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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聚散无常

群雄但闻“飞云庄主”四个字,神情俱是一震,观日峰上,除了起伏不一的喘息之声,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声响,数百只的的目光,齐都注视着上峰的小径道口。

这飞云庄主陶天林威震武林三十年,的确先声夺人,势派非凡。

随着衣衫破空之声,嗖嗖连响,刹时间,出现十八名彩衣童子。这些小童年纪均不过十二三岁,一色五彩斑衣,背负长剑,身手矫捷,整整齐齐并肩立在青石坟的左侧空场上。

紧接着,人影幢幢,步履沙沙,峰头上又出现二十名劲装大汉,每人胸前,都挂着二朵特制的大红绒花,脸色阴沉地分列在小道两侧。

然后,才见飞云山庄高手一一现身,各堂堂主、各总坛护法……尽都肃容列队,高视阔步,缓缓经过那座青石孤坟,停身在左侧场中。

这些人个个身负绝学,平素皆是雄霸一方的人物,足足费了盏茶光景,方才走完,大略估计起来,怕不有五六十人之多。

“八卦掌”郝履仁走在最后,当他登上峰顶的时候,目光冷冷扫丁右侧群雄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缓缓说道:“飞云山庄居武林盟主三十年,庄主驾到,你等理应起身躬迎。”

群雄脸上都现出愤懑之色,谁也没有理会,灵空大师冷冷接口道:“中原十大门派,现已公推陶羽少侠为正道武林盟主,郝施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郝履仁脸上微微一红,哼道:“好!且看今日一会,究竟是谁家天下吧!”

声落时,拧腰—旋,拱手躬身,大声道:“庄主驾到!”

左边空场上飞云山庄门下共应一声。一齐面向峰侧躬身抱拳为礼。

号角之声复起,红影一闪,鬼师董武首先跃登峰顶,在他身后,八名彩衣小婢合抬一乘软轿,宛如柳絮舞风般,轻飘飘踏上了观日峰。

软轿之中,正坐着那震慑武林凡三十年的飞云山庄庄主,“飞云神君”陶天林。

轿侧两名护法,左边是“铜牌飞叉”傅三槐,右手是那凶悍无比的“铜钵头陀。”

八名抬轿的彩衣女婢中,有两名高举海螺号角前导,软轿轻盈地一转,卸肩落地,点尘石扬,显然这些稚龄女婢,莫不身怀绝技。

帘掀处,陶天林身著锦袍,缓步跨了出来。

轿后恃婢,立刻送上来一张锦绣软椅,陶天林拈须而坐,一双精目,冷冷扫了对面群雄一眼,侧目淡淡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鬼师董武躬身答道:“禀庄主,已是卯正三刻。”

飞云神君陶天林轻晤了一声,微微颁首,双目一闭,默然未再出声。

群雄面面相觑,各人心中,都像压了一块铅块般沉重,整个观日峰顶,空气全似凝结成厚厚的一块。

他们谁都明白,再过一刻,辰时—到,便是中原武林和飞云山庄生死决战的开始。可是,为什么陶羽至今未见现身呢?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逝去,许多人用询问而焦急的目光看看灵空大师,灵空大师又用不安的眼光望望秦佑。

而秦佑却正聚精会神地在向对面搜寻,他心里有两个解不开的疑团,那就是为什么陶羽的母亲“玉面仙狐”陶素娥没有出现?而且,“河朔—剑”司徒真如也未见现身?

这两人未在观日峰顶出现,对他来说,一喜一忧。因为,陶素娥如果不在场,也许可以使陶羽不再有顾虑,反能放手施为:而司徒真如未至,却在他心上蒙上一层阴影。

灵空大师忍不住,嘴辰蠕动,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向秦佑问:“陶少侠怎还未见来?时候已经到了。”

秦佑闻声一惊,看看天色,果然辰时将到,皱皱眉头道:“我想他就要来了,也许他不愿跟陶天林早些见面……”

灵空大师摇头道:“老衲看必不如此简单,其中难道有变?”

秦佑道:“凌姑娘跟他在一起,纵有变故,也可无疑,他说过,一定准时赶到观日峰。”

灵空大师道:“要是万一他不能赶到,那时……”

这句话还未说完,对面陶天林已霍地双目暴睁,转对鬼师董武厉声道:“辰刻已到,庄主令十大门派为首之人,上前答话。”

群雄一阵惶恐,武会的时间已经到了,而十大门派共推的盟主陶少侠却迄今未见人影……

灵空大师黯叹一声,正推备挺身而出,秦佑却挥手将他拦住,沉声道:“大哥未到,理应由我代替他出面。”

灵空大师惊道:“秦少侠,你可知道飞云庄主的武功?”

秦佑抢着道:“我知道!”

说着,身形一掠而出,向陶天林遥遥一抱拳,道:“秦佑愿先领教庄主绝艺。”

陶天林似乎微微一怔,缓缓从椅上站起身来,凝目注视着秦佑,道:“你是陶羽的什么人?”

