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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重蹈覆辙

凌茜叫了几声,房中无人回应,那沉浊急迫的喘息声,却越来越重,她骇然大惊,掌上真力避发,门闩应手而断。

当她抢奔进房,即见陶羽盘膝独坐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满脸通红,额上汗落如雨,急促的喘息,夹着一声声低沉的呻吟,仿佛正陷入极端痛楚的境界中。

凌茜一晃香肩,跃落榻前,沉声叫道:“羽哥哥,你……”

陶羽好似己呈半昏迷状态,嘴唇牵动了几下,似听见,又似没有听见,两只眼睛,却仍旧紧紧闭着,呼吸呻吟。竟转而加剧。

凌茜玉掌疾挥,撩开帐筛,一屈左腿,挨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试试他的额角,但觉其热如火,惊然忖道:呀!这不是走火入魔吗?

她毫不犹豫,索性也坐上床去,左手紧紧捏扣着陶羽的“秉风”穴,右掌轻按“凤尾”,深纳一口真气,缓缓运起桃花门秘传的“冲穴御神”大法。

一股蠕动的热流,冉冉从她小腹下升起,一连三起三沉,绕着腰际三十六处阴络穴道激冲了九匝,“嘶”然一声,上越“百会”,循心络疾下,源源聚积在她的右掌掌心之上。

但那股热力,却一时并未注入陶羽的穴门内,尽只凝聚在掌心一点,渐凝渐小,掌心坟起直如枣核般一粒肉刺,凌茜咬紧牙关,沉掌疾落,一连拍在“凤尾”,“精促”三处要穴上。

这三掌仿佛费尽了她全身力气,瞬息之间,额上已汗珠盈盈,晶莹透澈的双眸,明显地泛起一抹疲惫之色。

而陶羽却浑身大大一震,霍地扭头回顾,眼中满蓄泪光。

凌茜娇情地低声叫道:“羽哥哥,你觉得好过一些了么?”

陶羽幽幽地点点头,突然张臂紧紧抱住凌茜,硬咽失声道:“茜妹,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羽哥哥,你应该信任你自己,以你目下修为,是足以胜得过飞云庄主的。”

“不!我不怕胜不了外公,我是怕……啊!我会对不起娘,更对不起惨死的爹爹……”

凌茜喟叹一声,道:“事到如今,孝忠已难两全,你要替天下武林同道想一想,假如顾全母亲一己之私,那将使千千万万的同道,永远沉沦在黑暗无边的惨境中。羽哥哥,你是聪明人,想想少林明空禅师的惨死。黄山一派的覆亡,再想想当年罗大侠悲壮遗志,你也该作个明智的抉择了。”

陶羽泪如雨落,悲不自胜,喃喃说道:“一个人求生不易,想不到求死也这般困难。

唉!……”

凌茜反臂绕着他的颈项,柔声道:“羽哥哥,你还这么年轻,正当英年有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想到死呢?就算你自己想死,老天也不容你死,竺姐姐和我,更不甘心由你去死……”

说到这里,语声倏忽中止,原来她发觉陶羽两片火热的人的双唇,已经堵塞住她的樱口。

她又惊又惧,又有几分妍羞和喜悦,一面回避,一面依晤着问:“羽哥哥,你……你要做什么……”

陶羽没有回答,但动作却显示了他此时情绪的激动,如雨点般的密吻,一阵阵汹涌而至,淹没了凌茜的呓语,也淹没了他自己的理智。

婉转,缠绵,如火般的热情,在他们之间渐渐燃起……

不知是谁做了个逾份的动作,另一个蓦然—惊,头脑顿时冷静大半,用力拧开被缠扭着的身子,匆匆掩盖衣衫,喘息着道:“羽哥哥,不要……不要这样……”

陶羽突然痛苦地啜泣起来,喃喃道:“原谅我,茜妹,是我错了,可是,错开今天,也许我们就将永远没有相见的一天了……”

凌茜浑身机伶伶打个寒战,急声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陶羽轻叹一声,没有回答,那神情似有无限隐衷,只恨无法尽情倾吐出来。

凌茜目睹此状,不期然从心底泛出一股凉意,猛然一把抱住他,用力摇撼着,叫道:“羽哥哥啊!你为什么要想得这样可怕?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陶羽无词以对,只是沉痛地摇着头,晶莹热泪,满布面颊。

凌茜心里一阵酸,但咬紧牙关,不肯让眼泪滚落下来,只是暗地一叹,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和抗拒……

这时候,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由他吧!在他濒临生死决战的前夕,如果这样可以给他安静和勇气,我又怎忍心拒绝?

