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讯息有如柳絮随风,吹得远,散得广。
红叶传书席小慧下嫁香浩然的消息不胫而走,真个是迎风飘扬三千里。
铁机堡堡主香浩然姬妾众多,江湖上无人不知,如今又多了—个席小慧。
而且席小慧是江湖上的名人,红叶传书,无人不晓,又是美女,和一般的乡村少女不同。
有人羡慕香浩然艳福齐天,也有人骂席小慧不识羞耻,居然下嫁七十六岁老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个消息传到了丰润,也惹起议论纷纷。
这时梅凌波和周玉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两人的精神都很好,上官丽婵听了周玉的话,要替冷云飘、梅凌波做媒。
上官丽婵道:“这是一件大好事,凌波心高气傲,等闲之辈她也看不入眼,除非是冷云飘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她。”
徐芸仙道:“师父,冷大哥是铁衣社的龙头,手下人个个英雄,也得有梅姐这样的巾帼奇英配做他的夫人,此事可说是珠联璧合,天成佳偶。”
周玉大喜道:“那就多谢上官师父和徐大妹子了。”
石语情笑道:“这才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不像给冷大哥提亲,倒像是去给周大哥做媒了。”
正说着话,外面脚步声响,却是冷云飘和花惜春来探望周玉。
冷云飘向上官丽婵见了礼,笑道:“未入门已听到笑声,什么事这么高兴呀?”
上官丽婵微笑着把周玉的话说了一遍。花惜春先鼓起掌来,连声叫好,说道:“倘能成此喜事,非仅冷大哥之幸,也是我铁衣社上下数千兄弟姊妹之幸也。”
冷云飘虽说向来沉稳有智,此时一涉及婚姻也不禁玉面生霞。他定了定神,才起身对上官丽婵一揖到地:“凌波贤妹非但美艳聪慧,而且性情豪爽,心地光明,冷某久有求凰之心,只是未敢造次,若得上官师父玉成,自当没齿不忘。”
“言重了。”上官丽婵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不叫造次,我们师徒就替你跑一趟吧!你静候佳音便了。”
上官丽婵和徐芸仙、燕明珠、石语情来到梅凌波房中,梅凌波刚刚睡醒,上官丽婵道:“凌波,今天我师徒四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相求,望你俯允。”
“这是什么话?”梅凌波道:“丽婵姐有话就请说,我无不从命。”
上官丽婵便把替两家做媒的事说了一遍。梅凌波默然半晌,方道:“这事周玉已和我谈过。他反复劝说,热心得很。如今连上官姐姐也来劝我,我还能假意说不肯么?但不知冷大哥的意思究竟怎样?”
燕明珠笑道:“冷大哥对师父说,如得玉成他没齿不忘,还用得着问他的意思么?”
倒把梅凌波招笑了。
燕明珠和石语情便跑去找冷云飘,两姊妹嘻嘻哈哈地把冷云飘拉了进来。
上官丽婵笑道:“我也不为难你们二位,只要你们当面点个头就行了,愿意不愿意?”
“这还用得着问么?”徐芸仙笑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有白痴才会不愿意呢。”
“那就行了。”上官丽婵对梅凌波道:“只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冷大哥始终是朝廷的对头,万一朝廷翻了脸,坐实了冷云飘的罪名,你归元庄的良田美宅就保不住了。”
“我想梅姐不会在乎的。”燕明珠笑道:“鱼玄机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得一如意郎君,良田美宅又算什么呢?何况这也容易安排,或卖或送,怎会便宜朝廷呢!”
徐芸仙道:“依我说你二位先订了亲,把名份定了下来,免得心里不落实。”
梅凌波道:“两家结亲又不是买东西,下什么订?”
她口里虽如此说,却贴身取了个玉佩出来,交给上官丽婵。
上官丽婵接过手来仔细一看,笑道:“这块玉佩是前明女侠卞宛青的碧玉青蛇佩,乃是她师门的信物,这是你梅家的传家之宝吧?”
