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她一手抱着三口灵蛇剑,右手又提着一口,衣袖和衣襟上满沾着青苔,云髻半散,大约被树枝勾挂所致,面色红晕,似乎才与人交过手来,都觉淀异。
林红梅首先问道:“三师姐,你和谁人打了架么?”
张凌云睁着一双秀目道:“我怎么会和人打架?”
薛绛树指着她身上道:“你看你一身,我还以为屠龙仙子碰上了龙犄角,将你触下山沟去了呢。”
张凌云摇头道:“说给你们听也不会相信,我遇见了一件怪事。”
众人忙问什么怪事?
张凌云道:“我见你们一去不来,我一人久候无聊,便在这附近闲走,谁知先前我们听见的那一阵洞箫声音,这时又吹起来了。”
董飘香忙问:“你见着那吹箫的人了?”
林红梅也抢着问:“那吹箫的是什么人物?”
薛绛树便笑道:“你们别瞎嚷,我倒猜到了一大半,那吹箫的定然不是好人。”
张凌云诧异道:“何以见得。”
薛绛树又道:“如若是我,便不理他。”
张凌云道:“我听见箫声,自然要查个明白,怎能不理会?”
薛绛树道:“想是那厮暗中见你独行寂寞,所以吹箫逗引,自然有君子好逑之意。你如理他,他更当你有意,那就糟了。”
一语未完,张凌云早已咬牙恨道:“我撕了你这张贫嘴。”说着纵身过来,薛绛树恰待要跑,早已被张凌云捉住,只得央告道:“好姐姐,我是说这人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大伙儿好帮你去打他,你误会了我的好意。”
张凌云气道:“你拿我取笑,还说是好意呢。”
林红梅在旁道:“三师姐别理她就是了,你越是急,她倒越发得了意,你倒是说那吹箫的到底是什么人?”
张凌会推开了薛绛树,斥道:“下次再敢拿我取笑,决不轻饶。”
薛绛树做了一个鬼脸,又嘻皮笑脸地问:“那吹箫的是个什么东西?我猜是个青年道士。”
张凌云不再理她,说道:“我跑到那箫声发出的所在仔细搜查一阵,竟没见到半个人影,谁知我刚一走出树林,箫声又吹起来了。”
袁孤凤偏着头道:“真怪。”
张凌云道:“这还不算怪哩,我一听到这箫声又起,正想再入林去搜查,谁知在这时却看见一个奇异的怪兽。”
袁孤凤忙问:什么怪兽?”
张凌云道:“这怪兽连头带尾长约三尺有余,尖嘴长尾,浑身长着尖刺。那是我一生没看见过的。”
薛绛树嘴巴一扁,笑道:“我说三师姐也太少见多怪了。这不过是一只刺猪罢咧。”
张凌云吓了一声道:“你当我连剌猪也不知道么?我问你,刺猪是什么颜色?”
薛绛树想了一想笑道:“大约是白色吧,也许有别种颜色也说不定。”
张凌云笑道:“你说话别这么模棱两可的,我告诉你,此物头尾皆遍长金鳞,四脚有如鸭掌,身上长着绿色刺毛。天下刺猪可有这种样儿的没有?”
薛绛树仍强辩道:“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据我想这东西定然是刺猪的变种。”
张凌云斥道:“胡说,刺猪还有什么变种,从来没听说过。”
薛绛树脖子一扭道:“怎的没有,天地之间任何动物皆有变种,三师姐难道不知?龙蛇交合则产恶蛟,虎豹交合则生狻猊,刺猪与一种异兽交合则产一种长绿毛的剌猪,有什么可异的。”
张凌云摇手道:“全是一派谎言,一定又是你杜馔出来的。”
薛绛树笑道:“你自己不知道,倒说是我杜馔,不信咱们回头查书去,人家汉高皇帝刘邦,还说自己是龙种呢。据说在大雨之夜,高帝之母与龙交,故怀孕而产高祖,难道又是我杜馔出来的?”
她只图辩倒张凌云,却没想到这些话全是闺中女儿不可宣之于口的,但她这时一说高了兴,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林红梅在旁听得有趣,便插嘴道:“本来呢,这也算不得杜撰,好象是有一篇文章这么说过,大约是司马迁的史记上提到过。不过五师姐也太不顾口德了,那刘邦乃是一代人君,怎好用来和禽兽相比?”
薛绛树不服道:“你懂得什么?书上是这样说的嘛,据我想来,大约这类异兽皆是不同种的兽类交配所生,明白此理,便不足为奇了。”言下颇为有些洋洋自得。
袁孤凤眼珠一转,鼓着腮帮子道:“我就不信,照你这么说来,刘邦之母既与神龙相交,生下的儿子就该是半人半龙的怪物才对,刘邦可并非怪物。”
一语将薛绛树问住,想了一想方笑道:“这又是你们见识浅薄了,道理虽是一个,这其中到底有点儿分别,人类原本注重性灵气质,其次才是形体实质,那刘邦外形虽然和咱们一样,也许气质有些不同之处,要不然人家怎么会当皇帝呢?”
袁孤凤撇嘴道:“照你这样说,天下做皇帝的人皆是杂种了?”
一语未完,张凌云指着薛绛树喝道:“你这丫头就该打死,你自甘下流还不要紧,你看你如今把这些师妹全都带坏了。”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顿斥责,骂得四小面面相觑,皆不明何意,薛绛树犹自咕噜道:“我几时下流了哇?”
张凌云道:“我且不说,你自个儿去想去。”又道:“此番回山,我必禀明师尊,将你逐出门墙。一个女孩儿家,满口胡说,也不知道害羞。”
三人仔细一回忆,方悟出薛绛树失言之处甚多,先前争辩时还不觉得,如今一想,皆臊得无地自容,个个涨红了脸,做声不得。
袁孤凤年纪最小,面皮也最嫩,想到方才自己说话也有失检之处,更羞得快哭出来。
其中只有董飘香方才没有插嘴,这时便讨情道:“三师姐,五师姐向来是有口无心的,你就饶过这一次吧。”
张凌云哼了一声道:“林丫头袁丫头年轻不懂事,尚可原恕,独有五丫头可恶,我一定得将这些话禀明师尊,至于她老人家如何收拾你,那是你的事,我可不管。”
薛绛树虽然明知张凌云决不会如此无情,但听她一再提起青灵大师,心中也有些打鼓,她自来仗恃自己较别人聪明,一向纵情任性,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青灵大师一人,这时一见张凌云绷紧了面皮,便在肚里咒道:“这三师姐好没道理,说笑说恼了便拿我做法子。”无奈只得老着面皮笑道:“三师姐最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有口无心,虽然言语失检,其实行为却一向非常检点,犹之于我口里虽有时拿三师姐取笑,其实心里却敬爱你到极处。好师姐,你就饶我一次吧。你不知道,我这次还特地替你寻觅了一件宝物哩。”
张凌云见她一味软求,心里暗暗好笑,勉强忍住笑道:“你别和我施软功,你难道不知道我心肠最硬,什么话也不能打动我的。”
薛绛树涎着脸道:“没有的话,我只知道三师姐心肠最好,最疼师妹们的;犹其最疼我。你虽不说,我心里是极明白的。”
张凌云忍俊不禁,终于扑嗤一声笑出声来,骂道:“不要脸!自说自话,谁疼你了?”
薛绛树索性拉住她一只手,笑道:“好了好了,三师姐就担代我这一次吧。”说着便跪了下去。
董飘香见薛绛树如此,便向林袁二人一打眼色,三人皆笑着跪下。
张凌云急忙拉起薛绛树,笑着骂道:“都给我滚起来,我看不惯这等无赖样儿。”
众人皆笑着起身,张凌云指着薛绛树道:“下次再敢这么胡说乱语,或拿我取笑,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薛绛树笑道:“再不敢了。”又道:“三师姐,你既然见了那怪兽,怎的不捉住它?”
张凌云道:“谁说不是?但这小东西溜滑无比,我刚一动手,它又溜回洞里去了。”
董飘香道:“你就该设法诱它出洞。”
张凌云摇头道:“你不知道,这种通灵怪兽最是狡猾,它既然发觉敌人,任你如何引诱,它也不会上当的。”
林红梅睁着双目道:“难道就罢了不成?”
张凌云道:“我只得躲在一旁守候,耗了好一会工夫,它终于跑出洞来觅食,这次我早有准备,先跃出去截断它的退路。”
裳孤凤拍手道:“不错,正当这样,它被你擒住了么?”
张凌云笑道:“哪能这么容易?它一见洞口被人把住,便没命的飞跑。”
董飘香急道:“你就该追赶才是。”
张凌云白了她一眼道:“谁说没追呢?不料这东西速度极快,任你怎样发力追赶,也无法追上,我们一逃一赶,翻了几座山头,谁知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处,它一头钻入洞去,这一下可没法子了。”
袁孤凤连声道:“可惜!”又道:“假如当时咱们大伙儿都在,预先分出两人守候洞口;还怕不手到擒来么?真正可惜。”
张凌云一手掠发,笑道:“谁叫你们不早回来,害得我白追了一阵,累出一身臭汗。”
薛绛树笑道:“香汗。”
张凌云杏眼一瞪,问道:“你说什么?”
薛绛树笑道:“这一次你告诉师父我也不怕,我说三师姐出的是香汗,难道又是下流话?”
张凌云拿她没法,只得换个话题,问道:“你们怎的一去大半日?小师妹的伤可治愈了不曾。”
薛绛树道:“伤势倒是治好了,不过事情还不曾了结呢,现在时候不早啦,咱们还是回去以后再谈吧
于是众人轮流搀扶了袁孤凤,一口气奔回天生桥,到达谢庄已是掌灯时候。
这时谢庄中群侠正因不知四人去向,皆焦急异常,正商议着分头寻找,一见四人回来,不啻喜从天降,贾墨羽便将张凌云拉到一旁,悄声埋怨道:“三师妹这么大的人,做事也没个分寸,你们出外也该留下一句话,省得众人为你们焦急,你们到底往何处去来?”
张凌云不敢驳回,只得涨红了脸,悄声道:“我们去寻那怪医替小师妹治伤来着。”
贾墨羽埋怨道:“便是去治伤,也该知会众人一声,到底治好了没有呢?”
张凌云呆了一呆方陪笑道:“这我倒不大清楚,据五师妹说,明儿还要去一次呢,二师姐还是少时问她,也许比我说得清楚些。”
贾墨羽心中奇怪,但当着众人也不便多问,只得走了开去。
那一旁薛绛树正手指脚划的与众人议论,皆因薛绛树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等人一听群侠已到吴文风老巢去来,皆急欲知道详情,争着询问。
谢氏兄妹又听薛董等人已去找过那恶医狄健,也止不住好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休,越发和无头乱丝一般,说不清楚。
夏灵风便道:“我听说那恶扁鹊甚是难以相与,诸位贤妹本不诙去找他。没的受他夹磨,其实诸位贤妹只要略等半日便没事了,愚兄已向吴文风求来解药,五师妹拿去替小师妹敷檫吧。”
说着从怀里取出药瓶来递了过去,薛绛树接过手来,笑问道:“有劳大师兄费心,这是什么药?”
夏灵风摆手道:“自己师兄妹,何必客气,那吴文风也说了个名字,叫做什么万金拔毒散,是外敷拔毒的,有了这药?小师妹的伤势大概可以无疑了。”
薛绛树拿起药瓶,对着灯光照看一阵。又拔开瓶塞,放在鼻上嗅一嗅,笑道:“这吴文风倒很大方呵!但不知这药功效如何?”
甘季英听出薛绛树口气似有讥讽之意,心中大为不悦,便接口道:“想来总是好的,据吴文风说:将这药替小师妹敷上,三月以内可以平复如初。”
薛绛树掉头对董飘番、林红梅、袁孤凤四人笑道:“听见了么,要三个月才能治好呢,袁丫头,要你在床上躺九十天,你可乐意?
袁孤凤也不开言,只是抿着小嘴娇笑。
薛绛树将药瓶向甘季英手中一塞,扁嘴道:“不要!”
甘季英万不料她会如此,惊问道:“什么?”
薛绛树嘟起嘴道:“我们谁也不愿让小师妹躺在床上受罪,这药还给你,我们不要。”
这时卞宛青正和谢千萼说着话,一听薛绛树语声不对,慌忙走过来问何事?
甘季英气忿忿的说了一遍,卞宛青便埋怨薛绛树道:“夏甘二位师兄乃是一片好意,你岂可这么任性呢。快进内室休息去吧。”
薛绛树双手交叉在胸前道:“好意好意,他们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你说气不气人?”
卞宛青忙斥道:“还要胡说?”
这时贾墨羽张凌云皆走了过来,谢氏兄妹见他们又要争吵起来,皆借故躲开。
薛绛树便扯住贾墨羽道:“二师姐,我只恨那吴文风一肚坏水,专门骗那些傻子上当,真叫人气怍了肺。”
贾墨羽见甘季英已气黄了脸,便骂薛绛树道:“休要胡言乱语,你只说谁上了当了?
薛绛树道:“什么万金拔毒散,治好毒伤要需时三月?人家狄健只要一举手之间便将袁丫头治好了。难道还不是骗傻子吗。”
她索性将袁孤凤拉过来,指着道:“你们看袁丫头气色,此时那里还有半点病容?不信现在叫她舞剑打拳、包管和平时一样。”
众人先时未曾留意,此时皆仔细向袁孤凤脸上细瞧,见她虽则较未受伤之前清痩了呰,但面色却分明已经好转,犹其一双秀丽的眸子,显得神采飞扬,似较未受伤前更甚几分,哪里还有半丝病容?
众人皆是行家,一见便知袁孤凤毒伤不但已经痊愈,而且还必然服过异种灵药,否则万不会恢复得如此快法。
其中犹以贾墨羽心内更为高兴。在青灵观四大弟子之中,表面似以卞宛青心情最为沉潜好静,实则她内心烦恼极多;时常对月伤怀,背人垂泪,不过她自来心深,善于掩饰,青灵大师不知,还常对人夸耀道:“如论内外功夫,当然要数我大徒弟沈翠屏能尽得我之所长,但如论玄门修炼,青儿天份最高,将来成就定较我更高。”殊不知卞宛青终日陷在内心烦恼矛盾之中,哪里还有心机钻研玄门易理?只不过仗着天资聪慧,应对之间较能得体,致将青灵瞒过,所以一心以为她将来可通大道。
张凌云火气未退,煞机最重,江湖上倒要数她名气最大,但一说到玄机哲理,她虽不致于一窍不通,但较之其余三人却差得太远。皆因每次青灵召众弟子讲解易理时,张凌云头一个坐不住,三五日后便忘得一干二净。青灵知她生性如此,也无可奈何。
其实,沈贾张卞四女之中,倒是贾墨羽对于玄门静中功夫颇有成就。只因她素性朴拙,心无旁鹜,除了每日练功以外,无事时便专心研读玄经,因此颇有相当成就,但她素性淡泊,不喜眩耀,故此别人皆不知道。
此时她一见袁孤凤一对秀目黑白分明,精光内藴,和受伤前后已判若两人,心内喑喜小师妹有此奇遇,不知那恶扁鹊给了什么灵药与她服下,致有如此功效。据她算来,袁孤凤如无这灵药,非再苦练二十年方能到这步境地,心内对薛绛树十分感激,虽然见她对夏甘二人无礼,也不忍再斥责她,只温言道:“五师妹也别再多说了,难道你跑了这一天还不觉累么?快进去睡一会吧。”
甘季英见贾墨羽回护薛绛树,心中气忿不过,便冷笑一声道:“那恶扁鹊驰名滇南,医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他为人古怪,不知五师妹用的什么功夫和他交换的?是否混元一炁?”
薛绛树故意睁大一双眸子道:“我岂能做这种傻事?不过用掉几两银子罢咧。”
甘季英嘿嘿一笑,说道:“五师妹不必骗我,我不过好意问一声罢咧,你传不传他功夫,与我有什么相干?”说罢气忿忿的将万金拔毒散揣在怀里,回房而去。
薛绛树望着他背影扁嘴道:“好小器的人!本来么,我们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呢。”掉头对贾卞二人道:“众位师姐请随我来,有话和你们商量哩。”说罢也不向夏灵风等人作别,自顾自的走了。
贾墨羽、张凌云、卞宛青齐向夏灵风柳溪山等人告了罪,带着三小退入内室。
薛绛树先将此番治病经过详情说了一遍,然后道:“那斜阳庄奇珍异物不计其数,而且更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剑,我想么……”
他说到这里,故意迟疑不语,一对秀目尽朝贾墨羽脸上溜。
卞宛青笑道:“你想把斜阳庄的奇珍妙药和那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一鼓脑儿偷走。是也不是?”
薛绛树笑道:“我又不想开药材店,要他这么多药干什么,不过只想拿他几瓶用得着的药物罢了,还有那口宝剑,那姓狄的本来就不配使用。”
说到这里,卞宛青便笑着插嘴道:“大约只有你才配使用,对不对?”
