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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乞药走荒村,智欺怪叟;闻箫惊大敌,力斗颠僧

且说张凌云和甘季英口角之后,心中也有些后悔,回家途中,眉宇之间便显得十分抑郁,薛绛树已察觉她的心事,便劝道:“三师姐也不必生气啦,这番吵了一次更好。大家率性扯破了脸,将来咱们打败了吴文风,夺书的时节也少了好些顾忌。”

董飘香忙问道:“少了什么顾忌?”

薛绛树白了她一眼道:“这样简单的意思也不懂?你没听四师姐说过么?我们与华山派到底同根一脉,此番他们来此夺书,咱们从旁协助则可,但如若乘机插手,将这十二卷书抢回山去,那么江湖朋友便会批评咱们不讲义气,这对我们青灵观的名誉却大有妨碍哩。”

董飘香一扭脖子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何必理会别人的闲话。”

薛绛树鼻子里哼一声道:“真没见识,要知道江湖上的朋友最讲究仁义二字,名誉一坏,任你天大本事,人家也瞧不起你,你没走过江湖,没见过大阵仗,所以不明白。”

董飘香不服气,说道:“我也走过江湖,也打过抱不平,”薛绛树不容她说完,便嗤之以鼻,说道:“不必说嘴啦,你不过会见过几个毛贼,打过几场小架罢咧,那算得什么江湖呢?真正的江湖是……是……”她说溜了嘴,一时也想不出适当的话来形容她所说的江湖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红梅早已听得不耐烦,便问道:“五师姐这话我还是不大明白,如果说咱们夺了这十二卷书,便叫不义,那么我们和夏甘二位师兄扯被了脸,岂非不义之上再加上一层不义了么?”

薛绛树笑道:“又来一个笨人,连人情世故也不通,大家先吵了架,纵然以后翻脸动宝剑,人家只会批评双方都有不是,不会单骂咱们。”

林红梅哦了一声道:“这样一来,便成了甘师兄对咱们礼数不周,所以咱们也给他们一个不客气,不算是不顾同门义气了?”

薛绛树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意思。”

张凌云听三女一路叽叽呱呱的争辩,越听越觉心烦,这时便斥道:“净扯这些废话干什么?快些回去看看八妹是正经。”

一语提醒了薛绛树,眼睛一翻,早已得了主意,便道:“三师姐别跑得那么快,要医好老八的伤,我倒有个办法。”

张凌云停步问道:“这倒奇了,难道你会医治?”

薛绛树摇头笑道:“三师姐忘了谢二哥的话么,他说离此不远有一什么庄,住着一个叫什么鸟的怪医。”

林红梅便接口道:“谢二哥说的是斜阳庄,那恶医姓狄,外号人称恶扁鹊。”

薛绛树笑道:“且别管他扁的圆的,想来医道总不错,咱们带八妹去找他不成么?”

林红梅道:“谢二哥也说过,这姓狄的刁钻古怪,只怕未必能如咱们之意呢。”

薛绛树笑道:“任凭他如何习怪,碰到我薛绛树手里也管叫他讨不了好去,他肯将咱们老八顺利平安的医好便罢,如其不然,咱们先偷他的药,然后一把火把他斜阳庄烧个精光,叫他从此行不得医。”

张凌云嗔道:“五丫头说话行事总是这么下流,什么偷呀,盗呀,放火呀,烧房呀,哪儿像个修道的人?你倒是去做强盗还合适些。”

薛绛树笑道:“三师姐这话又执着了,庄子不是说过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人家盗跖还落个善终呢,做强盗又有什么不好?再说这个狄先生,只要他肯好好替袁丫头治伤,我也不一定要算计他。”

张凌云寻思了一阵,便也点头道好,四人加快脚步奔回家来,与袁孤凤说知就里,张凌云用锦带将袁孤凤缚在背上,一行人离了谢家,直奔斜阳庄而来。比及谢蕊珠赶回家时,五人已去了一会了,众人临行时又未留下话,以致谢蕊珠空自着急了好一阵。

这里张凌云负着袁孤凤疾驰,薛绛树等人后随,奔了十来里,便已进入山地,滇南一带本来山势险峻,幸亏四人轻功都极好,一路翻山越岭,倒还并不觉累,逢着山中樵子打听,方知斜阳庄此去已不在远,众人越发兴奋,加快脚步直往前奔。

正走之间,忽闻不知何处飘来一股极端清越凛冽的洞箫声音,宛如凤鸣鸾吟,众人皆是一惊,皆停住脚步,四下观看。

说也奇怪,这里众人一停下步来,那箫声也划然而止。

薛绛树便嘀咕道:“真有点邪门,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来吹箫耍子?”

张凌云低声道:“大约总是高人隐世之流在附近也未可知。”

林红梅接口道:“对了,我也是这么想。唐人的诗里不是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么,想是这位隐士看见咱们走来,扰了他的清兴,便不吹了。”

这时伏在张凌云背上的袁孤凤忽然呻吟一声,张凌云惊问道:“凤妹怎么啦?”

袁孤凤道:“伤口疼。”

薛绛树便催促道:“快走,侠走,咱们求医要紧。”又道:“老八忍住点,咱们找到那狄先生,先求他把伤替你治好,然后再找那吴老怪算账,如不把那达士雄杀死,我就不姓薛。”

众人又奔跑了一阵,张凌云忽然止步,指着岩下叫众人看,原来岩下乃是一片平原,那儿有数间草屋修造极为精致。

薛绛树“唔”了一声,点头道:“想来这便是那斜阳庄了。”

袁孤凤从张凌云肩上伸出脖子来望了望,说道:“那姓狄的先生就住在那里面么?”

张凌云安慰她道:“八妹别心急,我们这就觅路下山便了。”

薛绛树忽然摇手道:“慢来,慢来,三师姐把老八放下,咱们再商量商量。”

张凌云愕然道:“商量什么?”

薛绛树嘿的一笑,说道:“怎么能够不商量呢?不谈别的,你一个美貌道姑,背着一个少年书生,那狄先生岂不想到旁的事情上去?再一传出去,人家或者会说屠龙仙子动了凡心,那还成什么话呢?”

董林二人一听皆哄然大笑,便是袁孤凤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张凌云涨红了脸,骂道:“嚼舌根的小蹄子。你只提醒我一句不就完了么?偏要形容得这样,待回去以后再和你算账。”

薛绛树仲了伸舌头,笑道:“你自己问我商量什么,我怎能不解释清楚呢?”

这时张凌云已解下丝条,将袁孤凤放下,薛绛树朝着袁孤凤脸上仔细看了又看,袁孤凤诧异道:“你不认得我么?”

薛绛树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行,不行。”

董飘香问道:“什么不行?”

