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外面有人来报,侍卫营领班官炎武求见,白玉珍命传入。
官炎武入内匆匆行礼,禀称他奉了曹孝之命前来请见,告知十笏园已被查抄,又道:“卑职奉曹大人之命,请郡主去一趟。皆因奉旨查抄的有好几个衙门,既有刑部,也有都察院,步兵统领衙门,谁也管不了谁,就像土匪打劫一般,太不成话,曹孝说非郡主到来弹压不可。”
“有这种事?”白玉珍道:“莫非和孝公主也镇不住?”
官炎武道:“个个都说是奉旨,都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陆慧剑笑道:“这些人打惯了落水狗,和中堂如今倒了霉,正好欺负他的姬妾媳妇,谁还管你公主不公主?”
白玉珍出得门来,但见门外站立了二三十名侍卫营的兵士,她的爱驹青锥也被牵了来,原来官炎武先去承恩公府,得知白玉珍在鸿兴客栈,便自作主张,替白玉珍备好了坐骑。
当下白玉珍上了马,对陆慧剑道:“慧剑,你回去吧,我这里事情一了结就会来看望你。”
“不要紧的。”陆慧剑笑道:“你还是先忙你的正经事吧。只记要保重身体,不可遇于操劳。”
“我明白。”白玉珍圈转马头,向城外弛去,官炎武和他的手下急忙跟上。
陆慧剑送走了白玉珍,回到房里,对青儿道:“你唤传远山进来。”
少时一个彪形大汉入房施礼,这人正是关外有名的豪杰,铁背苍龙傅远山。
陆慧剑道:“朝廷已经下旨抄查和坤家财,和坤在密云县金大户家中寄顿有三百七十多万两银子,其中一百多万两是银票,四十多万两是黄金,你带二十个人赶去密云,假扮官差,就说是奉旨查抄。”
“小的明白。”傅远山道:“小的斗胆带三辆车去,请姑娘赐准。”
陆慧剑点点头:“你就带车辆去吧!单是取黄金银票,白银不要多取,一来太重,二三十万两就要一大群骡马驮运;二来咱们也给朝廷留下一半。好叫后来查抄的官差能够交代,也就不会来追究咱们了。”
“姑娘神算,令人佩服。”傅远山道:“小的早就准备好了都察院和刑部的文书,官服和腰牌也都现成的,小的和倪重两人假扮官差,先去找密云县的县令和守备,会同查抄金良的庄院,有知县和守备一道,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陆慧剑微微一笑,说道:“难得你想得周全,你查抄之后,将银票给我送来,金块和一部分银子运回庄去,剩下的银子命知县和守备看守,他们见你们留下大批银子,自然不会生疑了。”
“谨遵姑娘吩咐。”傅远山道:“姑娘这里要不要多留些人,以备差遣。”
“不必了,我暂时还不会下手别的地方。”陆慧剑想了一想,又道:“派人报知老爷子,保定方面要从速下手,迟恐有变,我这里派不出人手,要他自己想办法。”
傅远山退出之后,青儿便问:“师父,咱们干嘛不自己下手呢?”
“是呀!”紫儿也道:“我们在师父分派之下,给他人来个迅雷不及掩耳,捞了就跑,至少也能捞他百十万两银子呵。”
“没这么简单。”陆慧剑摇头道:“刚才那姓官的领班来请白玉珍去淑春园,可见她仍然在管官家的事,我们如果伸手,势必要和白玉珍翻脸为敌,我不愿搞成这样。”
青儿道:“只要我们手脚快些,不给她截住就不妨事。”
“只有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瓜?”陆慧剑笑骂道:“我们一跑,白玉珍还能想不到是我们干的么?”
“就算她知道又如何?咱们也不会怕她。”
陆慧剑摇头道:“不行,白玉珍是我的好友,我不能为了百十万两银子便失去了一个知己密友。”
她这样一说,青儿,红娃都不作声了,陆慧剑又道:“许多人一辈子也交不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己良朋,岂能和区区财物相比呢?”
且说白玉珍等一行人来到十笏园,首先入目的是十笏园的牌匾已摘了下来,仍然换上“淑春园”三字。
接着只见一个美妇人被几个兵士硬拖上车,那妇人披头散发,哭叫挣扎着。
白玉珍曾在这淑春园小住半月,和坤的几个宠妾她都认识,这妇人正是和坤最宠爱姬妾之一,名叫长二姑,曾经是乾隆的姬,后来放出禁宫,却被和坤留了下来,一向颇受宠爱的。
当下白玉珍便喝道:“你们干什么,还不放手。”
长二姑见了白玉珍,便高叫:“郡主救命。”
那领头的小武官是个什长,怒道:“我们奉命捉人,你不要多事。”
官炎武抢上前去,“啪”的一个大嘴巴,喝道:“混帐,我打你这不识尊卑的奴才!这是嘉义郡主,你再敢冲撞,老子便把你砍在这儿,再找你的上司算帐,狗东西还不放人?”
那几个兵士松了手,长二姑忙奔了过来,哭嚷道:“他们简直在抢人,无法无天,求郡主作主。”
那小武官道:“回郡主的话,卑职是奉旨办事。”
“放你的狗屁。”官炎武道:“你一个小芝麻官,奉什么旨?你是哪个营里的,现任何职?讲。”
“回大人,卑职是巡捕营的什长。”
官炎武端起架子道:“不管你奉了谁的命令一概作废。你们给我好好的守住园门,不许闲杂人等走动,这个女子由我们郡主发落,听见没有?”