一语说得众人都笑了,薛绛树笑道:“我也不配,我想除了大师姐,二师姐,和四师姐以外,只有三师姐还配使用。况且她绰号屠龙仙子,江湖宵小闻名胆落,这口剑正配她使用。套句鼓儿词上的话,正所谓如虎添翼,相得益彰。非屠龙仙子不配使用此剑,也非此剑不配屠龙仙子使用。一则可为我们三师姐生色不少,二来也不辱没了这把名剑。”
众人见她又比又说,全皆忍俊不已。
卞宛青笑道:“你们听听,把她会说话的,依你这么一说,竟是只有偷的理,没有不偷的理了。”
薛绛树笑道:“我何尝想要他的东西,只觉得这人实在不配有这等福气。”
袁孤凤已几次三番想说话,但苦于插不下嘴去,几番欲言又止。
贾墨羽心里本极不赞同,但薛绛树已指明将此剑送与张凌云,又觉不便拦阻,只得笑道:“三师妹意下如何呢?”
张凌云摇手道:“人家说渴不饮盗泉。咱们是甚等样人?岂能用偷来之物,我不要。”
薛绛树咦了一声道:“三师姐不是常说想寻一口宝剑么?此剑削铁如泥,吹发能断,好得很呢。告诉你吧,这口剑便是古代著名的倚天剑。侥幸在那恶医手里,又侥幸被我发现。如今双手送于你,你还不要。这一辈子也未必能见第二口这样的宝物哩。”
张凌云听说是倚天剑,也有点心动,但转念一想,究竟品行德性要紧,便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薛绛树见她面上确然一再表示不要,但一种恋恋不舍之情已从眼神中流露无遗,知她念头已有些动摇。正想再下说词,谁知贾墨羽已开声道:“我想这事不必提了,倚天剑纵然再珍贵,终是有主之物了,咱们不要也罢。”
袁孤凤在旁已闷了半日,她心头十分感激那狄健,对薛绛树一心想夺别人之物大不为然,这时便附合道:“我说五师姐也太贪了。上月四师姐教我念苏学士的游赤壁陚。我记得有两句是: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你怎么老是想偷别人家的东西呢?我瞧这种念头要不得。”
薛绛树一听众人皆争着说自己不是,便动了气。含嗔道:“这怎么叫偷呢?你们都是假道学,假正经。可恨极了。我为求那狄健治好袁丫头的伤,正受了一肚子气说不出来,你们不说替我出气,反而净帮那姓狄的说话。如今连袁丫头也派起我的不是来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便哭。
卞宛青忙走过去替她拭泪,笑着劝道:“好端端的哭些什么,看被别人听见笑话。”
薛绛树更索性伏在卞宛青怀里,哭出声来。嘴里数说道:“四师姐,譬如说你一心对别人好,别人却全然不顾念你,难道你不伤心吗?”
薛绛树这句话本是无心,卞宛青一听,却触电似地浑身一震,心有所触,不由一阵难过,眼皮已自红了。又恐旁人看出自己心事,忙掩饰道:“你们看五丫头哭得多可怜,连我也险些被她招哭了。”
一语未完,旁边已有一人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众人看时,却是袁孤凤。
张凌云忙问:“袁丫头又怎么了?”
原来袁孤凤见薛绛树被众人激得哭了,突然间记起这位五师姐种种好处来。虽然薛绛树小性儿比谁都重,言语上也从来不肯让人,以致常和自己争吵,但平素无论饮食起居,总是对自己呵护备至。华山绝顶,冬季苦寒,半夜里薛绛树总要起床三四次,察看三位师妹被盖里严也未,袁孤凤原本人家弃婴,被青灵拾回时因遗异时间过久,几乎不能活命,以此素来体弱,常生小病。每次薛绛树总是衣不解带的照护。较之青灵更甚几分。有时在山上顽皮,触了戒律,薛绛树哪怕拼着受责也要为师妹们回护。便是这次自己受伤,也全亏她奔忙。袁孤凤本为性情中人。平时倒也不觉薛绛树有什么好处,这时一见她伤心哭泣,心中突然万分感动,也止不住哭了。
这里卞宛青对薛绛树道:“便是二师姐三师姐说你几句,也是为你好,有什么值得痛哭的?青灵观从师尊到火工婆子,谁不说你好?谁人不疼你?别不知足了,快别哭了吧。”
薛绛树哭道:“我是没人疼的,你们人人皆是正人君子,独我是贼。”
贾墨羽笑道:“谁说你是贼来?好啦,就算我和你三师姐说错了话,我们两人向你陪个不是,总该舒了气了吧。”
卞宛青便附着薛绛树耳边笑道:“如今总算把脸子挣足了。别再撒娇啦。真要两位师姐向你作揖时,那也就太不识好歹了。”终于招得薛绛树笑出声来,又拭泪道:“等我有一天死了,你们才知道我的好处呢。”
这时袁孤凤已被众人劝住,也渐渐止了悲声。
卞宛青对张凌云道:“五姑娘总算赏了咱们一个面子,没再哭了,这口宝剑你到底要是不要?”
张凌云笑道:“五师妹的好意我不敢不领,青灵观的戒律我也不敢不遵。我听二师姐吩咐吧。”
卞宛青笑道:好聪明的人儿,你倒会卸担子,二师姐怎么说?”
贾墨羽两手一摊,笑道:“我怎么说?这叫做坐轿的人不肯坐,抬轿的人偏要抬,未免叫我为难。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卞宛青笑道:“二师姐也不必作难,我替你出个主意吧。”
贾墨羽笑着道好,卞宛青便对薛绛树道:“你只要能说出一个非偷不可的道理来,那么咱们便偷那恶扁鹊一次,大约也无关紧要的。”
贾墨羽笑道:“你这算什么主意?你岂不知五丫头能言善辩,天上的雀儿也会被她说下来的么?”
卞宛青微微一笑,说道:“人家说三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去,只要她说得有理,又有奈她何呢?且让她试试看。”又对薛绛树笑道:“你可要仔细,我和三师姐全都望你说出一个非偷不可的理由来哩。”
贾墨羽摆手道:“岂有此理,这与掩耳盗铃何异?”
薛绛树想了一想,方笑道:“如要讲理,那倒容易办。”
卞宛青点头道:“我知道只要你能抓住三分理由,便会变出十分花样,你且讲来,我们洗耳恭听哩。”
薛绛树笑道:“我们都是女儿身,就拿女儿家来作譬喻可使得么?”
卞宛青诧异得笑起来,问道:“你拿女儿家来譬喻什么?”
薛绛树道:“譬喻那口倚天剑呀。”
张凌云笑道:“原来你仍念念不忘那口宝剑,但这二者怎么扯得上关系呢?”
薛绛树道:“你听我说下去,自然就明白了。”
张凌云点头道:“好,你说。”
薛绛树道:“想我们女孩儿家,讲究的是三从四德,终身大事自己是作不了主的,这便如那口倚天剑一般,它自己何尝作得了主来?”
卞宛青看着贾墨羽笑道:“二师姐听见么,这比喻有点意思了。”
贾墨羽微笑道:“文章倒算一开始便点了题,且看她下文如何做法。”
不想薛绛树说了这两句,便不再言语了。
众人只道她尚在思索,全都静待她说出一番大道理来。张凌云望了她半晌,问道:“怎的不说下去?”
薛绛树双手一拍道:“已经说完了,你叫我再说什么?”
卞宛青诧异道:“你并没有说出一番道理来呵!”
薛绛树眼珠一转,笑道:“四师姐怎么还没明白,譬如说伯父伯母贪图钱财,将你嫁一个没出息的人。甚而致于碰见一个有财有势的恶人,将你硬娶了去。你心中作何感想?愿意跟他一辈子么?”
卞宛青被她说红了脸,笑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我一心帮你,你倒拿我取笑。”
薛绛树笑道:“我是借人喻物,四师姐可别误会了。比方说,我们见一弱女被恶汉所欺,不平之念自然而生,必定会愤不顾身的将她救出。此所谓不忍之心以及不平之心使然,对人如此,对物亦然,且还又有一说,大凡人与所用器物必须相配,否则易遭天忌,那狄健的确不配使用此剑,自古道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依我看那,三师姐倒别太执着了。”
说到此处,贾墨羽便笑了起来,说道:“看来你和那吴文风的见解,倒颇有些相同之处。”
张凌云忙问这话何意?卞宛青便将群侠去芝云洞的经过详情说了。又提到那灰衣怪客将房集票击伤一事。
薛绛树便留了意,想了一想,对众人道:“这灰衣怪客行踪如此诡秘,功夫又高得出奇,据我想呀,八成是我们认识的人吧。”
大凡武林豪杰,越是武艺高强的人,行事越不顾忌,薛绛树听说这灰衣怪客一掌便将妙香居士房集票击伤,分明是一流高手无疑,照理行事不应如此鬼祟,故而有此一猜。
贾墨羽道:“我们熟人之中决没这种人物。我看不大像。”
薛绛树又道:“不一定是熟人,或者是见过一面的武林前辈,要想乘机插手拿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又怕人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要不然他何必用帕蒙面呢?二师姐你说是不是?”
贾墨羽尚未开言,卞宛青已争着说道:“这人身法步法皆无一不像大师姐,背影也极为相似,只是看来比大师姐略高些儿。”
贾墨羽摇头道:“你这是想入非非了。如若是大师姐,她干么不和我们相见?这与她平素为人太不相符,我看不是。”
卞宛青道:“那倒不然,假如这人果真是大师姐,她自然不便与咱们相见。”
贾墨羽诧异道:“这是何说?”
卞宛青道:“譬如说:师尊顾虑到咱们不便与华山三剑翻脸,故而她暗中行事,伺机将此书盗回山去,这也是可能的?”
贾墨羽沉吟一阵,方道:“我想无此可能。师尊的脾气你总该知道。她老人家为了要使大师姐异日参与泰山试剑,夺取这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怕她分心,甚至不许她与众位姊妹住在一处。焉肯命她到云南来?再说那灰衣怪客的武功,可是你亲眼得见的。不是我说句长他人志气的话,大师姐武功当然比咱们高出许多,但却还未必能及得上那灰衣怪客哩。”
薛绛树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师姐这么一说,倒使我想起一桩事来,据我猜想:这灰衣怪客断然不是大师姐,然而大师姐不出十日必到,你们信不信这话?”
卞宛青笑道:“你何所据而云然?”
薛绛树道:“此理易明,咱们与大师姐也快有一年不见面了。或者她的武功在这一年之内可以突飞猛进。但大师姐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身材断断不会再长高的,这灰衣怪客分明比她略高些儿。哪有这种道理呢?”
袁孤凤便道:“是呵。别说大师姐,便是我也不会再长高了。可是你又如何知道大师姐十日内必定会到呢?这可把我弄糊涂了。”
薛绛树笑道:“这个么?这是山人夜观天象,看出来的。”
董飘香对袁孤凤道:“你信她胡说,不过是信口开河罢咧。”
薛绛树笑而不言。贾墨羽道:“咱们也不必瞎猜了。眼见再过两日,便是石林约战之期,不用说那吴文风必定集合门下弟子和我们拼斗。这是一场生死决战,咱们倒该慎重计议一下。”
此语一出,众人脸上皆似有忧色,张凌云叹息一声道:“金蝎教别的倒还不怕它,我只愁它那许多毒蝎,委实不易对付。”
贾墨羽道:“是呵,那老怪不知如何弄来那许多毒蝎,后日石林决战,自然那老怪要驱金蝎打头阵,那千百万毒虫,别说还能伤人,便是它们规规矩矩爬在那儿,叫咱们排头儿砍去,也会把人累死呢。”
刚说到此处,已有婆子进来,请众人到厅上用晚膳。
薛绛树便道:“别忙,别忙,袁丫头伤还没有大好,你今晚别吃饭。”
袁孤凤一怔道:“谁说的?饭怎能不吃呢?”
薛绛树道:“不是呵,那狄先生说过:你服了玉林宝液,必得清清淡淡饿一两顿方好。”
袁孤凤道:“那狄先生几时说过?我怎么没有听见呢?”又问董飘香林红梅两人道:“两位姐姐听见没有?”
董林二人皆摇头说道:“我们都没听见。”
袁孤凤道:“不知怎的,我这时饿得发慌,好姐姐,我吃一小碗好啦。”
薛绛树生气道:“我叫你不吃饭,总有道理的。难道饿一两顿便会饿死不成?”
众人皆不解何意。袁孤凤见贾张卞等人皆不替自己说话,便只得让步,央求道:“那么我喝一碗稀粥吧,这可使得么?”
薛绛树转怒为喜道:“好妹姝,这才是了。回头我叫他们替你熬一点碧粳粥,再配上一两味清淡小菜。待明儿咱们去收拾了那恶扁鹊,哪悄你吃成胖子我也不管。”说着拉了众人出上厅吃饭去了。
这里群侠用过晚饭,正待安歇,忽然仆人来报:“岳道爷来了。”
众人皆起身相迎,刚走出厅门,只见静一子岳定一领着五个华山弟子,摇摇摆摆的走进来。
张凌云看那岳定一时,只见他年纪约四十六七,相貌清癯,背后五个弟子中,正有曹剑锋、石冈在内,其余三人却不认识。
甘季英赶前问候道:“二师兄伤愈了么?”
岳定一道:“也差不多好了。那日愚兄大意,中了那武三丈的毒针,今番必定要报那一箭之仇。”
说罢与众人见礼已毕,又掉头对众弟子道:“你们上来见过师姨们。”
于是众弟子皆上前与贾墨羽等人施礼。其中除了曹剑锋石冈二人外,一名罗剑英,乃是夏灵风门下大弟子。其余二人一名刘剑略,一名陈剑士。这两人俱是岳定一门下。
这五人皆是三十以上的年纪。便是最幼的石冈也有二十七八,而且俱在江湖上闯出过名头,如今碍于辈份关系,不得不以晚辈之礼参见青灵诸女。那林红梅只芳龄十七,稚气未脱,这些人也要向她磕头,未免感觉十分无趣。
夏灵风已看出五人面上神色,生怕引起青灵诸女不快。便对罗剑英道:“这儿不用你们侍候了,出外休息去吧。”
罗剑英答应一声,率领五人恭身退出。这里谢春雷对岳定一道:“岳二哥来得正是时候,那老怪已和我们约定,后日正午在石林了断。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哩,既然岳二哥伤势已经痊愈,再加上令高足五人,咱们实力也増强了不少。”
岳定一笑道:“想这些年轻娃儿济得甚事,无非带他们来见见大场面,开一开眼界,再说咱们叫化子打架凑人多,也可壮壮声势。其实这等场合,凭他们这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哪儿派得什么用场?”
说罢纵声大笑。其中别的人倒还不曾留意,独有薛绛树听了却甚觉刺耳。便冷笑道:“二师兄这话也太客气了,我看这几位师侄,个个皆是高视阔步,目中无人的样儿,想来总该有些气力,师兄怎么还说他们的功夫是三脚猫呢?”
岳定一突然听了薛绛树这一番不伦不类的议论,简直摸不着头脑,不由呆在那儿。
甘季英一听,便知道这位心眼多的小师妹又疑心到一旁去了,忙陪笑道:“五师妹听错二师兄的话了。二师兄说他们是娃娃,乃是指他们功力与辈份而言,倒并非论年纪长幼,愚兄年纪也与他们差不多,但我明白二师兄决不是说我。”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不但薛绛树,便是卞宛青,董飘香,林红梅脸上也罩上了一层红云。
岳定一这时方悟出自己失言,正待拿话解释。那边薛绛树已开口道:“我也知道二师兄是说的几位师侄,决不是说我们姊妹年轻。不过年轻人也不能轻视呀,岳师兄可听说过后生可畏这句话么?”
夏灵风忙道:“但愿他们果真能如师妹之言就好了。”
薛绛树道:“是呵,这种动刀动剑的玩艺儿,论的是真才实学,倒与年龄无关,如若说长胡子的人便可操胜算的话,咱们大可牵几只山羊去打头阵哩。”
薛绛树这一番话连讥带刺,将夏灵风岳定一甘季英等人窘得无地自容。张凌云卞宛青这一干人原本对华山三剑怀有成见,见薛绛树言语尖利,皆暗自称快,却装着不懂。
余下谢氏兄妹和柳溪山也不便插言。只有贾墨羽见薛绛树说话太过,犹恐跆误大局。便道:“五妹别多说了,你要知道,武学一门,除了得明师指点而外,还得以功力和经验相配合。年长的人上阵经验丰富,大场面见得多了,自然不能与年轻人相提并论的。你不必再强辩了。”
贾墨羽这话乃是替华山三剑圆脸,谁知薛绛树却一步也不肯放松,把嘴一撇,说道:“二师姐这话未免太过胶柱鼓瑟了。你可知道斩将封神的姜太公么?他老人家的坐骑四不象,随着他老人家兴周灭纣,上阵经验不为不多,大场面可也见得不少啦,然而四不象仍旧是四不象,可不能够变成人。”
谢千萼忍不住嗤的一笑道:“五妹这一张嘴真是怕死人,怎么拿人来和四不象打比呢?”