梅凌波道:“大姐说得不错,卞女侠便是我的太曾祖母。”
上官丽婵笑道:“怪不得你的剑法了得,敢情是家学渊源。”她双手交给冷云飘,笑道:“盟主也该拿一件物事给凌波才是。”
冷云飘笑道:“理当如此,可是我浑身上下俱无长物,这便如何是好呢?”
梅凌波道:“你不是有一口赤炼短剑么?”
冷云飘道:“那是我防身之物,我嫌八宝铜鎏不便携带,已命辛青送回山去,再把短剑给了你,我就两手空空了。”
梅凌波嗔道:“莫非老婆还比不上一口短剑?小器鬼!”
冷云飘笑道:“我和你说笑的,你要短剑随时都可拿去,但剑属凶器,不能做文定之物,我另有东西给你。”说罢便从项上解下一条银链,链坠乃是一尊白衣小观音。
这尊观音是青田石雕刻而成,红帔白衣,面孔却是肉色,雕工十分精细,拈花微笑,神情极为生动。
冷云飘道:“这是师父给我的,如今转赠贤妹,盼观音大士保佑贤妹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上官丽婵接过手来看了看,转身交给梅凌波,说道:“这是高手匠人依照石头的天然色泽雕刻而成。也算是匠心独运了,你要好好珍藏才是。”
当晚白玉珍大排筵席,一则是庆贺梅、周二人伤势痊愈,二来答谢胡、文、高三位大夫,三则是庆贺冷、梅订婚之喜,四则酬谢远道而来的朋友,五则犒劳她部下官兵,筵开三十余桌,众人欢呼畅饮,任意谈笑。
梅凌波甚为感慨,说道:“京中童谣虽说往我脸上贴金,誉扬太过,可我却很喜欢‘一剑随身,四海遨游。’这两句,很少想到自己是女儿之身,直到这一次身受重伤,从鬼门关上打了一转回来,才想到此生尚有一些未了之事。”
周玉笑道:“冷大哥形单影支,未得佳偶,这也是一椿令你放不下的事吧?”
梅凌波很大方地点头道:“不错,这也是我心头一块大石,我自问也不是贤妻良母,算是将就凑合吧!”
冷云飘笑道:“大妹子忒谦了,冷某何德何能,得此贤妻!我年长于贤妹二十多年,深觉有负贤妹花容月貌。”
梅凌波还未开言,那边石语情已抢着道:“这有什么关系?你就看香浩然吧!七十六岁了,还有二十多房妾侍,人品学识比冷大哥差得远,他还娶了个千娇百媚的席小慧呢!冷大哥比他年轻得多,名门淑女争相要嫁你的多得很,我们梅姐捷足先登,是她的福气呢!”
梅凌波笑骂道:“小石头,你不帮我却去帮冷大哥。”
众人大笑。
上官丽婵道:“语情提到席小慧,我倒想问问你们二位,是否要找封建成报仇?打算何时前去?”
梅凌波笑问冷云飘:“我去牛栏山,你是不是陪我前去?”
“这还用问么?”冷云飘道:“不但我要去,整个铁衣社的人个个都想去,他们早就想和火骑会一决雌雄,此次名正言顺,谁还挡得住?”
梅凌波问周玉道:“你的意思怎样?”
周玉道:“我先听你的,你说了我再说。”
梅凌波沉思片刻,说道:“这是我头一次身受重伤,令我领悟到许多事。报不报仇倒没有什么要紧。只不过火骑会那批浑蛋都是此凶残恶徒,不该容他们活在世上。”
上官丽婵笑道:“你的意思是报仇可免,除恶务尽?”
