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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愤怒的人

萧慎正在微笑。他很诚恳地看着白牧,叹息似的道:“贤婿,老夫是来促驾的。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只要你回去见见丽娘,一切都好说。”

白牧木然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萧慎转向文丹丹,拱了拱手,道:“文姑娘,你是他的密友,你劝劝他。”

文丹丹抿嘴一笑,柔声道:“他这个人固执得很,我劝他一点用也没有。”

萧慎叹道:“好好一家人,闹得夫妻不和,父子反目,又何苦来呢?”

文丹丹笑得更迷人了:“萧大侠是在劝我识相一点,自动退出?”

萧慎点点头,沉痛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文丹丹道:“很可惜,公子小白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你要我放弃他,绝对办不到。”

萧慎苦笑道:“而他和小女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文姑娘何必拆散别人的家庭呢?”

文丹丹笑道:“你要他的财富,他都让给你了呀!再说,当初若非你硬要拆散我们,也许我们的孩子,也有公子无父那么大了。”

萧慎叹道:“文姑娘,你真让我失望,也让我厌恶。”

文丹丹妩媚地偎近白牧,甜甜笑道:“只要小白爱我疼我就行了,世上其他人爱怎么看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笑实在很迷人。她的眼中,有一种深情,这种深情,只有一个经历过痛苦、也经历过欢乐的成熟的女人才会有。

文丹丹就是成熟的女人,而且容颜年轻。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天下少有?

不少人已经看得有些眼睛发直了——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还能这般年轻,这般妩媚,这般深情?

文丹丹道:“萧大侠,你们的行动很快啊!嘉兴双刀前脚刚到,你们就杀进来了,而且悄无声息,实在令人佩服。”

萧慎微笑道:翻蔷薇山庄这点机关,还难不倒老夫。实际上我们昨天晚上就已到嵖岈,乘夜色破坏了这里的一些机关。两位正自颠鸾倒风,声闻十里,自然未曾察觉。哈哈,哈哈!”

文丹丹不仅气愤,而且吃惊,更有许多说不出的羞恼。当她瞥见众人面上的怪笑时,更是气得脸儿雪白。

白牧伸手揽住她微微颤动的腰肢,安抚地拍了拍她,冷冷道:“萧慎,嘉兴双刀与你有何冤仇,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慎道:“嘉兴双刀和天目派作对二十余年,老夫到现在才取他们的狗命,实在已经很仁慈了。”

白妆道:“所以,我今天一定杀你!任何人我都可以放过,但绝对不会放过你!”

萧慎哈哈一笑,大声道:“你以下犯上!我毕竟是你岳父大人。”

白牧森然道:“现在说这些话很无聊,而且显得胆怯。”

萧慎笑容僵在面上,眼中却喷出了怒火。

白牧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叫道:“公子无父,请你出来。”

“我在这里。”

随着一声冷笑,公子无父领着吴飞龙、蒋双陆、姜尚、李浩等十数人缓缓走了过来。

文丹丹惊呼失声:“小侯爷?”

白牧也已呆住,刹那间脸色已变白,瞳孔也在急剧地收缩。

随着公子无父走出的人群中,居然有一个披头散发、面色憔悴的少女,一个很像是金盏花的少女。

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乞怜似的望着白牧和文丹丹,面上泪痕交错。她的全身都发僵,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她不是走出来的,而是被拖出来的。拖她出来的人,就是廖牵牛。

这个少女,就是“小侯爷”胡云。

公子无父停住,傲慢地道:“文女侠说得不错,这位小姐,就是金盏花的女儿胡云。”

文丹丹尖叫起来:“小金呢?你们把小金怎么样了?”

公子无父淡淡一笑:“也没怎样,只是她身体不太好,可能得卧床一生了。”

白牧后悔得恨不能揪下自己的头发——他本该想得到,这些人无恶不作,他们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他本该劝金盏花一起走。他不该让她一人留下。她虽然已是镇南侯夫人,可也是“小金”,她不应该出事。

如果他叫她和自己一起离开侯府,她一定会同意,那样她就不会被公子无父暗算。

白牧忍不住哆嗦起来。

他已被彻底激怒。

文丹丹身子一旋,已闪电般冲出,冲向廖牵牛。

她的动作的确很快,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很远,至少有五丈。

她刚冲近,吴飞龙的斧头和姜尚的烂银枪已拦在了面前。

枪影如蛇,斧光乌沉,气势迫人。

吴飞龙号称当今武林第一“神力”之人。以千斤之神力挥动两把木匠的斧头,其威势可想而知。

吴飞龙自信能躲过他两斧头的人,江湖上绝对超不出六个。

姜尚的枪法据称已不逊于昔年名满天下的枪王刘过。他手中的那对尺长的烂银枪,曾连排扎穿关中最著名的八大凶神,也曾和当今精于枪法之人对决九场,大获全胜。

姜尚的烂银枪,甚至连吴飞龙都有些忌惮。

这二人联手一击,当世还有谁能阻挡?

枪影斧光中,突然绽开了一朵雪白的花,又像是飞起了一只雪白的大蝴蝶。

枪飞,斧落,人倒。

烂银枪已飞出,疾如标枪,只不过是射向院外。

姜尚已倒地。他的脑袋已然一团模糊,像是被两扇石磨压瘪了似的,说不出的诧异。

吴飞龙也已倒地。他的手中,仍紧紧握着斧柄,左手的斧头,已斫进自己小腹,右手的斧头,砍断了他的右腿。

他竟似是自杀而死的,可吴飞龙又怎么可能自杀?