薛绛树笑道:“谢二姐不知道,有些人本来与四不象差不多嘛。”
贾墨羽见薛绛树口似悬河,滔滔不绝,深恐激出事来,便横眉瞪了她一眼,斥道:“蠢丫头信口胡说,也不怕师兄们见笑,时候不早了,你们明儿还得去办正事,早些安歇吧。”
说罢盈盈站起身来,向众人告罪,率领众女回房安歇不提。
待众人走后,谢千萼方笑道:“这薛家妹子可惜生在今日,又可惜是女儿身。如若她是个男子,又生在战国时候,怕不胜过苏秦张仪。”
岳定一乃是初次领教到薛绛树的利害,心中也十分气恼,但他颇有涵养,说话也比较含蓄。闻言只微微一笑道:“苏张二人乃是胸有实学,恐怕也非只仗口舌取胜吧。”
甘季英在旁忿忿的道:“其实我倒觉得女孩儿家,还是文静些的好。”
谢千萼见他脸上都气变了颜色,暗觉好笑,便故意逗他道:“青灵观诸位姊妹皆是千中挑一的人物,真是一个赛过一个。像那贾家姐姐,沉静稳重,令人可亲,使人自然生出一种敬意。”
甘季英忙道:“二师姐是不用说,当然是极好的,四师妹似乎太过清丽了一些,使人一见有顿忘尘世之感,说句笑话儿,倒像天上神仙暂住人间一样。沈大师姐我不曾见过,不敢乱说,只这两人便使青灵观生色不少。此外八师妹也极令人疼。”
谢千萼吃吃一笑,说道:“张家姐姐丰神俊朗,英风侠气,更是女子中不可多得的人物。”
甘季英便不言语。
谢千萼又笑道:“那薛家妹子聪明灵秀,更可为青灵观诸姊妹之冠。这还不说,我最爱她能言善辩,真所谓舌粲运花,她如今还末改换道装,不知世间上的男子有人有这种福气没有哩。”
甘季英自来便最厌恶薛绛树,这时一听谢千萼不住口的称赞她,不觉火上心头,冲口便道:“我生平最恨这种爱逞口舌之能的女子,谢二姐难道不知,世间上的长舌妇人是最易坏事的么?”
一语未了,夏灵风忙斥道:“这是什么话?五师妹千金之体,岂是你这蠢夫信口批评得的。”
谢千萼闻言纵声大笑,甘季英方悟出她故意捉狭,但又不便怎样,只得摆手道:“罢罢,别再提这些话了,咱们倒是商议正事要紧,只后日便是决战之期,吴文风那厮教下十八弟子,一个已被谢二姐所诛,另一个又被擒住。算来只有十六人,功夫好的共有八人。那妙香居士房集票已受重伤,后日决难上阵,咱们这边点苍派有你们四位。华山太乙官有我们师徒八人,青灵观除八师妹临时恐难上阵而外,大约六人出马,合共一十八人。声势也不弱多少,只不知那老怪还遨约了别的人没有?”
岳定一摇头道:“三师弟,不是你这样算法,照你这样算来,咱们几乎可操稳胜了。”
甘季英道:“不知要如何算法方妥?”
岳定一道:“你忘了吴文风不仅是武林一派宗主,而且还是金蝎教教主么,他教下三千教徒难道全是摆样儿的不成?”
甘季英双眉一扬,说道,“这些乌合之众,何足道哉,有道是擒贼擒王,咱们先除掉吴文凤,保管这些人皆作鸟兽散。谢二哥,你说是么?”
谢春雷微笑不语。谢千萼却笑道:“壮哉言也,甘兰哥口出大言,必有大用,我们到后日倒真要拭目以观哩。”
岳定一笑道:“分明是口出大言必撞大祸罢咧,你将事情着得太容易了?请问还有那数十万金蝎,你如何打发?”
甘季英尚未开言,谢千萼已叫道:“呵哟,我最怕的便是那些毒蝎,咱们得赶紧想个法儿才好。”
她前番在芝云洞见了那满坑满谷的蝎子,映象犹新,故此一经岳定一提起,便份外觉得可怕。
说时坐在一旁的谢蕊珠眼珠一转,便扯着谢千萼的衣袖叫道:“二姐你不用担心,我猜岳二哥必定有克制那些毒蝎的法子。”
岳定一哈哈大笑道:“谢三妹真个聪明,不瞒诸位说,贫道早已有了准备,到时如果吴文风真想靠金蝎取胜,那么他便耍触霉头了。”
众人皆知岳定一平素行事慎重,他既如此说,一定有克制金蝎之法。俱各放心不少。
唯独夏灵风仍然愁眉不展。说道:“话虽如此,但那吴文风也不是心粗气浮之辈,你能想出克制金蝎之方,他未必料想不到?我看也未必乐观呢。”
岳定一笑道:“大师兄不必多虑,我这法子必然万无一失,便是那吴文风想得到,但他也无法防御。我只奇怪三阳剑白云道兄,和琅泉双客至今尚未到来,不知是何缘故。”
谢春雷道:“是呵,大约是被别的事绊住了,也未可知。不过只要岳二哥能制住那些金蝎,那么别的事都容易办了。”
谢千萼转面对谢春雷道:“二哥,你想那老怪与我们约期三日是何意思?据我猜想呀,必定是约集苍山三老和南诏二友来助阵吧?这一来凭空添了四位一流高手,咱们只怕又落下风了。”
谢春雷略为沉吟一阵,笑道:“那倒不至于。吴老怪的脾气,我所深知。此人私心极重。二友三老也全是些极麻烦的人。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谁不想要?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类事吴文风决不会做,你倒不必多虑。”又道:“那石林地形,我最熟悉。后日动手之时,我与夏大哥联拳斗那吴女风,岳二哥率同令高足等专门对付那些金蝎。吴文风教下九大弟子中,只铁玉谷武三丈二人功夫最硬,但贾甘二位也尽能对付。其余青灵诸人与两位妹子和柳贤弟分头截杀接应,想来也错不到哪里去了。”
夏岳诸人皆道:“如此甚好。”又议论一阵,方才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且说次日薛绛树一早起来,便督促着董飘香林红梅两人,浑身找扎,三人俱是一色紧身箭衣,足下薄底快靴,头上武生巾,佩上灵蛇宝剑,外面依然罩了长袍。
袁孤凤在旁睁了一双秀目,看了半天,忍不住道:“五师姐,你到底打算把那狄先生怎么样呵?”
薛绛树笑道:“昨日不是说好了去传他剑法么?咱们自然得收拾整齐才是。”
袁孤凤嘟起嘴道:“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今儿打算去骗人家的药,夺那口倚天剑。”
薛绛树笑道:“所以说你不明白事理,我本心何尝想骗他的药?但你得明白,这事非常重大,乃是关系我们姊妹生死存亡,以及夺取天罡三十六参总枢,这两件大事。难道你忍心见我姊妹之中有人死亡?情愿这天罡三十六参总枢不能夺回不成么?”
众人见她说得这样严重,都有些耸然动容。
袁孤凤道:“我就不信有这么大关系,分明你拿大帽子压我罢咧。”
卞宛青也笑道:“倒要所你说说,如何关系我们姊妹生死存亡的道理?”
薛绛树笑道:“你们这些人没有远见!后日石林决战,那金蝎教最长于用毒,难道后日他们不用毒镖毒箭来对付咱们么?还有那么多金蝎,咱们难保没人受伤,如早不在事先作一准备,临到真有人中毒时,那时再打主意可就来不及了。”
贾墨羽点头道:“这话也颇有几分道理。”
薛绛树见贾墨羽也称道自己,更加得意起来,便笑道,“所以说咱们行事万不可太拘泥,总要能通权达变才好,这几瓶药不但关系明日之战,还有另一层更大的作用呢。”
贾墨羽忙问还有什么作用?薛绛树做了一个鬼脸,笑道:“二师姐暂且别问,你相信做妹子的便行了,我告诉你,夺书的事你只管放心,做妹子的只耍略施小计,这十二卷书便会平平安安的落到咱们手里,别看华山三剑神气的了不得,那时保管他们不敢和我们逞强,不信你到那时瞧妹子的手段吧。”
众人见她说得那么有把握,都有些半信半疑。贾墨羽思索了半响,只得叹息一声道:“既是这样,你们便去吧。但你们行事千万不能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对付那狄先生可要有分寸,不要命人难堪,那和合剑法你就传他几手罢,否则未免太说不过去。”
薛绛树柳眉一挑,笑道:“二师姐叫我传那狄健几手剑法,万一师尊怪下来,谁替我担代呢?”
贾墨羽摆手道:“你不用多说,我替你担代好啦,你们倒是快些去吧。”
薛绛树对袁孤凤脸上看了看,皱眉道:“袁丫头脸上气色,今日倒越发好了,真是糟糕。”
卞宛青笑道:“怎么?你不愿她气色转好么?”
薛绛树道:“不是呵!我另有打算。”想了一想,又何道:“哪位师姐有画眉的黛石?”
张凌云笑道:“你这可是问船夫借耕牛了。你明知我们从来不用那些东西的。”
薛绛树笑道:“你看我多糊涂,三师姐丽质天生,自然不屑用这些物品。”
张凌云笑啐道:“又嚼舌头了。我是说我们俱是出家人,用黛石做什么?你要画眉,倒是去向谢二姊借来用用吧。”
一语提醒了薛绛树,便对林红梅道:“你去向谢二姊借来用一用罢。”
林红梅笑着跑去,少时拿了黛石回来交给薛绛树,笑道:“五师姐请画眉?”
薛绛树笑道:“我倒用它不着,乃是替八师妹画眼角用的。”
袁孤凤忙摇手道:“我不要画眼角,也不要画眉。”
绛树笑道:“不是呵!”只因你气色太好了,那恶扁鹊一定更加得意起来,我们要硬指他药石无效,这样方好讲话,你就暂时委屈一时吧。”
袁孤凤强她不过,只得任她。薛绛树十分仔细的替她描画一阵,又用额黄将她两颊抹得黄黄的。看去果然添了几分病容。
袁孤凤拿着镜子照了照,见自己显得又痩又黄,很不乐意。
董飘香笑道:“那狄先生精明异常,五师姐此计只怕瞒不过他。”
薛绛树笑道:“这倒无妨,袁丫头年纪虽然还小,到底是女人,狄先生决不能用手在她面上拭抹,那么他就无法说袁丫头是乔装的,再说今日之事,关键本不在此赴,便是被他识破也不打紧。”
说着五女辞了贾墨羽卞宛青,径自走出门来。刚走了几步,张凌云抬头一望,断然大喝一声,纵身便朝前追去。
原来前面正有一个少年急急奔走,一听后面有人追赶急忙止步回身。
张凌云一见这人身上装束乃是金蝎教打扮,再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前日阵前被董飘香林红梅等人擒住的教徒。
张凌云盛气问道:“你这厮要往哪里去?”
原来这皮玉虽然是被薛绛树等人擒住的,伹张凌云为人一向大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谁知皮玉闻言却冷笑一声,说道:“怎的你们说了话又不算?”
张凌云厉声道:“你这厮嘴里要放明白些。”
皮玉道:“谢大侠,夏道长今日放我回去,还有书信命我交给师父,你们又追来干什么?”说罢一扬手里书信,说道:“不信你看,这不是书信么?”
张凌云接过手一看,果然信封上写着:交吴教主亲拆。薛绛树赶上来道:“想来是大师兄谢二哥他们约战的书信,咱们且别管这些闲事,办自己的正事要紧。”
这一来张凌云也不好怎么样,只得挥手命皮玉自去。董飘香便道:“这人是给咱们擒住的,便是放他回去,也该知会咱们一声才是呵。”
张凌云摇手道:“现在没有时间计较这类小事了。快些走吧。”
于是众人一径直奔斜阳庄而去。
来到昨日闻箫之处,薛绛树便放慢了脚步,不住东张西望。
张凌云问道:“你看些什么?”
薛绛树道:“我想起昨日吹箫那人有些古怪,不知是什么路数?”
林红梅便道:“你管他什么路数?咱们赶快把正事办完,早早赶回去,你忘了明日便是石林决战之期么?”
薛绛树道:“不是呵,我一直想不通这人是干什么的,我怕咱们办事的时候,他会乘机插手。”
张凌云不耐烦道:“用不着这样畏首畏尾,他便插手又待怎么?难道我还会怕他?”
薛绛树想了一想,便进;“那么咱们走吧。”
张凌云道:“今儿我不必在此等候么?”
薛绛树道:“不必了,不过咱们还是稍为布置一下。”说罢又向每人附耳嘱咐了几句,这才下山直投斜阳庄而来。
老远便已看见杨德志倚门而望,见了薛绛树忙跑上来道:“薛叔叔来了?”
薛绛树笑道:“来了,你师傅呢?”
杨德志笑道:“他老人家正等得着急呢,他怕你不来了。”
薛绛树笑道:“我怎么会不来?”说着便携了杨德志的手走入去。这时狄健已亲自迎了出来。拱手道:“薛姑娘真信人也。”
薛绛树赶忙还礼道:“岂敢对老前辈失信?”
狄健看见薛绛树背后随着一个美貌道姑,背插长剑,眉宇间流露出一股英气,令人不敢逼视,情知是青灵四女中的人物,便问道:“这位是谁?薛姑娘替在下引见引见。”
薛绛树呵了一声道:“这是我三师姐张凌云。”又道:“三师姐,你快来见过狄老前辈。”
张凌云打了个稽首,狄健赶忙弯腰笑道:“原来是屠龙仙子,老朽久闻大名。”
张凌云含笑道:“贱名何足挂齿,昨日蒙尊驾替敞师妹治愈了毒伤,今儿特来道谢。”
狄健口说道:“这哪里敢当?”一面朝袁孤凤脸上一望,不觉愕然,暗想:“昨儿我与她服了玉林宝液,怎的今儿气色如此坏法?这事有些古怪。
薛绛树已看出他面色有异,便笑道:“狄老前辈,我们入内叙话吧。”
狄健忙笑道:“是,是,诸位请堂上坐。”说着肃客前行。
一行人在堂上分宾主坐定,杨德志献茶之后,狄健不等薛绛树开口,便先说道:“我看袁姑娘今日气色极坏,照理我这玉林宝液乃是以天下难得的奇珍异药,配合而成,虽不敢能够起死回生,但确是极有奇效。岂有服用以后,反而气色比从前更坏,此事可罕。倒令在下有些不解了。”
薛绛树肚里暗笑,但却装出满面愁容,笑道,“是呵,我们也有些不解呢,也许是小师妹体质太弱了,或是药不对症也未可知。”
狄健笑道:“万无此理,薛姑娘不必多虑,待我再替袁姑娘诊治一回便了。”
薛绛树举手道:“我们一再劳烦老前辈,真对不住,老前辈医道高明,必有补救之方。”
狄健聪明绝顶,早已听出她弦外之音,但也不愿多所分辩。当下扶起袁孤凤,进入内室。
薛绛树也跟了进去,一眼见那倚天剑正挂在壁上,心头暗喜。
当时狄健略为问了袁孤凤几句关于病情的话,便对薛绛树道:“薛姑娘请堂上坐吧,在下少时便来相陪。”
薛绛树笑道:“老前辈,今儿我特地约了三师姐来,皆因她的和合剑法比我高明许多,如今我们将灵蛇剑也带来了,正好请老前辈指点一下。”
狄健笑道:“这是什么话?薛姑娘太过于客气了,在下即刻就来。”
薛绛树退到堂上,向三人一打眼色,董飘香,林红梅皆起身宽去外衣,薛绛树也把罩袍脱了,杨德志在旁咦了一声道:“你们脱衣服干吗?”
薛绛树笑道:“咦,我们不是说了今天来演习和合剑法么?脱了衣服方好耍宝剑呵。”
杨德志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你们要打架呢。”
薛绛树微微一笑,便又转身走进屋去。掀开门帘叫道:“狄老前辈,我家三师姐还另有要事,等不及啦,你倒是先看看她演习一遍剑法,回头再来给小师妹治伤也可以的。”
彼时狄健正从柜里拿了两瓶药物出来放在桌上,闻言便笑道:“这样也好。那么我回头再替袁姑娘治伤吧。”
薛绛树忙对袁孤凤用目示意,袁孤凤只得故意呻吟一声,说道:“我如今疲倦得很,不想走动。”
薛绛树忙道:“那么你就先躺一会儿也好。”又对狄健道:“老前辈最好把这些药物和那口倚天剑带在身边。”
狄健诧异道:“咋儿薛姑娘不是说过,和合剑法非灵蛇剑不能运用么?又带倚天剑去干什么?”