她含着泪,闭着眼,怀着无比恐惧,等候着那人生奇妙的时刻来临。

十足,澎湃的浪潮急剧地升起,激流掩没了山壑和峰峦,引发出一圈圈令人昏眩、沉醉的漩涡,一个险些无法弥补的大错,终于造成……

久之,久之——

浪头退去,激流也消失了,遗下的是一片平和,一片安祥。

蓦然间,窗久,忽然飘进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凌茜霍地拧身而起,匆匆掩好衣衫,低喝一声:“是谁?”

连问两声,无人回应,凌茜一阵羞急,纵身掠下余温尚存的枕榻,娇躯微闪,早已穿窗追出……

但窗外微曦隐约,未见人影,凌窗回目之际,却见窗边一株芙蓉树枝上,有一张白色素笺。

她惶然一惊,取过素笺略一展视,粉脸刹时通红,骇忖道:竟会是她?笺上写了这许多字,足见她隐身窗外时间已经不短,那么,刚才的情景,岂不全被她看在眼里了么?

想到这里,不禁面红耳赤,芳心卜卜匆匆看了笺上字句一遍,顿觉既惊又怕,忙又掠身回到房里——

床榻上,陶羽衣衫不整,正瞪着一幅白色纱布坐着发呆,那纱布是凌茜的,巾上腥红点点,也是凌茜为他奉献的珍痕。但他此时心中,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因为那满沾血斑的罗巾,使他想起从前在观日峰顶,那一块和“通天宝篆”包在一起的丝绢来。

他恍然明白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事,见凌茜回来,不觉叹道:“你看见果然有人么?”

凌茜缓步走到床边,脸上红云依旧,羞怯怯地轻声道:“羽哥哥,你赶快提气试试,看真气还能凝聚不能……”

陶羽听她语气十分焦急,讶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好好的吗?真气为什么不能凝聚?”

凌茜喘息着道:“你先别问,快些照我的话试一试……”

陶羽虽然不解她用意何在?却不忍违拗,于是盘膝端坐,深深纳入一口真气,虚念澄心,默运神功——

可是,他陡然间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勉强坐了不到半盏热茶工夫,浑身已冷汗如雨,骇然睁开眼来,惊惶失措地道:“不……不好……怎的真气无法凝聚玄关紫府,勉强运气,浑身竟都疼通难忍,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茜“哇”地哭出声来,含泪跪倒,喃喃道:“羽哥哥,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陶羽惊道:“这是怎么说?”

凌茜用发抖的手,将那张素笺放在床缘上,痛哭道:“我对不起你,是我一念不坚,害你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武功。”

陶羽听了,浑身机伶伶打个寒噤,连忙取笺细读,一面读,一面忍不住热泪滂沱,等到将笺上字句读完,竟然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床上,昏了过去。

那素笺冉冉飘落在床前壁灯之下,昏黄的灯光照射在笺上,只见那上面写的是:“痴儿!

痴儿!可怜可悲,一念不坚,竟蹈汝父十五年前惨痛之覆辙,明日峰顶,儿将何以报父仇,何以谢天下,焚心毒丸,其毒无解,阴阳乍合,武功立废,儿何其愚之甚也,令人扼腕浩叹,如今但只二途可循,其一为:立即远扬避祸,则愚夫愚妇,尚堪终老;其二为:设法使武会延期,速觅‘千年寒犀珠,仗其天下至寒,暂使热毒不发,并力以赴,或可造战;为娘历十五年痛苦岁月,苦心钻探,得此秘方,丝灵珠难求,能否如愿,实端赖一化福缘而已。

汝性外柔内刚,娘所深悉,倘竟不此之图,冒然赴会,就汝父无益之死,则于事何补?

