”

所有的人连冷云飘在内都不解梅凌波之意。

梅凌波去年在京师宜春院闹事,打了张富和夏云,宜春院的鸨儿姓岳,面貌身段嗓音分明就是这位岳秀环,只有举止神态不像。

一个开妓院的鸨儿怎会一下子变成了走江湖的女伶?如果真的是同一人,此中必然大有文章。

但此时无证无据,也不宜说破,好在她在宜春院闹事之时是男装打扮,今日岳秀环没认出她来,她盘算改日还要到宜春院去探查,看看这个千面鸨儿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时柳若华迎面走来,冷云飘道:“柳老哥,干嘛这样愁眉不展的?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柳若华叹了一口气:“此事恐怕又要麻烦贤弟才行了。”说着把那封拆开口的信递给冷云飘道:“你看了这封信就明白了。”

冷云飘拿出信笺来,却见夹着一张银票,数目是二万两。

梅凌波笑道:“这位朋友送的寿礼倒是很重呀。”

冷云飘目光一落到纸上,脸色渐渐凝重,看罢之后冷哼一声道:“方阳好大的胆。”

梅凌波道:“怎么了,是白鲨方阳的信么?”

冷云飘顺手把信给梅凌波。

梅凌波看罢了信,微微一笑,说道:“我的大盟主,黑鹫帮的白鲨方阳,不是向你称臣纳贡么?看来你这个大盟主也镇不住这些好汉哩。”

冷云飘扬眉道:“柳老哥,方阳信上说派姚仲前来纳采,他人呢?你叫他进来。”

周玉诧异道:“是三手灵猴姚仲?这小子的腿怎会这么个快法?”

梅凌波愕然道:“你说什么?”

周玉道:“你把信给我看看。”

梅凌波便把信递给周玉。

那边柳若华却对冷云飘道:“姚仲知道你在这里,他不肯进来,匆匆忙忙的赶回去了。”

周玉抬头道:“那么采礼呢?难道姚仲连采礼也带回去了么?”

柳若华道:“哪里有什么采礼,这张银票就算是采礼了。”

冷云飘怒道:“方阳竟敢如此,老哥哥,请你命顾全替我备马。”

柳若华回头道:“李胜,快请顾大护卫替冷盟主备马,你也替我备马,我陪冷盟主同去。”

“慢着李胜。”冷云飘道:“你叫顾全把我的八宝铜鎏挂在马鞍上。”

李胜答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冷云飘对柳若华道:“我看老哥哥就不必去了。”

柳若华点头道:“我明白,黑鹫帮是你一手扶植的,有你出头足可摆平,有我这外人在座,反而使方阳难堪。”

梅凌波插口道:“方阳是向柳老求亲,柳老应该前去,你们三曹对面说个明白,这样才站得住道理,要不然你这位盟主凭什么横插一手呢?”

佟化雨点头道:“梅姑娘说得对,要这样才站得住道理。”

梅凌波道:“大哥,你也不要太气大,方阳求亲并没有错,求不求在人家,给不给在柳老,柳老不肯把女儿嫁给方阳,央请你冷大当家出面,方阳不能不给你面子,这么办方阳才好下台。大哥,你要记得,人有脸树有皮,见好就收,这才算会带人,不能以势相压,方阳怕你,可未必会心服。”

冷云飘怒气渐消,说道:“大妹子,多谢你良言教诲,冷某受益不浅。”

梅凌波笑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多听我的教导,包你不会碰钉子。”

冷云飘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要开染房了。”

梅凌波又道:“干脆把青影叫来叩头拜师,你这一出头也就名正言顺了。”

柳若华道:“拜师大典不宜草率,等办完此事再拜师也不迟。”

这时那一直在旁静听的周玉便道:“依我说应该派人把方阳请来谈谈,这样妥当些,或者此信不是出自方阳之意呢?”

冷云飘道:“我认得出方阳的笔迹,这是他的亲笔信,不会错。”

这时顾全随李胜进来,躬身道:“大当家,马备好了。”

冷云飘道:“好,老哥哥,咱们走吧。”

顾全道:“大当家要去哪里,可要属下随行?”