“大概是这意思。”
这时燕明珠便对上官丽婵道:“师父,我已问过上次交战的情形,那个毒蜂子陶雄,上次我见他使用那等阴险歹毒的毒锋针,就该当场废了他,由于弟子一念之仁,这次累得周公子和梅姐几乎丧命,这个陶雄我非杀他不可。”
上官丽婵含笑点头:“明珠,你能够反躬自省,自知过失,我很高兴,立身处世要宽严有度,一味的心慈面软便是妇人之仁,极为误事,无能之辈为害不在恶人之下,你一向是菩萨心肠,必须辅以霹雳手段,学学你师妹那种嫉恶如仇方好。”
“是,师父。”燕明珠将坐在她肩下的石语情揽入怀中,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冷云飘笑道:“既然大家都主张铲除火骑会,事情就这么定了。只不知香浩然会不会帮火骑会?他和封建成是结拜兄弟,如今又成了干亲家,或者他会插上一脚也未可知。”
“决计不会。”说话的是白玉珍,笑道:“香浩然手下人和火骑会一向就相处得不好,几乎势成水火,又怎会去援助?席小慧在江湖上名头也算响亮,却不是使美人计的人,她委身于香浩然很可能已脱离火骑会。再说如果香浩然要助火骑会就决不会娶席小慧。”
石语情插口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白玉珍笑道:“石姑娘,江湖上很注意这些小节,若是香浩然娶了席小慧而去援助封建成,反而会落个好色无义之名。他决不会干这种事的。何况老香已做了官,算是脱离了江湖,难道他会抛弃了爵禄、前程、娇妻美妾以及儿女,去舍命帮助结拜兄弟?而且他帮不帮得了,有无如此大的神通,恐怕他心中比谁都清楚。”
上官丽婵连连点头,说道:“白大姐剖析精微,言之成理,今日的香浩然不会再去救人,那么就等你们的伤势完全平复以后再去对付火骑会吧!”
燕明珠道:“师父和大师姐不去么?”
徐芸仙笑道:“已故袁先生的女弟子严蕊珠大姐和师父商量要办义学,以及资助有才学的贫士研经著书,事情很多。我们还打算向富户劝募,千头万绪,没工夫陪你们去报仇打架了。你和语情同去吧!你二人互相照应,不可轻敌。”
梅凌波道:“义助英才是好事,但何必向人募化呢?归元庄出三十万两白银,算是帮大姐做善事。”
当下命店家拿纸笔来,写上了“归元庄捐白银三十万两”,又对周玉道:“周少爷,你比我有钱得多,兴学养士泽被苍生,你也该捐几文吧?”
周玉笑道:“你不割我几斤肉是放不过我的。”也提笔写了“双枪镖局捐白银四十万两。”
梅凌波皱起眉头道:“才四十万两?”
她心里想:你送白玉珍的珠宝一出手就是三万两,做善事反而出这一点点。”
周玉笑道:“这是随意乐捐,你想我出多少呢?”
白玉珍笑道:“我替你出。”
接过纸笔来,写道:“承恩公府乐捐白银五十万两。”然后又另起一行“和中堂府乐捐白银五十万两。”
周玉诧异道:“和坤专刮地皮,他会捐钱做善事?师姐你弄错了吧?”
白玉珍道:“和中堂交了一笔银子给我,随我支用,我拿他的银子替他做善事有何不可?”
“说得是。”周玉对梅凌波道:“这一下我们出了一百四十万两,你该没话说了吧?”
梅凌波道:“那是白大姐的钱,又不是你的,总之你还是个小器鬼。”
周玉笑道:“说我乱花钱的是你,说我小器鬼的也是你,你这人真难侍候。”
冷云飘笑对梅凌波道:“铁衣社也出三十万,大妹子,请你写上。”
梅凌波道:“你也要凑热闹?”
“不是凑热闹。”花惜春接口道:“冷大哥一直想兴办义学,修建义舍,他常说士乃国之宝,但读书人不事生产,皆是贫寒之士,一早想替他们安排打算。可是山寨事多,一直都没有办,既然表姐和严大姐出头办这件事,铁衣社自当稍尽绵薄才是。”
“无量寿佛。”上官丽婵合掌道:“诸位一念之善,贫寒之士受惠良多,种善因得善果,上苍自会加惠诸位的。”又对白玉珍道:“白大姐出的钱最多,请受贫道一礼。”立起身合掌弯腰。
白玉珍忙还礼道:“不敢当得。”
周玉道:“上官师父,我听了燕家贤妹谈起你,佩服得了不得,你说的‘以天下为己任’和‘以天下为己’有两句,真是一针见血。”
上官丽婵不禁一怔,燕明珠忙解说了一遍,上官丽婵“哦”了一声道:“我和严蕊珠都爱说些离经叛道的话,蕊珠说过,自古以来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粉黛三千,就无一人以为不该,古圣先贤都干什么去了?”