秦佑昂然道:“在下与陶大哥生死相从,患难与共,难道不能领教庄主几招吗?”

陶天林微晒道:“武会上虽不限出手之人,但老夫体上天好生之德,殊不欲多伤无辜,你只叫那忘恩负义的畜生出来,老夫自与他当面了断。”

秦佑道:“我陶大哥现在有点事,等一会就到。”

陶天林面含冷笑,道:“虎大反噬,老夫养育他整整十五年,他不思报恩,反敢纠集乌合之众,与老夫成仇,今日他如若踏上观日峰,老夫当叫他挫骨扬灰,自食其果……”

秦佑不等他说完,怒声道:“你虽养了他十五年,但却杀害他亲生之父,暴戾无德,压制了武林三十年之久。我大哥得天下正道武林爱戴,公推为武林盟主,今日率天下正义之师,报十五年前杀父之仇,观日峰上,自食恶果的,恐怕就是你陶天林。”

陶天林神目一瞪,仰天笑道:“你年纪轻轻,竟敢在老夫面前出此狂言?”

秦佑抗声道:“以义伐暴,乃天下人的责任,似你这种恶霸,人人得而诛之,论什么年轻年长作甚?”

话声刚落,群雄不由自主,爆发出一片震耳喝彩声。

陶天林捻须冷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既是你等自寻死路,休怨老夫心狠手辣。”说着,缓缓举步,行了过来。

秦佑昂然不惧,左脚斜退半步,翻腕一声龙吟,短剑已撤到手中。

他深知当前这位飞云神君,一身武功已达化境,短剑出鞘,立即抱元守一,凝神敛气,暗自提聚毕生功力,脑中万念俱寂。

陶天林在距他二丈远立住脚步,精目略瞬,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仗恃着这点剑术修为?五十招之内,老夫不能使你短剑脱手,今日泰山之会,便算老夫输了。”

群雄听了这话,蓦地发出一阵轻呼,他们本来对秦佑的武功尚无体认,但陶天林自视何等高傲,居然一出口便以五十招为赌,单从这一点,已不难想像秦佑在他眼中,实际上颇具份量。

秦佑却神情一片镇静,只轻轻叫了一声:“庄主仔细了。”左手剑诀一领偏锋,身随剑走,剑风破空响起一声嘶鸣,展开“达摩十二无上心法”;振腕飞刺而出。

他自从在桃花岛上潜心练剑,对剑术的造诣,可说突飞猛进,此时的秦佑,己远非初进中原时可比。剑势刚动,快如石火电光,第一招“追风逐电”之后,唰唰唰一连划出四五剑,“含沙射影”、“天马行空”……直到第五招“风流云散”,几乎一气呵成。

但只见寒光霍霍,银蛇盘绕,每一招每一式,非但精妙,剑尖贯注的内力,更具撕帛裂石之锐。

陶天林心中微微一震,左掌连拍带拂,虽然将秦佑的快攻化解开去,却对眼前这年轻的敌人,兴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惊诧。

秦佑见自己抢攻不逞,霍然一拧腕时,漫天剑影刹时顿收,横剑立在五尺以外,竟不再出手。

陶天林诧道:“为什么不出手了?”

秦佑道:“在下己先行攻出五招,现在该论到庄主出手了。”

陶天林脸色突变,怔了一怔忽然纵声大笑道:“老丈称雄天下数十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不自量力的小东西。也罢,看在你这股傲气份上,老夫现在就出手攻你,只要你能接得下老夫全力发出的五招,今日武会无论谁胜谁败,老夫让你一人全身离开。”

秦佑道:“这番大话,最好等你胜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陶天林笑容满面地道:“你不信么?少等就叫你明白老夫决非大话。你先接这第—招。”

“招”字方落,左袖微震,袖口无风自卷,露出隐泛淡金色一只左手,中食二指骄指如戟,虚空向秦佑一点而至。

二人相距尚有五六尺远,陶天林仅只虚点一指,脚下分毫未动,但破空之声,如裂锦帛,一股凝而成形的指风,直向秦佑面门暴击过来。

秦佑不敢大意,短剑迎面一圈,剑身与那指风遥遥相触,却听得空中响起“叮”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握剑的手腕暗觉一麻,不禁倒退了一步。

陶天林趁势欺身踏进一大步,右手大袖疾挥而出,喝道:“你再接这第二招。”

秦佑在勾漏山中,早已见识过陶天林的“飞云袖”绝世功力,此时见他振袖挥出,袖端才起,劲风已拂面生寒,连忙振臂一连削出三剑。这三剑莫不是石破天惊的震世之作,剑锋过处,嘶嘶之声不绝,两人一合又分,秦佑竟后退了三步之多,额上己隐现汗迹。