薛绛树挥手道:“且别问,大家把宝剑拿下来,交给三师姐。”

张凌云问道:“这是干什么?”

薛绛树不答,只自顾自的解下宝剑来,林红梅只得跟着照办,袁孤凤的宝剑这时由董飘香配着,也一并解下交给张凌云。

薛绛树又指挥董林二人道:“你们两人去扶着袁丫头,袁丫头别那么直直的站着,身子要放软,装出极痛苦的样儿来。”

董林两人对望一眼,董飘香便道:“到底怎么着?是要我们演戏么?”

薛绛树笑道:“正是要你们演戏,演得不好时,将来的麻烦就多了。”

张凌云恍然大悟,问道:“你是要骗那狄先生?”

薛绛树笑道:“三师姐猜对了,谢二哥不是说过么,这姓狄的对武林朋友极为刻薄,求他治伤的人皆必须将自己绝技相授,他方肯悉心医治。三师姐请想,咱们未得师尊允许,谁敢将本门武功传与别人?所以咱不能不略施小计,你可别又骂我心坏。”

张凌云笑道:“在这些地方用点心机到不能算坏,但只怕那姓狄的见多识广,你们未必骗得过他。”

薛绛树却大不以为然,摇头笑道:“这倒不敢预料,如果真骗他不过,我自然另有计较。”

说到这里,林红梅忽然想起一事,失惊叫道:“呵呀不好,方才那吹箫之人或者就是那姓狄的怪医哩。那么咱们的行藏岂不已尽被他看在眼里了?”

众人皆是一怔,薛绛树想了一想,骂道:“林丫头就爱这样大惊小怪,你拿得准那吹箫人便是那怪医么?”

一语将林红梅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嘀咕道:“我不过是有此一猜罢咧,谁拿得准呢?”

薛绛树生气道:“谁许你胡猜乱讲?乱我怀抱,”又道:“咱们这就去啦,三师姐,你在这儿等我们吧。”

张凌云道:“我不必去么?”

薛绛树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笑道:“男女同行,只怕有些不雅相。”

张凌云佯怒道:“你是想讨打不是?”

薛绛树咯咯一笑,一溜烟跑了。

董林二人将袁孤凤半搀半抱的扶下山来。一行人绕过草坪,便望见那一连数间草房,袁孤凤眼力最好,早己看清那门斗上的字,便唤道:“五师姐,这正是斜阳庄哩。”

薛绛树嘘了一声道:“记住,咱们都把这师姐师妹的称呼改了,而且要装成完全不懂武艺的样儿,见了那狄先生以后,一切看我眼色行事,都明白么?”

三女都点头道:“明白!”说话之间,众人已走到门前,薛绛树向前一看,只见竹篱之门大开,却无一人,薛绛树忽然心中一动,便悄声吩咐三女道:“你们且在这儿等我,我先去探它一探。”

林红梅低声道:“可要小心着。”

薛绛树点头道:“我知道。”说着便背负双手,装成不经意的样儿,慢慢踱进门去。

这斜阳庄虽然只有草屋几间,却修理得十分精致,加以僻处荒山之中,更加显得清幽脱俗,当中乃是一条碎石子路,两旁皆是一大片菊圃。薛绛树走了几步,忽听有人斥喝之声,不禁一怔。

再一仔细辩认,这声音似从左侧菊圃后面传来,薛绛树止不住好奇心起,便踮起脚尖一望,仍然看不见,只听有人在呼喝:“嘿,吓,孽畜!”听声音似乎是个小孩,薛绛树更加心疑,便弯着腰绕过菊调,进前一看。

原来那菊圃后面乃是一片广场,这时正有一个小童在场子里练拳,每打一掌,或踢出一脚,口中必定呼喝一声,因此他一壁打拳,一壁口里骂骂咧咧。薛绛树暗喑好笑,心想这一路拳法不知是什么人创的,一面打一面骂。

再看了一阵,却也看出一些头绪来,只见他这套拳法和中原各派武林似乎皆有不同,举手投足均藏有极怪异的变化,不过这小孩显然还未领悟,薛绛树暗暗盘算一阵,心想也许从这小孩身上可以问出些眉目来。便故意咳嗽一声。

那小孩突然听见人声,便倏然收住拳势,回过身来。薛绛树见他翻起一对漆黑的眼珠不住打量自己,便笑道:“这位小哥拳脚很不错呵!”

那小孩听见人称赞自己,便咧嘴一笑,问道:“你也会打拳么,你是来找我师父的不是?”

薛绛树笑道:“我是读书人,哪儿懂得打拳呢?我此来专为拜访狄先生的。”

那小孩道:“狄先生便是我师父,我名杨德志,今天不巧得很,我师父他老人家出去啦。”

薛绛树灵机一动,便笑问道:“这些年来,你师父就只收了你一个徒弟么?这里还有别的人没有?”

杨德志摇头道:“没别的人了。”又思疑道:“你是我师父的朋友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呢?”

薛绛树笑道:“是呵,我八年前和你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未看见过你,你是几时拜在他门下的呢?”

杨德志噗哧一笑道:“我今年刚满八岁,你八年前和我师父在一起时,我刚出世哩。你自然没见过我了。”

薛绛树笑道:“你瞧我多糊涂,倒及不上你聪明。”

杨德志听见薛绛树再三称赞他,乐得咧着大嘴直笑。

薛绛树又道:“我姓薛,你就叫我薛叔叔好啦。”

杨德志怔怔的点头儿。

薛绛树点头道:“我走累了,你且先替我斟杯热茶来。”说罢便大摇大摆的走进草堂坐下。

少时杨德志果然托了一个茶盘,里面放了一个小盖钟,送到几上放下,薛绛树接过手来,慢慢的啜着,心中暗喑打主意。猛一抬头,见杨德志正站在面前不远,一双眼睛谷碌碌地直朝自己打转。

薛绛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觉颊上飞起两朵红云,杨德志越觉心疑,便突然问道:“薛叔叔,你可知道我师父叫什么名字吗?”

薛绛树心里一急,只得强笑道:“这倒奇了,你跟了你师父这些年,他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么?”

杨德志道:“我当然知道,就是想看看你知不知道呢。”

薛绛树笑道:“哦,你是要考较我?论理说,这不算什么难事,不过你师父除了姓狄而外,常常乱改名字,改来改去把这些朋友们都弄糊涂了,他的外号从前叫做恶扁鹊,如今不知还是不是?”

杨德志搔了一搔头发,说道:“外号倒是说对了,不过你既然是我师父的朋友,就不应不识武艺呀?”