薛绛树笑道:“不是呵,想这口倚天剑价值连城,你这地方又不是高墙大屋,万一有歹人小偷混进来偷了去,那时怎办?”
狄健冷笑道:“我这地方虽无高墙深壕,但也未必有这样大胆的贼人,敢来我这儿偷盗,这几瓶药本是给袁姑娘服用的,别人偷去也没用。”说着将柜门上了锁。和薛绛树两人走了出来。
张凌云起立笑道:“我看老前辈这院落里也还宽敞,正好研究剑法。”
狄健摇手道:“敞庄后院有专门练武的地方,请诸位移步到后来吧。”又回头对杨德志道:“你进去侍候袁姑娘去,要茶要水可不许躲懒,如果我回来见你不在跟前,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杨德志生性最喜练武,今见师傅不许他去薛绛树等人演习剑法,心里大为不高兴,但又不敢违背,只得噘起嘴答应了。那神色之间,显得十分勉强。
薛绛树看在眼里,心头暗暗高兴。
众人来到外面演武场上,这儿正是昨天杨德志打拳的地方。
狄健笑道:“诸位看这里怎样?”
张凌云笑道:“极好!”又对狄健合掌道,“昨日敝师妹回来谈起,道她已许诺过传授这和合剑法,故此贫道今儿才敢班门弄斧,还望老前辈不要见笑。”
狄健忙道:“张女侠肯代薛姑娘传授在下剑法,已是感擻不尽,为何还这样客气?便请宽衣吧。”
张凌云摇头道:“不必。那么晚辈放肆了!”说罢从背上抽出灵蛇宝剑,笑道:“我们青灵观用的宝剑与一般稍有分别,所以不得不多说几句。”
狄健笑道:“正要听女侠讲解。”
张凌云面带微笑,左手食中二指搭在剑尖上,微一用力,那剑尖便弯屈过来,直达剑柄,倒好似握着一个铁圈。张凌云手指一松,刷的一响,剑身反弹得笔直,剑尖还微微恍动。
张凌云笑道:“老前辈清楚了么?普通一般宝剑,劲道在腕,这种软钢蛇灵剑,劲道却在手指的关节上,故此我们的剑法都以快速轻灵为主。和合剑法乃家师所创,使用起来较普通剑法要快上将近一倍,所谓剑剑成双,故此名叫和合。”
狄健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大约因此剑是软钢铸造,力道大概以阴劲为主。”
张凌云笑道:“老前辈说得不差。其实这套剑法倒也不难,只是这阴劲的收发自如上却是难的。”说罢便一招一式的演给他看。从“和合连环”起,一直演到“剑斩双龙”为止,将前段二十一式一口气演完。
狄健明知这和合剑法是青灵观的镇山之宝,除了与人对敌交宇以外,几时会这样一招一式的演习给外人看。因此在张凌云演习时,他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了一招半式。
在张凌云潢完前段二十一式之后,便将灵蛇剑递给狄健道:“晚辈斗胆请老前辈演习一遍,看还有什么脱漏之处没有。”
狄健道:“正要请张女侠指教。”说着接过剑来,就照张凌云方才演过的招式,练了一遍张凌云又替改正了几处。
这时薛绛树董飘香林红梅三人正站在一旁观看,藓绛树偶一回头,看见杨德志正蹲在菊园旁边,伸着头偷瞧,她暗想:有了这一半天,袁孤凤总该将那些用得着的药物收拾妥当了。便叫道:“我看老前辈已将这前段二十一式练熟了,三师姐倒是和他对上一趟剑吧。”
张凌云闻言笑道:“这样也好,”便接过薛绛树的灵蛇剑来,对狄健道:“狄老前辈的功力武艺,自然不是我们后学可及,但我方才说过,这灵蛇剑的用法却与别柄宝剑不同,剌击运力也有些两样,如今我们且来对拆数招,要如此方能体会其中奥妙呢。”
狄健心想:本来武学中人传授武功,师徒之间对拆过招,原是极重要的阶段,但她们传授这套和合剑法却本非心甘情愿,自己行事分明有些要挟意味,虽说武林名手向乘言出必行,但她们既已传授了二十来招,也就算可以交代过去了。致于自己将来上阵使用这套剑法,究竟能否得心应手?原和她们没有相干。何必这样仔细?看来这张凌云似乎太过老实。当下便笑道:“张女侠真个是诲人不倦,在下感激莫名,那么我便斗胆发招了。”
张凌云微微一笑,双手抱着剑柄,道声:“请。”这时狄健也不再客气,左手剑诀一领,“双龙出海”,嗖的一剑刺出,同时劲贯指根,直达剑尖,只听嗡嗡微响,那剑尖弹出碗大银花,这一剑明明朝敌人胸前剌来,实际却兼挂两胁。
好个张凌云,不慌不忙。见他剑刺出时,只身躯半转,宝剑一伸,一招“平沙落雁”,便轻轻将对方攻势封住,紧跟着皓腕一翻,斜身进步“天门扫落花”宝剑朝狄健下三路卷去。嘴里道:“武功不可拘泥,咱们过招不必规定用和合剑法,辅以别的剑法也无不可。”她口里说着话,手下却丝毫不缓,一见狄健退马招架,跟着变招成“灵蛇吐信”,一剑直指咽喉。
这两招皆不是和合剑法里的招式,前者是“百花剑法”后者是灵蛇剑法里的,但张凌云将之揉合运用,却恰到好处。
原来张凌云立心要伸量这狄健的功力,故此接过他一招功势之后,便突然采取攻势,有意要逼他拿出真章来。
狄健虽然天资聪敏过人,但这套和合剑法到底是刚学会的,运用起来尚不十分纯熟,哪里敌得过张凌云这样凌厉的攻势?迫得接连使出“白猿过枝”和“仙猿摘果”两招,方才挡住。
张凌云哦了一声,问道:“老前辈还会天台派的剑法么?”
狄健道:“不错,我本来是出身天台门下。”
张凌云道:“那更妙了,闻得天台剑法以纵跃敏捷见长,这灵蛇宝剑轻灵之极,正对天台功夫,你再接这一招试试。”
说话之间,剑法骤变,连使“日月双照”,“钟鼓齐鸣”两招,刷刷刷刷接连四釗,杀得狄健着着倒退。
你道张凌云何以一眼便能看出狄健是天台派剑客?须知武林中人,任凭所学如何驳杂,但对于本门扎根功夫,总要较别的武功要纯熟一些,平时过招研技,或许尚不大看得出来,但一到性命交关之时,便不得不念随心动,自然会使出本门中功夫来。
青灵大师座下大弟子沈翠屏,向居天台赤城山,自不免要与天台派中名手互相往还,张凌云闲常也听沈翠屏谈起过,七灵真诀的第三项,“猿形”练气功夫的秘要,乃是被天台派得去,故此天台门下功夫,大体以猿形为主,因此她一见狄健连接使出了“白猿过枝”和“仙猿摘果”两招,而且手法纯熟,功夫老练,便已料到他和天台派必定有些渊源。
狄健浸淫武技有三十余年,功力自然较张凌云深厚得多,但武功一道,除了功力之外,还得遇着明师指点教导,方有进益,所谓师高弟子强,青灵大师乃是当代武林怪杰,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焉有弱者?再加以两人手中兵器皆是灵蛇宝剑,在张凌云是收发由心,纯熟之极,狄健平时从未用过,未免感觉甚不称手。迫得使出天台派的剑法来,方能打个平手。两人一连拆了五六十招,尤自分不出高下。
这时狄健心里有些起疑。偶然掉头一苻,薛绛树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只余董飘香林红梅两人站在旁边,两人俱是手提灵蛇宝剑,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场里,好似一待张凌云抵敌不住时,便会加入助战的模样。狄健这时才有点明白事情不妥,急忙叫道:“张女侠住手,我有话说。”
张凌云一笑收住。问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狄健也不开言,身便朝屋里跑去。张凌云问董飘香道:“你五师姐呢?”
董飘香笑道:“方才已和八妹两人溜出门去啦,那时你们两人都全贯注着比剑,谁也没注意到,我们也没出声叫破。”
张凌云道:“快些走吧,还站着干什么?”
林红梅用手一指:“那丛菊花后面还躺着一个人呢,三师姐替他解开穴道再走吧。”
张凌云忙纵身过去一看,却是杨德志舞手扎脚地睡在那儿,心知必定是薛绛树干的事,忙替他解了穴道,带着董林二人逃出住去。
且说狄健奔回去一看,见五个大药柜倒被打开了三个,桌上还摆满了药瓶,薛袁两灰早已踪迹不见。不由心里又惊又急,慌忙检视了一遍,除了治金蝎的几瓶药物被盗之外,连那瓶玉林宝液也被拿走了,这还不说,最令他痛心的却是一壶芦道家练气时服用的“小还绝阴丹”和练红砂掌洗擦用的“赤焰浆”也一并不见了。不禁暴跳如雷。
再一拾头,墙上挂着的倚天剑也不翼而飞,这一急更是非同小可,一反身使朝外跑,打算到演武场里找张凌云拼命。
谁知一到演武场里,张凌云等人已自去了,狄健怒发如雷,正待追赶,一回头却见杨德志畏畏缩缩的走来。
狄健眼中生火,宝剑一扬,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牲,我叫你看守那姓袁的丫头,你又跑出来干什么?”
杨德志素来便有点怕师父,这时一见他气得颜色改变,生怕他会在气头上一剑结果自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放声大哭,说道:“师父你别怪我呀,那薛叔叔……”
狄健怒骂道:“放屁,她是你哪门子的叔叔?她们把你师父的宝剑和几瓶子药都偷走了,你知不知道?”
杨德志已被吓的昏头晕脑,便顺口道:“知道,我亲眼见她们偷的。”
狄健越发生气,骂道:“这就更该打死,既然你亲眼看见,为何不来告诉我?”
杨德志哭道:“这不怪我呀,那薛……”说了半声,又不言语了。
狄健问道:“为何不往下说?”
杨德志想了一想,方道:“那姓薛的……姓薛的冒牌叔叔在我腰间戮了一下,我便不能够出声了。”
狄健一听,方知他被薛绛树点了穴道,心想他小小年纪,自然不是薛绛树的敌手。便道:“如今你且去将那药物收拾起来,我自去寻那几个贱人算账。”说罢怒气冲冲的奔出庄门,头也不回的向前追去。
且说薛绛树不声不响地整治了杨德志之后,跑进屋里,逼着袁孤凤将药瓶收拾起来,又取下倚天剑将柜门上铁锁砍落,选择了几瓶专治蝎毒的药物,做一包包好,背在背土,这才偷偷溜出庄去。
袁孤凤脚上伤势虽已收口,但到底受伤新愈,仍然不免有些隐隐作痛,再加以一天半未曾吃饭,她如何禁得?跑了一阵,不禁又饿又倦,便道:“五师姐,我走不动啦,倒是歇歇吧。”
薛绛树想了一想,笑道:“歇歇也好,咱们等三师姐她们来了以后再一同回去也无不可。”
于是两人在竹林边上坐下。
薛绛树抽出那口倚天剑来反复把玩,口里不住赞叹,心头得意到极处。袁孤凤却看得直绉眉毛。
过了一阵,袁孤凤忽道:“五师姐,你说那狄先生会不会追来?”
薛绛树头也不抬的答道:“我想他大约不会追来了,你问这个干吗?”
袁孤凤道:“他丢失了这些药物,这口宝剑又被你拿走,他干吗不追来?”
薛绛树笑道:“我想他大概这时已到阎王老爷处挂号去了罢!三师姐一向下手毒辣,未必容得了他?”
袁孤凤听了先是一惊,接着又扁嘴道:“我才不信咧,三师姐虽然最恨恶人,但心地却是极好,极明白道理的,我想她决不会杀那狄先生。”
薛绛树气得将宝剑一扔道:“这么说来,我是心地极坏,极不明白道理的人了。”
袁孤凤脖子一扭,气忿忿的不理。恰在这时,对山竹林里却呜呜咽咽地响起了一阵洞箫声音,那音调凄凉已极,薛高二人皆同时吓了一跳。
薛绛树手提天倚剑便待纵起,袁孤凤却一把将她拖住,在她耳边悄声道:“五师姐,你且别忙,这事有些儿古怪呢。”
薛绛树也低声道:“是呵,咱们昨儿来时,也在这儿听见洞箫声音,你想看,这人每天跑到这儿来吹箫,内中必定有什么缘故罢。”
袁孤凤想了一想道:“咋儿三师姐不是说过吗?她在这儿听见了箫声,又看见那绿毛刺猪,难道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不成吗?”
薛绛树沉思了半晌,说道:“咱们过去看看。”说罢便起身欲行。
袁孤凤忙一把拉住,悄声道:“只怕不妥,如果别人不愿咱们去打岔,岂不讨场没趣?再说这荒山野地,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薛绛树看出她有点心怯,便安慰道:“不妨事的,便是对方武艺高强,三师姐她们也随后便会赶到,你怕些什么?”
说罢便待赶去,袁孤凤面上仍有难色,低声道:“依我说还是别惹它的好。”
薛绛树见她如此,本待等待张凌云等人赶到后再去察看,但禁不得那箫声悠悠扬扬,动听已极,确是按不住心头好奇,便将倚天剑交给袁孤凤,说道:“八妹,你伤势初愈,还是小心些好,你用此剑防身,咱们分两路包抄过去。”
袁孤凤知道这位五师姐的脾气,既然三番两次要去察看,也许再拦阻便会令她生气,甚至政个儿跑去冒险,她思索了一阵,只得勉强答应。
于是两人从杂草树丛之中,蛇行莺伏的朝那箫声发出之处行去。
这时那箫声越发吹得来柔媚婉转,疾徐有致,真个说得上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四字。袁孤凤心里不禁暗暗称怪,心想我与五师姐两人虽然这样遮遮掩掩的行来,伹这儿有好几处地方,草树都不大容易遮掩身形,如果对方是武林高手按理早已应当察觉了。然而箫声并未中断过,反而比先前更吹得起劲些。难道这吹箫的人是瞎子?要不就是压根儿没把我们二人放在眼里?她终是小孩心性,这么一想,便止不住有些生气。心里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吹箫人有多大能为?敢于如此目中无人?
她这时一心要想将这箫声来源查个水落石出,先前的恐惧,早置诸脑后,倒一点也不觉害怕了。
这当儿,她已来到近前,那箫声已近在咫尺。袁孤凤慢慢从树后伸出头来一看,这一下几乎吓得她叫出声来。
袁孤凤眼前所见的,乃是树桠枝上横放着一支洞箫,奇怪的是这洞箫前后左右,均未见半个人影,然而那洞箫声音仍然一阵阵的发出,所不同的,只是先时的箫声乃疾徐有致,而这时却缺少那种抑扬婉转的韵律,只是发出一阵“呜……呜”的怪声,就如道士作法招鬼时吹的海螺一般。
袁孤凤到底年岁太轻,几曾见过这等怪事?又加以在这种荒山野地,四顾无人,眼前这么一支能自动出声的魔箫,叫她如何不怕?一时间,只吓得毛骨耸然,额上出汗。
她定了一定神,暗想这事真是邪门,如非亲眼见到,委实令人难信,难道这荒山野地,真个有妖魔鬼怪不成么?
再转念一想,闲时常听人说,古剑可以辟邪,天幸这倚天剑在我手里,管它是妖魔不是妖魔,我且砍它一剑再说。
她仗恃手里宝剑可以辟邪,胆量便大了许多,轻轻移前两步,觑得亲切,这时那“魔箫”仍然“呜……呜……呜……”的吹着,好像并不与她一样见识一般。
袁孤凤又有些迟疑起来,心想:这就不对了,如说这只是一支平凡的竹箫,那么决不会自动发出声音来,如果这是一支通灵的“魔箫”,那么自己业已现身,持剑欲砍,它也应该有些知觉才对呵。
又转念道:不好,这支小小的“魔箫”当中,不定藏有什么鬼怪哩,万一这一剑劈下,那鬼怪跳出来和自己捣蛋,那可怎么办?
她正一人在此胡思乱想之际,忽见对面树丛中似有一人在向自己摇手招呼,仔细一看,却是薛绛树,她用手指一指那“魔箫”,又摇一摇手,示意不可轻举妄动,正在这时,忽听树林外有人说话之声,二人一听,正是三师姐张凌云的声音,俱各大喜,慌忙跑了出来一看,原来正是张凌云带着董飘香林红梅两人跑上山来,她们因找不着薛袁两人,正在着急哩。
张凌云一见二人,便急道:“快走,快走,那恶扁鹊追来啦。”
薛绛树道:“追来便怎么?干脆咱们姐妹下手把他做了,替世人除去一害。”
张凌云摇手道:“这千万不可,依我说逃开算啦。”忽然一眼见了袁孤凤手里那口倚天剑,便咦了一声道:“怎么?你们当真把这口倚天剑盗来了?”