侍卫营本就比巡捕营高,官炎武又是领班,这个什长那里惹得起?只好答应。
“打起精神来。”官炎武喝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混帐王八蛋。”
进了园门,官炎武领着白玉珍来找曹孝,曹孝见了白玉珍,大大松了一口气。“郡主来得正好,先前都察院的老爷在此,还好一点,他们一走,这里一国三公谁也管不了谁,奉旨查抄,变成了奉旨抢劫,把和中堂的爱妾都逼死了。”
白玉珍吃了一惊:“谁被逼死了?”
“吴卿怜。”曹孝道:“在迷楼悬梁自尽,这园子太大,和中堂的姬妾又多,实在无法照顾,我已派红云去把侍卫营一营调来,庶几能够弹压。”
长二姑一听吴卿怜自尽,马上失声痛哭:“这都是和坤造的孽,卿怜是一代才女,却死得这么惨。”
“我们到迷楼去看看。”白玉珍领众人直向迷楼而来。
如今迷楼之下由侍卫营兵士守卫,乱兵都被赶走了,迷楼里面已经抢得乱腾腾,家具摆设打得稀烂,墙上的字画都被钢刀割破。
吴卿怜喜爱书画,墙上挂的字画全是名家真迹,有唐伯虎的仕女,文征明的山水,郑板桥的竹,都被毁坏了。
白玉珍上了楼,只见吴卿怜的尸体已被解了下来,停放在床上。
书桌上砚池里余墨尚存,桌上绿玉镇纸压着一张诗笺,那首诗写道:“晚妆惊落玉搔头,家住西湖十二楼,魂定暗伤楼外景,湖边无水不东流。”
字迹娟秀柔媚。白玉珍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对曹孝道:“好好殓她,一代佳人落得如此下场,也就可怜得很了。”
她劝住了抚尸痛哭的长二姑:“二姑,人死不能复生,要紧的是先顾着自己,如今我们且去看望和孝公主,别叫公主受了委屈,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长二姑道:“郡主,香如君和几个侍妾婢女被查缉营的人捉去了,望郡主赐予援手。”
白玉珍便吩咐曹孝带人随长二姑同去,把香如君等人救出来,而且逮捕几个为首之人。
曹孝道:“救人不难,可是捉人就不容易了,他们一定会反抗,是否格杀不论?”
白玉珍低声道:“万一香如君吃了亏,必然会激怒香浩然。别忘了香浩然是土匪出身,一旦弄毛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定会累及许多无辜之人,因此必须抓几个为首之人,才好交代。”
曹孝“哦”了一声道:“卑职懂得了,郡主放心,卑职必不会使郡主失望。”转身对官炎武道:“你带三个个人随侍郡主,听候差遣,其余的随我来。”带了人急忙去了。
白玉珍来到西园,这里总算还未遭劫,整个淑春园里大概是唯一未受荼毒的地方了。
和孝公主迎了出来,白玉珍躬身道:“公主殿下受惊了。”
“郡主来得正好。”公主道:“快请里面坐,如今谁也不肯来看望我了。”
“公主殿下说哪里话来。”白玉珍道:“纵使和中堂有罪,也和公主无干,驸马爷呢?”
“被抓去了。”和孝公主含泪道:“可恨刑部的司官们凶恶之极,蛮横无礼,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长公主。”
和孝公主是乾隆最小的女儿,嘉庆帝的异母妹妹。
白玉珍道:“这些奴才太过放肆了,中堂府护卫的步兵有一千多人,怎的没有保护公主殿下呢?”
“你别提了。”和孝公主道:“来的官员一宣读旨,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护卫步兵就一哄而散,有些还打劫抢掠,都成了强盗了。”话未说完便哭了起来。
白玉珍再三劝慰,和孝公主才算收了泪。
少时,曹孝带了香如君,长二姑以及和府姬妾来回话,白玉珍命人传刑部堂官查智到来,吩咐道:“圣上有旨查抄和相家产,你们照数查抄登册封存,却不可辱及内眷仆妇,切忌假公济私,趁火打劫。”
查智道:“郡主有命,自当遵从,可是按照大清律例,凡查抄家产,家属皆应籍没入官,和相家眷又岂能例外呢?”
“胡说!”曹孝道:“和孝公主是和坤儿媳,难道也要籍没入官不成?你们只管遵照圣旨办事,此外不可擅作主张,郡主好意嘱咐你,你还敢顶撞,你有多大的前程?”
查智连忙跪下叩头,连称:“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这曹孝最会做官,其实查抄和坤家产,他奉了密旨,比谁都起劲,却又一味做好人,他请来白玉珍,令和府家属都感谢他,真可谓面面俱圆。
当下他挥退了查智,陪笑道:“卑职有一事相求,望郡主俯允。”
白玉珍笑道:“曹大人,你我是什么交情,怎么还来这一套?只要我做得到的,定必如曹大人之意。”
“不敢。”曹孝道:“卑职斗担请郡主暂时留在这淑春园中,或三五日或一二日,近日会发生很多事,实在要人领头处理。”
“你是要拉我留下来照料和孝公主?”