薛绛树笑道:“是么?”说话之时顺手将茶碗朝茶几上轻轻一按,移开来时,那紫檀木茶几上已现出一圈浅浅的印子,杨德志伸了伸舌头,竖起大姆指道:“薛叔叔好内功。”

薛绛树笑道:“那算不了什么。”

须知薛绛树乃是青灵四小之首,武功仅逊于卞婉青,较其余三小却要高些,她露了这一手内力,自然令杨德志佩服不值。

薛绛树为要避免他动疑,不敢便问他伤药,只笑道:“你方才这一套拳似还不大熟练,是你师父才教你的么?”

杨德志道:“前两日有个姓盛的被人打伤了,跑来求治,传了俺这套拳法,据说叫做什么伏虎拳,乃是出自少林罗汉门里的。”

薛绛树想起曾经听青灵大师说起过,道是少林派中共分五门,乃是达摩门、罗汉门、韦陀门、金刚门,大圣门,这伏虎拳是出于罗汉门中的,便笑道:“那么这人应该是少林派的好汉了。”

杨德志摇头道:“不是,据说是什么岷山六狸中的人,我也弄不大清楚。”

岷山六狸威震江湖,薛绛树也听到过他们的名头,心里诧异道:岷山六狸跑到这云南做什么?而且居然又被人打伤,那么这伤他的人也必非等闲之辈了。

杨德志见薛绛树眼望窗外出神,便问道:“那姓盛的受了伤,来找师父医治,偏生师父他老人家又出去啦,于是我便替他看了看伤势。”

薛绛树插口道:“你也会治伤?”

杨德志道:“当然啦,我会的本事可不少,打拳啦,治伤啦,掏雀儿,爬树,游水,都会些儿。”

薛绛树点头笑道:“我原说你很聪明。后来呢?”

杨德志道:“后来我就替他治啦。”

薛绛树问道:“他受的是什么伤?你是如何替他治的?”

杨德志脸上一红,说道:“我也不大弄得清楚,我打开了药柜门,让他自己拣去,他选了两瓶子药走了。”

薛绛树不由失笑,问道:“你就是这么替他治的。”

杨德志道:“可不是么?我替他治好了伤,他就传了我这套拳法,这是我师父立下的规矩,薛叔叔知道么?”

薛绛树点头道:“我知道他从前替人治伤也是这么着。”

杨德志又道:“那姓盛的道这路拳法名叫伏虎斩蚊拳,是战国时一位姓古的野人所创。”

薛绛树想了一想,大笑道:“定是你弄错了,他说的是齐国勇士古冶子,不是姓古的野人。”

杨德志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便搔着头笑道:“古野子、古野人,这两个名字也差不了多远,想来没有大关系,薛叔叔当然也会这套拳法了?”

薛绛树在青灵八女之中,最是灵巧多计,生平博览群书,肚子里典故倒记得不少,杨德志不知,只当他也识得这套拳法,薛绛树这时便故意骗他道:“这套拳法本来最普通无奇的,我门下几个小徒弟都会,不过你打来却全部错了,故此我先前认不出来。”

杨德志一听,顿然大失所望,暗想:那姓盛的原来骗人,把一套极端平凡的拳法说成天下绝学,况且又教错了,委实可恨已极。幸亏这位薛叔叔识得,否则将来打给别人看时,岂不受人耻笑?

想到这里,便满心想求薛绛树指点一番,但又不好意思启齿,只不住拿眼去睃薛绛树。

薛绛树早己察知其意,只故作不知,慢慢的嗫着茶,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扯些闲话。

过了一阵,杨德志实在忍酎不得,便叫声:“薛叔叔!”叫了一声又止住了。

薛绛树抬头问道:“作什么?”

杨德志道:“我这伏虎斩蛟拳哪些池方错了,你指点我一下成么?”

薛绛树摇头道:“这可办不到,你整套拳都错了,手眼身法步,肩肘腕跨膝,顶项胸腰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叫我从何指点起呢?再说这套拳本就稀松平常,学好了也没多大用处。”

杨德志先是十分失望,但转念一想,忽又高兴起来。重又生火烹茶,取出最好的茶叶来款待薛绛树,又用银盘装了两大盘果子出来。薛绛树见他忽然殷勤起来,心中暗暗好笑,过了一阵,杨德志忽然问道:“薛叔叔,你老人家的武艺,比我师父如何?”

薛绛树笑道:“你师父的武艺,在武林中自然也算得比较好的,但我生平所学和他却大不相同。”

杨德志呵了一声,瞪大眼问道:“怎么不同呢?”

薛绛树笑道:“你师父武功虽高,但却失之于太杂,况且他又分心在医药上,比不得我是专门研究上乘武功的人,这其中高低自然是不同的。”

杨德志听得神往,这时便央求道:“好叔叔,你传我两手功夫使得么?我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啦。”说着便跪了下去。

薛绛树笑道:“呵哟,这可不敢当。”用手一挡,杨德志只觉一股大力朝上一托,自己登时身不由主的被带了起来,心中越发惊讶佩服。

薛绛树虽是信口胡吹,但她的武功却得自贾墨羽传授,又受过青灵大师指点,自非杨德志所能及得万一的。这一来杨德志越发心服,磨着薛绛树,非要她传授不可。

薛绛树笑道:“我喜你聪明伶俐,便传你两手功夫也无什不可,但我会的功夫太多,待我想想,传你什么拳法合适些。”

杨德志欢喜得直跳,又问道:“薛叔叔,你会些什么拳法呢?”

薛绛树笑道:“这可多啦,呼风唤雨拳,移山倒海拳,撒豆成兵拳,百邪不侵拳,十八般武艺,七十二种变化,太多啦,一时也说不完。”

杨德志喜道:“好叔叔,就一起传了我吧。”

薛绛树笑道:“你想得倒好,我费了多少年才学了这些功夫,就这么轻易的便被你掏了去吗?”

杨德志作揖道:“好叔叔,你只要肯把功夫传我,不论叫我替你干什么都成。”

薛绛树拍拍他肩膀道:“好孩子,我和你闹着玩哩,谁还那么小器,传你一些功夫,就要使唤起人来呢?不过我这两日要去办一件大事,没空,待过几日我闲了,再慢慢儿传你吧。”

杨德志道:“薛叔叔要办什么要紧事?交给我替你办不成么?”

薛绛树摇头道:“这可不行,我此番到滇南来,乃是导访昔年一个厉害对头,两下已经约好,过两日便决斗了断,故此我没空。”

杨德志道:“这样说来,你是要和那对头打一场大架了?你那对头很厉害么?”

薛绛树道:“厉害极了,天下除了我,只怕没有人能制得了他。”

杨德志哦了一声,心中对于眼前这位薛叔叔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薛绛树想了一想,又装出忧愁的样子说道:“我别的都不怕他,只怕他一样,所以我才来找你师父,偏生他又不在,嘿,真急死人。”

杨德志忙问道:“薛叔叔来找我师父干什么?”