飞云神君眼中神光激射,己不见丝毫笑容,蓦地发出一声震耳大喝,左手一捋长髯,右掌一圈,竖掌如刀,挟着一股强猛劲风,破空起落。

秦佑一连硬接两招,真气已显得浮动难抑,明知凭自己内功修为,实难和飞云神君陶天林抗衡,然而一股男儿宁折不弯的豪念,却支持他无论如何不能认败服输。

只见他仰天一声清啸,短剑横衔口中,双掌齐胸平推,竟用了毕生内力,举掌硬接。

“蓬”!一声暴响,秦佑一挫腰,倒跨两步,双脚陷入地中足有半寸深。

陶天林性直,欺身上步,单掌连扬,竟然一口气又劈出两掌。

秦佑奋起全力,硬接了两掌,踉跄后退了七八步,每一脚踏在地上,都留下一寸深清晰的脚印。

两掌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喉头一阵甜。一股鲜血,汹涌而上。

但秦佑嘴唇紧闭,深深吸了一口气,竟强自将满口鲜血,又压抑了下去,峙然独立,怒目瞪视着飞云神君。

陶天林长长换了一口气,双掌缓缓提举平胸,冷声道:“你敢再接老夫一掌?”

秦佑木然应道:“有何不敢——”

蓦然,一个声音厉喝道:“秦兄弟,且慢——”

群雄闻声一怔,各自扬目望云,却见是个英俊儒雅的少年,出现在峰口小道上。

八大门振掌门人同声发出一片欢呼:“陶少侠到了!”

这一声欢呼,包含了无比欣喜和崇敬,群雄中许多未见过陶羽的高手,纷纷低语惊叹,他们竟没有想到,这位负责天下武林存亡重责的陶少侠,会是这么年轻。

“九指姥姥”尹婆婆忽然轻声讶道:“咦,少侠的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语声虽低,群雄却个个听得十分清楚,大家这才发觉,陶羽不但脸色苍白,神情之间,更有一层说不出的悲伤和迷惘。

他在道口略停,便举步缓缓向场中行来,每一举步,都是那么沉重而迟疑。

飞云山庄门下,适时爆发出一阵嘲笑之声。

秦佑迎上前去,低声问:“大哥,怎么到现在才来?”

陶羽黯然轻叹一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迳自缓步走到场中,当他一眼望见那座孤立峰顶的青石坟,眼中顿时映现出莹莹泪光,连忙扭过头去。

陶天林一直的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冷哼说道:“畜生,你还有脸来这儿见我?”

陶羽用力扬起头来,满脸悲愤之色,嘴角牵动了好几次,颤声道:“我……我娘呢?”

飞云神君嘿嘿冷笑两声,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在你心中,还有你娘的影子么?”

陶羽咬牙强忍胸中悲愤,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外公,你容许我活了十五年,养育之德,厚比天高,你能准许我在武会开始之前,再见我娘一面吗?”

飞云神君突然纵声大笑,说道:“既知养育之恩,厚比天高、今日你站在这儿,是要报答我陶天林十五年养育之恩?或是要图报你娘十月怀胎生身之德?”

接着,笑容一敛,又道:“老夫素知你天生孽种,养虎终必反噬,现在不必再装模做样假作忠孝,你的身份,既是十大门派公推盟主,老夫自与你以武论断,休得多说废话。”

陶羽含泪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以十五年生育教养,恩怨已经可以抵消,今日之会,是为了天下武林生存机运,并不再是我一己之私,可是,你竟狠心不让我们母子再见—面吗?”

陶天林冷冷叱断他的话头,道:“老夫乃应邀赴此武会,不是来听你假仁假义的虚伪言词,如何比试,希望你身为盟主,的划出道来,老夫定必奉陪。”

陶羽举袖拭泪,道:“也罢,既然外公……”

飞云神君叱道:“住口,从现在起,老夫不再是你的外公,你也不是我陶家的人。”

陶羽默然片刻,说道:“你既已恩断义绝,我也只好为天下武林同道争一争生机命运,飞云山庄统御武林三十年,欺压同道,倒行逆施,屠戮残忍,令人已达忍无可忍的地步。承各位前辈抬爱,推我出面邀约飞云山庄,欲求答允—件事……”

飞云神君冷笑道:“什么事,你说!”

陶羽神色一振,朗声道:“即日宣布解散飞云山庄和各地分堂,凡平时为恶有据的,交武林同道公决。”

飞云神君嘿嘿笑道:“要是老夫不肯同意呢?”

陶羽咬咬牙,一字一顿,道:“那么,我只有以武为赌,和庄主一决生死!”

这句话一出口,正道群雄登时爆起一片如雷掌声。

飞云神君陶天林仰天笑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你若胜得老夫,武林中从此没有飞云山庄这份名号,否则今日在观日峰头这些人,只怕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你亮兵刃吧!”

秦佑立即捧着短剑,递到陶羽面前。

然而,陶羽却摇摇头,道:“为了公平,我也赤手和他一较胜负。”

陶天林神色—动,脸上淡金之色,渐渐加浓,一双精芒激射的眼睛,注视着陶羽一瞬不瞬,许久才缓缓说道:“你不会后悔?”

陶羽道:“生死赌赛,焉有后悔的道理?”