“不必。”冷云飘道:“你在此侍候二姑娘,顺便告诉她,我和柳老哥到顺义黑鹫帮去看望方阳,很快就回来的,小媚。”

小媚忙道:“小媚在这儿,大当家是要小媚跟大当家去么?”

冷云飘道:“你跟去干什么?好玩么?我是嘱咐你,你自来话多嘴又快,今日之事不准你告诉二姑娘,更不准你四处乱说。”

“晓得了,大当家。”小媚道:“我一定守口如瓶就是。”

冷云飘和柳若华走后,顾全问小媚道“大当家到黑鹫帮去干什么?”

小媚道:“当然是去见白鲨方阳呀。”

“这个何用你说?”顾全道:“大当家因何事去找方阳?你一定知道。”

“刚才大当家特地叮嘱我,你难道没听见?”

小媚道:“我知道也不敢说呀。”

梅凌波笑道:“刚才方阳派姚仲送来了一封信来,方阳这家伙想吃天鹅肉,你的头儿去止住他,就是这么简单?”

顾全茫然道:“姚仲?三手灵猴姚仲?他几时来过?”

“就在方才柳老送卢君义出去的时候。”梅凌波道:“姚仲来送信,他一听你们头儿在这里,掉头就跑了,顾全,你们铁衣社的威风可不小呀。”

顾全道:“这就怪了,刚才柳老庄主送卢君义出去的时候,我和刘平正在二门边说话,他们两位咕哝了半天,柳老进门时还和我与刘平谈了几句,几时有姚仲?若有姚仲来,我不会瞧不见呀?他又不会隐身法。”

周玉“哦”了一声道.“那你可曾看见卢君义交什么东西给柳庄主没有?”

顾全道:“有呀,是一封信,卢君义从怀中取出来交给柳老爷子,当时我面对大门,周少爷你知道,二门阴暗,外头光亮,从里头朝外看要清楚得多。”

梅凌波失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把我搞糊涂了。”

周玉冷笑一声,低声道:“我大概猜中了一点,梅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转过回廊,周玉见四下无人,便道:“先前我们二人是在庄门口碰见,才一齐进来的,对吗?”

梅凌波道:“你扯这个干什么?”

周玉道:“我离开洛阳时,在城门口碰见了姚仲,我还特地下马和他上馆子吃了一顿饭。他亲口告诉我此番来洛阳办事,最少要耽搁一月。我们分手以后,我便一直往北赶,路上并未耽误,试问姚仲又不会腾云驾雾,莫非他一个筋斗云扯十万八千里,跑回顺义黑鹫帮,又飞跑到孙河镇来送信纳采?他是神行太保么?所以说姚仲来提亲纳采的话,压根儿就没有可能。”

梅凌波凤眼圆睁,说道:“难怪刚才你要方阳来此,你早就觉得此信可疑”。

“不止可疑,根本就是胡扯。”周玉道:“何况顾全也说得明白,他既然看得柳若华送卢君义上马,就没理由看不见姚仲来送信,这明摆着一个圈套。”

“这个圈套是要对付冷大哥?”

“终不成是对付你我?”周玉道:“卢君义是什么人?你以为他真会来给柳若华拜寿?”

梅凌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柳若华表面上对冷云飘好似一盆火,亲热得了不得,暗地里却伙同人去算计他,真想不到。”忽然双目一凝:“柳若华何来如此天胆?他不怕江湖朋友齿冷?不怕铁衣社报复?”

“怎会不怕?”周玉道:“可是这些全不及抄家灭门来得怕人。”

“谁能令他抄家灭门?”

“自然是朝廷。”周玉道:“铁衣社在江湖上当然是拔尖的,但和大清朝廷相比,铁衣社只不过是一支蚂蚁罢了,而且,任凭冷云飘如何不可一世,只要他步入了反门关,谁还会怕铁衣社?”

梅凌波不以为然:“周玉,你也太过危言耸听了。”

“决计不是。”周玉道:“冷云飘敢支身闯黑鹫帮,当然有十万把握,他没想到的是,要对付他的人比方阳还要强十倍。”

“你说的是十二铁机堡?”