“那倒不是。”曹孝道:“卑职在侍卫营十班之中调来七个班。有两千多人,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了,卑职指的许多事不是朝中,而是江湖。”
白玉珍大为诧异:“江湖事和咱们有什么相干,这话我不明白。”
曹孝看了和孝公主一眼,陪笑道:“卑职已吩咐他们将丹楼收拾出来,还是请郡主移玉到那边去,卑职再详细奉禀,免得阻了公主殿下歇息。”
白玉珍点点头,对公主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公主仍然是大清皇族,无人敢于冒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曹孝,或者知会我。公主殿下只管安心,丰绅殷德也决计不会有什么事。”
和孝公主点点头,又道:“小莺、初菊,你二人去侍候郡主,她一人来此,茶水梳洗都须人照应,你们去吧。”
两个丫头都是聪明伶俐之人,派她们去侍候如今当红的嘉义郡主,都喜不自胜。
那丹楼乃是白玉珍的旧居,如今也收拾得一尘不染。白玉珍和曹孝上了楼,侍卫早送过热腾腾的香茶来。
白玉珍命曹孝坐下,笑道:“曹大人,我碰见过两位最会照顾关心人家的人,其中一个是你,另一位是个女子,名叫陆慧剑。”
曹孝一听便留了心,问道:“敢问郡主,这位陆慧剑姑娘是何等样人?”
白玉珍摇头苦笑:“不瞒曹大人说,我至今还摸不透她的底细,她如今住在鸿兴客栈,带的随从有五六十人之多。曹大人江湖经验丰富,或者能弄清她的来历,总之,此人很不简单就是。”
“郡主放心,卑职自有主意。”曹孝又道:“卑职追随郡主的日子虽然不长,却也看得出郡主心地厚道,十分念旧。和中堂对郡主有知遇之恩,但他犯的罪太重了。卑职听万岁说过,完全无法姑息,如今和相的得力臂助,和琳、福长安等皆已被捕,还有外地好几位封疆大吏都革职拿问。”
白玉珍点点头,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和坤二十多年盘踞要津,见钱就贪,加以乾隆特加包容,搞得这位中堂大人比皇帝更有钱,靠山一倒,他哪里还能够活命。
曹孝又道:“和中堂是天下头一个富家翁,他的财产有一半都寄顿在外县各地,如今朝廷下旨抄家,江湖朋友都想分一杯羹,江湖朋友的耳朵长,心眼活,这种财香人人想要,必然会引起许多争斗。”
白玉珍道:“难道江湖人真敢和朝廷作对不成?”
曹孝道:“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官的财香,朝廷要,江湖人也要。在北京城内的,当然无人敢动,别的地方房地田产也无人会动,金银珠宝就人人想要,动武流血势所必然,卑职昨天也曾奏明圣上。”
白玉珍道:“那么圣意如何呢?”
曹孝叹息一声道:“圣上不明江湖情形,很发了一顿脾气,下诏严加禁止,违诏者格杀不论。”
“但这样子还不够。”白玉珍道:“圣上该予你兵马大权才是。”
“郡主料得不差。”曹孝道:“圣上命军机处和兵部交与卑职调动兵马的令箭和空白签子,可以随时调动任何兵马,此外卑职又代方阳请加总兵衔,皆因和中堂在保定存藏的金银有五六千万,请郡主传谕方阳,在保定的这一笔金银必要守住。”
白玉珍笑道:“你可以直接传谕方阳,又何必把人情送给我呢?”
曹孝道:“方阳是郡主一手提拔的,由郡主传谕,他知道郡主一直重视他,更会感恩图报。”
白玉珍不觉笑了起来,说道:“曹孝,你这人真的不简单,替人家打算得十分周到,日后你有什么事要我出力的只管交代就是。”
曹孝连称不敢。
和坤的案子处理得很迅速,乾隆正月初三驾崩,嘉庆初五下旨要整顿朝纲,初八逮捕了和府两名大管家刘全和呼什图以及户部尚书福长安。
初九逮捕和坤,立即派王公大臣审问,初十由嘉庆亲自审问,和坤全不狡辩,一切罪状都直认不讳,当天便逮捕了和琳。
正月十一,嘉庆下诏宣布和坤二十条大罪,其中有对先帝大不敬,泄露机密,抢拥戴之初,专断军机大事,欺隐军国要事,把持户部,用人唯亲,开当铺钱庄与民争利,修墓园擅称“和陵”。园林房屋逾制,将出宫女子选入府中,擅坐椅轿出入皇宫,纵容家奴勒索,广置财产,调步兵统领巡捕营千名士卒供私宅使用,家中奇珍异宝,大珠宝石皆超越御用。
朝廷又宣布了查抄和坤财产的清单。
“田地八千余顷,房屋二千余间,银号十处,本银六十万两,当铺十处,本银八十万两,金库内赤金五万八千两,银库内银元宝,京镖苏锲八百九十五万五千个。另外还有珠宝库,绸缎库等等。”
和坤家财的清单一出,举世震惊,不料次日上朝时,副都统萨彬图却奏上一本,指明查抄之人大有情弊。
萨彬图道:“我在侍卫营统带任上时,即已留心和坤财产,单是赤金一项,即有数百万两之金,怎会只有五万八千两?和坤开的当铺有七十余家,怎会只有十家?与钱庄共有四十余家,决不止十家,望陛下督责有司,重行查究。”
嘉庆准奏,命督办人员重行细意查究,不得包庇,却又命萨彬图不必多言,嘉庆道:“和坤确实贪得无厌,却也未必如外传之多。”
转眼之间便是元宵佳节,奈何国丧期间,禁止民间欢庆作乐,这个元宵佳节也过得冷冷清清的。
到了夜间,刑部大牢却送来一桌丰盛的酒席,说是承恩公府送给和中堂的。
和坤是皇犯,当然无人敢亏待他,却也吃不到这么丰盛的酒席。
夜深人静之时,一对红灯前导,原来是白玉珍带着曹孝,李红云来探望他。
和坤感触很深,却也无话可说,良久方道:“玉珍,我家中人口平安否?望你实言相告。”
白玉珍道:“只有吴卿怜投环自尽,其余诸人皆平安无事。”
和坤也掉了几滴眼泪,又道:“昨天我写了一首诗,烦你带给我儿丰绅殷德。唉,这个名字还是先皇给他改的呢。”
白玉珍接过诗笺一看,乃是一首五律:“夜色明如许,嗟余困不伸。
百年原是梦,廿戴枉劳神。
室暗难挨晓,墙高不见春。
星晨环冷月,缓维泣孤臣。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生。
余生料无几,空负九重仁。”
白玉珍看罢之后,折好诗笺放入怀中,说道:“相爷放心,这首诗我会交给和孝公主,决不有误。”
和坤苦笑道:“玉珍,我和某半生富贵,只交到你一个可靠的朋友,而且相识太迟。从前被富贵荣华蒙住双眼,不懂得爱惜人才,重视朋友,才落得如此下场,如今后悔已迟,今夕一见,便是永别,你回去吧。”
白玉珍本想劝他保重,话到口边复又忍住,事到如今还保重什么呢?