陶天林点了点头,道:“看你不出,倒有一副愍不畏死的臭骨头。”

接着,脸色一沉,回头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一名侍婢,高举着一柄满嵌珠宝的长剑,跪在面前。

陶天林轻轻拈住剑柄,一声龙吟,毫光顿现,已将长剑撤出鞘来。

峰顶群雄见突然亮出剑来,都不知他居心何在?大伙儿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祖孙二人,却见陶天林屈指轻弹剑身,冷笑说道:“你我今日以武为会,不分生死,势难罢休,所以,老夫的意思,还是彼此以剑论事,倒显得比徒手空拳,要爽快得多。”

群雄尽皆愕然,皆因陶天林武技通玄,拳掌剑招,可说无一不通,但他特意亮剑求战,分明是不分生死,不肯住手的意思。他跟陶羽情属祖孙,竟然非以命为赌不可,今日难免要发生—场惨烈的血战。

陶羽初时不愿用剑,心里其实暗存成全之心,见外公竟然如此相逼,不觉默然沉思,一时拿不定主意。

秦佑又擎出短剑,递到陶羽面前,低声叫道:“大哥!”

陶羽痛苦地摇摇头,喃喃道:“不!我不能杀他,你不要给我,不要给我……”

秦佑听得心头一酸,含泪道:“大哥,为了武林正义,为了千千万万被欺压的武林同道,你……你再看看身边那座孤坟,伯父饮恨了十五年,难道你都忘了么……”

陶羽突然厉声叫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眼中热泪滚滚,望望秦佑,见秦佑坚毅不动地举着短剑,目中也闪露着泪光。

这时候的空气,好像尽被一种怆凉悲哀的气氛,凝结成一块,数百只焦急关注的目光,炯炯投注在陶羽身上,八大门派。掌门人更因切身祸福攸关,不期然暗暗激动得有些颤抖。

他们的生存或覆亡,几乎全系在陶羽是不是愿意从秦佑手中接受那柄短剑,因为取剑与否,也正表明他有没有和陶大林决一死战的意志。

陶羽凄迷地扫过那百余位武林豪雄,但觉他们目光之中,布满着恳切的光辉。

他不禁黯然长叹一声,用发抖的右手,从秦佑那里接过了短剑……

群雄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欢呼、秦佑疾退几步,站在灵空大师身侧,暗地拭去手心上溢出的冷汗。

飞云神君陶天林眼中凶光激射,提剑举步而出,鬼师董武连忙撤去软椅,飞云山庄门下,全退到三丈以外。

陶家祖孙二人,各提利剑,对面而立,整个观日峰上,鸦雀无声。

陶天林缓缓举剑平胸,双目注视着陶羽,嘴角暗含一丝狞笑,冷冷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陶羽没有回答,仅只点了点头……

蓦然问,陶天林一提右臂,寒光乍闪,长剑挟着一声锐啸,闪电般出手,低喝一声:

“畜生,接招!”

他的功力何等深厚,此时遽尔发动,剑招快得难以形容,破空这声才起,长剑己到了陶羽面门。

陶羽突然发出一声大喝,挥剑而迎,双剑相交,银星四溅,两人一合即分,陶天林伟然峙立不动,陶羽却踉跄向后连退三步。

群雄一声惊呼,心念尚未转过来,忽见陶大林怒剑疾翻,身形一闪而上。唰唰两声,—

连又劈出两剑。

这两剑一气呵成,每一剑出手,莫不挟石破天惊之力,陶羽一面挥剑格架,脚下竟连连倒退,直退到一丈以外,方才拿桩站稳。

群雄看得个个心惊肉跳,只见陶羽身形才住,脸上突然涌现一片痛苦神情,短剑的剑尖,也无力地低垂下来……

秦佑的一颗心,险些要从口腔里跳出来,紧握着拳头,高叫道:“大哥,振作些…”

陶羽含泪而望,脸上肌肉不住地抽搐,几次举起短剑。终于又无力地低垂下去。

灵空大师看在眼里,脑海中猛然出现十五年前罗伟惨死时的情形,忍不住机伶伶打个寒战,喃喃低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时,陶天林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笑,微微一晃肩头,人如鬼魅,三次掠身,又追到陶羽近前,毫未犹疑,手起剑一一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娇叱:“住手!”

随着叱声,一条其快无比的人影,从峰侧斜掠而上,宛如星丸飞射,直投场中。

但闻“叮”地一声震耳脆响,剑光人影一齐敛止,一个浑身绿衫的美艳女郎,横剑挡在陶羽和飞云神君之间。

她——正是方从百里外赶回来的凌茜。

凌茜一手握剑,一只手里,却紧紧捏着一个玉瓶,黛眉倒竖,娇声喝道:“陶天林,休要猖狂逞凶。”

陶天林惊容满面,叱道:“你是什么人?”