白玉珍道:“是呀,文臣武将是帮帝王治理天下,造福万民,粉黛三千只供他一人淫欲,这些学者大贤怎会噤口不言?真是混帐。”
上官丽婵笑道:“看来白大姐和我们的想法倒是差不多,自古以来圣旨不可违,违旨之罪该斩,纵然是乱命也要遵从,真是岂有此理。”
白玉珍甚是高兴,起身向上官丽婵敬酒,两人笑着饮干了酒,白玉珍道:“可惜十多年前,尊师郑七娘前辈不肯收我,否则咱们姐儿俩在一起,还不知有多少离经叛道而又大快人心的话呢。”
上官丽婵道:“其实家师她老人家后来也有些后悔。白大姐,万事上苍皆有安排,若是当年家师肯收你的话,我多了一个出色的师妹,而黄门的西河剑器春水寒就成为绝响,那有多可惜!”
周玉插口道:“是呀,师姐,若是你投入青骨门,我也无缘拜识荆州了。”
白玉珍笑道:“我可也少呕多少气,省了多少心,你当我认了你这个师弟是好事么?”
周玉做了个鬼脸,石语情笑对燕明珠道:“师姐,你看他这鬼脸做得多怪,你瞧我。”也扮了个鬼脸,若得众人大笑。
上官丽婵笑道:“语情,你要几时才长得大?”
燕明珠将石语情揽入怀中,笑对白玉珍道:“这便是黑道朋友闻名丧胆的凝黛追魂,白大姐,你说她像是不像?”白玉珍笑着摇头,她也非常喜爱这两姊妹。
众人一直饮到深夜,才尽欢而散。
下了一夜的雨,晓色迷蒙,雨丝纷纷,天色仍然阴暗,整个牛栏山都罩在雾气之中。
牛栏山下一片平地上建有一座庄院,这便是火牛庄,火骑会的老巢所在。
火骑会在极盛之时,有喽兵近三百人跟着十位当家,全部是单身,这里也是土娼聚集的地方,靠山脚那一带的房舍,便是专门修建供外来土娼住宿的。
火骑会的人过的是另一种生活,专门代人杀人,小秤分金,大秤分银,花天酒地,他们自称是世外桃园“快活林”,但外人却目之为“活地狱”。
可是这种日子早已一去不回。
如今的火骑会只剩了四十多名喽罗,六位当家,其余的人不是逃跑了就是被杀。
在这三四个月里,火骑会的人一到外面,经常被人截杀,八九十名土娼也躲在屋里,整个“快活林”充满一片愁云惨雾。
细雨下个不停,在火云堂上摆了几张交椅,壁上插着熊熊火炬。
正中坐的是火骑会会主,银旗封建成。这几个月来,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许多。
他两旁坐的是三当家小火神路南城,四当家十二飞刀赵鸿,五当家毒蜂子陶雄,六当家金镖罗世礼,九当家银拐邓高翔。
“他们终于来了。”封建成道:“这样也好,老是等待也没有意思。”
封建成指的“他们”是那些欲得之而甘心的人,首先是铁衣社。冷云飘和梅凌波一订亲的消息传到牛栏山,封建成便知道要和整个铁衣社一决生死了。
除此之外,他们必须要面对几个一流高手,青园双玉和她们的师姐、师父,还有周玉的师姐白玉珍,还不知道有没有官家的好手参与。不论怎么说,情势极不乐观。
路南城主张逃走,封建成道:“逃到哪里去?这两年以来,我们都成了名人,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认出来,谁也饶不了咱们,倒不如轰轰烈烈血战而死,做一个雄鬼。”
他见大家都不做声,又道:“若是你们有朋友亲戚可以投奔的,也不妨离去,不必陪我同死。”
赵鸿道:“大哥,我们在江湖上混生活,头上得顶着一个‘义’字,像席小慧那样卖身投靠,兄弟可做不来。”