于世何益?徒令观日蜂顶,平添新坟,为娘失夫丧子,亦仅一死耳,含悲净言,汝其凛遵,勿令为娘心碎,勉哉勉哉!娘字。”

凌茜急急将陶羽扶正卧好,一只手捏着他的人中,一只手向他“将台”,“玄机”两处穴门上遥击两掌,陶羽微嘤一声,缓缓睁开一双泪眼。

当他一见凌茜正跪在自己身边,心中大感悲痛,张臂拥住,位道:“茜妹,告诉我,你见到我娘了么?”

凌茜摇摇头,道:“没有,我追出去的时候,窗外已经没有人影,只有这张素笺……”

可是,她老人家能从容留下这么长的信,一定早就站在窗外了,她老人家为什么竟不阻止我们?”

“我……我也不知道。”

“唉!可怜我们刚明白爹爹的死因,自己竟重踏他老人家覆辙,这一来,我不但是世上不孝的人,更成了天下不义无信的小人……”

凌茜忽然心中一动,道:“羽哥哥,咱们照笺上第一个方法,回桃花岛去吧!飞云庄主一定不敢寻到桃花岛来,等武功练恢复以后,再到中原来。”

陶羽坚毅地摇摇头,道:“不,那样做,不但背弃了金顶歃血的八大门派,也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做这种事。”

凌茜又道:“那么,咱们就依她老人家第二个方法,声言武会改期举行,然后踏遍天涯,去寻那‘千年寒犀珠’?”

陶羽叹道:“也不成,明日观日峰顶,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满怀希望,从天南地北赶来与会,要是轻言改期,岂不是失大信于天下?”

凌蕾道:“可是,你一身武功已在一夜之间失去,难道明天就这样赤手空拳去送死?再学当年罗大侠?”

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忙道:“我有个主意了,咱们桃花岛特制面具,简直可以乱真,何不由我改扮一下,代替你去峰顶赴会……”

陶羽未等她说完,连摇头道:“假冒顶替,更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茜妹,这是天意劫数,是福是祸,都应该由我自己去承担。”

凌茜愁容满布,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不听娘的劝告,却愿意白白地死在观日峰顶?”

陶羽沉吟半晌,说道:“我有一个异想,但不知能不能如愿……”

凌茜忙道:“什么异想,你快些说出来。”

陶羽道:“你还记得那一次当我吃了宫天宁的焚心毒丸,独自在乱山中奔走,后来误饮一种奇冷的溪水,才没有毒发死去,那地方,好像就在泰山附近不远………

凌茜忙点头,道:“不错,我还记得那座乱山……”但忽又重现愁容,轻叹道:“不过,那奇冷的溪水虽然可以暂时压抑火毒,却不能解去毒性,后来若非竺姐姐从宫天宁手中了取来一粒‘冰莲’,也许仍然无济于事。”

陶羽突然神情一震,道:“茜妹,请你把那边小桌上的包裹给我。”

凌茜茫然离床,取来包裹,陶羽急急解开,片刻之后,从包中找出一粒龙眼般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色呈暗黄,珠面隐现红色纹络,陶羽捧在手中,从珠子上发射出一股浓重的香味,顿使满室生香。

凌茜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陶羽凝视着珠子,嘴角上浮现出一抹凄惨的笑,缓缓道:“茜妹,你忘了,这珠子是你送给我的……”

“我送给你的,没有啊?”

“是的,这珠子是你随神君返回桃花岛的前夜,海天四丑欲以珠交换,要求你传授他们‘冲穴御神’大法,你还记得吗?”