凌茜把手中玉瓶迅速塞给陶羽,一面挺剑答道:“别管我是谁,我曾见你偷学得好一手多罗神教的飞云袖功夫,特来跟你较量较量……”

话声方毕,忙又低声对陶羽道:“羽哥哥,快喝下去,提气试一试——”

陶天林见她握剑的右手,四指平靠,拇指却虚扣剑柄,竟是“太极虚位”之式,心中悚然省悟,冷声道:“原来你曾习过血气气功,桃花岛凌祖尧是你的什么人?”

凌茜看见陶羽已服下冰河河水,正垂目提气调息,这才松了一口气,接口道:“正是家父。”

陶天林轻哦一声,道:“难怪你竟敢插手武会,敢情就是仗恃凌祖尧那点虚名,老夫倒要试试你究有几分火候!”

声落人动招出,大袖一挥,直向凌茜卷袭而来。

凌茜奋起全力,翻拿一拨,“蓬”然一声,两人肩头都是一晃。

陶天林骇然,大喝一声,剑交左肘,右手大袖又是一记“怒赶群山”,疾拂而出。

凌茜向来做骨峥嵘,不肯退让,又是一掌硬封,不想却被陶天林袖上发出的内家功力。

震得倒退两步。

她一时羞恼交集,娇叱一声:“你也接我一掌试试!”

叱声中,气纳丹用,缓缓举起左掌。但见她掌心一片血红,徐而不疾,十分缓慢地向前推去。

别看她出掌悠缓,仿佛无甚力道,但陶天林却深知她掌心所发热力,足可溶化顽铁,心中惊忖道:“这女娃儿如此年轻,已将多罗神教血气气功练得这般精纯,看来教中传言,凌祖尧另创“冲穴御神”大法,助长功力,这话确是不假。”

心念及此,不敢轻怠,遥提右掌,也缓缓迎推过来。

两只手掌相隔七尺虚空一触,两人忽然同时一震,顿成胶着之状,手心上全是血红如火,灼人的热流,四散流转,地上积雪,登时溶化了一大片,两人实际等于立在雪水之中。

而奇怪的,却是陶羽所立之处,冰雪点滴不溶,他垂目提气行功,内腑清凉如冰,竟有说不出的舒畅,一些也没有感觉到凌茜和陶天林掌上散发的热力。

功行一周,真气顺畅无阻,他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但当他一眼看见凌茜正和飞云神君各以“血气气功”相拼,两人都是满头蒸雾腾腾,心里猛可一惊,沉声道:“茜妹退开!”

凌茜此时正全力与陶天林相拼,虽然听见,但如稍一分神,难免立被对方震伤,只好不应不理。陶羽见此情景,挺起短剑,振臂一送,硬生生插进两人掌间,默运神功,翻腕挑剑,大喝一声:“撤招!”

凌茜和陶天林同感有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从短剑之上横胀开来,各自—震,趁机撤掌跃退。

陶天林这才发现就在这一会工夫中,陶羽眼中神光竟然充沛得大异先前,暗惊忖道:这丫头武功已不可小视,不知她给了那畜生一瓶什么东西,竟使他瞬息之间,判若两人?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顿时杀机陡盛,一震腕时,长剑嗡的作响,沉声道:“畜生,最好你跟这丫头二人齐上,别让老夫多费工夫。”

凌茜冷笑道:“哼!吹什么,咱们两个任选一个人,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接着关切地问:“羽哥哥,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陶羽点点头,道:“己无大碍,茜妹放心吧!”

凌茜长吁一声,拍拍胸口,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昨天夜里,真把我吓——”说着,忽然脸上一红,倏忽住口,转换话题又道:“动手过招,可别太存忠厚了,须知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

陶羽目送凌茜退出场外,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莫名伪感触,暗中一叹,返身捧剑而立,抱元守一,尽量将脑海中那些烦恼的思虑,一齐沉静消滤澄澈,瞬息间,宝相庄严,蓄势而待。

飞云神君左袖斜垂,长剑半举半沉,一双精目,也是瞬也不瞬。

两人相持足有半盏热茶之久竟然谁也没有出手。

这时,满天雪花,又弥空飞舞起来,观日峰顶,彤云密布,朔风正烈。雪花飘过这祖孙二人身旁,竟然纷纷自动飞掠开去,强劲的西北风;刮得峰顶群雄衣衫猎猎作响,但是,陶天林和陶羽身上衣襟,却深垂不扬,显然他们已各将毕生功力,凝聚到了顶点。

积雪在他们四周堆嵌成一圈一尺多深的雪墙,两人就如两尊石像,峙立在雪坑之中。

陶羽面对养育自己十五年的外公,紧握着短剑,几次跃跃欲动,却终又不忍。他原已宁静的心潮,瞬息间又掀腾起来一一陶天林那威棱四射的跟光,那象征着坚毅的薄薄嘴唇……

样样都和他的母亲相似。可是,这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声音啊!十五年前杀了他生父,十五年后,又跟自己面对着面,将要展开生死存亡的决战。

他忽然觉得外公太愚蠢了,假如他果真狠一狠心,十五年前就连自己也杀掉,岂不省却今日这番烦恼?

这么说来,外公虽有恶名,又何尝真是个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凶手?

