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梅凌波和冷云飘回到黄云旗驻地,周玉、辛青早在等候着了。梅凌波把夜探铁机堡,如何说动了常志远、徐魁,以及杀钟克非,剑伤方阳的情景说了一遍,眉飞色舞,极为得意。
辛青对梅凌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叫“好”,又道:“其实像方阳这种人,早该一剑杀了,梅小姐何苦还慈悲他呢?”
梅凌波笑道:“我本来想宰他,可是后来我见他对白玉珍一片忠心,这种人也是一条汉子,所以打算饶他一命。奈何他太不知趣,惹毛了我,才割了他一支耳朵,给他留个记号。”
辛青道:“这个我就不懂了,方阳是墙头草,两边倒,他倒向白玉珍,更是该杀,怎么反而饶了他呢?”
冷云飘道:“辛青,岂不闻人各有志?方阳想投向官家,图个光宗耀祖,求富贵荣华,这也在情理之中。”
辛青道:“大当家,私卖梁山,反啮故主,难道还不该死?”
“我不是说他做得对。”冷云飘道:“方阳也有他的难处,退后一步想也觉情有可原。”
“冷大哥说得是。”梅凌波道:“方阳当然不是英雄,更不是君子,却也不是十恶不赦之辈,这种人太多了,诛不胜诛。”
周玉道:“你们二位的胸襟度量令人佩服,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割了一支耳朵,也算是小惩了。”
辛青心中虽然不服,但明知争下去也无益处,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时就快天明了,今天我们是否进攻铁机堡,请大当家指示,属下也早做准备。”
冷云飘想了一想,方道:“今天且休息一日,除非铁机堡的人来攻,否则我们不动手,过了明天再说。”
辛青道:“大当家是想等待总舵的援兵么?”
“这只是原因之一。”冷云飘道:“惜春一定会派烈火旗来,不过万一曹孝先赶回铁机堡,也许就打不起来了。”
梅凌波忙问是怎么回事,冷云飘便把和曹孝野店相遇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梅凌波道:“大哥以为曹孝的话可靠么?”
“一定可靠。”冷云飘道:“曹孝是颙琰的心腹,他说的话,颙琰最少也要听一半,尤以这种钱银大事,颙琰更非顺着曹孝不可。”
周玉点头道:“大哥说得对,在颙琰来说,不过是一道圣旨,撤回一批侍卫,这是一件极小的事,他哪有不依之理。别说这点小事,就算曹孝高兴要宰人,皇帝也得给他办到。”
梅凌波摇头:“这我就不敢相信了。”
“不由得你不信。”冷云飘笑迢:“曹孝能替皇帝弄六万万五千万两银子,不怕颙琰不拿他当祖宗活菩萨看待。你们可知道大清朝每一年征收的税捐是多少银子?”
梅凌波摇头:“这我可不知道。”
“只怕很少人会去留心。”冷云飘道:“朝廷税收也不过四千多万两,这四千多万要做许多开支,并不是皇帝能够进荷包的。如今曹孝能经他弄进六万万多两,此系何等大事,皇帝能够不顺着他么?”
周玉笑道:“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连皇帝也会被银子支得团团转,真不愧钱财万能。”
“钱财能支使鬼,何况于人?”梅凌波笑道:“皇帝也是人,自不例外。不过冷大哥,仍然也不能太相信曹孝!你也得防他三分,谁敢说他不会出卖你呢?”
冷云飘道:“我不是相信曹孝,此人八面玲珑,心眼灵活得很。我答应过要送他两千万两银子,他不必护着我,可是他舍得不要这两千万两么?”
“冷大哥,你真厉害。”周玉极为佩服:“当时你一再要送曹孝这么多钱,我还以为是多此一举,原来是另有深意。”
冷云飘道:“兄弟,你要明白,我要支使颙琰,就必得借重曹孝,曹孝和我们非亲非故,必须许以重利,他才会动心。”
梅凌波笑道:“周玉、辛青,你们明白了吧!称霸江湖、统领群雄,不是只靠武功,要紧的是脑袋里的一把算盘一本帐,这便是智者役人,力者役于人的道理了。”
辛青笑道:“梅姑娘说得是,所以我死心塌地的跟着大当家,大事让大当家去操心,像我这种粗人也实在搅不来。”
冷云飘叹了一口气:“我并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这种事既累又伤神,奈何我们得活下去。我与辛青和你们二位不同,大妹的归元庄是蜀中富户,玉兄弟更是洛阳富绅,我们如果不干绿林,根本活不下去。”
梅凌波笑道:“我有一种奇想,白玉珍既然可以安方阳的黑鹫帮,为何不能安冷大哥的铁衣社呢?”
周玉还未开口,冷云飘已抢先说道:“如果招安了我,白玉珍就没有戏唱了,除此之外,我们几个为首之人都是朝廷放不过的。陆雪亭自不用说,唐子奇当年是林爽文的手下,林爽文于乾隆五十二年杀了台湾知府孙星燧,起兵造反。我们这些人是真正的叛逆,即使白玉珍真想招安我们,她也没办法。”
梅凌波知道冷云飘的身世,心想,冷大哥的处境,的确进退两难,就算相诀山林,官府也放不过他。便道:“去年丽婵姐生辰,我们也谈起冷大哥,青园四凤对你都佩服得了不得,都说你是奇男子,大丈夫呢!”
冷云飘颇感意外,问道:“他们知道我的身世?”
“冷大哥,你别把人家当成傻子。”梅凌波笑道:“她们个个都是聪明人,消息灵通得很,再说花惜春还敢在师父、师叔面前撒谎欺骗么?青园双玉为了你还起过争执呢!”
“起了什么争执?”周玉忙间:“快说来听听。”
梅凌波道:“石语情主张你起兵造反,并且她愿意到五龙山来作剑术教习,替你训练士卒。”
辛青高兴得拍起掌来:“那敢情好,昔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请来南林处女教兵士剑戟,玉衡仙子愿意传授铁衣儿郎的剑法,那也是一段佳话。”
冷云飘微微一笑,说道:“那么燕明珠必然持不同意见的了。”
“你说得是。”梅凌波道:“燕明珠说,照你为人行事看来,你必然不愿令生灵涂炭。干戈一起,血流成河,哀鸿遍地,田园荒芜,灾祸频生,冷大哥是大智大勇之人,必不为此。两姊妹争了半天呢!”