“香浩然算得什么?”周玉道:“当然是大清朝廷。梅庄主,你和冷云飘有交情,我周玉也喜欢打抱不平,咱们两人商量一下,分头办事,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那是自然。”梅凌波道:“还有那佟化雨,这事也不好瞒着他。”

周玉道:“我和此人是初见,不清楚他的为人如何。”

梅凌波笑道:“这些地方你就不如我了。但我和他也是初见,我看得出此人是个烈性汉子,而且他对小媚一往情深,当然不会坐视。”

“小媚?”周玉诧异道:“就是那个小丫头么?”

“也不小了。”梅凌波道:“这些事你不懂的。”

在顺义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庄院,外表看来像是一个富户人家,其实是黑鹫帮的总堂。

在宽敞的大厅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冷云飘居中高坐,一个沉重的长形锦囊靠在他的座椅旁边。他左边那一位便是青柳镖局的局主柳若华。

坐在冷云飘右侧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这人头扎黑巾,白衣黑裤,胸前绣着一头展翅欲飞的巨大黑鹫,此人正是黑鹫帮帮主,姓方名阳,外号人称白鲨。”

方阳举杯对冷云飘道:“此事既有盟主令谕,方阳自当遵命,更有何说呢?如今属下恭敬盟主一杯。”

冷云飘饮干了酒,笑道:“方二弟果然爽快,这次算是给了冷某天大面子,盛情心领了。”

“盟主言重了”。方阳道:“经盟主开导,属下方知太过冒昧,惭愧之至。”

“别这么说。”冷云飘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江湖上不乏奇女子,日后我会嘱咐舍妹留心替二弟物色便是。”

方阳连声多谢。

冷云飘笑对柳若华道:“柳老哥,如今你的事情已完了,你还有什么心事呢?”

柳若华忙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心事?”

冷云飘道:“既无心事,你还愁眉苦脸干什么呢?理当放开怀抱才是呀。”

柳若华道:“心事呢,倒是没有,只是家中还有那么多的贺客,冷落了他们,心里有些不安。”

冷云飘一拍前额,笑道:“我当真太大意了,不错,还有许多客人。”转面对方阳道:“方二弟,我们改天再叙吧,我得和柳老哥赶回去了。”

方阳陪笑道:“天色已经不早,盟主和柳老就在敝帮歇宿一宵,明日回去也是一样嘛。”

“这不好。”冷云飘道:“一来怕朋友担心,二来也怕引起一些误会,反正日后我们见面的时候还多,不争这一时半刻。”说着便一推椅子,立起身来。

他这一起身,忽然觉得双腿软绵绵的,眼前一花,身不由主地坐回椅上。

方阳忙道:“盟主酒沉了,快拿醒酒汤来,快些。”

冷云飘是何等样人,他立刻明白,这不是喝多了酒,而是中了暗算,便勉强笑道:“只怕是喝多了。”

他口里说着话,一颗心却在滴血,更十分伤感。

眼前这位黑鹫帮帮主方阳,是冷云飘一手支持起来的,方阳当初只有六七个弟兄,跟着黑鹫赵成明干点打闷棍劫道的勾当。

冷云飘见赵成明还算一条好汉,便劝他自立门户,也经常以钱财资助,赵明成也肯努力上进,这才成立了黑鹫帮。

黑鹫帮的三个头领昌黑鹫赵成明,白鲨方阳,三手灵猴姚仲,号称黑白三雄,自然奉赵成明为帮主。

赵成明死后,便由方阳继任帮主,继承庆典由冷云飘亲临主持,铁衣社各首要也亲来观礼致贺。

试想连赵成明对冷云飘尚且极其恭顺,方阳较之赵成明更矮了一头,对于冷云飘不止是恭顺,简直和下属对上司一样,唯命是从。

先前冷云飘来到黑鹫帮总堂,在白鲨方阳连声认错之际,他还深悔不该把八宝铜鎏带来了。

本来嘛,单凭方阳和冷云飘之间的关系,只要他冷云飘一封书信,天大事情都可迎刃而解,如今他本人到场,那就算已经给足了方阳的面子,再带了兵器来,反而显得小题大做了。

这桩亲事,冷云飘虽觉得不相配,却也对方阳有些歉意,想不到对方竟会在酒中下毒,这除了令他震惊之外,更感到痛心。

他暗中运功一试,察觉所中之毒并不厉害,功力虽然打了一些折扣,还不至于躺了下来。

柳若华关切地道:“冷贤弟,你怎么了?”