想到这儿,勇气顿失,黯叹一声,正要张口说话,那知陶天林却趁他心神微分的刹那,长剑疾吞疾吐,遥点三剑。

这三剑似幻似真,剑势方起,陶羽霍然警觉,左脚一横,跨出半步——

果然,他身形才动,耳旁疾风飞啸掠过,三缕寒彻骨体的剑气,成晶字形划过他适才立身之处,若非他应变稍早。当场就将陷入险境。

陶羽既惊又怒,清啸一声,短剑展动,立还颜色。

两人全都快捷无比地由分而合,各自运剑如风,连演绝学,招式才发又收,互拆了七八招,全不闻一声剑身相触声响,蓦地又撤身跃退,踏雪游走起来。

高手过招、自必不同凡俗,别看他们一合而分,好像一招也没有交接、实际却已各运心机,企图在这一瞬即逝的刹那间.寻找对方剑本上的瑕疵。

陶天林一击不成,心头渐感恼怒,脚下越走越快,足尖踏在雪地上,既无声息,更无痕印,四五圈以后,突然二次振剑出手,横三竖四,一口气连劈七剑。

这一次已不是虚招,双剑交处,爆发出一串清脆万分的叮叮声响,但七招之后,却大出他意料之外,陶羽的剑法,竟毫无破绽可寻。

两人停停走走,忽合忽分,几次出手,谁也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而陶羽也将一套“达摩无上心法”反复施展了三遍。

陶天林目光何等锐利,猛可里一声震耳大喝,身形突然立桩不动,长剑犹如匹练翻飞,一连攻出一十三剑。

果然,陶羽挥剑迎拒,又是那一套一成不变的“达摩无上心法”,十二招一过,反本还原,从头再起……

陶天林暗喜,手上一紧,剑势连绵不歇,一面全神注意陶羽出手方法,转瞬五十余招,居然被他将那十二招无上心法熟记了下来。

他成竹在胸,心胆顿壮,立时放手抢攻,长剑舞得虎虎生风、非但攻势转为凌厉,而且长剑出手的时候,每每攻其必救,抢占先机,陶羽登时落在下风。

场边群雄看得暗暗捏了两把冷汗,都不禁替陶羽情急,试想他仅凭十二招剑法,时间一久,难免被对方悟出解破的方法,落败自在意料之中了。

忖念之间,蓦闻陶天林厉喝一声,右手长剑一圈,叮然一声,早荡开陶羽层层剑幕,左手大袖空地挥弹拂出,劲风横卷,已罩住陶羽正面十余处大穴。

灵空大师心头—震,失声叫道:“不好……”

但他呼声才出,却见陶羽身形飞快地一转,霎眼间一个人影幻化成七个人影,忽然身影由分而合,竟安然脱出陶天林的“飞云袖”之外。

秦佑狂喜叫道:“好一个七星幻影。”

陶天林满以为己操胜券,谁料到飞袖过处,失去陶羽所在,心头机伶伶打个寒噤,忽觉脑后劲风迫体,忙不迭扭身疾旋,长剑反撩而上。

“叮”地一声响,陶大林虽然应变得快,但两剑交接,即觉得腕问一阵微麻。竟然踉跄冲出两三步。

他一着失机,优势顿失,陶羽短剑突然矫若游龙,银蛇闪缩,着着进逼。

最令陶天林吃惊的、是陶羽自从施展“七星幻影”中“错影分光”身法抢得主动之后,短剑招式也陡然尽变,招招快刺疾挥,竟完全不再是方才那一套“达摩无上心法”。

但见他招出如电,越使越快,几乎使人分不清哪是前一招?哪是后一招。

秦佑兴奋得握拳挥舞,向凌茜道:“你猜大哥使的什么剑法?”

凌茜笑道“瞒不了我,那是司徒老前辈的斩光剑法,对不对?”

秦佑连连点头,赞叹道:“哦!可是料不到他会在短短时间中,把它练得那么纯熟,而且,揉合在错影分光身法中运用……大哥真是了不起——”

这时候,陶天林正当盛极而衰,陶羽却越战越勇,剑势—招比一招更快。使到“斩光剑法”第三遍时,大喝一声:“着。”短剑飞快地穿进陶天林密布的剑幕中,奋力一挑,荡开了长剑,身形微错,欺身而上,左掌已凌空下劈。

陶天林明知万难避开这一掌,索性心一横,飞云袖也已扬臂发出——

陶羽左掌疾如风雷,湛湛己拍到陶天林“玄机”死穴上,突然心神一震,脑中立时浮现出母亲忧戚的容貌来。

他心念电转、飞忖道:陶羽啊陶羽,你真的决心要杀死外公?你已经是个无父的孤儿,难道也要你那可怜的母亲,也成了无父的孤女?