“啊!是的——”

“后来,你令他们持半枚全真金钱和这粒珠子传讯给我,要我赶到海口,见那最后一面,这粒珠子,便是海天四丑转送给我的。”

凌茜恍然记起前情,惊喜叫道:“对了,有这么回事,我还记起海天四丑曾经说过,这粒珠子名叫‘犀顶珠’,专能解治百毒,只不知它是不是笺上所说的‘千年寒犀珠’,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陶羽道: “一个叫‘千年寒犀珠’,一个叫‘犀顶珠’。顾名思义,很可能就是一种,但现在既然无法查证,它既能解毒,只有冒险试一试。不过,如果能再取到千年冰河河水,一起服用调息,也许多少会有些效用。”

凌茜急忙一跃而起,道:“咱们就冒险试试,羽哥哥你先服下这珠子,暂在此地调息,我立刻赶去取冰河河水来。”

陶羽眼泛泪光,问道:“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

凌茜道:“大约寅刻刚到不久。”

陶羽长叹一声,道:“离辰时武会,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秦兄弟他们一定动身上峰顶去了,你一去一返,只怕无法赶到……”

凌茜毅然道:“羽哥哥,求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赶回来的。”

陶羽点点头,却道:“要是辰刻之前能赶到固然好,过了辰时,咱们就在观日峰顶见面。”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凌茜心知多说无益,取过那粒“犀顶珠”,双掌一合,压成粉末,亲眼看着陶羽服下,然后匆匆结束一番,独自越窗而出,尽力展开身法,瞬息之间,便消失在晨曦微露之中——

陶羽见她远去,长叹一声,整衫而坐,开始运功调息,当他合眼的刹那,眼角上清晰地悬着两粒晶莹的泪珠。

天色将明的时候,山间积雪如银,苍茫大地,一片寥寂。

凌茜独自展开绝世身法,奔驰在皑皑白雪之上,绿色人影,被惨淡的雪花照映着,宛如星丸飞泻。

将近一个时辰的疯狂奔驰,使她额边鬓角,升着一缕缕热气,人生初度的创伤,更使她小腹间隐隐作痛,但如今片刻光阴,赛逾珍宝,竟令她连略为喘息的时间也不愿耽误。

她总算寻到了那片乱山,可是,满目尽是大雪,却无法辨认何处是山岩?何处是溪流?好容易在乱山中找到她曾和陶羽共处过半宵的石洞,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立在山头,极目全是无垠白雪,她忽地心头一震,暗忖道:糟了,羽哥哥所说的“冰河溪流”,平时已经奇寒彻骨,一到现在这种天寒地冻的严冬,溪水怕不早结了冰,冰上再被大雪掩盖,却叫我到那里去寻得“冰河河水”呢?

这念头一起,顿时心慌起来,假如寻不到溪水,因而耽误了陶羽恢复功力,那后果岂堪想像?

她仰面望望苍天,星晦月沉,转眼就将天亮,而泰山武会会期,却订在天明不久的辰时正刻——

凌茜不期然从心底升起一阵恐怖之感,举手抹了抹额上汗珠,娇躯疾拧,重又奔落山顶,一面取出肩上长剑,一个劲儿寻那地势低洼,可能是溪涧的地方,便用剑尖敲击着冰层。同时,将“血气气功”逼注剑尖,利用剑上发出的热力,溶化税雪,探寻溪流的位置。

这方法虽然有些用处,但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溶雪找到溪水,却发觉那些溪水,反呈微温,并不是她要寻找的冰河。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她几乎已用尽全身精力,仍然寻不到冰河所在,而东方天际,却已经泛起一片鱼肚色。

正当焦急无计之时,忽觉目光过处,望见数丈外一棵大树之下,有一堆黄色土堆。

山中黄土,原不足奇,但奇在如此弥天大雪之下,满山都被雪掩盖,偏偏这一小块土堆上,却一片雪花也没有?

凌茜心念一动,轻轻一飘身,掠到树下,细细一看,倒吃了—惊……

原来那堆黄土,竟是一个坟头,此时坟侧积雪,已被人打扫得千干净净,正前方尚置着香烛水碗,以及几样祭奠用的物品。

显然,在不久以前,曾经有人在坟前扫祭,那么这些深夜到荒山中扫墓的人是谁?他们又到那里去了?

凌茜暗怀鬼胎,绕到坟前,俯身细读那墓碑上的字迹,赫然竟是——

“大侠林一波之墓”七个大字。

她心头微微一动,喃喃说道:“林一波……他不是海天四丑中的一个吗?”