冷云飘“嗯”了一声,以手抚额,低声道:“方二弟,这酒好像有些不大对头吧?”

方阳道:“是么?我倒不大觉得。”

冷云飘眼角斜挂,看出方阳面色羞愧,眼神蕴含惶恐和痛苦。

冷云飘佯装闭目养神,一面运功排毒,暗中却注意方阳动静,他听出方阳呼吸沉重而急促,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主意。

这时一个头目端着碗走过来,对方阳道:“当家的,醒酒汤来了。”

方阳道:“放在冷盟主面前,服侍冷盟主喝下。”

那头目道:“是。”轻轻将碗放在冷云飘面前,说道:“冷盟主……”

一语未完,冷云飘反肘一撞,那头目“呵”了一声,仰跌出去。

冷云飘身似电旋,一个转身已到方阳背后,赤光倏闪,“飕”的一声,方阳的头巾已被削去了一大片。

方阳吓得“啊”的一声,紧接着左肩似遭重压,右颈一凉,耳边听冷云飘一声断喝:“方阳,别动,识相点。”

方阳心中比谁都明白,按住他左肩的是冷云飘的左手,那柄追魂夺命的赤练短剑正稳稳当当地贴着他右边脖子。

对于冷云飘那口赤练短剑,方阳清楚得不下于他自己的兵刃。这口剑尺寸虽短,却锋利无匹,只要轻轻一拖,他这条性命就算交代了。

冷云飘的声音颤抖,切齿道:“方阳,我冷云飘待你们哥儿三个哪儿错了?我姓冷的和你们黑鹫帮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说是有,那就是今天我拦阻你娶柳老局主的女儿,就为了这点小事,你就拿毒酒取我性命,好朋友是你这样的耍法?”

方阳道:“大当家,你听我说——”

“住口。”冷云飘叱道:“事实俱在,还说什么?算我冷云飘瞎眼瞎心,看错了人,交错了朋友,没什么说的,这碗醒酒汤,你给我喝了它。”

“大当家。”方阳叫道:“这碗汤……”

“你给我喝。”冷云飘道:“我能喝你也能喝,怕什么?”

方阳道:“大当家,你要我死,可以。不错,酒中是有毒,可是我也中了毒,下毒的人不是我,起意害你的人也不是我,也是被迫的。”

“放屁。”冷云飘骂道:“你是一帮之主,谁能迫你?酒是你的,毒不是你下的,难道是我下的?”

“大当家,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方阳道:“逼我的人是一等侍卫欧阳云从,下毒的人是柳若……”

一个“华”字尚未出口,柳若华一抖手腕,一枝袖箭直射方阳咽喉。

按理说相隔这么近,这枝袖箭该必中无疑。

不料红光闪处,“叮”的一声,那支袖箭被挑得飞了起来,直钉上屋里的圆柱,挑起这袖箭的正是冷云飘的赤练短剑。

可是方阳趁势一挣,也脱出了冷云飘的手,跃到一边,喝道:“柳若华,你想杀人灭口么?”

柳若华道:“谁叫你含血喷人?”

方阳怒道:“是我含血喷人吗?我黑鹫帮中可没有醉仙桃。”

“醉仙桃”三字一入耳,冷云飘耳中犹如响起三声焦雷,几乎惊呆了。

是的,冷云飘知道这种酒。“醉仙桃”并不是毒酒,喝了之后只会令人浑身乏力,昏昏欲睡,三杯酒一饮,便可入梦,可以睡足两个多时辰。

柳若华从开设镖局以来,应酬繁忙,伤脑筋的事很多,要搞好各方面的关系,颇费精神。

而且柳若华中年丧偶,他在保定府包了四个粉头,犹如姬妾一般,加以银钱周转等等,许许多多的事使他头痛,故此得了一个失眠之症。

柳若华是柳镖局的东主,虽说用不着他亲自出马,但武功又不能够搁下。失眠对于一个习武之人乃是件极苦恼的事,尤以柳若华上了岁数,更觉烦恼。他遍访名医,终于求得药方,配制了醉仙桃这种药酒。