这念头刹那间在脑中飞转了千百遍,掌势虚悬,竟无法下得了手——

然而,就在他迟疑未决的瞬间,猛觉一股劲风近胸撞了过来。

他本能地缩回左掌,横掌一封,登时胸中如被重锤猛击,登登连退七八步,险些当场摔倒地上……

这一变化。原只在顷刻之间,不但场边群雄大惊失声,连陶天林自己也觉一怔,但他倏忽杀机大炽,长剑顺势一翻,闪电般飞刺而出……

凌茜和秦佑同声惊呼,正要飞身抢救,忽见一条其快无匹的黑影,从峰侧一掠而到,张开双臂,一把将陶羽抱住,尖叫道:“爹,你不能………”

怎奈话声方出,陶天林长剑己到,那黑影才叫出上面四个字,紧接着一声惨呼,下面的话,竟没有再叫出口来。

群雄顿时大乱,秦佑和凌茜如飞抢出,直奔陶羽,那边飞云山庄门下也如飞而动;纷乱中,突听陶羽哀声大叫道:“啊!娘啊!是你老人家……”

人群被这一声呼叫一震而止,大家停住脚步,只见陶羽正紧紧搂抱着一个浑身黑衣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背心鲜血汹涌,业已奄奄—息。

陶天林满脸惊愕地站在陶羽身边,呆呆注视着陶羽怀中那黑衣妇人,渐渐,两行热泪顺腮而下,口里喃喃说道:“素娥,素娥;孩子啊!怎么会是你?”

那黑衣中年妇人呼吸促迫缓缓睁开失神的眼睛,望着陶羽,堕泪道:“羽儿,好孩子,你做得好,他……他终究是你的外公……”陶羽大哭道:“娘!娘!我…我错了……”

黑衣妇人含泪而笑,道:“你没有错,错的是娘,唉!只恨十五年前,我害了你爹……”

她吃力地扭过头去、望着陶天林凄楚一笑,缓缓说道:“爹!你老人家称雄一世,如今该称心满意了?你杀了他可怜的爹,又杀了自己亲生的女儿……”

陶天林泪如雨落,愧恨满面,顿足道:“好孩子,你骂吧!爹称强一辈子,还不就为了你这个女儿么?”

黑衣妇人叹息一声,道:“不错,可惜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她的一颗头无力地依靠在陶羽肩上,喘息半晌;忽然含泪说道:“羽儿,答应娘,你……

要原谅他……”说到这里,双目一闭,磕然而逝。

陶羽放声痛哭,在场群雄,莫不随着叹息,灵空大师合十道:“我佛慈悲,陶施主虽然长逝,正了却十五年前公案,佛祖广渡有缘,必然接引她早登极乐——”

陶天林满面热泪横流,屈腿半跪地上,伸出手来,想要触摸其女的尸体,陶羽突然厉声喝道:“住手,不许你碰她老人家!”

陶天林疾退两步,愧恨交集,低头看看自己左手,又低头看看右手上那柄血渍斑斑的长剑,突然大喝一声,手起剑落,将左手齐肘砍断,厉声道:“当此天下群雄俱在,陶天林自今日起退出江湖,飞云山庄也一并解散——”

正道群雄听了这话,个个默然,他们内心虽然因此而高兴,但却被眼前浓重的悲哀,感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空场左侧飞云山庄门下却大哗起来,铜钵头陀厉声叫道:“庄主因啥要退出江湖,泰山武会,咱们并没有败呀?”

铜牌飞叉傅三槐也怒吼道:“庄主退隐,我等却并未退隐,飞云山庄仍是武林盟主,咱们不惜一战!”

飞云山庄高手纷纷呼喝,群情激动,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谁敢不惜一战,请他试试看!”

众人循声望去,那发话的原来竟是鬼师董武。

郝履仁沉声道:“庄主伤神乱志,军师怎也说出这种话来?”

鬼师董武照准他脸上啐了一口浓痰,笑骂道:“呸!谁是你们的军师?姓董的委屈了几个月,今天才算出得这口闷气,庄主不愧英雄,尚且宣布解散飞云山庄,你们这批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叫嚷作啥,谁要动手、叫他运气试试看。”

郝履仁等闻言变色,各自运气,不禁面面相觑,铜钵头陀怒叱道:“好个王八羔子,敢情你是来咱们庄中卧底,暗中下毒,毁了咱们一身武功?”

鬼师董武含笑点头,道:“算你还有些明白,但你们也别弄错了,我虽然毁去你们武功,却保全你们一条性命,是恩是仇。你们今后自己去体味吧!”