薛绛树故意望了他一眼,摇头道:“你一个小孩子,告诉你也没有用,算了吧,如果此番我和那对头拚斗,得胜回来,我自然会传你功夫,假如我受伤而死,那么我这一身上乘武功,可没法子传给你了。”

杨德志听了薛绛树这一番话,这一急可是非同小可,薛绛树打胜打败虽然与他无干,但万一这薛叔叔被那对头弄死,自己的功夫岂不是学不成了?想到此处,不禁着急起来,便冲口道:“薛叔叔不说我也明白啦,你的功夫既然比我师父还好,当然不是找他助拳来着,大概是向他讨药来的,但我就不懂,你还没同那人交手,也没受伤,拿药来干吗呢?”

薛绛树白了他一眼道:“好侄儿,你哪里知道,我那对头养了一大群毒蝎,真要被他那毒蝎咬了一口,那时再来求治就来不及了。”

杨徳志笑道:“我懂得了,你那对头明知他打不过你,特意养了这些毒蝎来对付你,可是也不是?”

薛绛树笑道:“好孩子,一猜便着,如今我可是一点主意都没有啦,你这么聪明,想必定有克制那毒蝎的法儿。”

杨德志笑了一笑,一扭脖子道:“我当是什么难事,这还不容易?好叔叔你别急,都交给你侄儿好啦。”

薛绛树喜遂:“好侄儿,你如真有主意,做叔叔的回头必定尽心传授你武功,你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我听听看。”

杨德志招手道:“薛叔叔随我进来吧。”说着走进屋去。薛绛树跟着进内,只见这间套房较外面那间客厅略小,除了一张木床和一张木案之外,靠着墙壁全是安放着一丈多高的黑漆木柜。

杨徳志开了左边一个柜门上的铁锁,推开柜门叫道:“薛叔叔,这儿全是治蛇毒的药,你自己拣罢。”

薛绛树举目一看,只见柜里摆列着大大小小高高矮矮无数瓷瓶,不由心头喜得拍拍乱跳,暗想: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哩,这一下要治好袁孤凤的伤却是毫无固难的了。

她走过去顺手拿了一个瓷瓶一看,只见那瓷瓶高约五寸,形似“净瓶”模样,瓶肚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写着:“斜阳庄。蛇伤保命丸。”旁边乃是用绳头小楷写着制法

乃是:“细辛三钱,角刺三钱,白芷三钱,雄黄精三钱,刁竹两钱,川贝三钱(先煎),没药两钱,正金丝熊胆三分,正金耳环草药一钱,吴萸三钱,乳香三钱,胡连三钱,灵仙三钱。”

薛绛树暗想这一瓶药大约便有效了,其他那么多瓶子不知又是作什么用的,我且再看一看,想着又随手拿起一个来,只见这个瓶子式样装璜皆和手上这个一模一样。但瓶上写的却是“斜阳庄治金脚带方——保命丹。”下面写着“木香三钱,前胡三钱,白芷三钱,川贝三钱,吴萸三钱,鬼羽箭四两,细辛三钱,灵芝三钱,雄黄精五分,九脚迹二两。”

薛绛树心头暗叫糟糕道:看来这些药乃是各专治一种毒物的,袁丫头乃是被吴文风金蝎所伤,不知他有专治金蝎的解毒药没有?接着她又拿了几个来看,却是些,治青竹蛇咬伤的,治乌肉蛇咬伤的,偏没有治金蝎伤的药。薛绛树可忍不住有些着急起来,暗想唯一的办法只有先将这杨德志擒下,然后唤董林二人进来帮手,将这些治蛇毒的瓶罐儿一股脑儿微回去,然后再慢慢找寻。

杨德志见薛绛树一双妙目注视自己,在沉吟不语,只当佶在考虑选药,却不知薛绛树已然动了杀机,便问道:“薛叔叔,你要找的药还没寻到么?”

薛绛树道:“没有呵,我那对头养的不是蛇,是有毒的大蝎子。”

杨德志道:“大蝎子?叫什么名字呢?”

薛绛树道:“据说是叫什么爬山虎。”

杨德志摇头道:“这就不对了,我听师父说过,爬山虎是没有毒的呵。”

薛绛树见杨德志一片天真热诚,要想对付他,却又有些下不得手。便把药瓶依然放进柜里,挥手道:“你且先将药柜锁好,待我先想一想,要用什么药才合适。”

杨德志答应一声,锁好柜门,依然带薛绛树到客厅里坐下,薛绛树口啜香茗心里暗自盘算着:除非将这满柜子药瓶拿回去,否则自己实在分不出那一种药方是有效?但此举未免太不光明,日后江湖朋友岂不笑我欺负小孩?欲待胡乱拿两瓶药回去,又恐弄错,那时白费一番辛苦还是小事,万一将袁孤凤的伤势耽误了,便如何是好?左思右想,总拿不定主意。

这里杨德志一心念着待薛绛树收拾了对头,便好传自己功夫,这时见他选不出解药,心里比她更着急,也眼鼓鼓的站在薛绛树对面做声不得。

薛绛树正在这里低头沉吟之际,忽听一阵脚步声响,不觉一惊抬起头来。

只见当先一人乃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手里提个包樅,后后三人正是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薛绛树心头正感诧异,杨德志已欢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回来啦,”忙跑出去迎接。

饶是薛绛树精灵古怪,终究是女孩儿家面嫩,这时一见是主人回来,不免做贼心虚,把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只得整整衣冠,站起身来。

这时杨德志早己跑了出去,一跳便纵入那老者怀里,两手吊着师父脖子,欢声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回来啦!”

那老者笑道:“回来啦,你在家里没生事吧。”

杨德志叫道:“没有,没有,师父,你回来得正好,这位天下武功第一的薛叔叔来拜望你老人家呢。”

老者一听,脸上顿露诧异之色,说道:“德儿别闹了,当着尊客在此,你这么野里野气,岂不怕人见笑?”口里说着话,却拿眼睛去看薛绛树。

薛绛树趁势一揖道:“一向仰慕高雅,今日一见足慰乎生。”

那老者急忙还礼道:“在下一个村夫,焉敢当得高雅二字,四位姑娘是一道来的么?”

薛绛树陡然一惊,暗想这老头儿果然好眼力,只一眼便能看破我四人行藏。看来只怕不易打发哩。当下含糊答应着。又问三人道:“你们怎么又进来了?”