薛绛树笑道:“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张凌云“咳”了一声道:“这可不大好,依我说,拿了他几瓶药也就算了,这口剑还给他吧。”
薛绛树听了,心中大不为悦,脸色刚变得一变,忽听林中箫声又起,这次似比刚才更响得多,音调也不似先前那么柔细,竟带有杀伐之音,高亢凛冽,直有穿云裂石之势。
张凌云陡然一惊,悄声说道:“这吹箫人竟有如此精深的内功,定是武林高手无疑,咱们倒要小心。”
袁孤凤睁圆了一双秀丽的眸子,也压低了声音道:“好教三师姐得知,这吹箫的并非人类,我们当真得多加小心才好。”
她这一说,董林两人不知就里,不禁面面相覷,张凌云也没听懂,便斥道:“又胡说了,怎么叫做吹箫的并非人类呢。”
袁孤凤着急分辩道:“三师姐不知道,这是一支魔箫,它自己会出声的。”
张凌云怒道:“胡说八道,你自己胆小,来到这荒山野地,心里害怕,所以疑神疑鬼,世上那有自己能发声音的魔箫?待我去看看。”说罢便转身欲去。袁孤凤忙一把拉住道:“去不得的,万一真有妖魔出来将你吃了,那时怎办?”说罢便绘声绘形的将方才自己看见的情形说了一遍。又说:“五师姐也看见的。”
张凌云虽然不信鬼神之事,但她一向知道这位小师妹不会说谎,她既然说得如此活灵活现,想来也有几分属实,便掉头问薛绛树道:“她说的是真话么?”
薛绛树点头道:“是不是魔箫,我也不敢说,不过那支箫的确有些古怪,它横放在树枝上,并没有人吹奏,却会自己出声音,这道理我也不懂。”
这一来董飘香林红梅两人似乎都有些毛发森竖,她们听袁孤凤将那“魔箫”形容得如此可怖,心中已有几分怯了。再听薛绛树这一证实,两人眼望那箫声发出的树林,心头不住打鼓。
张凌云纵横江湖十余年,这种异事今天还是初次遇到,她自来便不信鬼神之说,但这事也有些参详不透。
她低头想了一阵,突然问袁孤凤道:“你真是看清了那箫是自己出声的么?”
袁孤凤道:“我走得很近,看得极清楚,当真是那魔箫在自己吹奏。”
张凌云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什么魔箫?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捣鬼罢咧。”
林红梅忍不住道:“三师姐怎么还不相信?你想天下任何乐器,皆足受人操纵,像这类箫笛之类的东西,如果没人吹奏,是决不会发声的,不是妖怪是什么,我看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董飘香忙抢着道:“是呵,依我看呀,或者古代的什么乐师,走到这儿突然死了,他的鬼魂在此吹奏也是可能的。”
吓得袁孤凤打了她一巴掌,说道:“六师姐,我的胆子小,你可别说鬼话来骇我。”
薛绛树忙道:“据我看来,倒不是什么鬼魂魔箫这类东西,三师姐听说过茅山的法术么?这类奇门遁甲之类的古怪门道,咱们可不懂得,不要是有人在左近使法吧?”
袁孤凤悄声对张凌云道:“咱们还是别惹它的好,不要惹恼了他,使个法术,害咱们做恶梦,肚子疼,那可不得了。”
张凌云见她们越说越那,按不住心头火起,沙的一响,灵蛇宝剑出鞘,正待纵身过去。忽听坡下有人骂道:“大胆贱婢,敢骗我丹药,夺我宝剑,赶快留下赃物,犾某体上天好生之德,饶你五人性命,如若不然,管叫你们今夕命丧荒山。”
众人见狄健赶来,林红梅便着急道:“三师姐,我们还不快跑?”
薛绛树便冷笑道:“跑什么,你们害怕便先走吧,让我独个儿斗斗他。”
董飘香着急道:“听说那姓狄的武艺了得,今番又是负气而来,咱们怕不是人家敌手。”
薛绛树道:“我不怕,大不了死了罢咧,反正我是没人疼的。”
说罢便一把从袁孤凤手里夺过倚天剑,挺身迎了上去。张凌云等人恐防她有闪失,只得跟了上来。
这时狄健已赶上坡来,见了薛绛树,不禁双目皆赤,戟指骂道:“好贱婢,姓狄的自出道以来,几时受过人这样欺负,今日我要让你整着回去,我便不姓狄。”
薛绛树笑道:“你姓狄不姓狄,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且先平一乎气,待我把话与你说清楚,那时任凭你比拳脚,比宝剑,我薛绛树无不奉陪。”
狄健被她气得须发俱张,用手指着道:“你说,你说。”
薛绛树笑道:“这才是啦,像你这么猴跳虎跳的,谁便怕了你不成,咱们倒是平心静气的讲一讲道理。”
狄健大怒道:“妈的!你还要和我讲道理,你偷我秘制丹药,盗我宝剑,难道你还有道理。”
薛绛树摆手道:“你别和我跳脚,像你这种不明道理的人,我也没工夫和你多说废话,你替我八师妹治愈了伤,我三师姐也传了你二十一路和合剑法,咱们这是公平交易,两不吃亏,你便送我们一点丹药,也表示你做人和气,行事慷慨,也不算什么大事。再说我们见你伤药有灵,才取了几包,以备他日不时之需。既可救济别的武林同道,也算替你积福。像你这样行事刻薄,挟艺相挟,难免死后还要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历遍一切苦难才得超生呢。有我们替你积福,便不怕了。然而,我们用你斜阳庄的丹药救人,正好替你传名,有什么不好?论理你还应当感激我们才是呢。至于这口宝剑……”
4说到这里,张凌云便插口道:“五妹,还了他算啦。”
薛绛树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当真不要?”
张凌云摇头道:“我不要。”
薛绛树想了一想,一咬嘴唇道:“好!姓狄的,你听着,这口剑我们并不想要,无非是借来把玩瞻仰一番而已。谁还像你那么眼浅皮薄,还给你罢。”
说着解下剑来,笑道:“你把我字师姐的灵蛇剑还她,我便将这口剑还你。”
狄健仰天笑道:“我可不再上你的当啦,你想骗得我赤手空拳,再来围攻我?那是做梦。”
薛绛树嘴角一扁,一脸鄙夷不屑之色,说道:“唧,唧!难道你手里有兵刃,我们便不能整治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可不像你那么小器,你接住吧。”说罢将倚天剑连鞘掷了过去。
狄健左手一伸,接住宝剑。薛绛树道:“这下你可以将灵蛇剑还给我们了。”
狄健冷笑道:“别忙,你们从我柜中偷去不少丹药,可谓恩将仇报,我狄健大人大量,也不愿再多迫究,但其中有三瓶药物,你们可得还给我,那么我从此罢休,再不来与你们为难。否则就凭我姓狄的一人在此,你们五人齐上,我也不惧。”
薛绛树转面对张凌云道:“你听听,好狂妄的红气,三师姐怎么说。”
张凌云沉住气道:“你且说出是什么药物,或者可以还你也未可知。”
狄健道:“一是玉林宝液,袁姑娘已服用过一次,此药配制不易,还剩大半瓶子,须还给我,二是练九毒红砂掌的赤焰浆。此物是昔年一位武林朋友出重金托我配制的,不日便会来取用,而且你们也用它不着,其三乃是小还绝阴丹,这是我斜阳庄之宝,而且是男子服用的,你们拿去是无益,只要将此三药还我,咱们便各走路如何?”
张凌云心里也有些怪薛绛树多事,暗想道:“五师妹真荒唐,那玉林宝液倒也罢了,这什么小还绝阴丹和赤焰浆皆是我们用不着的药物,不知她弄来做什么?”便对薛绛树道:“听见么?快将这几样药物还给人家。”
薛绛树笑道:“说实话,药物我便拿了几瓶,但似乎并没你所说的这两样东西,不信我将包裹打开给你看个明白。”
说罢真将包裹解开,一面对狄健道:“你可别走过来,只站在那儿看着。”
狄健道:“好,我不过来,你将瓶上的药名念给我听就成了。”
薛绛树将每一瓶药检起举在手中,命董飘香念出药名,除了玉林宝液之外,果然没有赤焰浆和小还绝阴丹在内。
狄健只当又是薛绛树捣鬼,便冷笑一声道:“既是这样你先将玉林宝液还我再说。”
薛绛树瞧出他神色不对,便笑道:“慢来!来,咱们先将话说清楚,别骗了宝剑又骗药,临了还是少不了打一场架,这样我们可有点合不着。”
狄健哼了一声。薛绛树又道:“玉林宝液的事,且先按下不提。我来问你,这每一样药你都看清了,可知赤焰浆和还绝阴丹其实不是我们偷的,你说是不是?”
狄健实在按捺不住,怒道:“谁信你们的鬼话!”
薛绛树咦了一声,说道:“要怎样你才肯相信呢。”
狄健道:“除非你将包裹拿来给我搜查一遍。”
薛绛树尚未开言,董飘香已抢着道:“那不行,包裹到了你的手中,还会回得来么?”
薛绛树笑道:“是呵,我们其实信你不过。”
张凌云道:“狄先生,你说的这两样药物,皆是我们用不着的,她拿来作什么用?只怕你自己弄错了。”
林红梅也道:“我们三师姐生平讲话算数,她决不会骗你,难道你还不相信。”
一语说得狄健心头火起,便冷笑道:“是呵,我本来也想屠龙仙子名满天下,必然是巾帼中的须眉,讲话算数的女中丈夫,万没想到会串通起来盗我宝剑,偷我丹药,现在我倒不大敢相信青灵观的人物了。”
张凌云本来一心记挂着明日石林决战之事,不愿在此多惹麻烦。要依她素日脾气,早已拔剑相斗了,方才狄健与薛绛树对答时,她已几次三番几乎发作起来,这时一听狄健竟敢当而无礼,哪里再忍得住怒气。登吋柳眉倒竖,粉面凝霜,正待发作。那边薛绛树一见张凌云已变了脸色,便手指狄健,厉声喝道:“闭了你的臬嘴,你这厮枉自称霸武林,连个说话轻重高低都不知。”
狄健大怒,顺手将灵蛇剑插入鞘中,手提倚天宝剑,便待抢上来厮杀,突然林中箫声又起,狄健哦了一声,登时止住脚步,满脸惊疑之色。
方才那阵箫声在狄健现身之时便已止住。那时狄健正怒气满腔,对这怪异的箫声也未十分留意。这时那箫声突然发出,而且高亢异常,狄健本已提剑扑上,这时突然停住牌步,回过身去,凝神望着那箫声发出之处,神色之间,显得紧张异常。
突然间,树林之中似有一个绿色的东西闪了一闪,狄健大叫一声,便抢了过去。这时林电有人厉声喝道:“快闪开,你想趁现成么。”
语声方蒋,众人只见一只绿色的小兽箭也似疾从狄健脚边窜过,直向张凌云站脚之处跑来。袁孤凤还未看清楚,但她终是小孩心性,忙喊道:“快捉住它。”
董飘香林红梅双双抢上前去,不约而同的举剑劈下,这时林中跃出一个年约六旬,学负长剑的道士,急叫道:“别伤了它。”
那绿色小兽一见前后皆被人拦住,突然腾身一跃,足有四丈多高,从张凌云等人头顶越过,一溜烟似向前急跑。
那道人叫了声:“道友请闪幵。”掠过张凌云身边,拔步便赶。
薛绛树向大家一使眼色,高声叫道:“咱们大伙追哟,别让这东西溜掉啦。”
这当儿只苦了狄健,一面想拦阻张凌云等人,又怕这绿毛怪兽被那道人得去,也只得跟着大家一齐追赶。
众人奔跑了一程,功夫已分出了高卞,那道人脚程极快,与那绿色小兽的距离竟是越来越近。那绿色小兽眼见敌人已快追到,更加发力奔跑,以此这人兽之间始终保持着两丈左右距离。
在那道人之后十丈左右,便是屠龙仙子张凌云,恶扁鹊狄健紧随在后,然后顺着秩序才是薛绛树,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等。
众人追赶那绿毛怪兽,接连翻过了几个山头,张凌云肚里寻思道:这事有些儿古怪,那道人大约便是吹箫之人,从他脚程身法看来,武功定然好得出奇,他大约是专为捕捉那绿毛小兽来着。还有那恶扁鹊,一见这怪兽,便什么都不顾,只一个劲儿的追赶,照情形看来,这怪兽定然极为珍贵。她正寻思之间,突然对面山顶上发出一声长啸,恍若巫峡猿啼,就在张凌云陡然一惊之时,那恶扁鹊已如一枝箭也似从她身旁窜过,抢到前面去了。
张凌云正待发力再赶,忽闻薛绛树在后面高叫:“三师姐,别再追啦。”
张凌云止步回身,薛绛树赶到面前,悄声道:“三师妞,咱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张凌云皱眉说:“我的灵蛇宝剑还在那恶医手里,这便怎处。”
薛绛树尚未及开言,忽闻对面岩上啸声又起,薛绛树慌忙一拉张凌云,五人一齐闪入道旁竹林里。就在这同时,对面岩上已连续跃下二人。
对面的山岩离地少说有十数丈,这两人跃下之势甚疾,竟丝毫没有受伤,这份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少有的。
此时那不知名姓的道人和狄健追赶这绿毛怪兽,一前一后皆从那岩下跑过。岩上的啸声甚是清楚嘹亮,他们两人分明也听见了。但似乎一心注意那奔逃中的怪兽,对岩上啸声并不理会。
这时那岩上先后跃下二人。说也凑巧,当先一人刚好落在恶扁鹊狄健面前,将他去路拦住,随后一人却又落在狄健身后。
要论恶扁鹊狄健平素为人,虽则性情孤傲乖僻,但他久历江湖,经验丰富,行事也颇有分寸。但此时一来急于追赶前面怪兽,突然从空中坠下一人阻住去路,叫他如何不怒。
二来他也怀疑此人是那道人同党,故意出面阻挠,反正这当儿时机迫促,再无考虑余地,借着前奔之势,力贯左臂,呼的就是一掌。
那人本未料到对方会突然发掌相击。好在他也是滇南一流高手。一见敌人力大招沉,略一偏头,左臂横圈,右掌从左肘内发出。张口开声,大喝一声:“嘿!”只听“蓬!”的一响,双掌相碰,这人竟被狄健掌力震退了两步。
那边狄健也没讨得好去。被这人单掌一抵,蹭,蹭,蹭,蹭,连退出七八步尤自稳不住身形。堪堪就要跌倒,忽然身后有人横臂一拦,方才将他挡住。
按理狄健乃是借着前冲之势发掌,力道自然大得多,虽然那人也被震退两步,他自己却连退七八步尚且站不稳,显然功力相差甚远。
狄健虽然明知今儿遇见了劲敌,但暴怒之下,却也不及思索,这时一发觉有人在后将自己挡住,也猜疑是对方同党,身躯往左一伏,倚天剑朝后由下往上一撩,这一招名为“黑虎卷尾”,乃是“夜战八方”里的救命招式。
狄健这一招方才发出,忽听身后那人叫道:“狄老,你干什么?”
狄健一听这声音甚为熟悉,但收招已经不及,正在着急之时,忽听头顶刷的一响,那人使出一个“旱地拔葱”,从他头顼上跃到前面去。
狄健收剑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两个装束奇特的和尚。当前那人又瘦又高,穿件青布直裰,脚下绑腿芒鞋,腰佩一对戒刀,右手小指上挂着一柄金丝拂尘,认得这人正是苍山三老里的玉局上人。后面那个花白胡须的矮胖和尚正是方才和自己对掌的,此人便是名震天南的灵鹫上人,为苍山三老之首,怪不得有如此精深的内功。
狄健慌忙纳剑入鞘,施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两位大师。”
玉局上人慌忙还礼,灵鹫却哈哈笑道:“狄老弟,你的功夫越发精进了,方才那一掌幸亏是我,换了旁人怕不被你打下山崖去哩。”
狄健连称:“惭愧。”
玉局上人问道:“方才你和贵友在追赶什么东西?”
狄健诧异道:“谁是我的朋友?”
玉局上人一怔,说道:“方才我和大师兄正在赶道,突然听见箫声,故此赶来查看,方才你不是和一个道人在追赶什么走兽吗?”
狄健一听,才知他弄错了,只道那道人是自己的朋友,便叹口气道:“那恶道并非小弟的朋友,此事一言难尽,二位大师请到舍间略为歇息,待小弟慢慢禀告如何?”
玉局上人便道:“我弟兄如非有急事在身,也该到狄老庄上拜候,我们改日再来吧。”
灵鹫上人忽然笑道:“狄老弟,今儿你到底打算干吗?你看你背上背一口剑,手里又提着一口,倒真成了浑身兵刃啦。”
狄健知道灵鹫上人一向倚老卖老,不论对方年纪辈份是否比他更高,总是一律称别人为“老弟”,所以闻言倒也并不生气,只淡淡一笑,问道:“二位大师一向在苍山清修,今日何缘下凡一走?”