“人各有志嘛!”封建成道:“十妹是个女人,而且年轻貌美,她另寻归宿也未可厚非。你们要走就得趁天色黑暗又下雨,四野有雾,错过此时,那就只有决一死战了。”
话犹未完,只听尖啸破空之声,接着“轰轰轰”几声响,外面有人惊惶喊叫。
陶雄惊叫道:“是火器。”
“不错。”罗世礼道:“铁衣社的烈火弹,他们动手了。”
“轰轰轰”几声响,烈火弹击中了大厅,顿时房倒柱歪,燃烧起来。
“大哥快走。”邓高翔道:“冲出去再说,总不能等死。”
火骑会的人行动都很敏捷,几位当家一声说走,手下帮众皆很快跑了出来,人人都只带了兵刃干粮和散碎银两。
外面的雾气很大,在一片烟雨之中,四下景色朦胧,一丈以外便看不清楚。
封建成道:“向南走。”
他料定对头是从北方来。可不是么,那些火器都是从北方射来的,此时向南应该最为平安。
约莫走出二十多里,雾渐渐散了,雨也停了。封建成命大家暂时歇息,取出干粮食水,略进饮食。
封建成道:“你们何必垂头丧气?人不会一世得意,也不会一辈子倒霉,我们只要度过了眼前的难关,仍然可以重整火骑会。”
“大哥说得是。”路南城道:“只是我们有五六十人之多,在这旷野里很打眼,不如到前面树林里要安全得多。”
前面的树林很大,休道五六十人,便是千把人藏在林内,外面也看不出来。
来到林边,封建成忽然心中一动,说道:“陶五弟,邓九弟,你二人带十名弟兄,入林去搜查一下。”
邓高翔道:“大哥,这树林靠南有百十户人家,以砍伐林木和耕种为生,都是安分安己的良民。”
“我不是不放心他们。”封建成道:“怕的是有对头埋伏,此时咱们理应多加小心。”
陶雄道:“九弟,大哥的话不会错,还是小心点的好。”
这十二个人入林有数十步,并无可疑之处,陶雄道:“你们继续向前搜,我去招呼大伙入林。”
封建成等人入林不久,便听见四下都有脚步声,忙命众人停步,紧跟着陶雄和邓高翔都跑回来,叫道:“大哥,风紧,快撤,有埋伏。”
封建成等人退出树林时,只见不少人从树林里跑出来,已经抄到后面约有两三百之众,人人白锦衣,皮马甲上钉铁片,黄巾包头,黑盾上画一朵黄云,正是铁衣社的黄云旗儿郎。
队伍里走出一个全身黑衣的精悍青年,正是黑豹辛青。陶雄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仗着胆子道:“辛青,仗人多取胜不算英雄,是好汉子和我单挑。”
辛青冷冷地道:“陶雄,你和我都不是正主儿,你稍待片刻,自然有人和你们答话,喏!你掉头观看。”
这时从树林里走出十多个男女,为首的是冷云飘,背后是梅凌波等人。封建成和冷云飘、陈思清在朋友筵席上见过一面,和梅凌波、周玉交过手,也和燕明珠、石语情见过阵,这几人都不陌生,但和周玉并肩的美妇人却不认得,不免多看了两眼。
周玉道:“封老大,这位是我师姐白玉珍,想来你也有个耳闻。”
封建成“呵”了一声道:“原来是白领主当面,封某虽然无缘拜识,说起来也有点渊源,我的义弟钟克非和吴起舞邓高翔都曾为领主效力。钟二弟还送了性命,我倒没想到今天领主会联同冷云飘来对付我。”
白玉珍微微一笑,说道:“封老大说得是。钟克非、吴起舞和邓高翔都帮过我,我很承情。可是周玉是我的师弟,他险些丧生在陶雄、赵鸿和路南城的暗器之下,你们下手的时节,又有谁顾忌我白玉珍?封老大,如果你我异地而处,你难道罢了不成?”