白玉珍去探视和坤后的第三日,嘉庆降旨赐和坤自尽,刘全和呼什图斩立决,和琳和福长安皆判斩监候,待秋后斩决。
正月十八日,和坤在天牢中被迫悬梁自尽,结束了他富贵荣华的一生。
和坤虽死,却留下了一大堆麻烦,首先是他的家财。
嘉庆曾经亲自问过了和坤,他的家财究竟有多少,和坤倒也不是想隐瞒,实在是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和坤死后,刑部官员查出他金库里的黄金不是当初奏报的五万八千两,而是五百八十万两,这比初时奏报的多出一百倍,此外还有生沙金二百金万两,当铺不是十家,而是七十五家,银号不是十家,而是四十二家。
和坤的华丽房宅有一百零九家,其中二十六家已估了价,值白银二亿二千多万两。
嘉庆非常生气,把原先查办的官员全部革职下狱。
此外有些产业被查封时又惹上麻烦,惜花楼便是其中之一。
都察院查出惜花楼是和坤爱妾余美玉的产业,派人去查封,薛静柔却不答应。卢君义和曹孝都站出来作证,这是薛静柔从余美玉手上买过来的,与和坤无关,都察院只好罢手。
另一个是香氏钱庄,香浩然说是他和女儿香如君出的本钱,曾经向和府借了四五百万两银子,后来都全部还清了。
刑部要查看代贷的契约。
香浩然却道:“我与和中堂钱银往来都只靠一句话,从来没有契据。”
双方一争执起来,刑部也占不到便宜,虽说和坤已死,香浩然朋友却也不少,这家香氏银号居然未被充公。
还有和府姬妾入官一事也遇到许多阻碍。大多逃匿远走,有的报“身故”,有的报“失踪”,这件事和孝公主与白玉珍都帮了许多忙。
好在颙琰重视的是和坤的家财,别的倒也不大放在心上,而他追查和坤家产却又不愿全靠地方官员,他一味信任御前侍卫。皆因地方官员查抄之后会造册上报,收入国库,嘉庆却想独吃,所以查抄和坤寄顿隐瞒的财产,几个御前侍卫都发了财,尤以欧阳云从和卢君义两人为然。
那曹孝也并不是清廉自持的君子,不过他为人很聪明,情知嘉庆对银钱看得很重,他和手下人在抄查和坤家财之时,虽不是一介不取,却交出了大部分金银,还一再交代手下人,清廉奉公之人,朝廷决不亏待,万不可见财起意,干犯法纪。
有一日颙琰召见欧阳云从,曹孝,卢君义三人,谈到和坤隐匿家财一事。
颙琰道:“萨彬图很想朕委派他清查和坤的家财,甚是惹厌,朕已调他为杭州将军,叫他少管闲事,和坤的家财查得怎么样了?”
卢君义道:“臣启万岁,有两个人必定藏有和坤大批珍宝金银,但臣等不敢搜查。”
颙琰怒道:“和坤之罪已昭告天下,还有谁敢包庇他?这两人是谁?如此大胆?”
卢君义道:“臣说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和孝公主,另一个是嘉义郡主白玉珍。”
嘉庆想了一想,方道:“这两人一个是朕的御妹,一个是承恩公的郡主,你可有真凭实据么?”
卢君义道:“臣从前听和府大总管刘全说过,和坤曾拨给白玉珍几百万两银子。”
曹孝忙道:“这事不假,但那是交给她作为奖励下属,抚恤死伤之用,业已开支了许多,不能算是寄顿。”
卢君义又道:“此次查抄淑春园,嘉义郡主在淑春园中居住数日,自不免与和孝公主勾结,转移亿万家财。”
“卢侍卫此言并无根据。”曹孝道:“万岁,请嘉义郡主暂住淑春园是臣的主意,而淑春园守卫的全是侍卫营官兵,试问亿万金银如何转移法?又如何能瞒过全体官兵呢?”
“卿等不必争论了。”嘉庆道:“和坤家财甚多,就算给和孝公主和白玉珍一些,也是有限。不要去追问了。还是查别的要紧,曹孝,你把上次那张清单弄清楚,按图索骥,有不明之处不妨请教那人,要尽快办理。”
曹孝道:“万岁放心,臣立即办理。”
嘉庆又道:“吏部上奏重选官员,凡属和党者皆一律罢职,名单上有嘉义郡主白玉珍,欧阳爱卿和卢爱卿的名字,朕已把这三个名字勾去了,卿等放心办事就是。”
欧阳云从和卢君义皆跪下谢恩。
这三个御前侍卫其实都是面和心不和,欧阳云从根本看不起曹孝和卢君义,他认为曹孝只是讨好卖乖,并无什么惊人的武功,而卢君义只是个纨绔子弟,稍稍识得一点功夫,也无真才实学。
从前他曾经夸口:“江湖上卧虎藏龙,好手甚多,但在官家之中的高手,头一个是我的小老婆白玉珍,其次就数到我欧阳云从,别的人差得远。”
可是自从去年在十二铁机堡一会之后,白玉珍对他十分冷淡,尤如路人一般,叫他十分生气?并且也再夸不起口了。
照日双锏黄威倒是很帮他,对他说:“云从兄,如今和中堂一死,情势大为不同,如果你不另想办法,就会被曹孝压下去。”
欧阳云从道:“依你说该怎么办?”