将醉仙桃这种粉末渗入酒中,立即溶化,饮后酣然入梦,次晨醒来,更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久服更能强身健体。

这种药酒的功效,柳若华曾经和冷云飘提起过,并且宣称这是他的养身良药,若是他把镖局歇业,改开药铺,单这醉仙桃就足可使他发财。

冷云飘是何等聪明的人,柳若华与方阳素不相识,和黑鹫帮也向无来往,只有他局中两三个镖头和黑鹫帮二当家三手灵猴姚仲相识。既然如此,方阳如何会知道醉仙桃?

况且先前冷云飘也只觉得疲乏欲睡,人不大站得稳,除此之外并无异状。当他出手制服方阳之时,身手之迅速敏捷,较之平时差不了多少,只是内力略减而已。

当时他心中还暗自奇怪,既然方阳用了毒酒,毒性又怎会如此轻微?

此时一听方阳说出“醉仙桃”三字,才恍然大悟,心是安下来了,但其失望,伤心,痛苦,却非言语所能形容。

冷云飘靠着柱子,静静地注视着柳若华,他的眼神里并无愤恨之意,却充满了伤心和失望。

“老弟,老弟。”柳若华急叫道:“你万不能信方阳的胡说八道,这是歪曲是非,混淆黑白,我承你老弟青目,对我照顾多年,我怎会做出这种混帐事来?”

“老大哥。”冷云飘一开口。连他自己也奇怪他的声音怎会如此平静:“醉仙桃并不是毒药,这不算什么混帐事。”

“当然,当然。”柳若华道:“醉仙桃不是毒药,可是……可是……唉,总之我没有干这件事,更没有拿醉仙桃给方阳,这完全是他含血喷人,挑拨离间。”

这时方阳的心腹头领程鹏便低声道:“大当家,如今你已脱出姓冷的掌握,还扯这些闲篇做什么?火骑会的人都到了,白夫人率领的官家好手转眼就到,不趁此时机放倒姓冷的,容他逃回五龙山,我们还有命么?”

方阳呐呐地道:“这个……这个……”

程鹏着急道:“大当家,如今我们可是骑上虎背,下不来了哇。要升官发财,就不能不冒此奇险,姓冷的好歹也喝了不少醉仙桃,功力多少也要打个折扣,你不下令攻杀,还等什么?”

程鹏的话方阳何尝不明白?奈何他对冷云飘始终心存畏惧。不是畏惧他的武功,而是多年来的积威之下,他对冷云飘有种崇敬的心理,就像愚夫愚妇畏惧神灵一般。

不错,他是受了官府之托,甚至有九门提督衙门和顺天府的缉捕公文,更得了白玉珍亲口允诺,只要干掉了冷云飘,他方阳就是现成的协台大人,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一旦和冷云飘上了面,要他反抗昔年的恩人,如今的盟主,他实在没有这种胆量和勇气。

冷云飘强打精神,淡淡地道:“方阳,我有几句话问你,是好汉子不必畏首畏尾。第一,欧阳云从拿什么来胁迫你?第二,这件事姚仲知不知道?第三,你们黑鹫帮是不是全体都想对付我?方阳,我知道你要杀我,可是我要死得明白,还有,除了你们和火骑会之外,还有谁参与此事?”

方阳迟疑着未开口,冷云飘焦躁道:“方阳,怎不答话?莫非你还有难言之隐。”

“是,我这就回话。”方阳一惊之下,竟然冒出他平时惯于回答冷云飘的话来。

但他马上就后悔了,深觉自己太无“骨气”了,便横蛮地道:“冷云飘,你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我方阳并不畏惧你。”

冷云飘冷然道:“你用不着畏惧我,我只要听实话。”

“行。”方阳道:“我就实话主实说,终不成你还吃了我?没有人胁迫我,我方阳要弃暗投明,我不愿带着兄弟们一辈子干绿林,我要改邪归正。”

“好。”冷云飘道:“有志气,答我第二问。”