封建成忙道:“我们并不知道周总镖头是你的师弟。”
白玉珍俏脸一沉:“封老大,你说这种话就不上路了,杀人溅血,岂是‘不知道’三字搪塞得过去的?再说我今日找的也不是封老大你,更不会找邓高翔。”眉稍一扬,斩钉截铁地道:“路南城、赵鸿、陶雄,你们三个站出来。”
沧州黄门的五尺软剑春水寒威名远播,和青骨门的无上剑法有并驱争先的美誉,路南城这三人哪里敢和白玉珍较量?
正在这时,燕明珠走过去低声道:“白大姐,今天是铁衣社的弟兄要替未来的主母报仇,也替黎民百姓除害,若是你把他们打发了,铁衣儿郎岂非白跑一趟?”
白玉珍转念一想,既然有人代劳,自己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便道:“也罢,封会主,我看在阁下和邓高翔的份上,我这师弟就算白白被你们伤了,今日这事我不插手就是,你们自己去应付铁衣社和青园双玉吧!”
封建成何尝不知道这是顺水人情。却还不得不表示感激,拱手道:“承领主体恤下情,承情之至,今日封某如能留得命在,自当图报。”
这时冷云飘便道:“封会主,我敬重阁下是一条好汉,本来不愿和你为敌,奈何贵会杀人取酬,犯了江湖大忌。而你们又重创了冷某未婚妻子,今日我铁衣社烈火、黄云两旗南下,来了六百余人,你们要想活命恐怕不容易了。”
路南城把心一横,厉声道:“姓冷的,你这个绿林盟主就是这样当法,倚多为胜?”
冷云飘并不动气,笑道:“不要来这一套激将法,路南城,就算单挑,你们也是死路一条。”
路南城道:“我就挑你。”
“你不配!”答话的人是陈思清,他缓步而前,平静地道:“你就是外号小火神的路三当家了。你的火龙镖几乎取了梅姑娘的性命,梅姑娘是我铁衣社未来的主母,今天我这个刑堂大司律和尊驾你走上几招,且看我这转世金轮能不能够送你转世投胎重做好人。”
“好极了。”路南城道:“我也久仰你转世金轮的威名,今日正好请益,陈当家,请!”说罢一掀衣襟,取出一柄厚背薄刃的锯齿来。
这种刀厉害之处全在刀背上的三个锯齿,最能锁拿敌人兵刃,由于路南城擅打火龙镖,一旦敌人兵刃被刀背锁住,火龙镖一出,没有不得手的。
陈思清双手一探,一对日月金轮已分握手中,这是十八般兵器以外的外门兵刃,皆因双轮呈圆形,握手处是月牙护手,所以名为“日月双轮”,使用这种兵刃讲的是近身贴靠。不但需要武功出众,身形巧快,更重要的是有视死如归的勇气,陈思清双轮一展,直取路南城。两人一交手便是以快打快,由于双方用的都是短兵刃,更显得惊险。
日月双轮的作用也在锁拿敌人兵刃,两人见招破招,转眼已过二十招。
十二飞刀赵鸿道:“大哥,你看三哥能取胜过?”
“不容易。”封建成摇头道:“陈思清在燕子崖坐第三把交椅,此人嫉恶如仇,双轮出手永不空回,路老三不出火龙镖决难取胜。”
话才说完,只见陈思清贴地一个滚翻已到路南城身后。
路南城大旋身,锯齿刀猛朝下落,只听“叮当”一声,锯齿刀已被双轮锁住。
封建成大为着急,脱口道:“老三,快抛刀!”
路南城身躯一仰,倒纵出去,双手一扬,两溜火光直射过来,尽管陈思清闪避得快,衣裤也被烧燃,忙拚命打滚,刚刚压熄余火,又是两溜火光打来,陈思清一个虎跳,两溜火光从他脚下飞过。
就在此时,陈思清的双轮脱手飞出,飞到一半时,两轮相撞,“铮”的一响,双轮作弧形旋转,分左右飞斩路南城。
封建成挥银旗上前抢救,只打落了一枚,另一枚钢轮深深砍进路南城左胸,立即丧命。
封建成大喝一声:“火骑会弟兄,我们拚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上!”