林红梅道:“便是碰见这位老伯伯回来,他叫我们进来的。”

薛绛树瞪了她一眼,心里暗怪她不会说话,她称呼这怪医做老伯,先把自己身份降低了一辈。

这时杨德志立在旁边,却越听越糊涂。心想这位薛叔叔怎的又变成了女子呢?而且听双方语气也不象是多年老友的光景,这当中只怕有些蹊跷,但又不敢多问,只呆呆的站在旁边。

那老者道:“德儿不去招呼客人,站在这儿干吗?快去倒茶来。”

杨德志答应一声,便走了进去。

老者对四人脸上略看一看,便笑道:“在下狄健,一向悬壶荒山,今日诸位降临,想是为这位姑娘治伤来着。”说着用手向袁孤凤一指。

薛绛树本来打算撒谎骗药,早已在肚里编造了一套假话,这时一见这狄健太过精明,只得临时改了主意,便道:“愚姊妹初涉贵境,因一小事冒犯了此地豪杰,致令敝师妹身受重伤,还望老前辈仗义援手才好,”说着拱了拱手,狄健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便知她言外之意,也拱手道:“姑娘们既然下降贱舍,想来也听过贱名,我这人向来行事清楚,一是一二是二,便是我仇人只要他肯付诊费,我也会悉心医治。我一向认为世间之上没有真仇人,也没有真朋友,不过都以利害二字而定罢咧,四位姑娘只管放心。”

薛绛树笑道:“老前辈如此高义,愚姊妹再无不放心之理。”

狄健笑道:“此是高利,非高义也。”说罢命袁孤凤脱了罗袜,略为看视了一下,笑道:“此为吴文风金蝎所伤,好在已先用点苍派的白华丹和华山派的玉兰膏敷擦过。毒气不曾蔓延开来。不妨,不妨。”

四人一听,心下大慰。薛绛树笑道:“老前辈法眼不差,高明之极。在前辈看过伤势还可痊愈么?”

狄健笑遂:“容易,容易,诸位放心。都在小可身上,保她两日之内平复如初。”

薛绛树大喜过望,作揖道:“如此愚姊妹感激不尽。”这时杨德志已端上茶来。狄健摆手道:“诸位且先拜茶,少时这位姑娘再请到内室医治。”

众人唯唯答应,狄健略为沉吟之后,看着薛绛树笑道:“点苍七剑没有四位在内,华山三剑门下也没有收女弟子。我猜四位是青灵观的人物,不知是与不是?”

薛绛树不敢再撒谎,只得笑道:“老前辈所见不差,晚辈恩师上青下灵。”同时报了四人姓名。狄健笑道:“青灵大师虽然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但武林中人无不尊仰,许为武林绝学,在下实在仰慕得紧。”

薛董等人皆知其意,但却不敢答腔,只含糊答应。狄健又笑道:“在下一向替人治病,照例诊金先付,诸位休要笑我小器。”

薛绛树笑道:“这是应当的,但不知所需几何?”

狄健拂然道:“我不信诸位不明我斜阳庄规矩,在下一向替武林豪杰治伤,照例是收艺不收银的。”

薛绛树笑道:“晚辈们这点点薄技,原值不得吝惜。不过,不过……”

董飘香接口道:“我们不曾问过恩师,不敢轻易传与外人。”

狄健冷笑道:“那么诸位先回去问过尊师再来医治也可以。”

董飘香登时红生两颊,做声不得。

薛绛树赶忙陪笑道:“我这位师妹不会说话,老前辈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老前辈替敝师妹治伤,我们无恩可报,难道连这几手三脚猫的招式还吝惜不成么?”又掉头对董飘香道:“恩师最是开明的,又最疼小师妹,决不会为此事责罚我们。”董飘香见她说话之时,一双杏眼不住乱动,知道她又有诡计,当下闷声不响。

狄健笑道:“我平生最喜和爽利人打交道。薛姑娘既如此爽利,我也不能不识好歹,我知混元一炁功夫是贵派镇山之宝,这我也不敢要求,久闻贵派剑法精绝,如肯传授一两套,足感盛情。”

薛绛树笑道:“这传授二字,万万不敢当得,少时晚辈演习两套剑法,请老前辈指点。”

狄健听她言下之意已自允了,便笑道:“薛姑娘休得太谦。”

杨德志在旁听了一阵,这时便轻扯狄健衣襟,低声道:“师父,要她教呼风唤雨拳。”

狄健一怔道:“什么?”

薛绛树听得明白,几乎失笑。

杨德志道:“师父不知道,这位薛叔叔本事大得很呢,她的功夫有呼风唤雨拳,移山倒海拳,撒豆成兵拳,师父何不要她教?”

狄健见他在此胡言乱语,不由火上心来,便一巴掌打去,骂道:“还有腾云驾雾,上天入地拳呢,还不与我滚了开去。”

骂得杨德志嘟着嘴,赌气走了进去。这里狄健回过头来道:“闻听人言,灵蛇、和合两套剑法为令师不传之秘,想来薛姑娘都是高明的了。”

薛绛树道:“不敢,都略识些儿。”

狄健道:“那么在下向薛姑娘讨教这和合剑法吧,不知使得么?”

薛绛树道:“敢不如老前辈之命。”

狄健笑道:“那么咱们便一言为定啦,我这里先替袁姑娘治伤,回头再向薛姑娘讨教吧。”说罢立起身来引路,薛绛树董飘香等人扶起袁孤凤后随。转过屏风,便来到适才薛绛树来过那间净室。两人扶着袁孤凤在那木榻上躺下。

狄健笑道:“三位请堂上坐吧。”

薛绛树知道他仍不放心。当下安慰了袁孤凤儿句,三人依然退出房来,坐在草堂上等候。

林红梅悄声问道:“五姐,你就真将和合剑法传他么?”

薛绛树嘘了一声道:“隔墙有耳,咱们得放灵醒些。你们不必多问,我自有道理。”

约摸过了一盏荼光景,狄健走了出来,对众人举手道:“失陪失陪。”又唤杨德志打水净手,一面对薛绛树道:“刻下我已用参阳灵膏替令师妹敷在伤口上,大约再过一个时辰,毒气便可拔尽,那时再加生肌之药,在十二时辰之内,伤口便可平复了。”

薛绛树诧异道:“岂有一日之内便可痊愈之理,什么生肌灵药?竟有如此妙用?”