冷云飘长叹一声道:“想不到燕玉绳竟是我冷云飘的第一知己。‘大智大勇’四字我万万当不起,但我明白刀兵之惨,杀人盈野,后患无穷,我实在不忍也不能为此。”
周玉道:“大哥休怪,我赞同石语情的主张,满洲皇帝大臣全不是好东西。”
冷云飘道:“难道换了人来当皇帝就会是好东西么?谁坐上了那一把龙椅都会变成坏东西,换了你我也是一样。”
梅凌波笑道:“这话倒值得深思,那么我倒想问问,冷大哥,你在五龙山也是一个小皇帝,你怎么不变坏呢?”
“这层道理很简单。”冷云飘笑道:“因为我的江山不稳当,我若是为所欲为,乱七八糟,头一个辛青便会离我而去。辛青,我说得对不对?”
辛青只得尴尬地笑笑:“大当家,你叫我怎么说呢?或者会吧!”
冷云飘道:“慢说我冷某人,三国时的刘备比我可强多了,若是他乱七八糟的话,孔明、关、张、赵云等人还肯为他卖命么?连刘备也不敢,何况于我?然而颙琰更混蛋也未可知。”
梅凌波笑道:“冷大哥,你这一番话,小妹以往真是闻所未闻,以后得多听听你的高论。如今已快天明了,我们还是歇一歇吧!说不定白玉珍香浩然会聚众来攻,我们总不能高挂免战牌呵!”
次日一早,辛青便已起身四下巡视,他手下黄云旗的儿郎皆已准备停当正在吃早饭。
一个身材高大,四十多岁的壮汉走了过来,欠身道:“旗主起身甚早。”
这人乃是黄云旗的护旗使,姓皮,名振华,外号“大钢刀”,早年在山东是著名的响马头儿,后来投入铁衣社,先干小头目,后来升为大头目,如今已升为黄云旗护旗使,是辛青的副手。
当下辛青含笑点头,道:“不早了,皮护旗,连日辛勤劳苦,我很不安。”
皮振华忙道:“旗主说哪里话来?这是我份内之事嘛!哪里说得上‘劳苦’二字呢?请问旗主,我们今天是不是出兵攻铁机堡呢?”
辛青摇头道:“恐怕不会,昨夜听大当家的口气,大概要待总舵援兵到达后才会进攻。铁机堡的护庄河虽然没有多大用处,可是堡墙又高又厚,而且十二个碉楼彼此支援,发箭也很准确厉害,我们硬攻会吃亏的。”
皮振华点头道:“旗主说得是,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大当家一向把自己弟兄们的安危看得很重,只怕要等蒲旗主的烈火旗赶到才会动手吧?”
辛青笑道:“铁机堡正对了烈火旗的路子,他们的霹雳子、雷火弹、火鸦火燕,烈焰箭这些玩意儿正是铁机堡的克星,在烈火旗掩护下,我们进攻就容易多了。”
皮振华忧虑地道:“话虽如此,可是二小姐和小媚她们失陷在堡内,却令人忧虑。”
辛青想了一想,方道:“这一点当然要慎重,好在大当家在此,凡事有个商量。或者香老混蛋尝到了苦头之后,会把二姑娘送出来也未可知。”
“当然我们都盼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皮振华仍然满面愁容:“不过这一次有官家的人,香浩然也作不了主。我看那个姓欧阳的小胡子就难说话得很,这些狗官最会作威作福,他们并不想息事宁人。”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辛青笑道:“真正掌权的不是小胡子,是那个白玉珍,她是周总镖头的师姐,有周玉帮咱们,白玉珍不会朝绝处干的。哦!大当家他们还没有起身么?”
“没有。”皮振华道:“周少爷梅姑娘他们都还在睡呢!”
“这也难怪。”辛青道:“昨夜梅姑娘夜探铁机堡,宰了追魂无影钟克非,又伤了白鲨方阳,折腾了一夜,回来以后又商量了好半天,差不多到天亮才睡,不要惊扰了他们。他们的早饭准备好了么?”
皮振华道:“早就准备好了。”
“那就好。”辛青道:“皮护旗,我和你四处走走。”
正说着话,一阵马蹄声响,一个探事弟兄从坡上驰下,说道:“旗主,护旗,有两匹快马直奔铁机堡,不知是什么路数。”
辛青立命备马,他和皮振华上了马,疾驰上坡,刚好看见铁机堡堡门打开,两名骑士入堡而去。
皮振华道:“这两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辛青摇摇头,说道:“相距太远了,只看得见是两人两骑,连衣服相貌都不大看得清楚,如何知道是什么人?”
皮振华道:“旗主,你看要不要立即禀明大当家呢?”
“不必!”辛青道:“就凭两人来到铁机堡,大当家也猜不出什么来,少时再禀报也是一样。”
“是!旗主。”皮振华用手一指道:“旗主请看,这人是来找咱们的事。”
一个青衣汉子正从坡下向上走来。
辛青了半晌,方道:“这人身材很眼熟,面目却很陌生,这是谁呢?”
那人刚好抬起头来,和辛青打了个照面,叫道:“是辛青辛头领么?我是佟化雨呀!我们曾经见过面来,你怎么就忘了呢?”
辛青“哎呀”一声,连忙翻身下马,迎上前去,大笑道:“原来是黑髯客佟老大,你剃了胡子,我都认不出了。我们大当家还在记挂着你呢!快入营歇息。”
这时冷云飘、梅凌波、周玉都起身了,见了佟化雨都分外高兴。
周玉对冷云飘道:“如何?我就说佟老大丢不了的吧!”
梅凌波也笑道:“佟老大一剃了胡子可俊多了,可是你那黑髯客的外号就得改了,我看不如叫无髯客吧!”
佟化雨笑道:“没胡子的人很多,个个都是无髯客,怎能成为外号?大当家,我有几件消息要禀报你知道,很重要的。”
冷云飘拦着道:“佟兄,再重要的消息也稍待片刻,佟兄的两位义弟,飞虎胡震和夺命拐洪光平被官家捕获,可有消息?”