冷云飘也高叫:“辛青,飞斧!”
火骑会帮众才冲过去,一百柄短斧飞了过来,立即有二十三人丧命,五六人受伤倒在地上。
火骑会吃亏在没有携带盾牌,对于飞斧只有躲闪隔挡,挡不开躲不掉时便非死即伤。
赵鸿一声不响,腾身便跑,十二柄飞刀连珠发出,三名黄云旗的帮众立即中刀丧命,竟被他冲了出去。
恰在此时,一道银光破空飞到,只一绕,赵鸿立即身首异处,杀赵鸿的正是白玉珍,春水寒配合她腾空的身形,真如活的剑光一般。
封建成眼都红了,一挥银旗直取冷云飘,陶雄也紧跟着封建成冲上去。
梅凌波叫道:“大哥,小心陶雄的毒针。”
忽然白影一闪,石语情挡在陶雄身前,笑道:“陶雄,且看你的毒针快些还是姑娘的宝剑快些。”
若在平时,陶雄天大的胆也不敢和石语情交手,但此时明知对方决计饶不了自己,却也横了心,一掏毒针正待发射,突然一道银光似从天外射来,直透陶雄咽喉。陶雄临死时拇指一按机簧,“噗”的一声,三枚毒蜂针都打在封建成后腰上,这时冷云飘的八宝铜流正当头盖下,封建成银旗正朝上迎,忽然身躯一软,冷云飘急待收回铜鎏,却哪里还来得及。铜鎏打得封建成脑浆迸裂,哪里还能活命?
穿透陶雄咽喉的是燕明珠的长剑,果然素手飞霜名不虚传。
燕明珠纵身过来,满面怒容,骂石语情道:“你怎能容他取出毒针来,你想死了!”
石语情满不在乎地道:“和这种小角色交手,我一次能宰他十个,让他取出毒针有什么要紧?”
“你还敢强嘴?”燕明珠扬掌欲打:“这种毒针见血封喉,你知不知道?”
石语情忙道:“师姐,我错了。”
燕明珠一把抱住她,悲声道:“师妹,你若遇险,我怎么办?”
石语情反手拥住师姐:“不会的!我以后再不敢了,姐姐你放心。”
梅凌波摇头道:“好了好了,当着众人这么亲热,显得你们是师姐妹了。”转顾冷云飘道:“大哥,你怎么了?元凶伏诛,你怎么反而闷闷不乐呢?”
冷云飘长叹一声:“看了封建成的下场,我不能不信因果报应,封建成是个人物,我本不想杀他,没想到他反而死在陶雄的毒针之下。”
燕明珠道:“陶雄随封建成过来,是想暗算冷大哥,语情去拦他,我怕语情大意失手,才掷剑杀陶雄,却没想到陶雄的毒针会打死封建成。”
“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白玉珍和周玉缓步走过来.白玉珍道:“连陶雄自己都想不到,只能说是天意了。如今封建成、路南城、赵鸿、陶雄尽都战死,火云十英除了席小慧不算之外,只剩下一位半残的罗世礼和银拐邓高翔,诸位是否还要斩草除根呢?”
冷云飘目视梅凌波,梅凌波笑道:“我明白白大姐的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同是江湖一脉,又何必赶尽杀绝呢!罗、邓二位当家,你们和剩下的弟兄回牛栏山去吧,但愿你二位……唉!不说了,该怎么办,你交代几句吧!”
邓高翔点点头,缓慢地道:“火骑会算是整个完了,十位当家死了七个,罗七哥伤手,再不能发镖伤人,十妹嫁了香老头子,我是十个之中最差劲的,我们还能做什么?此番回转牛栏山定当安分守己的耕田种地算是退出江湖了。”
冷云飘抱拳道:“你能够这样做,那倒真要恭喜你了。”这时又有大批铁衣社儿郎到来,为首的正是蒲延庆。
冷云飘皱眉道:“延庆,你的人怎么会少了一半?死伤惨重么?”