狄健目光一闪,假笑道:“自然我这斜阳庄的伤药,要与别处不同些。”

薛绛树本意是要套他说出这生肌药名。见他不肯泄露,只得罢了。

狄健笑道:“如今可轮到薛姑娘传授在下剑术了。”

薛绛树笑道:“那是自然,但这套剑法却也颇不简单,总要费上一两月功夫,方能运用呢。”

狄健道:“这倒不必,只须薛姑娘讲授一遍,演习一遍,只须半日工夫也就够了。倘若在下还不领悟,那也与人无尤。”

薛绛树心里暗吃一惊,心想这姓狄的必定天资聪敏过人,否则断不敢出此大言。她在心里略为盘算一下,便道:“那么便请老前辈预备纸笔,以便记录口诀。”

狄健笑道:“不必,这一点小聪明只怕在下还有。”

薛绛树便念道:“和合连环,威力无边,左弼右辅,上劈下拦,点拿勾挂,重叠连绵,风电雷闪,云海山川……”

和合剑法歌诀一共只有六十四句,薛绛树在念时信口增添,竟加到二百八十句,一口气念了半个时辰方才念完。心想:任你恶扁鹊记性再好,也未必记得住。

狄健待她念完,默然半响,方笑道:“这两百多句口诀,其中颇有些难解之处。也罢,待在下复述一遍,看有错误脱漏之处没有。”

薛绛树肚里暗笑,我在这口诀内胡乱增添了两百多句,慢说你休想记得住,便是要我从头再念一遍,也是不能的。

不料这狄健记忆力十分惊人,虽则薛绛树只信口念了一遍,他亦能耳熟能详,虽则其中也背错了三两句,但大体均能不差。他一口气背完二百八十句,薛董林三人不由失色。

狄健看见三人面色变更,心中十分得意,笑道:“这和合剑法果然高深奥妙,令师真神人也。可惜我无福拜在她门下,真叫人叹息。”

薛绛树强笑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似老前辈这等博闻强记,只怕天下无人配作老前辈师长。”

狄健笑道:“薛姑娘太谬赞了。正所谓同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与薛姑娘一见,令在下受益不少,但这和合剑法口诀太过深奥难明,还得请薛姑娘费神演习一遍,在下方能领悟哩。”

薛绛树心里暗骂,这是撞见鬼了。慢说这和合法是我青灵观不传之秘。这二百八十句口诀多数是我信口胡咋,你叫我从何演习起。

她心里虽作如是想,表面上却仍然不得不敷衍,当下满脸堆下笑来,说道:“那是当然的,老前辈天资如此之高,自然看一遍便可熟记了,如今我们且先去看看小师妹,回头晚辈一定献丑便是。”

狄健微微一笑,站起身道:“这样也好,诸位请吧。”说着举手肃客。

薛绛树之意,本想看看他到底是用的何种药物?以及这些药物放在何处,日后方好下手,不料走进内室一看,只见袁孤凤面朝床里,正呼呼熟睡,木桌之上除了文房四宝而外,却空空如也,想来那些药物他早已收拾过了,心中不禁失望。便掉头对狄健道:“老前辈,我这小师妹的伤势果真明日便可痊愈么?”

狄健微笑道:“在下在这滇南行医已有十数载,江湖上也算得薄有微名,岂能信口胡说。令师妹我已用敝庄最好灵药替她外擦内服,包管十二时辰之内不但伤口平服,而且精神较之未伤之前还要胜过几分,薛姑娘如果不信,明日便知分晓。”

薛绛树逊谢道:“晚辈岂敢多疑,只是从未听说过世间之上竟有如此灵药,以此不免惊讶,仔细想来,也是少见多怪之故。”

狄健笑道:“在下少年从异人游,穷研医药数十年,自信多少也还有些成就。只借人生寿数有限,若苍天能赐我多活两纪,便是起死人肉白骨,也未必定不可能?”

薛绛树心中一动,笑问道:“似这样说来,长生不老也是可能的了。”

狄健笑道:“薛姑娘这等聪明人物,怎的也解不过来?生老病死,为万物不易之过程,人类岂能例外。医药一道不过是治疗人类疾病,减少死亡,至多使人体健身强,多活些岁数而已,要想长生不老,只怕还不大容易哩。”

薛绛树笑道:“老前辈之言,自是高论,但我想敝师妹身受剧毒,老前辈纵有灵丹妙药,能驱毒生肌。但她早已伤了元气,必须假以时日,或者可能慢慢恢复也未可知。焉能立时三刻便可见效?敝师妹素来体弱,又最受家师怜爱,设如老前辈投以亢奋之药,致煽动虚火上升,表面体健神旺,实则外强中干。日后万一出了什么毛病,被家师查知,晚辈可担代不起。”

她方才迫于情势,不得不答允传授狄健和合剑法,实则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愿意。此时从狄健口中已探出袁孤凤伤势无碍,便顿时胆壮起来。但已话说在先,在势无法反口。这时便一心撒赖,硬指他乱投药石,其意若云:我们小师妹外伤虽然被你治好,但身体却被你弄坏了,这比不治还要糟糕。此乃女孩儿家无理找理,无话找话,强辩胡赖的手段。又故意搬出青灵大师来,自然含有吓唬之意。

狄健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这话,便知这姓薛的小姑娘果然刁钻古怪,打算过桥抽板。心头一急,不由脸上变色。拂然道:“薛姑娘此言,是以市侩目我了。你将我姓狄的看作什么人?”

薛绛树到底估不透他武功如何?这时见他似有翻脸之意,心中也有些害怕。再一想这时袁孤凤身上有伤,加以三人兵刃又皆未在手边,如果翻脸动手,势必还得分出一人照护袁孤凤,余下两人只怕未必是人家对手。

这样一想,薛绛树不禁有些胆寒,赶忙装出笑脸道:“照晚辈先前想来,这人体到底是血肉之躯,任何灵丹妙药,外敷者,不过躯毒疗伤。内服者;当不外保气培元,仍旧得这身体慢慢去消受它,岂能一日之内便有奇效呢?故此才害怕此种药物太过性霸,小师妹消受不起。”

狄健听了这番解释,那脸上神气方慢慢平复过来,说道:“也难怪薛姑娘有此一虑……”

一语未完,薛绛树早已抢着接过话头,笑道:“如今仔细想来,倒是做晚辈的多虑了。人家古时神医华陀不是曾经替关云长刮骨疗毒么?还能劈开人的脑袋来治病呢。想这脑袋乃是六之首,焉能劈开得?照常理推断,这是万万不能够的,可是人家书上记载得明明白白,该不是骗人的话。可见神医妙药是不能用常理衡量的,斜阳庄的医药自来名震武林,老前辈乃当世华扁,岂能以常情论断呢?这可是我们多虑了,幸亏老前辈是明白人,否则不说我们见识浅薄,还当我们这些人不知好歹呢。”

她这一席话登时使狄健心平气和,也微笑道:“薛姑娘将在下与华陀扁鹊相提并论,那太比高了,我是不敢当的。”

旁边董飘香看得明白,心里暗赞这位五师姨果然精灵,她说的话翻来覆去都有理由,这时便帮腔道:“五师姐这话才说对了,想我们姊妹通共才活了多大年纪?眼里见过多少奇方异药?明白多少道理,会过多少高人?便这么信口雌黄起来,岂不令识者齿冷么?”