佟化雨道:“大当家放心!他二人当天就被释放了,已经和在下见过面来。”
冷云飘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佟化雨道:“他二人本来要和我一道来的,是我拦阻了他们。我说白玉珍放了你们,你们再去和她为敌,就说不过去了。”
周玉一竖拇指,说道:“佟老大此言极是,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受恩当报,方不愧男儿本色。”
梅凌波“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周玉,你也不必这么慷慨激昂。佟老大,如今我们且听一听你那重要的消息是什么?请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佟化雨压低声音道:“冷大龙头,我听说京中的镶黄旗和正蓝旗兵马都暗中调动,要进入五龙山哩!”
冷云飘“哦”了一声道:“这倒有点出乎我意料,好在我铁衣社儿郎皆训练有素,陈思清、唐子奇皆深谙兵法,何况五龙山地势虽不算如何险峻,却也易守难攻,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上去的。佟兄,此外还有什么消息?”
佟化雨道:“听说贵社已经派出了援兵赶来,可是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四百人,由唐子奇、蒲延庆两位旗主率领,正兼程赶来。”
冷云飘笑道:“看来花惜春很明白当前情势,我铁衣社能战之兵约有一千六七,花惜春只派出四百人,加上辛青的三百人,只有七百人左右,山上留守的在千人上下,这便是防着有对头会乘虚进袭。佟老哥,一向听说你人缘好,朋友多,消息也灵通,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我冷云飘交上佟老大这种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大当家言重了。”佟化雨连连作揖:“得与大当家纳交,是佟某高攀了。”
“你们这是惺惺相惜,都不必客气了。”梅凌波笑道:“不过我说句老实说,冷大哥谦恭下士,确具人君气度,难怪你的霸业会如日中天。”
“大妹说笑了。”冷云飘苦笑道:“我是被官府逼得无地容身,才聚集了一批苦命之人混口饭吃。说什么霸业,说什么人君气度,你这不是挖苦我么?”
“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梅凌波佯作生气:“人家真心诚意的称赞你,敬佩你,反倒说我挖苦你!”
周玉笑道:“梅小姐,冷大哥是和你说笑,逗你发急,你怎么没看出来?我记得‘学而篇’里子贡问孔子说:‘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也。’冷大哥待人接物,真个是富而好礼,令人佩服。”
冷云飘摇头笑道:“你们二位一吹一捧,我听得骨头都轻了几两。一个说我有人君气度,一个说我合乎夫子之道,还有什么好听的没有?”
“有呀!”周玉道:“冷大哥,我送你一个外号,‘武圣’如何?”
“你这是置我于炉火之上。”冷云飘笑道:“武圣是关二老爷的专称,冷某何人,焉敢如此妄自尊大?”
“那就叫鎏皇吧!”周玉道:“你用的兵器是八宝铜鎏,皇者,人中之皇也。”
梅凌波笑道:“人家一听,还以为冷大哥专骑刘皇马呢,这个外号怎么用得?”
众人大笑。
“我们别在这件事上耗精神了。”冷云飘笑道:“我们都还没有吃早饭呢!皮护旗,劳驾传早饭来,你也和我们一起进食吧!”
早饭之时佟化雨又道:“大当家,我还探听到两件事,和坤的夫人冯氏病重,只怕就在这两天;另一件事是说这位和中堂又要加官进爵了。”
周玉道:“和坤位极人臣,富甲天下,还要加官进爵,难不成做王不成。”
“那倒不会。”佟化雨道:“听说要封公爵呢!”
“为什么?”周玉道:“奖励他贪赃枉法吗?真是乌烟瘴气的朝廷,太不像话。”
冷云飘笑道:“对和坤而言,封公爵并不是好事。听说颙琰这个人有点像他的曾祖父玄烨,城府很深,他如今愈宠和坤,这位中堂大人将来的灾祸也就越大。”
辛青放下碗筷,问道:“大当家,若是和坤的妻子一旦去世,朝廷还会发兵打咱们么?”
“问得好,辛青。”冷云飘道:“和坤的妻子冯氏是重臣英廉的孙女,英廉从前是正黄旗满州都统兼刑部尚书,又兼户部侍郎,若是和坤夫人去世,丧礼必定极其隆重,哪里还抽得出功夫调兵打咱们呢?”
周玉道:“大哥说得很有道理,可见得行走江湖,啸聚山林都不简单,并不是打打杀杀就能统领群雄的。”
梅凌波笑道:“周玉,我看你的镖局若要兴旺,也非得有冷大哥这种人才不可。”
“说得是呀!”周玉道:“若是冷大哥肯放弃龙头霸主之位,屈驾来洛阳,兄弟甘愿退位让贤,在大哥手下干一名镖头。”
冷云飘长叹一声道:“兄弟,你当我不想干镖行么?我们这一批人,如果散了一伙,官府放得过谁?铤而走险乃是无可奈何,谁又不愿做善良百姓呢!”
这时辛青便向冷云飘禀报,适才有两名骑士驰入铁机堡,可惜相距太远,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冷云飘道:“必定是来向白玉珍传报消息的,今后预备快马,再遇见这种事便派人追赶,务须把人擒下。”
在铁机堡的浩然楼上,白玉珍接见了今晨赶来铁机堡谒见的两位官员。
这两人一名于泰,一名冯南,都是三十四五年纪,见了白玉珍都异常恭敬有礼,先打了千:“卑职于泰、冯南见过领主。”
“两位大人请坐。”白玉珍道:“二位大人打从何处来?”
于泰道:“回领主的话,卑职是奉和琳大人差遣来向领主回话,皆因和中堂近日极为忙碌,故此近日军务皆责令和琳大人负责调派处理。”
白玉珍知道和琳是和坤的兄弟,和氏兄弟姓钮钴禄氏,是满州正红旗人,由于和坤权势勋天,和琳自然也水涨船高,如今是镶蓝旗都统、工部尚书,他和户部尚书福长安都是和坤的心腹。
于泰奉命前来,是禀明白玉珍,满州镶黄旗和正蓝旗驻京师的兵马已兼程赶往五龙山,准备大举进攻,此外他也受了户部尚书福长安之托,要他催促香浩然从速入京供职。
那冯南却是镶白旗副都统乌登选的差官,报知铁衣社的援兵已到孙河镇,乌登选已分兵截击,正在激战中。
白玉珍很高兴,说道:“此次托诸位之福,或可把冷云飘担手下一网打尽,除了朝廷心腹之患。”
冯南道:“乌都统要卑职奉请领主,设法拖住冷云飘,省得他们赶去接应,致令我军前后受敌,那就不妙了。”
白玉珍点头道:“你们都统大人顾虑的很是,我已命曹孝赶回京师搬请雍和宫的国师们,以及调集侍卫营全营前来助阵。于大人,你出京之时可曾碰见曹孝?”