黄威道:“云从兄,你在关外颇有势力,令岳铁臂担山陆剑魂陆老爷子威震辽东,是关外第一条好汉子,若是陆老爷子肯出面帮你,一切都好办了。”
欧阳云从长叹一声道:“黄威贤弟,你有所不知,我的岳父非常喜欢我,否则也不会把掌上明珠许配与我。”
“那是自然。”黄威道:“听说嫂夫人花容月貌,而且文武双全,兄长真是好福气。”
这时欧阳云从有了酒意,便一拍桌子,说道:“哼,白玉珍自以为了不起,我欧阳云从的老婆,任何一样都不会输给她,她白玉珍算什么东西。”
黄威道:“云从兄,请恕小弟直言,兄长有这么好的贤内助,你就不该冷落了她啊。”
“黄威贤弟,你有所不知。”欧阳云从道:“我和贱内性情不合,如果不是碍着岳父大人,我早就休了她了。”
黄威忙道:“云从兄,这可使不得,官场上势利得很,你若是和陆家断了翁婿关系,对你可大大的不利。”
“这我当然明白。”欧阳云从道:“我们翁婿间情谊深厚,胜过父子,奈何我那婆娘性情古怪,和我合不来。他妈的!我也是命不好,两个女人都是这么叫人泄气,还是古人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不错。”
黄威“呵”了一声道:“难怪兄长经常眠花宿柳,敢情也有不遂心的事。”
欧阳云从又道:“这次和坤一倒,曹孝和卢君义拚命讨好皇上,小卢是个光杆御前侍卫,不足为虑,曹孝却不同,他掌握整个侍卫营,又巴结上白玉珍,听说他暗中和冷云飘还有往来,将来要挤垮我的,一定是这个老小子。”
“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呀。”黄威道:“如今我们有神武,查缉两个营在手,兄长要多结交官场,广置党羽,多结奥援,还要想法子巴结皇上,才能对付曹孝。”
“你说得很是。”欧阳云从道:“以后我会特加留意的。”
朝廷这一次清除“和党”,香浩然也受了池鱼之灾。
这次户部尚书福长安被判“斩监候”,左侍郎图高也判充军。这两个人皆是满人,也是“和党”。
反而右侍郎安平望虽说平时诗酒风流,却有一件好处,不贪财。这次升为户部尚书,而户部衙门大多是福长安门下,或撤职、或贬官,搞垮了一大批人。
香浩然上任不到三月,他倒的确没有贪钱,反而赔了不少银子。
不过一清查起来,他不是正途出身,在此之前也没有做过官,资历不符,也被整了下来。
正在香浩然怒火冲天之时,新任尚书安平望来拜望他。
一安平望道:“香老哥这次受了很大的委屈,兄弟心中非常之明白,老实说,我们户部衙门只有两个清官,一个是兄弟,另一个便是香老哥,奈何都察院那批穷御史无事找事,定要整几个人才过瘾,这是兄弟写给钱老头儿的信,请老哥过目。”
香浩然接过手一看,原来是写给王都御史钱洋的,说香浩然为官清正,是位干员,信上引用了乐毅两句话:“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力保香某是个好官。
香浩然看罢,十分感动,安平望又道:“老哥眼前暂屈骥足,两月之后,兄弟保老哥官复原职就是。”
送走了安平望之后,席小慧和他的次子李香举进来。香浩然把安平望的话说了一遍。
席小慧默然半晌,方道:“人生在世,什么滋味都该尝尝,大哥也算做过官了,依我说这个户部主事不做也罢,不如告辞还乡,依然回十二铁机堡,逍逍遥遥的过日子,哪点不好?何苦和这些追名逐利的官儿们混在一起,还要看人脸色呢?”
李香举道:“席姨之言极是,连孩儿都厌倦了官场,打算辞官归故里,陪伴爹爹呢。”
原来席小慧暗中嘱咐过李香举,老头子这次被罢官,会引为奇耻大辱,只能劝他辞官,切不可提及被罢官之事。
香浩然道:“十妹之言正合我意,本来我也打算从今以后长伴十妹,谁耐烦做他这个官儿呢。”
李香举喜道:“爹爹能这样想,再好不过,有席姨照料打点,爹爹可以坐享清福。”
席小慧附耳低语:“再说咱们收藏了香如君,也不宜久居京师,你又不指望这几两俸银过活,何必受这种气?”
“对!”香浩然道:“十妹既然要我做老百姓,我当然听你的话。”
香浩然之所以要做官,也不过为了威风一番,如今看了和坤和福长安的下场,也觉得并无趣味。只不过一想到花了不少的冤枉钱,不免有些心痛,既然娇妻要他辞官归故里,怎敢违拗呢?