想到‘海天四丑’,凌茜便不由自主生出一阵歉疚之意,那四个丑陋的怪人,虽然和秦佑、辛弟有着杀师弑父之仇,但对她却有传讯赠宝的大恩。人生在世,恩怨分明,何况他们所赠“犀顶珠”,此时正关系着陶羽的成败生死,然而,她曾经面允传授四丑“冲穴御神”

大法,却至今未曾兑现。

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凌茜心中暗自思忖,这座坟墓,分明是三丑所立,借此大树,正可了却一段心愿。

当下运起神功,力透指尖,遥遥向那大树树干上,振腕疾书。

不料才刻不足十个字,触手之处,忽然一陷,竟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树洞来。

那树洞边缘十分整齐,长宽各约三尺,显然是被人用利刃特意割成的,只是将树皮复原之后,一时不易看得出来。

凌茜脑中灵光乍闪,忽然记起竺君仪曾对她提起过,那日竺君仪在乱山中遭遇宫天宁之前,曾将陶羽秘密安置在一棵大榕树中空的树干里,而那棵大树左近不远,便是千年冰河溪流经过的地方。

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她立刻开始仗剑在树干附近敲击探索,果然不多片刻,竟被她发现了那条溪流的位置。

她怀着无比激动,扫开积雪,敲破浮冰,冰下流泉淙淙,正有一条涓细的泉流,最奇怪的,是这冰河溪水虽然奇寒彻骨,溪水却并不结冰,只在水面积雪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浮冰而已。

凌茜高兴得险些流下泪来,连忙从身上取出一只药瓶,倾出药丸,却用那只瓶子,满满盛了一瓶溪水,藏妥之后,重回树下。忖道:看来善恶报赏,一点也不错,我若不是存心实践诺言,准备将“冲穴御神”大法刻在树干上,决不会恰巧发现这条溪流的位置。

因此,不再迟疑,运指如飞,将桃花门秘传“冲穴御神”大法,详详细细,都刻在大榕树树干上。

刻完之后,仰面望天,这一阵耽误,天色早已大明。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将树皮仍然安放回原来模样,然后低声说道:“林一波啊林一波,为了实践前诺,报答你们当初传讯赠宝之德,耽误了我许多宝贵时光,你如死后有知,应该助我羽哥哥及时恢复功力,方不在我一番苦心。”

说毕,收剑入鞘,展步如飞,踏上归途。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凌茜心急如焚,展开身法,真个归心似箭,田野、乱山、丛林、涧谷……一排排在两侧飞退,在脚下掠过。

大雪天,空中总是彤云密布,不见阳光,因此,她也无法推测准确的时刻,现在她怀中盛着冰河河水,唯一的心愿,就是早早一步赶回陶羽身边。

桃花岛轻身之术足堪傲视武林,但凌茜只嫌它太慢,太慢……

渐渐接近了泰山山麓,远远望见那一片荒凉的农庄。

田野间,已有早起的农民在活动,凌茜顾不得惊世骇俗,腾身飞纵,几个起落,掠到茅屋外,纤腰疾摆,穿窗而入。

但是——

茅屋中空空的,己不见陶羽的人影。只有灯萤如豆,和枕榻上尚存的余温。

她愕然痴立在屋中,惊惶地口顾着,呢喃自语,道:“我……我毕竟是回来得太晚了……”

泰山,观日峰顶。

仍然是那片古老的平台,仍然是那座青石堆成的孤坟。

但,今天,这片寥寂的地方,已经不再冷清和荒凉了。

虽然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整个东岳几乎全成了白银世界,这片观日峰头的平台上,银色的雪花,像铺上一层厚厚的雪毯。

不知是谁首先在坟前供奉了一束怒放着的梅花,阵阵清香,横溢空际,坟头上的乱草,拔得—根不剩。

从子夜以后,就开始有远从各地跋涉赶来的武林豪士,悄悄登上峰头。来的人第一件事,几乎全是肃穆地到坟前,向这毕受天下同道景仰的一代大侠罗伟的坟前,恭恭敬敬拜上三拜,然后,燃起一柱香,再退到坟边右侧空地上,席地坐下。