于泰道:“回领主的话,卑职出京时在城门口碰见了曹大人。”
“那就是了。”白玉珍道:“二位大人请去歇息,我自有安排。”
于、冯二人退下以后,白玉珍命香浩然派出人手远远监视铁衣社人马动静,一有移动模样便立即飞报。又命众人准备盾牌,皆因辛青手下儿郎的飞斧厉害,非盾牌难以抵挡。
铁机堡中十八般兵器皆有,各种盾牌也有百十面,但平时很少使用,都不经意的随便摆放,平时也无人去注意,这时一找起来还真费事,忙乱了一上午,找出了五六十面来洗擦干净,准备使用。
欧阳云从建议白玉珍,交锋之时将冷云美、小媚和柳青影绑在阵前,威胁冷云飘投降,最低限度也可以令对方斗志涣散,白玉珍却不以为然。
白玉珍道:“这么做没有什么作用,而且贻人口实。我们是什么身份,竟用这种手段,岂不令江湖朋友齿冷?”
欧阳云从道:“自来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兵不厌诈,岂可拘泥于区区仁义道德。”
白玉珍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仁不义与禽兽何异?用无辜弱女威胁对方,不只辱没我自己,也令我手下人不见光彩,如何使得。”
欧阳云从大不高兴,不免有了几分怒气,说道:“只怕是你不愿和冷云飘结怨吧?”
“我不愿和任何人结怨。”白玉珍淡淡地道:“我和铁衣社过不去,那是各为其主,责任所在,我干嘛要和冷云飘私人结怨呢?”
欧阳云从怒道:“我看你是忘不了陆云亭,却说这些大道理来搪塞我。”
欧阳云从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他也知道白玉珍不是省油的灯,休看她平时笑语盈盈,娇俏妩媚,一旦翻转面皮却是六亲不认的。
果然白玉珍把俏脸一板,冷然道:“欧阳大人,枉你身为一等侍卫,连起码做人的道理也不懂,毫无规矩礼节,不明上下尊卑,来人,撤座!”
站在欧阳云从身后的侍卫营弟兄马上冲上前去,两个人左右挟持住欧阳云从,另一个便把他的座椅拉开。
欧阳云从大怒,奋力挣开,“锵”的一声拔出剑来,只听一片兵刃离鞘之声,罗池、陈和、李红云、官炎武等皆拔刀在手。
欧阳云从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罗池冷然道:“欧阳大人,领主是我们的上司,在上司面前露刃,乃是犯上,论律当斩,盼你知道点进退,这里不是你发火施威的地方,你要放明白些。”
欧阳云从见势不妙,勉强忍住怒气,收了宝剑,转身施礼道:“卑职一时鲁莽,失言冒犯,请领主恕罪。”
白玉珍淡淡地道:“罢了!”
欧阳云从又道:“请容卑职告退。”
白玉珍微微点头。
欧阳云从退下之后,罗池等人皆收刀入鞘。
白玉珍道:“李红云、官炎武留下,其余的退下歇息,今日多半还有一场厮杀。香老堡主也请留下来,我还有事请教。”
众人退出之后,香浩然道:“敢问领主有何差遣?”
白玉珍笑道:“香老哥,你瞧我的手下,一个个飞扬跋扈,自尊自大,一点规矩也没有,倒叫香老哥见笑了。”
香浩然忙道:“领主别这么说,有的江湖朋友野性难驯,不明上下有序之理,那也是有的,好在只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是明白事理遵守规矩的。”
“香堡主说得是。”李红云道:“曹大人就常对我们说,领主宽以待人,严以律己,能跟随这样的上司,是我们的福气,但有些人不这么想,反而以为领主可欺,那就错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香浩然道:“李领班之言很是。”
白玉珍微微一笑,说道:“香老哥,冷云飘的妹妹现在何处?”
“回领主的话。”香浩然道:“就关在浩然楼后的湘竹居,由巴明义率领金雕堂的硬把子们守护,守卫算得上严密。”
“那就好。”白玉珍点点头道:“我和冷云美也有一面之缘,这位姑娘心地善良,是个好女孩,我要去看看她,请香老哥带路。”
这时在湘竹居外当值的,正是金雕堂的前锋将雷同,见到香浩然陪着白玉珍到来,赶紧去通知巴明义出迎。
白玉珍问起俘虏的情形,巴明义道:“冷姑娘和柳姑娘都很明白事理,也没给我们什么麻烦,四下警戒周密,也无法逃走,这几日倒是彼此都相安无事。”
“那很好。”白玉珍道:“都是江湖朋友,事情不能做绝了,异日是敌是友尚且未知呢!”
白玉珍进得房来,冷云美和柳青影、小媚三人都立起身来。白玉珍摆手道:“三位姑娘都请坐下,冷二姑娘,莫非你就不认识我了?”
冷云美想了一想,说道:“看起来很是面熟。”白玉珍笑道:“去年小庙避雨曾见过面来,怎么冷姑娘就忘记了呢?”
“原来是你!”小媚叫道:“你就是那个贫妇?二小姐,你还送了她一个福字锦襄,内装珠宝,价值钜万呢!”
冷云美“哦”了一声道:“那日天色阴暗,本就认不真切,如今你已改了装束,我倒更认不出来了,你是姓白吧?”
白玉珍笑道:“不错,我姓白,白玉珍,二姑娘,你的心脉非常之好,惜苦怜贫,当今之世,像你这样好心肠的姑娘可找不出几个来。”
小媚冷笑道:“可是恩将仇报的坏女人却多得很。”
“说得是。”白玉珍笑道:“在你面前就有一个。”
冷云美忙道:“小媚,不准你多口。”
白玉珍道:“二姑娘,拦截你们,俘掳你们,并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根本不知道。既然我已经赶来,你们的安全包在我身上就是,你只管放心。”
“也没有什么放不放心的。”小媚冷笑道:“其实这些都是废话,倒是放人还实在些。”
“当然要放人。”白玉珍笑道:“我不会伤害你们,岂有不放之理。”
小媚道:“既然要放人,何不马上就放?把我们关在这里,除了空耗你们的米饭之外,究竟有何益处?”