这时无极禅师已经告辞回清凉山,只余醉微在京师伴席小慧,这时候便道:“妹夫此刻急流勇退,那是再好不过,如今我也要告辞了,我只盼望妹子从今以后,凡事多替人设想,多做利人之事,便是功德了。”
香浩然本性十分固执,但对席小慧却千依百顺,果然次日一早便去拜会安平望,说明自己年事已高,又是新婚,打算从此归隐田园,不愿再入官场了。
安平望诚意挽留了一番,但香浩然去意甚坚,安平望也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临别还亲自送出衙门,一再叮咛珍重。
于是香浩然又全家迁回了十二铁机堡。
香浩然本来有二十三房姬妾,如今不但多了一个席小慧,还加上一个香如君,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像话,便和席小慧商量,打算遣散十余人。
席小慧却不以为然,因为香浩然的姬妾们平素已养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习气。养尊处优已惯,如果出去嫁给农夫或小户人家,那种靠气力生活的日子,她们根本过不了。
反而十二铁机堡中,未婚的堂主或武师并不少,五家堂主除了黄采和倪太白外,别的都是单身,内中只有朱学扬是香浩然一早选定的女婿,打算把香夜来许配给他。常志远和巴明义以及徐魁、包松等人都是光杆儿,席小慧主张把一些要遣散的姬妾配给他们,令旷夫怨妇配成佳偶。
香浩然颇为犹豫,说道:“十妹,这样一来,江湖朋友会骂我们十二铁机堡一塌糊涂了,试想堡主的姬妾配给手下人为妻,这成什么话?”
席小慧冷笑一声,说道:“大哥,从前你干过土匪强盗,我也干过杀手,我们干坏事时何曾怕人笑骂?如今干好事反而怕人家骂不成?大哥,若是你今天死了,难道你还想这十几个姬妾为你守节么?”
“我当然不会这么想。”
“大哥,你说过听我的话,一切任我安排。”席小慧道:“我要把十二铁机堡搞成一家人,一条心,对手下人要施予恩义,巴明义他们有了家室,更会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忠。”
“这话也是。”
“先办了这件事。”席小慧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办。”
香浩然道:“你不是说闭门隐居么,还要办什么事?”
席小慧道:“铁衣社能够做正行生意,咱们为什么不能?咱们有钱财,在京中有房产,有朋友,一样可以做生意呀,除了做生意之外,十二铁机堡周围的土地都是我们的,为什么不开田拓地,栽种庄稼呢?先生产,再做善事,方是长久之计。”
这席小慧的确是大有才能之人,在她主理之下,铁机堡真个欣欣向荣,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内城里有一处很大的宅,不像是衙门,门口却有卫兵站岗。这便是赫赫有名的侍卫营驻地。
自从和坤出事之后。侍卫营一下子便忙碌起来,差事非常之多。
侍卫营的统带一向是满人,上一任是萨彬图,如今是一等侍卫曹孝兼任,曹孝也是自成立侍卫营以来,头一个汉人任统带的。
今天这位一等侍卫曹大人的心绪却非常之坏。
在侍卫营的签押房内,曹孝和副统带罗池在商量公事。
曹孝沉着脸道:“他妈的,密云县居然会出这么大的事,真叫人想不到,黄威一口咬定都察院和刑部搞鬼,李红云说是江湖人冒充都察院和刑部,我也不知该信哪一个。”
“红云的话可靠。”罗池道:“这种事查出来要砍头的,官场中谁有这么大的胆?况且密云县令和守备都说为首的两个人都是带有辽东口音,大概是关外的江湖人。”
“你说得有理。”曹孝道:“本来我要亲自带人到保定帮方阳的,如今只好劳烦你了,我亲自到密云去看看。”
这里正说着话,手下人来报舒栋梁前来拜望。
曹孝和罗池亲自出迎,把舒栋梁让进客厅。
舒栋梁道:“无事不敢轻造,我们龙头魁首和梅姑娘已抵京师,魁首本来想亲来拜候二位大人,又怕有些不便,特命兄弟前来奉邀。”
曹孝“哎呀”一声道:“大当家虎驾莅京,真是太好了,我们当然要前去拜候。”
在铁衣社的分舵客堂里,冷云飘殷勤招待曹孝和罗池。
曹孝很诚恳地道:“一别数月,大当家风采依然,可喜可贺。本来一早就想去五龙山向大当家请安问好,奈何曹某公务缠身,实在无法抽闲,想来大当家会谅解的。”
冷云飘笑道:“曹老哥太客气了,曹老哥如今位高权重,当然责任重大,事务也多。我想曹老哥一定有些事需要冷某效劳的,此番来京,一半也是为了老哥的前程。”
曹孝忙道:“曹孝得大当家的恩惠太多了,真不知何以为报。前番大当家指示保定和密云藏有和中堂家财寄顿,业已证实无讹,只是密云方面已被江湖朋友着了先鞭了。”
“这我知道。”冷云飘截口道:“我已经接到密云分舵飞鸽传书,此番来京时也曾经过密云,我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那太好了。”罗池喜道:“就请大当家明示,这下手的人不但胆大包天,而且心眼灵活,实在叫人佩服。”
冷云飘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曹老哥,罗大人,在密云假冒刑部和都察院的那些人,我知道他们的底细,只是我要奉劝二位一然话,得放手时且放手,得罢休时且罢休,以免两败俱伤,难以善后。”
曹孝和罗池对望一眼,都没有料到冷云飘竟会劝他们放手。
曹孝苦笑道:“大当家好意关照,岂敢不听?奈何这是官家的事,我与罗池吃粮拿俸,怎敢私自了结呢?”
这时梅凌波走了进来,三人都起立招呼,曹,罗二人都向梅凌波道喜。
梅凌波招呼众人坐下,对冷云飘道:“大哥,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也就是了,该如何办,曹,罗二位自有权衡,不必我们操心。”
冷云飘道:“白山黑水之间,豪杰甚多,大伙公认的关东第一条好汉,乃是铁臂担山陆剑魂老英雄,想来曹老哥也有个耳闻吧?”