“不是不是!”蒲延庆道:“回大当家,属下清理火骑会的地方,发现牛栏山下一列瓦房里住了九十多个女人,问起来都是火骑会养的土娼,她们无路可去,也无法生活,属下只好暂时派人护送她们回燕子崖去,未及事先请示,请大当家恕罪。”
冷云飘未及开口,陈思清已冷哼一声,说道:“蒲延庆,你胆子不小,你既未请示大当家,也未禀知我,居然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回山后你自己到刑堂去,我和你好好算算帐。”
蒲延庆叫道:“大司律,这是黑天的冤枉,大当家平时一再训诲我们,要多多关心无依无靠之人,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什么的。如今人家无依无靠,怎么能够不管?你们不奖励我还不说,还要处罚我,有这种道理么?”
陈思清道:“我看你是见色起意,假公济私!”
“说我见色起意?证据呢?”蒲延庆道:“我不能任你指黑为白,指鹿为马。”
“不要吵了。”冷云飘道:“是功是过,该赏该罚,回山再说,如今各人就地休息,准备回山。”
这时辛青手下的黄云旗儿郎帮着火骑会掩埋死者,一切就绪之后,邓高翔带着残余的二十几个帮众,扶着受伤弟兄缓行而去。
铁衣社的儿郎,人人都带有遮雨的油布,这时便纷纷取了出来,铺在地上,恭请为首之人坐下歇息。
这时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梅凌波游目四顾,对冷云飘道:“大哥,你看这两姊妹好得来蜜里调油,倒像小母亲和大女儿一般。”
原来燕明珠和石语情正并肩谈笑,神态亲热之极。
冷云飘道:“这是缘分,旁人羡慕不来。”又低声道:“如今我得卿为妻,何尝又不是缘分呢?”
梅凌波笑道:“还没有拜堂,你别这样妻呀妻的,叫人肉麻。”下颌一扬:“诺!那一对又何尝不是缘分呢!”
她指的是白玉珍和周玉,两人也正在并坐细语。
梅凌波又摇头道:“只不过他二人日后必定受人非议,总不是好事。”
“那也未必。”冷云飘道:“情之一字难说得很,周兄弟向来是一门心思,很难回头的,就看白玉珍怎么处了。”
这时周玉立起身走了过来,白玉珍却入林去了。
周玉道:“冷大哥,梅大妹,我不去燕子崖了。”
梅凌波道:“说好了的怎么又变卦了?”
周玉道:“师姐要回京师,要我陪她。”
梅凌波道:“你怎么不叫她陪你呢?你就那么听她的话。”周玉双手一摊道:“没办法,她是师姐嘛!”
这时白玉珍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一匹是她的爱驹“青锥”,另一匹是周玉的坐骑。
梅、冷二人皆立起身来,梅凌波道:“白大姐,周玉说你要离我们而去了。”
白玉珍笑道:“别说得那么吓人,我回去料理些杂务事,然后和师弟一同南下。”
这时燕明珠和石语情也走了过来,石语情道:“白大姐南下做什么?”
“去看望你师父呵!”白玉珍笑道:“也帮她跑跑腿,办点事,我出了一百万两银子,总不能不闻不问嘛!”
周玉笑道:“我也出了四十万两银子,更该跑腿办事了。”
白玉珍上了马,笑道:“冷盟主,梅姑娘,暂作小别,待梅姑娘于归之日,我再来道贺吧!”
周玉也向众人作别,然后上马,和白玉珍并骑而行。
在一片烟雨之中,两人渐行渐远,风雨中两人的披风吹得飘扬起来,远远望去,就像波浪中两块小小浮萍。
梅凌波不禁在心中暗叹,就像白玉珍、周玉这样的出色的人物,在茫茫人海中,也不过和两块浮萍一样,在以往又有谁去关怀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