白玉珍道:“你们有所不知了,此时如果没有我保护你们,别的人会对付你们的,你们一样有危险。”
小媚愤然道:“任你舌粲莲花,奈何我不相信。”
白玉珍对小媚凝视半晌,说道:“且容我先问你几句话。小媚姑娘,你姓什么,今年多大年纪,父母是谁?”
小媚道:“这没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姓贾,我的父亲名叫贾云飞,我过了五月十五就满十六岁了。”
冷云美道:“小媚,你不是已经十七岁多了么?”
“那是我故意说大一点。”小媚笑道:“省得你们总拿我当小孩子。”转面对白玉珍道:“你还要问什么?”
白玉珍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说道:“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少则一日,多则三日,我必定会放了你们,我说话算话。”说罢便立起身来。
旁边的李红云便在心里暗忖道:“从前听师父曹孝说过,白玉珍以往在江南之时曾经和江南双义的陆云亭生过一个女儿,眼前这贾小媚的面貌身材甚至眉眼神态和白玉珍皆极为相似,很可能是她的女儿。但贾小媚说她自己姓贾,是百胜神拳贾云飞的女儿,难怪白玉珍会失望了。”
曹孝和他说过此事之后,也嘱咐过他:“此事白玉珍讳莫如深,决不能够随便宣之于口,提防遭祸。”
白玉珍出来以后,吩咐香浩然和巴明义严密保护冷云美等三人,要小心侍候。
“两国相争尚且不斩来使,何况这三个女子并非我们的对头,根本不该对付她们。”白玉珍道:“如今既把人捉了来,务须善待,明后天释放她们,不要叫江湖朋友寒心。”
香浩然听得很不是味道,但嘴上却连声应是,又道:“回禀领主,这完全是欧阳大人的意思,说扣下了冷云美,可逼使冷云飘就范。”
“做梦!”白玉珍冷笑道:“你读过太史公的史记没有?项羽用刘邦的父母来威逼刘邦,尚且无益,冷云飘岂是那么容易就范的?何况朝廷有的是精兵锐卒,莫非连区区三两千人的草寇也无法扑灭?居然出到这种卑鄙手段!”
“是是是,”香浩然道:“领主教训得极是。”
白玉珍回到房里,越想越烦。
当年她年轻妄为,生下女儿之后只留下一封信便动身北上,当时倒也不觉得如何挂怀,后来嫁与黄志丹为妾,翁氏待她极为关怀,有如亲妹妹亲女儿一般,翁氏病逝时,最遗憾的便是她二人皆未替黄志丹生下一男半女,白玉珍便不免想到在江南的女儿。
后来闻知贾燕飞的死讯,便愈发不放心,她也风闻陆云亭入了铁衣社,但她身为黄门遗孀,又是承恩公的千金小姐,却也不方便去找陆云亭。
今日她见了小媚,活脱脱就是当年的自己,越发勾起她对女儿的思念。
想了一会,她又命李红云和官炎武去带了小媚来,轻言细语的问她,生母何人,几岁上山,山上众人待你如何?
小媚本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又无机心,谁对她好,她也对谁好,整个铁衣社都知道小媚姑娘话多嘴又快,白玉珍一对她好,她也就滔滔不绝。
她告诉白玉珍,她的生母姓韩,一早就去世了,如今贾云飞的妻室林氏,是她的继母。她很小就和冷云美在一起,名虽主仆实则比亲姊妹还要好,五龙山上人人都喜欢她,不过待她最好的是怒江旗旗主陆云亭,和青木旗旗主唐子奇。
小媚又道:“我和二小姐如果有什么不测,陆伯伯和唐伯伯决计饶不了你们。”
“你放心吧!”白玉珍道:“我会尽心尽力的保护你们,怎么会有不测呢?”
白玉珍留小媚和自己同吃晚饭,两人谈得异常投机。
小媚的剑法是陆云亭教的,拳脚是跟唐子奇学的,白玉珍本来和陆云亭是同门,对狮林观剑术所知甚深,便将精微奥妙之处详加解释。
小媚大为惊奇,既感激,又佩服。
从剑法扯到武林人物,小媚道:“我们铁衣社中,二当家和陆伯伯都精于剑法,不过我生平见过的剑术好手,以燕明珠为第一,才眨眨眼睛,十一个大汉都躺在她脚下,人人身中两剑,真是比电光还快。”
白玉珍道:“青骨门的剑法以狠辣迅捷见长,燕明珠是名家,号称青园双玉之一,剑术当然大有可观之处,你见过石语情的剑法没有?”
小媚道:“去年随园的袁爷爷八十一岁寿辰,我见到她二人舞剑,也看不出什么来!”
白玉珍不禁失笑,说道:“舞剑自然看不出什么来。石语情外号凝黛追魂,对手只见到她黛眉一聚,已经命断尸横,出手之快可想而知。”
小媚一伸舌头,说道:“这么厉害?那石语情看样子也比我大不了几岁,真不信她有这么好的功夫。”
“名师出高徒嘛!”白玉珍道:“她们的师父是上官丽婵,师姐是紫衣郑七娘,都是公认的一流名家,门下弟子岂能不争气呢?其实她们的大师姐云裳碧剑徐芸仙的功夫比她这两位师妹只强不弱,不过徐芸仙少在江湖行走,名气反而不及两位师妹大。”她见小媚的容貌像极了自己,极是怜爱,话也特别多。
小媚笑道:“你说的徐芸仙和上官丽婵我都见过,她们既和气又亲切,一点不像会武的样子。”
白玉珍奇道:“小媚,你认得名人不少呵!”
“也不算多。”小媚道:“去年随园袁爷爷寿辰,我代我们大当家去送礼,上官老师也带着徒弟们去祝寿,在那儿认识的。”
白玉珍笑道:“去年我也打发了曹孝去送礼,我送的是一尊金银寿星,有一尺多高呢!”
“我见到了。”小媚高兴地道:“原来是你送的呀!好漂亮呵!大家都说是沧州黄夫人送的,原来黄夫人就是你呀!”