及待天色初明,那片空地上已坐满百余名面容肃穆的武林人物,青石坟前,群香索索,密如繁垦,但整个山头,却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声音。

能到观日峰上来的,自量身价,莫不是武林中成名露脸的人物。其中更有许多是十五年前参与过第二次泰山武会的豪客侠士,此时再度静坐在这充满酸楚悲凉的观日峰项,每个人的心中,难免泛起无限沉痛。

他们心目中只关切着一个问题:十五年前,罗大侠一招未出,惨死在观日峰上,十五年后的今天,他的遗腹子,究竟能胜得了飞云庄主吗?

东方天际,慢慢亮了,卯正时候,峰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据飘风之声,人群中微微引起一阵骚动,转眼间:峰下如飞上来八九条人影。

来人中僧道俗家俱全,走在最前面的,是峨嵋派当今掌门灵空大师。

人群中有人低声叹道:“唉……这一劫还不知谁死谁活。”

灵空大师双手捧着一只檀木方盒,盒中所盛,正是那件满沾罗伟鲜血的袈裟。

他疾行几步,到了坟前,屈膝跪倒,虔诚地把那方盒放置在坟头上,然后亲手点燃一束香,其余七大门派掌门人和巫山莫家堡主莫理高祖孙,一齐上前,垂首下跪。

灵空大师领先拜毕,举香过顶,含泪祝告道:“武林失德,蒙尘己达三十年,灵空等顽混乖泪,无以应劫,沉沦时久,愧作殊深。是以敌血设誓、共盟于峨嵋金顶,愿舍此皮囊,渡化巨恶,共推陶少侠,掌武林正道盟主,今日峰顶武会,实乃生死存亡之机,大侠英灵不远,神威犹似当年,佑之助之,除此恶獠,灵空等愿承罪孽于—身,换武林百年生机,仙踪略驻,共襄盛事,不胜企盼之至。”

八大门派掌门人依序奉香膜拜,然后起身,退到右侧坐下。

当时人群中便有人问道:“武林正道盟主陶少侠怎么不见?”

邛崃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站起身来,抱拳朗声道:“陶少侠身负血仇,恩怨繁复,心情沉重,极须静摄,现今侠驾己抵泰山,只待辰刻一到,便将莅止?”

人丛中有与八大门派相识的,各自低声寒喧,寂静的山头,此时才开始有一阵嗡嗡的低语之声。

过了片刻,突然有人惊喜的叫道:“武林盟主陶少侠到了!”

蝇语般的人声蓦然—敛,人人循声张望,却见峰下轻若鸿燕掠上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英姿勃勃,背插短剑;另一个纹脸粗壮,甚是威武。

八大门派掌门人见是秦佑和辛弟,连忙站起身来,慧空禅师抢前一步,合十躬身,叫了声:“师叔!”

众雄听了,大感诧异,有些人直把秦佑当作了陶羽,有些则茫然不解,心想陶少侠出身飞云山庄,据云武功得自海外,怎会成了少林掌门人的师叔呢?

秦佑点头向各派掌门略作招呼,迳自行到罗伟坟前,倒身下拜,拜毕起身,望了左侧那片不见人影的空地一眼,皱皱眉,低声问道:“怎么?飞云山庄的人,一个也没有来?”

慧空禅师答道:“据悉陶天林亲率飞云山庄百余名高手,三日之间,已抵鲁西分堂,时刻一到必然会依约赴会的。”

灵空大师接口问道:“陶少侠心情可曾安定些了么?”