薛绛树只得点头道:“极是,极是,”暗地里却气得柳眉倒竖,狠狠盯了她一眼。她固然明白董飘香这话是暗里帮着自己,但薛绛树自来生性要强,心里不免暗怪董飘香说话太不识轻重,便是帮腔也不该如此妄自菲薄,不顾身份。

狄健笑道:“两位姑娘这么一说,倒叫在下挂不住了,其实袁姑娘这伤势委实无关紧要,少时袁姑娘醒来之后,再服用我这玉林宝液,包管明日可以平复如初。”说着一举手道:“我们堂上坐吧。”

薛绛树趁机说道:“可否请老前辈即将敝师妹唤醒,晚辈好当着她演习这和合剑法,日对后家师陈述时,也好多见证。”

狄健喑忖,大约青灵大师特别喜爱最小的徒弟,这姓薛的丫头怕私传外人剑法,故此要用这少师妹做挡箭牌,这也是人之常情。便点头道:“这样也好,袁姑娘适才乃是服了晕睡之药,待在下将她唤醒便是,诸位先请堂上坐吧。”

薛绛树无奈只得与董林二人退了出来,肚里却把狄健恨得刺骨。

原来她一心想看这狄健打开柜门取药,但这狄健却也并不傻。他见这四女之中,就数薛绛树机伶善辩,明知这女娃不易打发,心头也生了戒心,处处皆小心提防,任薛绛树如何精灵古怪,也无机可乘。

且说三人走到草堂上来。薛绛树皱起眉头座在椅上发闷。董林二人素来看惯了这位师姐的态度,一见便知道她此时正闷了一肚子气,都不敢开声。

少时狄健扶着袁孤凤出来,薛绛树赶忙装出笑脸,跑过去拉着袁孤凤的手腕笑道:“小师妹,幸亏这位老前辈手段高明,不但医好了你的伤,而且还保你身体比从前更好哩,你还不快谢谢他呢。”

狄健这时正搀扶着袁孤凤左膀,闻言笑道:“这是我们行医人份内之事,何劳相谢。”

薛绛树又笑道:“小师妹,你刻下觉得怎样?伤口不痛了吧。”

她嘴里说着话,手上却用力捏了她一下,乃是示意她说此时尚未痊愈之意。不料袁孤凤先前受了迷药,此时刚才醒转,神智仍未十分清醒。此时陡觉手腕一紧,不觉哎哟一声。

薛绛树假作失惊道:“怎么?伤口痛得厉害么?”

狄健面色陡然一变。

袁孤凤皱眉道:“不是的,你捏痛了我啦。”

薛绛树赶忙替她搓揉,又扶着她肩头道:“我可是高兴过了头啦,小师妹,你可别怪我?”

袁孤凤摇头道:“我不怪你。”

薛绛树和狄健两人将她扶在椅上坐下。

薛绛树问道:“小师妹,如今伤口不痛了吧?”

袁孤凤扶着头呻吟道:“伤口倒一点不痛了,就是头发昏。”薛绛树急忙用手抚着她前额,着急道:“一定是迷药用得太重了,我原说过你自来身体太弱,稍为重一点的药物便禁不起的。”

狄健冷笑道:“薛姑娘不必着急,此乃服用了玉林宝液之后必然有的景象,你们别看她此时面似黄腊,保管一过明日午时便神清气旺,艳如春花,设如愚下所言不实,你尽可约高手来斜阳庄找我,那时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挖出眼珠,斩断双手,以为大言欺人者戒。”

薛绛树忙施礼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并无别意。”

狄健冷笑不语。

薛绛树暗一盘算,袁孤凤伤势已经治好,又已服了玉林宝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笑盈盈的立起身来,故意望一下日色,笑道:“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和合剑法一共二百八十式,每式两招,共为五百六十招,这时演习起,怕不要到半夜才得演完哩。”

薛绛树嘴里说着话,却已注意到狄健脸色有异,便又改口道:“说不得,只好走夜路回去了。便请老前辈取一对宝剑来吧。”

狄健一听她开头说话,只道她又要藉词推托,正待发作,不料她又突然转了语气,便向内叫道:“德儿,快将我的倚天剑取来。”

狄健叫了数声,方见杨德志慢吞吞地走出来,双手捧着一口形状古雅的宝剑。

杨德志将宝剑朝茶几上重重一放,嘟起嘴站在一边,薛绛树知道他因刚才挨了师父打骂,小孩子故意撒娇,便将他拉到身边,笑道:“别生气啦,你看我耍一套宝剑给你看好么?”

杨德志眼睛一亮,仰头道:“真的?”

薛绛树笑道:“我骗你干吗?”

这时狄健已将宝剑连匣送到薛绛树面前,笑道:“此剑不是凡品,薛姑娘出身名门剑派,可知道此剑来历么?”

薛绛树接过手来一看,只见此剑连柄一起,长约四尺,铁鞘古色斑然,似已经过不少年代,剑柄上凿有“倚天”两个小字。薛绛树博览群书,肚里掌故记得甚多,一见便知此物乃是稀世奇珍,但却装做不识。

薛绛树故意反复看了半晌,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抓住剑柄,微一用力,只听呛啷一声,青光一闪,宝剑已半截出鞘。

只见这剑身宽约寸半,青光莹然,耀得人颜面生寒。

薛绛树把玩了半响,故意说道:“剑倒是一把好剑,只是太笨重了些,使用起来似乎不大方便。”

狄健一听几乎失笑,便道:“薛姑娘有所不知,此剑原是古物。”

薛绛树笑道:“我也知此剑是古物,大约古人身体特别高大,气力也大些,故此所用兵器也较今人所用要笨重些。”

狄健笑道:“那倒不是,古人对兵器形状尺寸原不像今人那么考究,尺寸大小皆因用途而异。”

薛绛树笑道:“这便对了,我正奇怪,何以鱼肠剑又那么短小呢?”

大凡文人近史,武人好侠,各人脾气不同,狄健自来性情最为孤傲古怪,自命姿兼文武,薛绛树这一故意逗引,越发令他逸兴遄飞,且把演习和合剑法的正事放在一边,索性高谈阔论起来。便笑道:“这类短剑又名匕首,想来专供剌客所用,据说楚王铸五剑,便有鱼肠在内。须知这类名剑利器,铸造起来非常费事。首先要采五金之英,然后再经名师千锤百炼,单是这笔费用也非平常人担负得起的呢。”

薛绛树哦了一声,又笑道:“依我看来,这楚王未免有些孩子气。”

狄健诧异道:“何以见得?”

薛绛树道:“这类匕首既不能与人对敌,又不能防身自卫。除了用来行刺之外,委实没什么用处,那楚王决不会蠢得铸把匕首来行刺自己,他身为一国诸侯,自然也不会拿匕首行刺别人,大约是铸来玩的,岂不是有些孩子气么?”