白玉珍道:“袁枚这个人学问文章自然是好的,最难得的是他见识超卓,为人洒脱不拘,乃是旷世奇才,可惜官场里容不得他这种人物。”
“做官有什么好了?”小媚道:“现在世道变了,做官的欺压百姓比强盗还凶。”
“你说的话也有道理。”白玉珍叹息一声道:“可惜袁子才老爷子在做过寿不久就去世了,早知如此,去年他的寿辰我说什么也得赶了去。”
小媚劝道:“你也不要难过了,人总不免一死,袁爷爷这一辈子也算活得很开心,很值得,又有多少人及得上呢!”
白玉珍对着小媚凝视半晌,笑道:“小媚,我好喜欢你,不如你做我的义女吧,好不好?”
小媚摇头道:“我瞧你也大不了我多少,不如我认你做姐姐吧,横竖都是一样。”
“那也使得。”白玉珍解开衣领,从颈上取下一条金链,穿着一尊小玉佛,她亲手替小媚挂在颈上,笑道:“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据说能保佑人逢凶化吉,多年来我从不离身,今日我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多谢大姐。”小媚从发上拔下一根七宝金钗来,说道:“我没有什幺值钱的东西,这是去年我去拜寿时,袁爷爷给我的,我转送给大姐吧!你低一低头。”
小媚亲手给她插在发上,然后在她额上轻轻吻一下,说道:“大姐,我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白玉珍道:“我们也算有缘,我知道你不会离弃旧主,要不然,我真想你跟着我。”
小媚想了一想,方道:“我和冷二小姐是朋友而兼主仆,主而兼仆姊妹,情同手足,除非她嫁人,我不会离开她的。”
白玉珍道:“为人处世理当如此,你小小年纪,如此重情义,足见我没有看错人。小媚,你还记得你亲生母亲的样儿么?”
小媚摇头道:“记不得了,娘亲去世时我还小得很,什么都记不起来。后来我继母对我也很好,不过有时想想也觉得自己好命苦,好可怜,而且想到我没有一天孝顺过母亲,便伤心得很。”说着眼圈便红了。
白玉珍长叹一声,幽幽地念道:“蓼蓼者我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勉劳。”
小媚瞠目不知所对。
这是诗经小雅一篇里的“蓼莪”章,乃是思念父母之意。
白玉珍看她的神情,知道她没读过,便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句你懂不懂?”
“这我读过,是唐诗里孟郊写的。”小媚道:“陆伯伯和唐伯伯都教过我,有时候大当家和二小姐也教我读书。”
白玉珍微微叹息,说道:“但愿我能教你读书习武就好了。”
小媚道:“大姐,我也舍不得你,等这里事了,我请准大当家,一定来看望大姐。”
白玉珍点点头,传了巴明义来,郑重嘱咐他要善待三位姑娘,并且严加保护,巴明义连声答应。
这时巴明义和朱学扬皆已得到常志远转达梅凌波嘱托,要他们保护冷云美等三人,巴、朱二人见过燕明珠、梅凌波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听梅凌波重托他们,真个是受宠若惊,岂有不尽心尽力之理。
如今又受了白玉珍嘱托,更加不在话下,便道:“请领主放心,有了领主的吩咐,便是香老堡主亲来,小人也要严加监视,决不容三位姑娘受到半点伤害!”
巴明义陪着小媚走后,白玉珍便传谕众人在浩然楼下大厅会议。
白玉珍提出要将三女交回冷云飘,问众人意下如何。
欧阳云从目视香浩然,香浩然咳嗽一声说道:“领主的决定,本来无人敢有异议。不过既然领主下问,老拙以为冷云飘大军压境,若是我们无人质在手,对方更无顾忌。铁衣社的烈火旗火器厉害,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领主明察。”
欧阳云从道:“堡主之言有理,对方不明冷云美囚在何处,施放火器时尚有点顾忌,一旦放人,后果难以设想。”
白玉珍微微一笑,说道:“香老哥,欧阳大人,你们是知其一不知其二。铁衣社有飞鸽传书,消息极为灵通,如今朝廷调派正蓝、镶黄两旗驻京师的兵马进剿五龙山,冷云飘现在自顾不暇之下,仍然要进攻铁机堡,完全是为了冷云美之故。冷云美一放回,我敢说铁衣社人马便会立即兼程赶返五龙山,哪里还有闲工夫来进攻铁机堡?轻重缓急,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如果你们是冷云飘,你们会如何选择?”
一席话说得二人哑口无言。
香浩然手下的旋风堂堂主,无相神手黄采便道:“经领主这么一开导,令人茅塞顿开。堡主,我看就依从领主的主意吧!”
这时方阳便道:“启禀领主,这次对付冷云飘,虽然未竟全功,却把柳若华拖下了水,如果冷云飘对柳青影不利,岂不是我们害了柳氏父女?”
欧阳云从道:“方副将之言有理,我们不能送羊入虎口。”
白玉珍道:“冷某人虽说是朝廷叛逆,却也是一个人物,怎会加害一个弱女子?这样吧,先问问柳青影的意思,不妨晓以利害,却不要勉强她。列位要明白,冷云飘啸聚山林,违法乱纪,为国法所不容,但也不能为了剿灭小小的铁衣社而损失太大,各位都是国家柱石,难得的人才,务宜珍惜。”
罗池忙道:“领主待人宽厚,珍惜部下,才不惜委屈求全,这一点我们都明白,我瞧就是这么定了算了。”
这时乌登选派来的差官冯南便道:“启禀领主,乌副都统命卑职赶来陈述军情,若是领主决意休战,卑职该如何回覆乌副都统呢?请领明示。”
“这个容易。”白玉珍道:“我派罗副统带和你同去向乌副都统说明白我的做法,就没有你的事了。”
这时欧阳云从便道:“不如我走一趟吧!”
罗池忙道:“欧阳大人去当然比卑职合适,欧阳大人是一等侍卫,况且和乌副都统有交情,他的话乌副都统定然会心悦诚服。”
白玉珍点头道:“欧阳大人肯辛苦这一趟,当然再好不过。要不要带几个小的去?”
欧阳云从道:“我看就是黄大人和闻义士随我走一遭吧!”
白玉珍道:“这样也好,干脆闻琪把手下人都带去吧!欧阳大人顺便替他们办妥保举的事,咱们不作兴让人家白出力。”
欧阳云从笑对闻琪道:“闻老大,还不谢过领主!”