方阳道:“我就全给你端出来吧,不用第二第三了。姚老三和这件事根本沾不上边,光宗耀祖,替皇家出力报效,没他的份。黑鹫帮的内情你是知道的,我和老三各有各有的心腹,只不过他的手下大半调遣在外,今天在这儿的差不多全是我的人,也都是一条心替国家诛杀叛逆,仰报天恩的。”

冷云飘冷笑一声,道:“不用说了,这叛逆就是我了。”

“你知道就好了。”方阳道:“道上组合要对付你们的,不止我方阳,还有火骑会主封建成,你的死对头铁机堡香浩然,此外你的老朋友柳若华也要对付你。我没打算强娶柳若华的闺女,那一封求亲的信是专为骗你到此地来的,姓冷的,我说得够不够清楚?若是你没听明白,我还可以多说一次。”

冷云飘摇手道:“不用了,很够了,我还怕我或我的手下无意中得罪你方当家,令你怀恨在心,方才出此一着。原来你是要借我的人头向朝廷买官做。”

“别说得那么难听。”方阳道:“事到如今,你我也不必来这套花假,冷云飘,你们铁衣社人多势强,平日骄狂自大,把我们黑鹫帮当成跑龙头套的小角色,任意欺凌,我们也受够了,所以我今天也就反给你看,你那种唯我独尊的盟主威风,就可以收起来了。”

冷云飘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些大道理才下我的毒手,方阳,请你指出来,我有哪一件事骄狂自大,唯我独尊?铁衣社几时又欺凌过你黑鹫帮?”

方阳一下子答不出来,便横蛮地道:“太多了,一时三刻也说不完。”

就在这时,红影连闪,七八个红衣红巾的人窜进厅来,一个使双手戟的瘦小汉子叫道:“怎么,方大龙头,还没有把姓冷的摆平么?”

冷云飘“哼”了一声道:“火骑会的朋友,你是七当家连环戟吴起舞吧?”

吴起舞冷笑道:“冷大盟主好敏锐的眼力,连我吴起舞这样的小角色也叫得出名字,吴某真是荣幸之至。"

冷云飘不理他,却对方阳道:“方阳,你我之间,话已说到绝处,你勾结了火骑会来对付我,事情也算做到了绝处,少时动手之际,尽管朝绝处干。今天走脱了我,你们黑鹫帮自然轻松不了;摆平了我,花惜春,陈思清,唐子奇也决计饶不了你们。方阳,你干得好,你们老大赵成明辛苦了一辈子,挣下了这片基业,今天算是被你给他一手断送了,你真有本事。动手吧,你还等什么?”

方阳喝道:“盖烈,郭秀、程鹏,冷云飘的话你们都听见了,从今天起,我们和他铁衣社已经誓不两立,今天宰不了姓冷的,各人就自己买好棺材吧。”

他退后三步,双手腰间一探,一眨眼间他的双手已戴上了一对鲨鱼皮制成的白色手套。那双手套长达手肘,布满了钢牙,全是半寸长的利刃,这便是方阳仗以成名的利器,名叫“鲨齿夺命。”

可是抢先动手的并不是方阳,而是火骑会的八个红衣人。

这八名杀手之中,除了连环戟吴起舞和银拐邓高翔之外,其余六人全是清一色的雁翎刀。

吴起舞一声厉喝:“伙计们,上。”

只见红影连闪,八人一齐扑了上来。

在红光闪动之中,一溜眩目的暗赤光华,有如冷电伸缩,两名红衣人惨叫跌翻在地,这两人一个咽喉洞穿,一个小腹中剑,都立即丧命。

吴起舞喝道:“邓九弟,冲,杀,誓不生还。”

邓高翔道:“那是自然。”银拐一挥,六人又扑了上来。

冷云飘一个空心筋斗翻在桌后,抓住靠在椅边的长形锦囊,顺势一击,只听“哗喇嘈”一声大响,那张桌子砸得碎木四飞,冷云飘趁势锦囊横扫,“哇”的一声惨叫,一个红衣大汉横飞出去,跟着“当”的一声大响,吴起舞左手铁戟被震得飞了出去。