玉局尚未开言,灵鹫已抢着笑道:“狄老弟,你别挖苦我们啦,我懂得什么清修?至于你问我们为啥下山,皆因吴文风那老怪物,偏生福大命大,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部道书,听说能夺天地之造化,又是什么天下第一练武的奇书,所以我们打算借来练练。”
薛绛树在竹林内听得清楚。暗道,这倒好,又来了两个想拣现成的,看来这天罡三十六参还会惹来不少武林高手呢。
狄健喑想:那吴文风号称通天教主,武功了得,座下十八弟子,又有数千教徒,声势端的浩大,听说华山派太乙宫和青灵观两支人马,皆派出能手南下,又联络了点苍派的高手,尚且不敢轻易进攻,就凭你这苍山三个老头儿,人家就会服服贴贴将奇书给你么?
他心头虽作如是想,口里却不好多说,只淡淡一笑,说道:“听说吴教主得此书不易,如今玄门各派皆有高手南下,只怕这事麻烦还多哩。”
玉局上人笑道:“是呵,久闻武当华山这几派,皆自命武术正宗,从不将武林中人看在眼里,难得吴文风今次惹翻了一个黄蜂窝,我们正好借此机会见识见识中原所谓正宗剑派的人物,到底有多大能耐?机会难得,狄老何不同去走一遭?”
狄健心中一动,四下一望,青灵五女已踪迹不见,暗自诧异道:通共只有一小会工失,怎的会不见踪影,八成是躲在附近,我何不如此如此!打定主意,便故意笑道:“苍山三老的武功,在下一向佩服得紧,至于这些玄门剑派,大多徒负虚名,其实有限得很,远的且不必说,就以滇南的苍点派而论,到底不能和天南三鼎相比,可知虚名是靠不住的。”
灵鹫上人笑道:“点苍七剑之中,三阳剑白云道人的剑法还算有八九分火候,天生剑客谢春雷,虽然比他师兄略差几分,也还马马虎虎看得过去,别的就差多了,不值一提。”
这灵鹫上人武功固然极高,可是一向目中无人,骄狂已惯,常说天下武林中人,称得起高手的只有两个半,一个是岷山的震天无敌谢超凡,一个便是他自己,另外半个是滇西的阿育王孙张继帝。除此而外,皆是些练拳的靶子,毫无用处的东西,武林中人气他不过,皆称他为颠僧,以其言谈夸大到近于发颠的地步,实在令人可气。
当下玉局上人见这位师兄夸大的老毛病又发作了,忙道:“师兄且休如此说,天下任何派别之中,皆有贤与不肖,点苍七剑也各有所长,不容轻视。至于华山上的人物,我们俱未会过,更不能信口月旦哩。”
狄健冷笑一声,说道:“如论华山人物,青灵四女是极著名的,有一人叫屠龙仙子张凌云,二位大师可知道么?”
玉局上人摇头笑道:“我弟兄有三十年未到中原,这些新出道的人物,倒是很少听说过。”
灵鹫上人笑道:“单听这外号,便十分凶恶,想来这位姑娘脾气不小,狄老弟,这种人可要少招惹。”
狄健哈哈一笑,左腕一翻,已将背上灵蛇剑抽在手里,笑道:“不瞒二位大师说,这口剑便是那屠龙仙子张凌云的,这些人武艺有限,胆子可不小,竟敢跑到我斜阳庄来盗取丹药,故此我将她宝剑扣下作抵。”
灵鹫上人一伸大姆指,大笑道:“狄老弟,真有你的,快将此剑拿去给吴文风看看,别让他日后一人说嘴。”
话犹未已,只听一声娇叱,竹林中纵出一人,素衣胜雪,螺臀高耸,柳眉带煞,凤眼含威,满面怒容,这人非别,正是屠龙仙子张凌云。
张凌云和四个姐妹藏身在竹林里,听见灵鹫信口批评点苍华山的人物,心中已然有些按奈不住,哪里禁得恶扁鸽更提名道姓的侮辱自己,登时怒不可遏,现身出来,纤手一指狄健,喝道:“姓狄的,你欺人太甚。今儿我倒要向你讨教几招,你划下道儿来吧!”
狄健笑道:“居然也将你请出来了。如果和你们比兵刃,那么我倚天剑在手,可正是兵刃的封星,便打胜了你,也落个仗利器取胜的名儿,我狄健可不肯受,这样吧,咱们在拳脚上见真章吧。”说罢退后一步,将两柄宝剑皆插入鞘里。双掌一错,说道:“来来来,我让你先发招。”
屠龙仙子自出道以来,与人较技,还从未抢过先手,但她此时怒气填胸,一切皆顾不得了。口里说:“进招了!”脚下滑步抢前,踏中宫揉身直上,骈指如铁向狄健胁下便点。
狄健正打算发招抵挡,忽然身旁微风拂衣,自己双手已被人封住,肥睁睁张凌云双指就快点到自己胁下,不由又惊又念。正待使出“白猿蹬枝”,拼个落得两败俱伤,发腿御敌之时,张凌云忽然反身倒纵出去
狄健这时方才看清,封住自己双手的,正是灵鹫上人。
原来灵鹫上人见张凌云与狄健二人正要交手,他有意在此露一手功夫。脚底微一用劲,使出“瞬息千里”功夫,相隔十余丈,被他一滑步就已赶到,同时左手“反闩山门”,右手“佛关难过”,两只手同对使出两种不同招式,这还不足为奇。并且运出了“劈空掌”的上乘功夫,呼的一股劲风,向张凌云推出。
屠龙仙子张凌云,本身便会劈空掌功夫,如何不认得,刚一接触,便已知对方劈空掌功力在自己之上,忙使出“灵蛇窜涧”倒纵出去。
躲在竹林中的薛绛树等人,一见张凌云倒纵回来,只当她吃了亏,俱各大惊。她们原本认为这位三师姐武艺高强,自在江湖上行道以来,除强去暴,铲高削平,极少遇到过对手。如今只和对方换了一招,便败下阵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叫她们如何不又惊又怒?四人皆不用招呼,不约而同的跃出竹林,赶到张凌云身边。
薛绛树首先抢到张凌云面前,呛啷一响,灵蛇宝剑已然擎在手中,脚下倒踩丁字步,剑诀搭住右腕,长剑横胸,摆出一招“浮云遮月”的式子,凝神待敌,其余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等人也都傍住张凌云左右,或持长剑?或是空手,准备对方一进攻,便舍命厮杀。
张凌云却随手将薛绛树拉开,低声道:“五妹,这厮是劈空掌名家,你不是对手,还是让我来。”
薛绛树也低声道:“三师姐,敌强我弱,这些地方万万拘执不得,用宝剑对付他。”
她是怕张凌云不肯自贬声威,要与对方空手过招,既然灵鹫功力深厚,那就难保不吃大亏,故此先拿话点醒她不可拘执。
她二人这一低声叙话之时,灵鹫玉局二人早已将五女仔细打量一遍。玉局上人较为持重,倒没说什么。那灵鹫上人一向狂妄放肆已惯,心里有什么,嘴上便说什么。
这时他便哈哈笑道:“这五个女娃武功虽然说不上,却长得一个赛似一个,偏偏又聚在一堆,这大概算是缘法吧。”说着回顾玉局上人道:“我对佛经却不大通。这缘法两字用得对不对?”
玉局上人只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
那恶扁鹊狄健却笑道:“你们仍然跑出来了,我只当你们会在竹林里躲上一辈子呢?”
薛绛树秀目圆睁,怒声道,“你别自以为了不起,谁躲你来?”
狄健笑道:“不躲就好,来来来,我替你们两家引见引见。”
说着替双引见了,苍山二老素来不问外事,对于青灵女的名头,倒不大知道,张凌云等人一踏入云南,便听见过“天南有三鼎,教主灵鹫与王孙”的歌谣,一听对方便是三鼎之一的灵鹫上人,皆止不住焦虑。
到底屠龙仙子张凌云久经大敌,这时便合掌对灵鹫上人道:“适才向前辈领教了一招劈空掌功夫,前辈功力确实不同凡响,叫贫道好生钦佩。”
玉局上人较为细心,此时早已留意到薛绛树手中宝剑与一般不同,剑身狭长,似有弹性,这种刚中有柔的兵刃非有相当火候不易使用。这一来倒也生了几分戒心,闻言不等灵鹫上人开口,便抢着道:“张道友太谦了,我们兄弟数十年来隐居苍山,便是知道自己武艺太差,以此不敢在江湖上走动,今日与张道友见面,也算有缘,贫僧向张道友领教几招吧。”
他是怕灵鹫上人过于轻敌,万一不小心栽在这几个后辈手里,岂不将一世英名断送?故此想由自己先接一阵,试出对方真章再作道理。这乃是他细心之处。谁知灵鹫上人却以为他以苍山三老之尊,却向一个武林后辈叫阵,岂不失了身份,心头有些怪他多事。这时忍不住双眼一翻,冷笑道:“老二,你看人家五人一齐出场,你只向张道友一人请教,那未免太不公平,你且退下,让愚兄来接头阵,如果我不成,你再接我。”
玉局上人见他如此,只得退下,口里却叮嘱道:“大师兄,这几位皆是后起的武林高手。可大意不得。”
他这话乃是点醒灵鹫,千万不可轻敌。谁知灵鹫这人天生古怪脾气,心想:这二师弟真是太过小心,我倒偏要做给你看一看。便双掌一拍,对张凌云道:“来来来,你们不妨五人齐上,看贫僧接不接得住?”又掉头对狄健道:“狄老弟,看在贫僧面上,你将张道友的宝剑还给人家。我们好动手。”
这一下连狄健也吃了一惊,暗想道:你这老儿也真太狂妄了,素来没见过的人,便敢叫人家五人齐上,而且单凭一双肉掌与人家过招,只怕是自取其辱。
但他知道灵鹫上人自来脾气倔强,倒也不敢拂逆,只得解下灵蛇剑交给他。
灵鹫上人双手捧剑递过去,笑道:“贫僧就凭一双肉掌接诸位几招吧。”
薛绛树董飘香等俱看不惯灵鹫这副骄傲样儿,都巴不得张凌云答应一声,大伙儿便扑过去,将这矮胖和尚乱剑分尸。
唯有张凌云适才与灵鹫换过一招,知道这老和尚功力深厚非常,便是五人齐上,如果配合不得法,也未必准能操胜算。
虽然如此,但青灵观到底是玄门正宗剑派之一,己闯荡江湖十余年,也闯出了相当名气,以五斗一便是得了胜,异日江湖朋友知道,自己这脸往哪里放?所以他微一思索,便已得了主意。当下不动声色的接过宝剑来,微笑道:“苍山三老一向威名远播,武林中人无不尊仰,今日我张凌云能在老前辈跟前讨教,真乃三生有幸。俗语说:能人眼里不揉沙,自然老前辈一眼便能看出我们姊妹五人功力差得远,方会叫我们同时上手,其实我们也明知纵然五人齐上,也一定准不成……”
张凌云刚说到这里,忽听竹林中发出一声冷笑,有人接口道:“也未必准不成!”语声很低,却极清晰。
灵鹫上人脸色一变,身形方一微动,忽又忍住,只冷笑一声,对张凌云道:“张道友,我们比我们的,别理会旁人。”
张凌云脸略为一变,又依然恢复镇定,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前辈既已赏下示来,我们敢不遵命,这样办吧,先由我向老前辈讨教几招,且让我这位师妹在旁见习见习,待我接不佐时,再叫她们上手如何?”
灵鹫上人面上虽然在细听张凌云说话,其实全神注意着左侧竹林中的动静,他听方才竹林中竟有人敢出声戏弄,普通武林中人,见了苍山二老在此,躱避还来不及,焉能这样大胆?灵鹫上人虽然生性卤莽,但到底久历江湖,大江大浪经得多了,自然临敌时也颇有机智。常言道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人伏身林中,却敢于出声答话,八成是个劲敌。所以他此刻一心想先将眼前这五女打发了,再搜竹林。否则以他平素自负之高,万万不会和一个后辈单打独斗的。
这时灵鹫上人便对张凌云合掌道:“既是如此,贫僧一概遵命就是,便请亮剑发招。”
张凌云随他一揖之势,嘴里突然喝声:“放肆了。”说话之间,身形已然纵起,同时沙的一晌,宝剑出鞘,一道寒光直向灵鹫头顶落下。
旁边玉局上人看得暗自点头,心里赞誉屠龙仙子张凌云,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单看她这出手的快捷干净,纵步、拔剑、掷鞘、下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这股又迅又准的狠辣劲儿,真不愧屠龙仙子这外号。
且说张凌云这一招乃是用的“鹏搏万里”,她明知灵鹫上人武功较自己要强得多,所以打算突然发难,虽则未必准能将对方制住,但求能一鼓作气,接连抢攻数招,侦对方缓不过手来,那么在这数招之中,只要一有机会,自己便可下煞手制敌死命,否则时间一长,以双方功力而论,自己准不是人家对手。
灵鹫上人不愧是武术名家,此时他正口里说话,只掌合什礼拜之际,张凌云这一突然发难,论理虽然未必准能伤得了他,但至少也应稍露慌张之态才足,谁知灵鹫上人依然不慌不忙,待对方宝剑已从头上下落之时,方才使出“卧看春云”、“青龙探爪”两招,只见他身躯陡然向左一侧,同时右手大袖翻起,向对方剑上拂去。
张凌云只觉一股劲风扑来,但她此时正身在空中,无从使力,只这一瞬间,灵蛇宝剑已被对方大袖拂上,只觉手腕一震,暗忙“不好”,忙使“弯弓射虎”,撤回宝剑,左手剑诀顺着剑身朝对方脉腕点到。
灵鹫上人见张凌云变招奇快,心里也暗赞,果然屠龙仙子名不虚传。左腕一缩,右手“流云飞袖”,向张凌云脑后“玉枕穴”拂来。
这玉枕穴不但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而且是六阳之首所在,如被拂上,性命难保。张凌云急忙向前一伏,长剑向空一挥,“风吹大旗”,向灵鹫上人手腕断去。
灵鹫上人叫声:“来得好!”手腕一沉,五指弯屈如钩,来夺对方宝剑。
须知这灵鹫上人的武功极高,尤以大力鹰爪功夫独步武林,如果被他抓中,便是钢筋铁骨,也算被毁了。
张凌云是何许人物,岂能容他夺去宝剑?反手捥了一个平花,长剑分胸便刺,灵鹫身体微偏,顺手一掌向她肩上击去。
张凌云一招落空,心头方才一惊,敌人铁掌早到,此时变招已来不及,迫得一挫身避让,不想敌人出手极快,这一掌虽然避开,但头上螺髻已被他掌风掠过,一把秀发如被利刃切过一般,散了开来披在肩上。
这一来张凌云不禁又惊又怒,娇叱一声,使开师门绝艺和合剑法,一剑快似一剑,将灵鹫上人罩在剑光之中。
恶扁鹊狄健看见张凌云被灵鹫一掌打散了头发,便纵声大笑,对玉局上人道:“到底苍山三老盛名无虚,只凭一双肉掌便将这女道姑制住,我看当今江湖上只怕没有人再能胜过他的了。”
玉局上人却始终留神凝视着二人拼斗,闻言便摇头答道:“这张凌云功力虽然比我大哥略差,但剑法却精妙之极,依我看来,只怕未许乐观呢。”
这时张凌云已然使出和合剑法,剑剑成双,快速无比,饶是灵鹫上人功力深厚,也止不住有些心惊,但他到底在武功上下了四十余年苦功,已到炉火纯青的境地,当下双掌一错,使开“蝴蝶穿花”身法,来对抗这武林一绝的和合剑法。
只见灵鹫上人大袖飘飘,宛如一只绝大蝴蝶在剑光中穿来穿去。眼看张凌云六十四路和合剑法已快使完,仍旧奈何他不得。
其实以灵鹫上人功力之深,普通江湖道很少有人接得住他十招以上的,屠龙仙子张凌云纵然剑法狠辣,可是一论真才实艺,也绝非灵鹫上人对手。只因张凌云刚一施展开和合剑法之时,灵鹫上人觉得对方出手极快,而且招式非常繁难复杂,以他见多识广,这路剑法却未能见过,他有意要试出张凌云真功夫,以此使出“蝴蝶穿花”,这路身法必须轻功提纵术有了相当火候,方能施展,以躲让闪避为主,旨在消耗对手气力。守多攻少,故此张凌云方才能与他捉上七八十招。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假如今番对手不是屠龙仙子,换了董飘香等人,只怕二十招也未必接得下来。须知屠龙仙子威震武林,主要功夫便在剑法上,这路和合剑法,早被她使得万分纯熟,得心应手,威力极大,如今不论自己如何尽力施展,依然讨不到便宜,心头难免焦燥,剑法陡然一变,但见剑光错落,宛如百花纷飞,数招之后,又见她身随剑走,身形柔和美观已极,此乃四十一路“百花剑法”,中又揉合了七十二路“灵蛇剑法”。威力虽不像先前合和剑法之盛,但却有攻有守,虚实相辅,实际却还比刚才那一轮急攻厉害得多。