闻琪忙拱手称谢。
白玉珍摆手道:“这是欧阳大人的举荐,要谢该谢欧阳大人才是。”
要知道欧阳云从是个很有心计的人,当日他一再力劝白玉珍出山,一来是垂涎白玉珍的美色,二来他也明白此女武功了得,西河剑术登峰造极,收为小妾乃是一个极有力的臂助,利欲熏心地顾不得什么礼教道德,朋友遗孀了。
那周玉把黄志丹敬若神明,视白玉珍有若亲姊,为了此事,周玉恨极了欧阳云从。
在欧阳云从摆布之下,白玉珍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西河剑术极受武林尊崇,凌云一剑的遗孀行走江湖,这是一件令江湖朋友极为注目的事。
及至白玉珍结识了和坤,连带欧阳云从也青云直上,短短三两月工夫,便从三等侍卫升到了一等侍卫,不用说这全是和坤的力量。
欧阳云从曾经和白玉珍说笑:“我的名字改得好,云生从龙,你就是一条玉龙,我就是从龙之云,你飞腾九霄,我也就跟着你上了天了。”
白玉珍也笑说:“韩文公说,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你这一朵云对我这条龙可没有什么好处。”
这是两人相好时说的玩笑话。
白玉珍虽说不是什么贞妇烈女,但她的心眼实,对人好,也是个好女子,若是欧阳云从真个对她一往情深,也未尝不是一对佳偶。
奈何欧阳云从的元配是关外大豪铁臂担山陆剑魂之女陆敏娟,陆家在关外势力雄厚,欧阳云从可得罪不起这位夫人。
再则欧阳云从又性喜拈花惹草,如今春风得意,也就骄狂自大,趾高气扬。曹孝在白玉珍面前底毁欧阳云从,固然是存心挑拨,所说却也都是实情。
这些日子他接连在白玉珍面前碰钉子,心里十分懊恼。
黄威私下对他道:“看情形是有人在白玉珍耳边进了谗言,一定是曹孝这个东西,再不会是别人。”
欧阳云从恨道:“我待曹孝不薄,这老小子竟敢说我的坏话,真是忘恩负义,我一定要对付他。”
黄威道:“大人切莫看轻了曹孝,曹孝这家伙在许多年前曾经救过吴省兰,后来吴省兰贵为帝帅,是他把曹孝举荐给当今皇上的。曹孝很会巴结人,也会培植势力,罗池是他师侄,李红云是他的徒弟,官炎武是他外甥,大人要动曹孝,也得小心行事方好。”
欧阳云从听黄威一说,倒也吃了一惊,口里却道:“我才不在乎他呢!如果他真有本事,早就爬上去了。”
黄威道:“当然他不能和大人相比,卑职以为当务之急乃是把一些忠于大人的部下拉扯上去,像闻琪就是个得力的帮手。至于白玉珍,到底和大人关系不同,该善加利用,只要多顺着她点,给点小恩小惠,动以柔情,多哄着她些,女人家心肠软,容易应付的。”
欧阳云从何尝不想拉拢白玉珍?奈何这几天白玉珍就像吃错药一样,对他丝毫不假辞色,无事相对也是冷冰冰的,和从前那种似水柔情娇俏妩媚完全不同。
故此欧阳云从索性打算离开白玉珍,独自打天下,只要没有白玉珍在场,他欧阳云从到底是一等侍卫,文武官员,江湖朋友谁敢不尊敬他。
所以冯南一说,他便趁机讨令,自告奋勇去向乌登选解释。
白玉珍是何等聪明的人?欧阳云从才一开口,白玉珍已明白他的心意,趁机表示他可以带些人同去。
黄威一向和欧阳云从臭味相投,闻琪是他带来的人,都和他一鼻孔出气,索性都让他带了去,这么一来,两人真有点壁垒分明,各行其是的味道了。
这里会议一散,欧阳云从便约了倪太白见面,两人密谈之后,欧阳云从又去看望香浩然,说道:“香老哥,这里事情一定,老哥便赶快进京,和相与福尚书都要借重老哥,小弟也有事要和老哥商量。我们男人有男人的事业,不能像妇人家那么感情用事,有始无终,她们做不出什么大事来的。”
香浩然道:“蒙大人青睐,老朽感激不尽,我们到京后再聚会,老朽日后借重鼎力之处还多呢!”
“自己弟兄,何出此言。”欧阳云从道:“香老哥,火骑会会主银旗封建成是老哥结义兄弟么?”
“正是。”香浩然道:“我和封二弟情同骨肉,胜似一母同胞。”
欧阳云从道:“我久仰封兄武艺超群,是一条好汉,而且火骑会中高手如云,久想结识此人。”
“这个容易,”香浩然道:“我见到封二弟时,一定代达大人爱才之意。”
“那就拜托了。”欧阳云从道:“像火骑会这样的组合,会中尽是铁血男儿,埋没在绿林之中太过可惜了,若是封会主愿意投效皇家,荣华富贵都包在小弟的身上。”
香浩然深深打躬:“我就代封二弟多谢大人了,我一定会劝说他改邪归正,要他投效大人,替朝廷尽忠,为大人效力。”
欧阳云从大喜,拉住香浩然的手,说道:“香老哥,你真是小弟的知己,从今以后,你我共同进退,有福同享。”
欧阳云从等人走后,白玉珍立即命李红云去知会冷云飘,要送还冷云美。
李红云和辛青本是旧识。此番奉命前来,先见到辛青,老友重逢,欣喜莫名。
辛青笑道:“红云,你我份属敌对,真料不到你会来此。”
“我也没想到。”李红云道:“青哥,我此来是奉了玉珍领主之命来见冷大当家的,请青哥替我引见。”
“红云你稍待。”辛青道:“我们大当家马上就来见你,皮护旗早已通报去了。”
少时只听帐外一阵脚步声响,值班弟兄高声道:“禀旗主,大当家到。”
辛青和李红云都立起身来。
进来的不只冷云飘一人,背后还跟着梅凌波、周玉、佟化雨、唐子奇等人,敢情唐子奇率领的青木旗也赶到了。
李红云在战阵时已见过冷云飘,这时便躬身行礼,冷云飘赶紧扶住:“李兄弟,别客气,你是辛青的好友,又是出身江湖,说起来我们都不是外人。来来,我替你引见几位朋友。”
他先代李红云引见了梅凌波、周玉、唐子奇、佟化雨,又道:“这位李兄弟是我们辛青兄弟的好友,江湖有名的‘飞雪刀’,现为侍卫营领班,你们各位多多亲近。”
李红云说明来意,冷云飘道:“难得白玉珍如此明理大量,冷某感激不尽,请李兄弟转达她,日后定当有所图报。”
“大当家言重。”李红云道:“兄弟一定把话带到就是。”
这时佟化雨便道:“听说小媚姑娘受了伤,她的伤势如何?”