他这一声问得语音甚低,但脸上却表露着十二万分关切。

秦佑轻叹一声,道:“大哥始终不能忘记生母养育之恩,虽然决心赴会,内心却很是痛苦。”

灵空大师喟然道:“亲情如海,陶少侠不忘根本,自也是人情之常,但是,陶天林武功通神,心狠手辣,决非易与之辈,少侠若是心存顾忌,今天只怕……”

说到这里,似有许多未尽之意,但却只唉声一叹,没有再说下去。

秦佑会意地领首,道:“不过,大哥为人正直,一向恩怨分明,我想他不致连武林安危都不顾及,一个人处在这种复杂的感情中,难以决断,也是免不了的。”

灵空大师忙道:“老衲岂敢怀疑陶少侠耿直大志,只是今日之战,非同小可,少等还盼秦少侠从旁多多关顾,常言道:人无伤虎心,虎有食人意。出手之际,分毫不能容情,否则,必将负憾终生——”

秦佑又点点头,道:“这个,大师只管放心。”

他们这番谈话,语音虽低,在场莫不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高人,是以个个听得清清楚楚,许多人不由自主,在心上凭添了一分沉重的心事。

皆因此次泰山武会,他们甘冒不韪,现身观日峰顶,同时毅然站在正道武林这一边,自然巴不得陶羽一战成功,歼灭了飞云山眠及至听到陶羽尚有许多难以决断的顾忌,不由便生出一抹惶恐的感觉。

假如陶羽因为不愿放手施为,落败在陶天林手中,那么今日参与泰山武会的人,谁也难逃飞云山庄残酷的报复。

一个身著皂色大袍的老人忽然沉声说道:“老夫不辞艰辛,从贡噶山兼程赶来赴会,假如陶少侠竟连出手一战的决心也没有,岂不太今天下同道失望了?”

这句话,立时引起许多人的共鸣,刹时人丛中议论纷纷,几乎人人自危,甚至有那胆量小些的,已经准备趁早抽身,快快离开这惹火烧身的武会。

秦佑霍地站起身来,目射寒光,电击般在群雄脸上扫视一周,朗声说道:“我陶大哥承中原武林十大门派以及莫家堡老堡主抬爱,身应天下正道武林存亡重任,既然柬邀飞云山庄举办泰山第三次武会,早将己身恩怨,甚至一己生命置诸度外。各位不辞千里,参与盛举,盛意豪情,我陶大哥永感不忘,但如有谁心存猜忌,不能推诚输将,现在武会尚未开始,不妨便请离去,决没有人会勉强的。”

群雄被他一番豪语,说得面面相视,作声不得,一时间,峰顶鸦雀无声,但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脚步。

正在这时候,峰侧人影一闪,奔上来一个身披灰色袈裟的虬髯僧人,那僧人神情略显有些慌张,目光向场中一瞬,便迳奔峨嵋掌门灵空大师。

灵空大师沉声叱道:“智广,什么事这样慌张?”

虬髯僧人合掌躬身,道:“弟子方得确讯,飞云山庄业已调集数百门下,将观日峰周围十里,围得水泄不通,并且扬言只等庄主掌毙了陶少侠,凡是参与武会的人,一个也不准活着离开观日峰……”

群雄不约而同,失声惊呼:“哦——”

灵空大师精目一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老衲只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如此而已,智广你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便张惶走报,不怕丢了咱们峨嵋派的脸面吗?”

虬髯僧人连忙低头,道:“弟子知罪。”

那皂衣老人接口道:“飞云山庄处心积虑,事先已断我等退路,这等重大阴谋,大师还以为是件小事么?”

灵空大师敞笑数声,朗声道:“我等共柬邀约飞云山庄赴会泰山,早存必死之心,今日之会,胜则全身活命,败则血洒峰顶,飞云山庄纵然调集百万大军围山,老袖何惧之有?”

群雄听了,豪念齐发,那皂衣老人也笑道:“领袖武林的灵空大师尚且不惜一命,老夫贡噶一门,覆巢之下,又岂愿独生。”

华山掌门“九指姥姥”尹婆婆用力一顿钢拐,道:“现在且让他们张狂一时,待毙了陶天林,老婆子倒要杀他一个痛快。”

群情方在激昂,蓦然间,峰下突然扬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号角声。

沸腾的人声突然沉静,群雄凝神倾听,只觉那号角声正由远而近,其迅无比地遥遥向峰顶而来。

角声入耳,神驰意摇,突然,号角之声遵尔中断,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声响,由峰下如飞而上。

灵空大师满脸凝重,沉声道:“飞云庄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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