灵鹫上人不知她还有些什么奇怪招式,心头也禁不住诧异。暗想这张凌云论年纪看来还三十不到,在剑法上却有这样高深的造诣。先前那一套剑法,不过是以快打快,纯是一派阳刚之气,自己见招拆招,倒还容易应付。如今这一套怪剑法却不知是怎么搞的,时如幼蛇游走,时如片片梨花,虚虚实实,处处隐藏煞着。真还不易应付,自己数十载英名,不要偶一失手,栽在这儿,那可有点合不着。
想到此处,不再顾忌,大喝一声:“女侠留意,贫僧无礼了!”双掌翻飞,纵步进身,全是一派进手招数。
这一下旁观众人才看出灵鹫上人名震滇南,确非易与之辈,他这一出手,那是与一般会“空手入白刀”的武师大大不同。
在武林之中,有十载以上功力火候的武师,对于“空手入白刃”这门功夫,只要身手灵活,胆大镇定,眼准手快,便能运用。一般多是以腿法为主,以擒拿手法为辅,所谓“手打三成脚打七”,“手如两扇门,全凭脚打人”,只要对手武功比自己低,八成可以奏功。
然而屠龙仙子张凌云是何许人也?以她身法之娇夭迅速,剑法之快捷狠辣,要想夺她手中兵刃,岂非比登天还难。
灵鹫上人也明知纵然自己武功根底胜过对方,但身手之灵活,较诸对方仍稍逊几分。故此一上手,指戮掌劈,故意虚张声势,待张凌云剑法太过凌厉时,他又回拳自保,总不让对方得手。
两人这一死缠死打,前后已拆到一百数十余招上。旁观的薛绛树、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等人,看得来目眩神摇,都替这位三师姐捏着一把冷汗。
那边的玉局上人和恶扁鹊狄健也是如此,狄健素来自负,万没想到张凌云有这等武艺,依此看来,自己方才如果与她交手,虽然未必准定落败,但要想胜过她却也不容易。
玉局上人的想法却与狄健又不同,对于这位师兄的武功,他是一向知道的,明知如果单打独斗,江湖上胜得过他的倒也不多,但失之过于骄傲自大,差不多的人全没放在他眼里,以此对敌之间,时常满不在乎,容易为敌所乘。
再加以岁月不留,灵鹫上人年纪究竟老去,固然功力火候与日俱增,但精力到底不如青年人充沛,稍有失闪,便算把一世英名扔在这里了。玉局上人与他数十年相交,论情份无殊骨肉手足,焉能不关切?适才双方一交手时,玉局见张凌云出手奇快,剑剑成双。这路和合剑法,他虽然不识得,但也能看出这是一路攻势极为狠辣的剑法。大凡对付这类出手快速的对手,应该以静制动,乘对手露出破绽时再乘机反击,方为正理,谁知灵鹫上人不此之图,竟仗恃自己功力深厚,以“蝴蝶穿花”设法和张凌云周旋。
玉局上人彼时心里十分担心,万一灵鹫上人手眼身步稍有失错,难保不出差错。谁想局势发展竟然出他意料,灵鹫上人越打越精神。到底不愧武林名家,身手并不因年老而稍微逊色,举手投足尺寸之间准确异常,无一丝过火,也无一丝不及。
玉局上人明知轻功提纵术并非灵鹫所长,但他以这套“蝴蝶穿花”身法来与对方游斗,竟是游刃有余,心里方才暗赞这位大师兄确实了得。便是恶扁鹊狄健也是暗暗佩服,心想灵鹫这老儿勿怪他骄傲自大,功力确极深厚,这就难怪数十年来,点苍在云南不易抬头了。
正所谓人同此心,张凌云手上在和灵鹫上人拼斗,心里也作如是想。暗忖自己以师门绝艺“灵蛇”、“和合”、“百花”三套剑法威震江湖,今儿遇上这个糟老头儿,自己平生武艺已尽力施展,对方却只凭一双肉掌,前后已拆到两百多招上,依然不分上下,优劣已然分明。那边玉局上人与恶扁鹊狄健看来也是两个高手。如果这三人也插手相助吴文风,对方凭添了几个劲敌,夺书之事难免又起波折,今日好歹也要将这灵鹫上人除去方好。
想到此处,剑法一变,竟是连走险招,剑剑不离对方要害。
灵鹫上人此时也发力反击,掌风呼呼,夹着鹰爪擒拿,声势也非常猛恶。
薛绛树等人在旁看得明白,眼前场内两人皆以全力相搏,招式越来越险,正在替张凌云着急,忽听竹林中有人低声喝道:“云儿,沉住气,别慌张。”这次语声极为清晰,场中所有的人皆听见了。
恶扁鹊狄健大喝一声:“什么人装神做鬼?是好汉现身答话!”口里说着话,身形便朝竹林扑来。
薛绛树宝剑一摆,跃过来拦住,厉声道:“别乱闯,你知道竹林里是谁?”她听竹林中人虽然压低了嗓音说话,但这人叫张凌云做“云儿”,已猜到这是什么人。
狄健一见拦阻他的竟是薛绛树,不由眼里冒火,接口骂道:“终不成是你这丫头的相好?”
薛绛树大怒,剑诀一领“平歩青云”,纵身便是一剑,狄健一闪,倚天剑出鞘,反手一搭,便来削她宝剑。薛绛树识得厉害,忙一抽剑,狄健忽然哎呀一声大喊,原来竹林中飞出一块泥土,不偏不倚正打在他嘴上,别看这是一小块泥土,来势比箭还激,简直无从避让,而且劲道奇大,狄健给这土块打得唇破血出,几乎连门牙也打掉下来。
薛绛树得理不饶人,顺势一脚踢在他胯上,将狄健踢得连退数步,好在他下盘稳固,不曾倒下,但这一次亏也吃得够了。
薛绛树咭咭笑道:“你这厮原来空负虚名,功夫却如此不济。依我说你还是收拾药箱,做你的走方郎中去吧,别现眼啦!”
狄健大怒,正欲二次扑上,玉局上人拂尘一摆,拦住狄健道:“狄老,别忙在这一时,咱们且看场中二位分了胜负再说。”
狄健只得按住怒气,指着薛绛树道:“贱丫头,少时叫你知道厉害。”
薛绛树笑道:“你还想吃块泥土么?”
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等人都不由好笑,狄健哼了一声,气忿忿的站在一旁。
场子里灵鹫上人与张凌云,此时已到强存弱亡的地步。张凌云已是头发散乱,额上见汗,手脚身法虽远未见迟缓,但已看得出她正以最后精力支持,时间再一拖下去,那是必处下风无疑。薛绛树心中大急,本待抢过去帮手,但又想竹林中既已有高手在暗中相助,那么张凌云果真在危急时,他万无不出手之理,以此心下犹疑,拿不定主意。
就在她这举棋不定之时,张凌云已落了下风,灵鹫上人虚发数招,引得张凌云目眩神迷,再乘机猛发一掌,荡开灵蛇宝剑,踏中宫逼近敌身,劈面便是一掌。
张凌云此时回剑护身已是不及,忙挥左臂一隔,说时迟那是快,灵鹫上人左手一伸,电光石火般,一下便将张凌云握剑的手腕擒住。
灵鹫上人鹰爪功为武林之冠,一被他擒住,哪里还有脱身之望,就在此时,竹林中有人高叫道:“云儿别慌,使混元手揍他!”
张凌云念随心动,听有人这么一叫,不及思索,单掌往外一登,蓬的一声大晌,灵鹫上人竟被震退两步,但张凌云手里的灵蛇宝剑终被他夺过手去。
原来灵鹫上人一心以为敌人只凭剑术厉害,眼看对方宝剑已被自己夺过手来,哪里还有反败为胜之理,万没想到张凌云在万分危急时,竟能使出混元手反击。一时未曾提防,张凌云发掌又快,待发觉时,掌已沾衣,胸前竟结结实实吃了一掌。
华山派的混元手天下驰名,专破金钟罩铁布衫功夫,换了旁人,不但筋断骨折,便是心脏也被震碎了。好在灵鹫上人自幼炼就童子功护身,气血体内运行,如珠走玉盘,这一掌竟未能伤着他。
灵鹫上人退后一步,努力调匀呼吸,方笑道:“张女侠好功夫,佩服,佩服。”又对玉局上人狄健二人笑道:“到底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你道灵鹫上人吃了一掌,以他要强好胜的脾气,岂有如此和悦之理?原来灵鹫上人脾气十分古怪,心性分明偏激狭窄,表而上却又要顾及身份,装出宽宏大量的样儿来,如果他败在对方手下,那么他必定死拼死斗,除死方休。而假如他胜了对方,却又装成一派谦和慈祥的态度,以示他是武林老前辈,不与后辈一般见识。此乃他生性如此,倒也不足为怪。
今日他与张凌云交手,既然夺去对方宝剑,末后对方使出混元手功夫,他又能硬接下来,表面算是各输一招,实际却显出他的功夫较对手高得多。在场的不是武林高手,便是名门弟子,焉有看不出来之理,故此他才如此和悦。如其他果真吃了亏,那是万万不能善罢干休的。
张凌云见灵鹫上人中了一掌,居然若无其事,也有些吃惊。见他说了这么几句外场话,便暗忖:这老头儿分明是个劲敌,今日对方三个一流高手在此,众师妹俱年纪太轻,没有经过大敌,万一有了失闪,如何对得起师尊?自己决不能再不知趣了,便也合掌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承老前辈手下留情,贫道感激不尽。”
灵鹫哈哈大笑道:“别客气,年轻人有你这样的功夫,也算不错的了。”说着将灵蛇剑还了张凌云,又道:“方才竹林中有人答话,想来是你们的朋友了,何不请出见一见?”
就在他二人互相对答之间,竹林深处似有人影一闪,张凌云和灵鹫上人俱一齐扑进竹林。只见前面一条灰影,疾如流星的朝山下奔去。那山坡极为陡峭,但那人却步履如飞。灵鹫上人自忖此时已无法追上,便叹息道:“我近二十年来,极少遇见过可以互相印证武功的同道,看这人轻功纵术,似已到炉火纯青之境,今日失之交臂,未免令人叹息。”
张凌云心中有事,便趁机道:“老前辈是到芝云洞去么?”
灵鹫上人道:“正是呢,听说此番你们华山派与点苍派联手,向金蝎教挑战,可有此事么?”
这时玉局上人,狄健,薛绛树,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这些人皆先后走进竹林来。
张凌云看了狄健一眼,便道:“此事说来话长,老前辈欲知其详。最好向吴教主询问,贫道尚有要事,恕不陪了。”说罢施了一礼,正待率四女离去。
狄健忽冷笑一声道:“张女侠,在下本待向你讨教几招,但我看你适才与灵鹫大师拼斗,已耗了不少力气,这笔账我们权且记下。好在我这人不怕别人赖账,咱们芝云洞再见吧。”
薛绛树还想反唇相讥,却给张凌云止住。张凌云只冷笑一声道:“但凭于你。”说罢将手一招。率领四女,头也不回的奔去。
张凌云,薛绛树,董飘香,袁孤凤,林红梅五人,一路之上急急奔驰,及至到达天生桥谢家时,已经是三更时分。
众人知道谢氏兄妹对于金蝎教十分提防。怕被误认成敌人,皆不敢从房上入去,只得叫开庄门,谢家房屋本甚宽大,青灵诸女皆住在内院,此时贾墨羽卞宛青与谢千萼谢蕊珠姊妹皆尚未就寝,正剪烛夜话,一见五人无恙归来,俱争着问长问短。
张凌云将今日之事,概略叙述一遍,众人听见灵鹫上人竟有如此功力,都有些心惊,贾墨羽便叹息道:“不料吴文风竟有这许多好手助他,看来日后石林之战,只怕讨不到好去呢。”
薛绛树便问道:“石林之战,不是决定在明日么?”
谢千萼便笑道:“你们走后,吴文风又派那武三丈送了一封信来,道是他那里又来了儿位武林朋友,这两日忙着款待贵宾,故此通知咱们,石林之约要延期两日。”
薛绛树哦了一声,说道:“吴文风为了招待这几人,竟要将石林之约改期?这些人被他如此看重,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么看来,对方实力比前增强了许多,咱们要想取胜,只怕很难哩。”
贾墨羽道:“何尝不是这样?照你们讲来,灵鹫上人武功如是之高,那玉局上人和恶扁鹊狄健,想来也定非易与之辈,偏生你们又得罪了那狄健,其实在这种时候,原本不该到处树敌,这都是五丫头不明大体之错。”言下不禁忧愁。
卞宛青见贾墨羽语中有埋怨薛绛树之意,便忙笑道:“二师姐何必这么忧愁,你忘了咱们这边也增加了两名高手么!”
张凌云忙问这话何意,谢千萼便忙抢着道:“哪里又是什么高手呢?不过是我们三师兄和五师弟在今儿赶到罢了。”
董飘香闻言便接嘴道:“敢是琅泉双客朱文二位?”
卞宛青点头道:“正是,琅泉双客在江湖上颇有威名,难道不算高手?”
谢千萼半嗔半笑的说道:“卞姊妹又挖苦我们了。”又叹息一声道:“说实话,要是大师兄来了,这事还有几分可望。偏生他闲云野鹤似的,一年中倒有大半年不在云南,要寻他也无从寻起。琅泉双客的长处是吟诗作赋,如论武术也只和我兄妹整不多,济得甚么事?”
谢千萼说的可是实情,点苍七剑之中,首推三阳剑白云道人武功最高,近数年来因为寻访一部久已失传的剑谱,以此足迹遍天下,倒极少在家,此次点苍派与华山武当联合对付吴文风,乃是因失落天罡三十六参一事而起,事前并无计划,故此他并不知情。
点苍派中排行第三的苍琅剑客朱存古与排行第五的灵泉剑客文笑星,此二人皆不喜多理闲事,终日闭门家居,赋诗饮酒,武林朋友称之为“琅泉双客”。如论剑术武功;自然也有独到之处,但与大师兄三阳剑白云道人却相去甚远。
众人正议论间,忽听门外一阵靴子声晌,少时有人叩门轻问道:“二妹在里面么?”
贾墨羽听得是谢春雷声音,便对谢千萼道:“我们皆是世外之人,况且又俱是武林朋友,不必拘执,二妹请二哥入来罢。”
谢千萼答应一声,开了房门,果见谢春雷站在门外。便道:“二哥这时候还未睡么?有什么事进来说罢。青灵观诸位姊妹也不是外人。”
谢春雷笑道:“我先时来找二妹,婆子说你到贾道友房中来了。”说着逛了进来,先向贾墨羽张凌云等人道了扰,方道:“适才武当派的人也到了两人。”
谢蕊珠便喜道:“武当派的道长们到了么?这下咱们可位增了生力军啦。”又寻思道:“怎么没听见叫门呢?”
谢千萼便笑道:“这房子这么大,咱们又住在后院,前面叫门如何听得见?”又问谢春雷道:“武当派来了多少人?是神妙神通两位道长来了吗?”
武当派从前的掌门人乃是神英道人,已于前年羽化,如今的掌门人是第五代弟子明辉道人,神妙神通俱是师叔辈。
此番武当派受赤灵之约,大举南下,却由神妙神通二人主持。
当下谢春雷却摆手道:“你且慢高兴,武当派带来的可不是好消息哩。”
谢千萼惊道:“这是何说?”
谢春雷道:“来的这两人一名何潮,一名耿明光,俱是神通道长座下弟子,此番替他师父送信来,道是武当派已与南诏二友交过手来,神妙道长被阿育王孙张继帝用七宝珠索打伤,现正卧床不起,武当派来到云南的上下一共十三人,连死带伤,已共有五人之多,所以再也分不出人手来帮助咱们了,不过神通道长信上说,不论如何,他本人必定在这两日内赶到相助。以全武林义气,这一来咱们预计的这支人马,又算打了折扣。”
众人听说堂堂武当派,一到云南,竟会受此重创,都不禁叹息。
谢春雷又道:“如今敌强我弱,局势已十分明朗。但咱们既已向那吴老怪约好了石林了断,如今已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苟天意要正消邪长,那也无可奈何。”
谢千萼便笑向谢春雷道:“你这人真真没办法,一味的胡思乱想,自以为是。先是我原说灵鹫玉局这批人可能到时插手,你偏说却不会,如今一听对方增加了几名高手,也不是你亲眼得见,便先吓成这种样儿,难道你便拿准了这些人到时准帮着吴文风么?”