“只是一点轻伤,并不碍事。”李红云道:“说起小媚,倒也有点奇怪,白玉珍对小媚极为留意,还详细问过她的身世,她们二人很是投契,也真是缘份了。”
冷云飘看了唐子奇一眼,说道:“李兄弟,舍妹和小媚都没有事,那柳青影姑娘呢?”
李红云道:“柳姑娘毫发之伤,大当家请放心。”
"那就好。”冷云飘点点头道:“只要对方放回了人,我们立即动身回山,我们和香浩然之间的恩怨也从此一笔勾销。”
李红云立起身道:“有了大当家这两句话,事情就更好办了,兄弟此时便赶回堡去,早些办完了事,也早点令人安心。”
辛青送李红云出营,这里梅凌波问冷云飘道:“大哥,你还关心柳青影么?”
“柳青影是个好女孩。”冷云飘道:“岂有不关心之理?纵然柳若华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也和青影无关。何况柳若华也定然是被卢君义等人威逼,决非出于本心。正如三国时陈琳所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也不会怪他。”
梅凌波叹息道:“冷大哥,你的胸襟度量实非常人所能及,难怪天下英雄会对你倾心。”
周玉嘻皮笑脸地道:“那么梅庄主,你倾不倾心呢?”
梅凌波脸一红啐道:“讨打!”,一巴掌击在周玉的胳膊上。
周玉“唉哟”一声,苦着脸道:“你出手好重!莫非你红粉秀士不算巾帼英雄?我这句话错在哪里呢?”
佟化雨笑道:“周少爷你这话问得多余,梅姑娘若不倾心于大当家,何必夜探虎穴,杀钟克非,剑伤方阳呢?”
梅凌波俏脸一板,说道:“佟老大说此话就是不知我了。我这个人做事,一向率意而行,我杀钟克非是看不惯他出手狠毒,可说是为民除害;伤方阳是讨厌他背信弃义,再则他也太不知进退,弄毛了我才割去一耳,警戒他的下次。”
冷云飘暗使眼色,示意佟化雨不要再说,又道:“大妹子,说正经的,你宰了钟克非,和火骑会可算结下了血海深仇,这干杀胚是决计不会就此罢休的,以后务必要处处小心才好。”
“放心吧!我的大哥。”梅凌波傲然道:“封建成和钟克非这两个杀胚,我一早就看不顺眼,如今只宰了一个钟克非,可说意犹未足,封建成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
冷云飘知道梅凌波一旦犯了牛精脾气时,说什么都是白费劲,只好闭口不言。
周玉却道:“梅庄主,冷大哥乃是一番好意,你的武功虽高,终是独自一人,火骑会这干杂碎是一窝蜂,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又尽是些不要命的狠货……”
“够了够了。”梅凌波不耐烦地道:“不用往下说了。周玉,你最大的本事就是专泼人的冷水。你想怎么样?总不是要我请你们双枪镖局给我保镖吧?”
周玉耸耸肩道:“算我白说。”
过了顿饭光景,巴明义和朱学扬亲自率手下将冷云美、柳青影和贾小媚送到黄云旗驻地。
铁衣社儿郎见他们二小姐无恙归来,尽都欣喜莫名,欢声雷动。
朱学扬低声对巴明义道:“难怪道上组合都推崇铁衣社,你看他们见了冷小姐,喜悦之情发自内心,这许多人就如骨肉手足一般,千人同心当然势不可挡。”
巴明义点头道:“你说得很是,见了这情形,我越发觉得白玉珍确有两把刷子,此番若是依了欧阳小胡子的主意,我们和铁衣社的仇怨就结深了,只怕个个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呢!”
这里正说着话,却见梅凌波满面春风的走了过来,两人慌忙施礼。
梅凌波笑道:“我夜探贵堡,来不及招呼两位,只好托常当家代为致意。”
“当不起当不起。”巴明义忙道:“常大哥转达了姑娘的吩咐,我弟兄二人当然奉命唯谨,今天总算幸不辱命了。”
“你们都太客气了。”梅凌波道:“二位随我来,我替你们引见冷大哥。”
梅凌波才一引见,冷云飘便分握住两人的手,激动地道:“上次花二弟回山,一再称道二位武功出众,恨不能一见。不料此番舍妹又蒙二位保全,冷某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才好。”
朱学扬道:“大当家言重,我二人乃是受人所差,身不由己,只盼大当家能够鉴谅若衷已属万幸,何敢当大当家,感激,二字?”
巴明义也道:“大当家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愚兄弟本来就常怀景仰之心,今日能和大当家执手共语,乃我二人终身之荣。”
梅凌波笑道:“我瞧你们也不要说客气话了,大当家和他手下立刻便要动身回山,有话留着以后再说罢。”
冷云飘留巴、朱二人和他们带来的手下匆匆吃了饭。铁衣社儿郎立即撤了营帐,收拾妥当,整队离去,打算先和蒲延庆的烈火旗会集,然后一同回山。
巴明义和朱学扬等人目送铁衣社人马离去。巴明义道:“铁衣社的弟兄都一色的白锦衣、黑马甲,列队而行,极是惹眼,简直就是摆明了和朝廷作对,可谓胆大。”
朱学扬道:“其实并非好事,如今咱们老堡主和黑鹫帮方阳都受了招安,北六省真正有力量的组合也不多了。黄河帮一向和官府通声气,不算叛逆,真正独行其是的只有铁衣社和火骑会,也就孤立得很了。”
巴明义道:“我看火骑会迟早也会被朝廷招安,那就只剩下五龙山这一股,冷云飘纵然本事大,也难以支撑下去。”
朱学扬笑道:“我们用不着操这一份心,冷云飘人缘好,朋友多,部下又得力,这种人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