曹孝点头道:“我知道此人,莫非在密云惹事的人便是陆老手下?”
“一点不错。”冷云飘道:“陆剑魂不但武功了得,而且家有良田千顷,拥有铁山和煤矿,开了五十多间铁匠铺和六十多间兵器铺,各地的刀枪剑戟皆是他陆氏铁铺打造的,此老不但是辽东头一名好汉,也是头一位财主。”
罗池道:“既然如此,陆老头子又何必贪这种财香呢?”
梅凌波笑了起来:“罗大人,钱哪有嫌多的呢?”
罗池道:“可是这是朝廷的钱呵。”
“你错了。”梅凌波道:“这是和坤贪污所得的钱,江湖朋友认为这种钱该还之于民。但老百姓既无此,也无此力,当然会由有本事的江湖人去取才是。”
罗池发急道:“梅姑娘怎能这么说?圣上早颁严旨……”
“罗大人,我拦你清谈。”梅凌波截口道:“皇上圣诏,只能吓唬善良百姓,陆剑魂这样的人怎会把你们皇上放在眼中呢?”
冷云飘摆手道:“我看大家也别把话扯远了,要对付陆剑魂,朝廷得花很大的功夫,曹老哥,你可得三思而行才好。”
罗池正想说话,却给曹孝拦住。曹孝道:“大当家说得是,忍一时之气,免百年之忧。大当家,我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讨教的,只是今日我们还有公事,暂且告辞,明再来打扰吧。”
罗池立起身道:“大当家和梅姑娘请留步,不要送了。”
出得门来,两人上了马,转过两条街口,罗池见四下无人,说道:“师叔,我们真的听冷云飘的话,不再追究了么?”
“冷云飘的话很有道理。”曹孝道:“密云的事不必再追究,可我担心陆剑魂不会以此为满足,一定还会对别的地方下手。”
罗池道:“若是师叔料得不差,只怕保定府的大批金银就有危险。”
曹孝点点头,其实他一早就想到了,保定防军腐败不堪,方阳虽说从黑鹫帮带了一批人手来,人数却不多,一旦陆剑魂真要动手,带的人决不会少,况且也难保别的江湖组织不会见财起意。
罗池道:“师叔,我看还是由我亲自跑一趟保定吧。”
“我也这么想。”曹孝道:“你带两个班先走,配合方阳,凡事小心。我会派人接应。这件差事很难办,不止要防陆剑魂,我还担心我们之中有内鬼,里应外合,那就麻烦了。”
“不会吧,侍卫营的人都靠得住。”
“我不是说侍卫营。”曹孝道:“还有别人呢,总之凡事小心便是。”
且说冷云飘和梅凌波送走了曹孝罗池,回到客堂,早有六人在等候,这六人中有花惜春、薛静柔、陆云亭、唐子奇和岳秀环,此外还有一人,便是铁衣社派驻密云的头领,百胜神拳贾云飞。
冷、梅二人入来坐下之后,花惜春道:“走了?”
冷云飘点点头,说道:“我告诉了他们,曹孝为人持重,他不会去惹陆老头子,可是陆剑魂如果得寸进尺的话,他们也无法退让。”
花惜春道:“大哥没有提别的话。”
“不必提起。”冷云飘道:“曹孝是聪明人,举一反三,他会联想到别的事,子奇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唐子奇笑道:“我等岳姑娘,她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岳秀环展颜一笑道:“如果大当家没有别的吩咐,我打算后天就动,反正宜春院也卖了,我在京也没有别的事。其实我很想见见青园双玉,尤其是石姑娘,奈何。”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梅凌波道:“我明白你想头。石语情天真烂漫,急人之急,巴望不得帮你们去打鞑子,难怪你想见她,奈何王教主那边军情紧急,少不得你。”
岳秀环苦笑一声道:“倒不是少不得我,而是少不得子奇哥,他一走教主的攻势就停顿下来了。”
梅凌波本来想说:“那就让他一人南下好了。”话到舌边才猛然醒悟,岳秀环虽说表面上不曾显露什么,但眼神却时时流露一种对唐子奇关怀亲切之情,显然她对唐子奇颇有情意。
其实这情形冷云飘早就看出来了,唐子奇刀法出众,极具谋略眼光,然而相貌平凡,和花惜春、周玉不同,不过岳秀环饱经沧桑,阅人甚多,她重视的是“心”而不是外表,她和唐子奇同在王聪儿军中,共生死同患难,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
岳秀环此次到关外联络忠义之士反清,可说困难重重,有的组合太弱小,有心无力,后来岳秀环只得去拜候陆剑魂。
陆剑魂为人狂妄自大,一向唯我独尊,目中无人,他根本看不起白莲教。岳秀环费尽唇舌,也毫无收获。
陆剑魂道:“我如今就是关东的皇帝,又何必起兵反清?”