谢春雷被他妹妹排渲了一顿,又不好怎样,只得苦笑道:“二妹别刻薄我了,我纵然不济事,也还不致于怕了吴文风那厮,倒是你此时嘴硬,到时别打缩脚拳才好。记得上次咱们去芝云洞,一见了那些金蝎,你便吓的尖声大叫,把咱们的脸都丢净啦。”
谢春雷明知说了这话,谢千萼定然不依,刚一说完,便纵出门去。谢千萼欲待追时,却被卞宛青拉住。
薛绛树笑道:“谢二姊虽是说的玩话,仔细想来也颇有道理。那灵鹫上人明明是为那天罡三十六参而来,致于另外来的那几人,来意大约也差不多,依我看:那天罡三十六参总枢好比一根骨头,金蝎教,苍山三老,以及那几位不知名的客人,便好似一群狗。如今这根骨头被吴文风含在口里,大家都想把这根骨头从他口里夺下来。我想吴文风恐怕比我们更头痛哩。谢二姊你说对不对?”
谢千萼笑道:“五妹,你这可是一篙打尽一船人。我们点苍派并没想争这根骨头呵!”
张凌云狠狠地对薛绛树瞪了一眼。贾墨羽忙陪笑道:“谢二姊别多心,五丫头便是一向这么胡说惯了的。”
谢千萼笑道:“我这不过是取笑罢咧,我知五妹决不是指我们而言。”
薛绛树笑道:“我原知道谢二姊是明白人,我岂能那么不识好歹呢?还有人家武当派神通道长如此义气,我也决不能挖苦他呵!”众女又谈笑一阵,方才分别就寝。
不觉一恍又过了两日,转眼已是正邪各派判生死荣辱之期,群侠整顿妥当,都到大厅上会齐。一检点人数,青灵八女除赤城仙子沈翠屏未来而外,共是七人。自然以贾墨羽为首。
华山派共是八人,乃是寒蟾子夏灵风,静一子岳定一,黄巾力士甘季英,以及门下弟子:罗剑英、刘剑略、曹剑锋、陈剑士、石冈等五人。
点苍七剑只缺三阳剑白云道人一人。余下是谢氏三英,琅泉双客以及凝云剑柳溪山等六人,此外便是武当两弟子何潮与耿明光。男女一共廿三人,而武当派的神通道长依然未到。
谢春雷便道:“如今白云师兄和武当神通道长俱未见来,时间已甚迫促,只好不等他们了。如今客套的话也不必多说,青灵观自然推贾二姊为尊,太乙宫不用说皆听命夏道长,敞派白云大师兄不在,小弟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今番既然是四派联合之势,我们仍须推一人主持方好。夏道长年高德重,咱们大伙便听命于他吧。诸位可有异议么?”
夏灵风还待推辞,众人都道理当如此。夏灵风方向众人稽手道:“既蒙各位如此见爱,贫道恭敬不如从命,好在大伙儿全在一起,到时谁出主意皆是一样。皆因金蝎教一向著名奸狡凶狠,咱们得处处提防,万不可拘执,贫道素乏捷才,偶然有见不到之处,便会把各位英名扔在此处,那却犯不上哩。”
群侠正说着话,忽然一名庄丁走来向谢春雷报道:“外面来了两位客人,说是要拜会青灵观各位师傅。”
贾墨羽听了不禁一怔,便问那庄丁道:“来的是什么人?你可曾问过他们姓氏?”
庄丁道:“来人是一僧一俗,指明要见青灵观诸位女师傅,问他们姓名,却又不肯说,小的不敢放入,特地先来回一声。”
贾墨羽沉吟道:“这倒奇怪了,我们认识的人物里,并没这样的人呵。”
张凌云听得不耐烦,便对那庄丁挥手道:“你先带他们进来再说。”又冷笑道:“八成是那灵鹫上人和恶医狄健寻来啦,这未免欺人太甚,我倒得舍出性命来斗斗他们。看他们有多大能为。”
庄丁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这里众人听张凌云说来人像足日鹫与狄健,便皆紧张起来,那狄健尚不知他功夫如何,灵鹫上人却是滇南第一名高手。今番既然寻上门来,难兔要大动干戈。青灵诸女从贾墨羽起,皆纷纷卸去外面罩袍,准备厮杀。
少时一阵脚步响处,随着庄丁进来了两人。众人一见越发惊异。
当先那人乃足个披发头陀,身材极高,一望便知是颇有来头的武林高手,后面跟随的那人,却是个青年书生,那书生仪容俊秀,举止温文。步履之间似乎也会武功。这二人放在一处,显得极不调和,令人摸不清他们是什么路数。
尤其可怪者是在场的人多半是久闯江湖的武林高手,但对这一僧一俗却都不认识,贾墨羽正想询问,那头陀已先合什为礼。问道:“敢问那一位是谢大侠?”
谢春雷抱拳道:“只在下便是,不知大和尚有何指教?”
那头陀笑道:“贫僧传闻青灵观各位师傅寄寓宝庄,故不揣冒昧进谒,有一位人称散花仙子的卞师傅可在这儿么?”
卞宛青正待答应,张凌云急忙以目示意。上前一步道:“敢问这位师傅上下?找卞宛青有甚么事?”她因见这两人来得太过突然,恐防对卞宛青不利,故此先以眼色拦阻,然后向己挺身出来询问。
不料那头陀却将张凌云当成了卞宛青,便先念了一声佛。庄容道:“小僧先替师傅引见一人。”说着用手一指身后那书生道:“这位便是木园公子,卞师父虽未见过面,想来也是知道的了。”这一来把个屠龙仙子张凌云弄得满头雾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那边却急坏了卞宛青。明知眼前这人便是自己从前未婚夫婿,但此时既不能相认,又不便解释,臊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方好。
这时梅归已走到张凌云跟前,自报姓名,又谢了相救之德。好在他当着众人还未说出别的话来。但张凌云一生行侠仗义,在她手下救过的男女已不计其数,梅归这名字早已忘怀,听着虽觉耳熟,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情形也弄得很尴尬。
卞宛青看着情形不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对张凌云道:“三姊忘了么?上次咱们在江陵与查小玉交手,便是救这位梅公子呵!”
张凌云经这一提,方才记起,忙笑道:“原来是梅公子,失敬失敬。”
梅归心中纳闷,但也不便多说。贾墨羽先时本甚为疑惑,这时一听卞宛青如此说。只当梅归已知青灵诸女相救之事,此番大约是为别事来到云南,听到青灵诸女在此,特来道谢一声。这也是人之常情,倒也不甚留意。
唯有薛绛树生来精灵古奇,这些事岂能瞒得了她?这时便越众而前,对梅归道:“我说这位梅公子,先时不是要问卞宛青么?这一位才是呢。”说着用手挽着卞宛青的手臂,又对贾张二人一指道:“这位是二师姐贾墨羽,这是三师姐张凌云。”
梅归方知认错了人,忙向张凌云谢罪。薛绛树又问那头陀道:“我们可以请教大和尚法号么?”
不邪合掌道:“小僧名不邪。”
谢春雷一惊问道:“大师父便是湖人称九洲行者的孙不邪么?”
不邪笑道:“小僧俗家姓孙,故此别人都叫我孙不邪,其实出家人哪里还有带着姓的?”
座上群侠,大多知道九洲行者孙不邪,是少林名家秋月上人唯一传人,以一十八手“金刚降魔掌”打遍江湖无敌手。行道以来,足迹几遍天下,故此又得了九洲行者的绰号。
此人脾气甚怪,他想做之事,不请自来,否则你便拿大红帖子,八人大轿也请他不动。今番他突然在云南出现,大约对石林之会,总要插手干预。谢春雷久闻九洲行者脾气古怪,先且不提石林约战之事,只以主人身份,将座群雄一一替他引见了。
正叙话间,庄丁进内禀道:“吴教主差了武乔二位当家来此。”
谢春雷忙一叠连声叫请进来。武三丈与乔明山两人进内,与群侠见礼毕。
武三丈便道:“在下奉了家师之命,特来邀请各位赴会,如今可准备好了么?”
谢春雷笑道:“也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但二位来到舍下便是贵客,稍进一点饮食便同去吧。”说着便命仆人摆上酒席来。其实座中众人皆知少时便有一场生死决战,哪里还吃得下饮食。
不一时众人用罢了早膳,岳定一便对夏灵风道:“大师兄从剑英他们五人中任择一人跟去侍候吧。其余的人,小弟还要叫他们做点事。”
夏灵风知道岳定一想留下几人,以防金蝎教万一用什么诡计时,外面好有接应之人,便点头道:“如此只岗儿随我去好了。”
石岗垂着手答应了。夏灵风对谢春雷道:“家中也该留下一人方好。”
谢春雷便向谢蕊珠道:“既然如此,三妹在家留守便了。”
谢蕊珠知道乃兄心意,点苍七剑之中,只有自己年龄最幼,功力也较众同门稍逊。乃兄是不欲幼妹渉险之意,便答应了。
这时夏灵风又对武当弟子何潮、耿明光二人道:“此番贵派为了我们的事,颇受辛苦,我们既感且愧,令师神通道长至今未到,想是有事耽误了。据我看:二位此次不去也罢。”
夏灵风之意,是想武当派并无尊长在此,门下弟子如果随着自己赴会,万一有什么差错,可有些不好交待,谁知道两人皆少年气盛,哪里肯不去?当下耿明光便道:“夏老前辈此意虽是爱护我们后辈,但晚辈二人却不敢从命。家师讲话向来守信,决无不来之理,尤以武当派无人在此,弟子们更不敢规避,我们也自知艺浅技低,但既来此间,便万难退避,否则岂不为天下武林同道耻笑。还望老前辈准我二人趋侍才好。”
耿明光话已说到尽头,夏灵风倒不好阻拦了。静一子岳定一见武三丈嘴含冷笑,便道:“武当家,贫道此时尚有一点小事待办,意欲略迟片刻,屈时还望武当家容许我们入内方好。”
武三丈忙陪笑道:“岳道长说哪里话来。家师今日石林设会。虽然藉此为天罡三十六参总枢之事作一了断,也含有以武会友之意。任何赶会的朋友都会迎之不暇,哪有不容许客人入内之理呢?”
岳定一尚未开言,那边不邪已纵声笑道:“幸亏这位武当家说了这句话,我和尚生平最喜以武会友,此番倒要瞻仰一下,要是单为什么书之事,那么我们出家人可扯不上关系。”
武三丈、乔明山皆是精明能干之人,刚一进门,便已注意上不邪和梅归二人,但彼时不邪一直大马金刀的端坐不动,又没人引见,也不便过去答话,此吋正想乘机说话,谁知那边卞宛青已先开口道:“大师有此豪兴,那是再好没有,不过这种武林朋友约会之事,正所谓会无好会。依我看,贵友不去也罢。”
梅归忙道:“小生正欲观光上国,这种武林盛会,焉能失诸交臂,我是一定要去的。”
除了青灵诸女而外,夏灵风、谢春雷等人皆觉诧异,此人既是不邪的朋友,想来也是武林中的高手,以卞宛青平时为人,断断不会出此冒昧之言。
不邪见武、乔二人皆面露困惑,便笑道:“其实去一次也是不打紧的,不是我说句夸口的话,凭他如何厉害的场合,要想伤我这位师弟,只怕还不大容易。再说一句笑话,钢刀不斩无罪人,我这位师弟只要他不多言多语,凡事不强出头,凭他如何不讲礼的人,总不能硬找到他头上来,武当家,你说是不是?”
武三丈刚要答话,不邪又掉头与甘季英说话去了。就只青灵诸女皆知梅归不会武艺,心想这等凶险场合,他插在当中也许碍事,碰巧受了误伤,那更合不着,但一者梅归自己坚持要去,二者不邪又已将话说在前头,谁也不便阻止。
于是一行人众起程往石林而来,众人脚程本快,便是梅归月余来随着不邪练“自然门”功夫,也有些进境,别的功夫不成,脚程也还跟得上,午未之交时分,群侠已赶到石林。
除了点苍诸侠之外,余人大多未见过石林,此时一见,皆嗟讶不已。
原来所谓石林,乃全是些钟乳模样的巨石,大者有如小峰插云,小者直径只有数尺。有的上尖下粗,有的顶巨脚细,林林总总形像不一。起眼一望,数里之内,全是这一类参天怪石,须知此类怪石,乃以西南云贵两省较多,以此群侠向少看见。
及至来到近前,方见石林一带,站着许多短衣轻装的汉子,或佩刀剑,或执缨枪,或插弓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据群侠肚里估计,吴文风此次出动的教徒,少说也在千人上下,夏灵风身为各派联合的主持人,此时便不免忧虑,暗想:好汉斗不过人多,自己这一边纵然是些武林高手,如何能与这千余教徒对敌,何况对方也有不少硬手,看来今日赴会群侠,难保不将一世英名守在这石林之内。
武三丈领着众人来到石林,他并不穿林而入,却领着众人顺着石林往西走。众人不知何意,但也不便多问,只得跟随他去。
及至绕到西面,群侠方才明白。那石林之外一片空地,已经布置好一块场地。周围全竖着八九尺高的木栅,围出一块方圆百十丈的地方来,场内飘扬着数十百幅旗帜,光彩夺目,倒也十分好看。只见旗上图案古怪,或画鱼虫鸟兽,或绘日月星辰,群侠看了大多不解其意。那木栅大门面南,门上写着“石林别寨”四字,大门两旁排列着十六名壮汉,一律黄帕包头,短衣窄袖,足下裹腿麻鞋,手里棒着厚背薄刃,长柄削尖的斩马刀,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满罩着一团煞气。
群侠刚一来到栅门前,只见一行人已迎了出来。
当前那人正是通天教主吴文风,后跟随着铁玉谷、达士雄,岭沛、突玛、徐杰、赵亮节等六大弟子。
吴文风满脸堆笑,执着夏灵风的手道:“昨日有几位朋友来此,老夫为略尽地主之谊,陪着他们畅饮终日,致劳诸位多待一天,好生抱歉,诸位请罢。”
夏灵风也客套了两句,仍由吴文风伴着夏灵风贾墨羽谢春雷三人前行。群侠后随,金蝎教八大弟子则排列一旁,待众人入内后,方随着进去。
这广场周围,顺着木棚搭着数十个帐篷。正中那间最为宽大,长宽各有数丈。帐外摆着两排兵器架,十八般兵器尽皆齐全,帐内摆着数十把竹椅,两张竹椅之间摆着一张竹制茶几。吴文风让群侠在左边一排竹椅上落坐,教徒们献上香茶来。不邪不等吴文风相让,他便端起来喝了一口,摇头咧嘴的道:“好茶,好茶。”说着揭开茶碗,呼的一声将一碗茶全喝干了,还舐了舐碗里茶叶,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来。
吴文风乃是见多识广的武林前辈,只须用眼角一瞟,便已看出这披发头陀才是个扎手人物,这奉客的香茶乃是用刚煮沸的滚水现泡的,他端起来一口便喝了个涓滴不剩。如无极好的内家功夫,便是食道肠胃也烫坏了。这还不足为奇,妙就妙在他将这碗茶喝干之后,那碗中的茶叶,上面半层全是干燥的,就如没经过滚水冲泡一般。吴文风明知他适才借那一舐之势,将体内真火全逼到舌尖上,以致把上面一层茶叶烘干。这种功夫,只怕点苍华山以及青灵诸女,没有一人办得到。
不邪此举除了吴文风而外,只有夏灵风、贾墨羽看清楚了,余下的人只看见他喝完了这盏滚茶,内中像甘季英、张凌云、谢春雷和铁玉谷、武三丈这些人尚在肚内议论:“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也办得到。”却都没注意到不邪竟以舌尖热力将茶叶烘干。
当下吴文风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大师好功夫。来人呀!快替大师傅将茶换上。”
跟着一个教徒进来,替不邪换了一碗茶。不邪犹自言自语道:“喝茶嘛,算什么功夫呢?”
这里吴文风正待说话,忽然一个青年教徒急步走进来,在吴文风耳边说了几句,张凌云认得此人正是上次被擒住的皮玉。只当他另有图谋,心中油然起了戒意。
只见吴文风微笑着对夏灵风拱手道:“夏道友,吴某有几位朋友,听说诸位驾到,皆想见一见面,不知可使得么?”
夏灵风道:“那是最好不过,教主的朋友,必是高人,我们正好讨教。”
吴文风道:“休要客气!”掉头对铁玉谷道:“你和皮玉去陪众位师傅出来吧。”
铁玉谷答应一声,与皮玉一回去了。
这里吴文风对群侠一举手道:“几日前芝云洞一会,吴某曾许下诺言,对于天罡三十六参总枢书之事,今日作一了断,不料这几日中,却不请自来了好几位武林朋友,这可是我所料想不到的,少时相见之后,灵某对于此事自然有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