飞云山庄群豪气得怒目龇牙,铜钵头陀恨声道:“姓董的,好狠的手段。洒家终有一日,要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鬼师董武耸耸肩头,道:“请便。”迈步走到陶天林身边,躬身拱手道:“庄主大智大勇,董某万分景仰,退隐之时,倘不见弃,董某罗阳岭一线天风景绝佳,将扫榻以待庄主。”

陶天林长叹一声,苦笑道:“老夫早知你有些不稳,不想果然,这些日子,你也把老夫冤苦了。”

董武笑道:“功过罪奖,董某谨候圣裁,不敢强辩。”

陶天林又是一声长叹,道:“唉!也罢,这也难怪你。”回头向郝屉仁等人含泪道:

“你们追随老夫多年,此去庄中财物,尽管自取,武功虽毁,但能安份,也足可快活一生了。”

郝履仁等都含泪拜谢,陶天林挥挥手,众人再拜哽咽而去。

陶天林看得心中好生酸楚,不觉又流了一阵眼泪,方才黯然幽叹,飘然离开了观扫峰。

董武突然想起一件事,以目频视群雄之中,嘴角动了几次,但却忍住没有说出来,崆峒派掌门人“百丈翁”宋英忽然满面羞愧,低头飞驰离开了观日峰。

灵空大师讶道:“宋施主,要往何处去?”宋英低头不答,转瞬不见。

董武待他去远,方才笑道:“他有点事,要去照顾他兄弟,大师别拦阻他。”

众人更奇,问道:“谁是他兄弟?”

董武笑道:“各位真的太老实,竟不知道,他便是两湖分堂堂主,乾坤手宋于非的胞兄?”

秦佑等尽都恍然,尹婆婆大怒,一顿钢拐,道:“原来替飞云山庄做奸细的竟然是他,老身却放他不过。”说着,便要提拐追去。

灵空大师连忙劝住,道:“他们手足之情,这也难怪,看他已存愧惭之念,何不姑隐恶迹,以待向善呢?”

众人正劝尹婆婆,陶羽忽然拭泪而起,将短剑交还给秦佑,哽咽着道:“秦兄弟,咱们患难相逢,结拜一场,愚兄有句话,不知你愿不愿听?”

秦佑一阵惆然,忙道:“大哥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陶羽幽幽叹息一声,从项上解下那半枚全真金钱,道:

“我今日总算了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是现在桃花岛的君仪母子,不知她生育是男是女,你和茜妹回岛之后,替我好好照顾她,我和她名份一场,无物为念,这东西是家父遗物,你替我转交给她,也算得是件纪念。”

秦佑迷惘地接过全真金钱,不解地问:“怎么,大哥你不回岛去了么?”

陶羽苦笑一声,轻声道:“我此时心灰意冷,待安葬母亲之后,也许四海为家,我……

我不想再回桃花岛去了……”说到这里,眼泪突又夺眶而出。

秦佑大惊,叫道:“大哥,你——”

陶羽正色沉声道:“好兄弟,你难道还不解得大哥一番伤心之情,定要叫嚷出来作什么?”

秦佑惶恐地张目去望凌茜,却见凌茜正和鬼师董武谈得兴头,不觉心酸,哑声问:“大哥,你连凌姑娘也——”

陶羽含泪长叹道:“情孽无边,唉!大哥的心已经尽碎,只好辜负她一番浓情。”

这时候群雄正一一在罗伟坟前叩拜致谢,武林从此复光,人人都怀着无比兴奋,凌茜笑嘻嘻跑过来,道:“你们猜易萍姐姐和司徒老前辈他们怎么没来?”

陶羽茫然摇摇头。

凌茜笑道:“告诉你们呀!他们在鲁西分堂陪着伍老爷子呢!鬼师董武刚才告诉我的,咱们一块儿去接他们好么?”

陶羽强忍鼻酸,微笑道:“你跟秦兄弟先去吧!我想独个儿在这里祭一祭爹的坟。”

凌茜道:“那么我也在这儿陪你。”

陶羽摇头道:“不!我心里正烦,只想一个人能够静一静。”

凌茜望望秦佑,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连忙扭过头去,假作与灵空大师说话。

凌茜想了一会,暗想必是陶羽见母亲身故,太伤心了,要独自偷偷哭一场,因此未再固执,自和辛弟以及灵空大师等先行离了观日峰。

她临去之时,儿自回头叮咛,道:“羽哥哥,你要快些来啊!”

陶羽心为之碎,早己哽咽得不能出声,只扬扬手,低头垂泪。秦佑含泪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大哥,咱们兄弟一场,我知道不能拦你,但你想见兄弟的时候,就到少林寺来吧!”

陶羽一怔,但秦佑未等他开口,早已如飞疾奔而去。

凌茜一路暗怀鬼胎,行了大半路程,突然觉得不对,独自急急奔回泰山。待她一脚踏上观日峰,不觉一愣,峰上空空,“早已没有陶羽的影子,只在罗伟的墓边,又新添了个小巧的土坟,坟头一块石块,庄着一张纸条。

凌茜心知不妙,纵身抢起字条,展开低声念道:“见也匆匆,别也匆匆,离别云天更几重?如今挥泪去矣!叹聚散无常,忍者似水,辜负东风。”念到这里,泪眼朦胧,连纸上字句,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一阵风过,纸上潮痕斑斑,她分不出那究竟是溶化的雪花?或是自己的泪水?

本书到此,己告圆满结束。唯此一悲剧所产生的影响,以及男女主角间的几段孽缘却为二十年后的武林,造成了一则更加感人的故事,笔者当于续集拙著《圣心劫》中,再为详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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