这时刚巧和坤被拿问,陆剑魂也一早就注意到这支肥羊,岳秀环的话他更听不进耳。
岳秀环回到关内,先去五龙山看望冷云飘,她受了一肚子委屈,言谈之时不禁泪然。
冷云飘道:“岳姑娘,上次我已剖析得很明白,只要王教主挥军北上,大局立起变化。当年李自成北进,只在宁武受挫于周遇吉,及至攻克宁武北上之时,居庸兵二十万迎降,大同兵四十万投降,如果不是他入北京后胡作非为,逼得吴三桂降而复叛,今日坐在金殿上的皇帝应该姓李,而不是爱新觉罗子孙,王教主不渡黄河,则必定覆灭,可以断言,如今我再派唐子奇随你南下,一来向王教主进言,二来参赞军事,只要王教主渡过黄河,我便起兵响应,其它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在保定的协台衙门内,灯火辉煌,筵开十席,是方阳设宴招待京中来的侍卫营的弟兄们。
内堂设了一席丰盛的酒筵,侍卫营的副统领带无双宝刀罗池坐了首席,肩下是他的手下的领班,五行棍金明城。
罗池和方阳是熟朋友,此次方阳不但亲自作陪,还找来了他的三员爱将,都司程鹏,守备盖烈和郭秀。皆因这三人是罗池提醒白玉珍,一同保举的,所以这三人的功利前程都是得自罗池一句话。如今罗池亲来保定,又带来了加方阳总兵衔的文书,岂有不尽力巴结讨好之理?
罗池擎杯道:“方老哥此次得加总兵衔,乃是得郡主保举。郡主常对我们说方老哥为人最有良心,手下尽是忠义之士,今番本来曹大人要亲自来的,奈何京中事务太忙,只好由兄弟代替他跑一趟了。郡主吩咐要兄弟代她敬方老哥和程,郭,盖三位兄弟一杯。”
四人慌忙起立,齐声道:“多谢郡主。”
方阳饮干了酒,长叹一声道:“罗大人,方阳自幼失足绿林,误了一生,幸遇郡主提拔,恨不得舍了这条性命去报答郡主,因此莅任以来,半点不敢松懈,前些日子听说曹大人升一等侍卫兼理侍卫营,白领主又蒙圣上加封郡主,我们四个都高兴之极,接连三天饮酒祝贺哩。”
罗池笑了一笑,又问起查抄之事。
方阳道:“兄弟会同史知府业已查抄明白,除去田产庄园不计以外,和中堂寄顿在此的金银共值一千七百万两,此外珍珠玉器珊瑚宝石也值八百多万两。”
罗池道:“不是说有三四千万两么?”
程鹏插口道:“回大人,那是庄园田产一齐估价,和中堂在此间建造的庄院美奂美仑,共有七八处,良田千顷,价值不菲呢。”
“那就是了。”罗池道:“田产庄园且不去说它,这金银珠宝共值二千五百万两,把这一大堆东西启运回京,你们看有没有麻烦?”
此话一出,方阳便皱了眉,程鹏等人也面有难色。
罗池道:“怎么样,不好运载?”
程鹏道:“回大人,实在不方便搬运。金锭很沉,银锭即笨重又难搬,就是几百匹骡马也搬不了多少,而骡马走失一匹就会差几千两,谁担侍得起?”
罗池对金明城道:“金领班可有什么好主意?”
金明城道:“程都司的顾虑很是,我看用车运要好一些。”
“那也不妥。”程鹏道:“要许多辆车,也得很多人押送照应,走山路较为近便,但车也不好走。”
罗池焦躁道:“他妈的,当初和坤是怎么把钱弄过来的?”
“回大人,那又不同了。”程鹏道:“和中堂的钱是分二十年弄起来的,况且是由各地直接运来,当然不费事。如今一次便要把这些财物运进京去,自然难得多了。”
“程鹏兄弟的话很有道理。”方阳道:“罗大人,不是兄弟胆小,这批财宝启运进京,半点也出不得差错,我真怕稍有失误,便对不住郡主了。”
罗池停杯不饮,思索半晌方道:“方老哥,我就对你实说了吧,此次运金银进京,明摆着有麻烦。”便将有人冒认官差,在密云骗去大批财宝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曹大人和我都认为对方必然放不过保定这一大批财宝,十有九成会拦路抢劫。”
方阳轻声道:“我也料到必然有人会动手,那也无妨,我们全力护送就是,大家硬碰硬好了。”
盖烈道:“回大人的话,我们随方协台来的弟兄有六十多人,都是能够拼命的,保定协原有的兵卒约千人上下,原来军纪不振,武艺生疏,经这两三月的严格整顿训练,也比从前强得多,尤以三百名弓箭手进步甚大,可以派得用场。”
“那好极了。”罗池大喜,说道:“有可战之兵就好办了。此次我带了两个班共约五百人前来,我和金领班带一百名弟兄骑马赶来,其余四百人是步行,由查士墉领班率领,大约后天可到,本来我知道保定兵将不堪一击,不敢寄望他们,照盖兄弟这么一说,这千名兵卒尚堪一战,那就不怕了。”
方阳沉吟半晌,方道:“话虽如此,我想对方敢于动手劫掠,人数也决不会少。而且他们也会明白,这不是抢劫行旅客商,一旦失手便性命难保。”
“那是自然。”罗池道:“若非打虎擒龙手,焉敢身挂壮士牌。”
方阳道:“我们又要保护银车,又要抵御强人,那就吃力得很了。”
“大人放心。”说话的是程鹏:“卑职倒有一条拙计,待今夜卑职细细参详,明日再奏知两位大人,既要保得金银平安,还要借此剿杀叛逆莠民。”
“那敢情好。”方阳喜道:“我这程兄弟足智多谋,我是信得过的,他的主意必不会错。”
这程鹏是方阳手下最有心计的头目,上次为白玉珍设计,要诱杀冷云飘的就是他。白玉珍也知道他能干,所以保他升为都司,其余盖烈,郭秀都只是守备。
罗池也知道程鹏多谋,便笑道:“程兄弟,上次对付冷云飘,虽然没有成功,却也令他陷入埋伏,这次我们就全看你的了。”
程鹏很恭敬的道:“大人,卑职定当竭尽心智,必不负大人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