那锦囊里乃是冷云飘的“八宝铜鎏”,在紧急之时,他来不及取出铜鎏,索性抓起锦囊便打。

八宝铜鎏本身已极为沉重,在冷云飘手上使出来,威风之大可想而知,纵使是铜人也禁不起他这一扫之力,何况血肉之躯。

邓高翔喝道:“大当家神威盖世,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之至。”

吴起舞左手虎口震裂,满手鲜血,却夷然不以为意,笑道:“你铁衣社的大龙头,当然非比寻常,九弟,今天你我算是遇见劲敌了。”

“夸奖了。”冷云飘道:“你们火骑会的战法,今天冷某也算是领教了。”

邓高翔笑道:“不过如此,是么?”

冷云飘正色道:“吴壮士,邓壮士,久闻火骑会只要一动了手,便不死不休。如今贵方已然三死一伤,只有四个整着的,可是你们仍然谈笑自若,真可算视死如归,我对贵会只有佩服。”

吴起舞道:“承蒙夸赞,真个是受宠若惊了。”

邓高翔接口道:“大当家说得是,敝会传统便是钢刀出鞘,永不空回,不过这也是敝会难以兴旺的原因。”

“这我很知道。”冷云飘道:“以往对于贵会的声誉和行为,我已听得太多,一来令人惊异,二来也十分佩服。”

邓高翔迫切地道:“大当家真的佩服我们?”

“当然是真。”冷云飘道:“对于贵会的做法我虽不以为然,然而我必须承认你们确是一群勇士,因此我曾经告诫铁衣社所属,非万不得已不与贵会为敌,今日相见,更相信我确未料错,因此我再向诸位表示敬意。”

邓高翔收起笑容,严肃地一抱拳,说道:“在此时此地能得大当家这两句话,火骑会上下同感光宠,在下和吴七哥谨代敝会会主封建成向大当家致谢。”

吴起舞也正色道:“我再说一句,大当家功夫之硬扎,气魄之豪壮,实不愧方面之雄,北地称尊,了无愧色。也许火骑会此次和大当家为敌,是封会主平生干得最错的一件事,不过事情既然已开了头,那也没有法子了,邓九弟,我已带伤,此间事由你作主。”

邓高翔道:“好,我们再攻一次,再领教一下子大当家这八宝铜鎏的威力。”

“且慢。”冷云飘道:“你们非我敌手,何必定要送命?方阳,你黑鹫帮就没有几条硬汉子么?”

方阳大喝一声:“哥儿们,并肩子上,把冷云飘给我乱刀分尸。”

众人大喝一声,程鹏当先冲上,数十个黑衣大汉跟着拥了上来,邓高翔和他三个手下也适时发动。

冷云飘道:“赵成明,我放手格杀你手下儿郎,情非得已,你要原谅。”

“刷”的一声,盛着八宝铜鎏的锦囊破空飞出,“篷”的一声已撞在程鹏胸前,将他撞退三步。

冷云飘的八宝铜鎏一拿出来,只见金光灿烂,彩霞流滚,威猛华丽兼而有之,略一转动便觉金光万道。

已经往上扑的一群黑衣汉子,一见这八宝铜鎏,都不知不觉地迟疑了一下。

倒是邓高翔和他的三名手下毫不迟疑,连眉毛也不皱一下,一齐凌空飞扑。

冷云飘展动八宝铜鎏,硬截对手,势道极其威猛,“当”的一声,邓高翔手中的亮银钢拐被震得凌空飞出,他自己被这一震之力撞得跌了出去。

另外一个红衣大汉被铜鎏捣在前胸,胸骨碎裂,立即丧命。

冷云飘更不迟疑,转身便向外冲。

那大厅门本是敞开的,在双方动手之际已被关上,而且加闩上锁,冷云飘冲到了门前,手起一铜鎏,“轰”的一声,那两扇笨重的厚木门被打得四散崩裂。

大厅外有数十名黑衣大汉,这些全是黑鹫帮的帮众,也呼叫着围了上来,但人是虚张声势,并不曾真正冲杀拦阻,被冷云飘轻易地冲出院落。

可是一到庭院里,冷云飘便不由停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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