狄健叹道:“薛姑娘哪里知道,战国时诸侯互争雄长,背地里不知有多少政治阴谋,自然免不了行刺之类的事儿。”

薛绛树笑道:“对了,怪不得太史公还专门列出一篇刺客列传呢。”

狄健又道:“薛姑娘请想,这列国诸侯,不但身畔甲士如云,而且多半锦袍内衬铁甲,寻常利器岂能伤得了他们?吴王僚赴姬光宴会时,锦袍内衬煻猊甲,专诸如非倚仗此剑,岂能得手呢。”

薛绛树点头道:“极是极是。”

狄健又道:“咱们别把话题扯远了,古人铸宝剑,大约可分三类,一类是随身佩带,如像属镂、巨阙、莫邪等是。一类是专为两军阵前交锋所用,如像干将、倚天、青钢,以及刘备的双股剑之类,致于鱼肠和徐夫人匕首之类,那便是专供刺客所用者了。可笑当时有人道鱼肠剑上有逆鱗,是主犯上欺君,乃不祥之物。殊不知凡兵刃利器皆本为不祥之类,似这类锋利匕首,正是行刺国君所用,自然更不祥了。”

说罢拍手大笑,薛绛树便附会道:“老前辈这一席话,令晚辈茅塞顿开;照这样说来,这倚天剑自然是阵前交锋的雄剑了。”

狄健诧异道:“薛姑娘不知此剑来历么?”

薛绛树笑着摇头,狄健道:“三国时魏武帝曹操有宝剑二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钢,皆能削铁如泥,在下也算有点福份,得到了这等宝物。”

薛绛树故意装出不信的神情,笑道:“照这样讲来,此剑也能切金断玉的了?”

狄健道:“可惜寒舍没有别的兵器,否则倒可试验一番。”说着从薛绛树手里取过剑来,将剑尖对着地上轻轻一按,半截剑刃已插入地下。”

狄健十分得意,笑道:“如何?平常刀剑岂能如此锋利。”

薛绛树暗想;“这糟老头子仗着自己懂医药,专门乘人于危,品德这样下作,焉配使用这倚天剑,没的辱没了这前古奇珍?日后倒得想个法儿,好歹把这口宝剑弄到手里才罢。”

这时她便故意笑道:“老前辈得了这等宝物,理应珍藏才是,否则被人知道,难免有些武林败类伺机劫夺,反为不好哩。”

狄健哈哈笑道:“不是在下夸口,任凭他如何厉害的人物,也未必敢来这斜阳庄撒野,在下一向主张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如犯我,我必犯人,我狄健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末了这几句话乃是故意说与薛绛树听的,暗示我如今已替你将师妹伤势治好,你可别乘机胡赖。薛绛树岂会听不出来?她在肚里暗骂道:糟老儿,少吹大气,日后总有一天叫你知道厉害。

狄健将宝剑从地下拔出,送过去道:“请薛姑娘就用此剑将和合剑法演习一遍吧。”

薛绛树也不推辞,接过宝剑。众人一齐走出厅外,来到菊园后面的广场里。薛绛树道声:“献丑!”便左盘右旋的将剑舞动起来。

薛绛树有意耍他,故意不使出真功夫,手脚地步全不是那么回事。董飘香等人看得暗暗好笑。

狄健虽未见过和合剑法,但他到底是武林名手,多少也看出了一些迹象,到了后来,越看越觉不对。便叫道:“薛姑娘请暂停手,在下有话请教。”

薛绛树收住招式,笑问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狄健道:“想这剑法自然该与口诀相符方为正理,但我看薛姑娘使出的剑法竟然与口诀完全不同,这是什么道理?委实难明。”

方才和合剑法的口诀,乃是薛绛树信口胡讲,这时早已忘记,哪里还记得起来?便笑答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我们所用的灵蛇宝剑,本为软钢打造,剑身带有弹性,犹其这和合剑法,剑剑成双,极其快速,更非用灵蛇剑方能发挥其中奥妙。便是通常三尺宝剑皆嫌其笨重。老前辈此剑虽好,偏生是口雄剑,更加要笨重些。所以使用起来,便令这和合剑法完全走样了。”

狄健也听说过青灵诸女皆是使用软钢灵蛇剑,但却没料到青灵观的独门剑法,竟非用灵蛇剑不可,闻言也有些半信半疑。

这时袁孤凤便道:“老前辈不知道,我们青灵观的剑法多取蛇形,当真非灵蛇剑不能使用,别的宝剑使来不称手。”

狄健见袁孤凤年龄最轻,料来不会说谎话。心中已自信了,一时间倒没了主意。

薛绛树便道:“我这人自来言行相符,既然答应公开这和合剑法,万无藏私之理,我们暂且别去。明日再携剑来请教便了。”

狄健虽然怕她一去不回头,但又在势无法将诸人留下。正自沉吟未决。薛绛树又道:“老前辈只管放心,我以家师名誉作保,明日必到,否则便是欺哄前辈了。我们可不是这种小人。”

薛绛树已出言叫破,狄健也不好再留难。便慨然道:“尊师誉满武林,我一向是钦佩的,料来青灵观弟子也决不致食言,我明日恭候诸位驾到吧。”

薛绛树笑道:“好,愚姊妹准于明日午时再访宝庄便了。小师妹,咱们走吧。”

四人谢了狄健,高高兴兴地去了。

一出庄来,董飘香便问道:“五师姐,咱们明日还来么?”

薛绛树道:“怎么不来?那老厌物虽然可恶,但到底替小师妹治好了伤,再说咱们话已说在前头,这和合剑法总也该传他个三招两式方才交待得过去。”

董飘香把嘴一噘道:“那你方才何不传他几招?似这样跑来跑去,岂不是劳民伤财,浪费时光么?你不嫌累,我却嫌费事呢。”

薛绛树道:“你这人天生懒骨头,为了小师妹的事多跑两趟,你便抱怨?”

董飘香着急道:“我何尝抱怨来?我只嫌你没事找事,明明一天可以办完的,偏要分成两天做,难道为练轻身功夫来着?”

薛绛树笑道:“你哪里识得山人袖内机关?告诉你别多问,回去以后都给我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休养好精神,明儿带上灵蛇宝剑,随定五师姐打一场又热闹,又好玩的大架可好么。”

袁孤凤一听便急忙问道:“五师姐,你敢是要和那狄先生打架么?那狄先生人不坏,人家替我治好伤,你还要去打人家,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了吗?”

薛绛树知她自来天性淳厚,不知人类机心为何物,也难以对她解释。便哄她道:“不是的,你别多问,只听五师姐调度便得了。”

袁孤凤一扭腰,赌气道:“你要我去打狄先生,我可不干。”

薛绛树笑道:“我自然不会叫你出手,再说你的伤还没大好呢。不过这一场架咱们是非打不可的。”

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接口道:“什么架非打不可?”

众人闻声回视,原来是张凌云从树丛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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