众人还根本来不及转念,来不及惊讶,这两大高手就已落败身亡。

几乎与此同时,公子无父的吼声炸了开来:

“住手!”

文丹丹倏地顿住,恐怖地瞪着胡云。

公子无父已将剑搁在了胡云的脖子上,冷冷道:“你若想她死,就只管动手。”

胡云惊恐地望着文丹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

文丹丹吁了口气,寒声道:“公子无父,你要自认还是个大丈夫,就放下小侯爷。”

公子无父道:“两位的武功实在太吓人,我要想点办法。只凭武功硬打硬冲,只怕会让许多兄弟送命。”

白牧哑声道:“公子无父,放开她。”

公子无父摇摇头,冷笑道:“我现在还不想放她。她是我手中的一张王牌,只要她还在我手中,你们就只有认命。”

白牧道:“放开她,否则我杀了你。”

公子无父大笑道:“很好,我公子无父若能死在公子小白钩下,也可算是荣幸之至。”

白牧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公子无父笑道:“你怎么不会?我怎么会认为你不会?”

白牧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柄钩,一柄雪亮的钩。

小白钩在午后的斜阳下闪亮,如耀眼夺目的闪电。

森森的杀气,已充斥了整个天地。

许多人已感觉到了自己的信心正在被这杀气摧毁,他们都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白牧。

萧慎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实在害怕白牧,害怕小白钩。

当年他煞费苦心,才借联姻将白牧困住,目的就是不想和白牧正面冲突,并非仅仅为了白家的财富。

现在,这尊杀神已动了杀机,萧慎能不心寒吗?

公子无父也不禁打了个寒噤,旋又狂笑起来:“白牧,你出手吧!”

话音刚落,公子无父就觉得身边有气流在急骤地涌动。

艳红的光影刹那间裹住了他。

剑飞开,手已被一道艳红的绳索缚住,身后也响起了一声尖笑:“臭小子,你竟敢如此放肆!”

“金盏花!”

“长红索!”

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白牧和文丹丹更是齐声惊呼:

“小金!”

站在那里,脸色铁青,杀气腾腾的中年贵妇,不是金盏花,又是何人?

金盏花怎会到了这里?

金盏花厉叫道:“廖牵牛,放开云儿!”

廖牵牛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乖乖拍开胡云的穴道,往旁边退去。

公子无父瞪着右腕上的长红索,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金盏花冷笑道:“王八蛋,白牧养了你十九年,你居然这么忘恩负义!云儿,你还不快站到白叔叔那边去,愣在那里做什么!”

胡云还是怔怔地立着,好像还没清醒过来。

萧慎等人都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一时也都站着出神,不知该干什么好。

文丹丹抿嘴笑道:“小金,刚才公子无父说你遭了不测,我们可吓坏了。”

金盏花恨声道:“哼,你们吓坏了?你们是谁?吓坏了,又怎能颠鸾倒风,声闻十里?”

文丹丹的脸红了,白牧的脸也红了。

金盏花的醋意,实在是大得惊人。

公子无父突然用力,想挣脱长红索,可根本办不到。

金盏花冷笑道:“小王八蛋,你就认命吧!乖乖让你的人滚出山庄,老娘或许还会放了你。”

文丹丹笑道:“长红索伸缩如意,软似牛皮,硬似金钢,公子无父,你就认输算了。”

金盏花怒道:“要你多嘴!”

文丹丹吐吐舌头,调皮地笑道:“哟,小白长红越女扇,好容易又凑到一起了,你好意思这么恨我?”

公子无父的眼睛已赤红,他不能就此认输,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人缚住。

他飞快地拔出李浩的刀,大吼一声,斫向长红索。

李浩的刀的确是削金断玉的利器,否则富甲东海的长鲸帮帮主也不会看上这把刀。

刀落下。

长红索猛烈地颤悠起来,带得公子无父右肋奇痛。

长红索无损。

金盏花狂怒地抖起了长红索,公子无父的身子腾在空中,翻滚不已,那把刀却始终没有脱手。

金盏花一边抖索,一边怒骂:“你个小王八蛋,你还敢绑架我女儿!今儿要不杀了你,只怕你还要翻天!”

公子无父嘶叫道:“金……盏花,你这贱……货!你这……千人骑……万人跨……”

金盏花尖叫声中,右手猛一带长红索,想将公子无父带回身边,一掌杀了,不料公子无父却重重地摔落在地。

血洒落。

金盏花带回的,是公子无父的一只臂膀。

右臂。

公子无父居然用刀斫下了自己的右臂。

烈士断腕,该是何等的悲壮?公子无父一跃而起,抛下刀,迅速地点了断臂处的穴道。

他的脸上已沾满鲜血,扭曲不堪,狰狞而且可怖。

可他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他只是紧紧咬着牙,咬碎了牙齿。

胡云好像突然闯清醒了,知道了自己处境的险恶。

公子无父就像是一只受伤的猛虎,其疯狂的反噬将无可抵挡。

金盏花的嗓音都变了:“云儿——”

胡云冲出,冲向文丹丹,哭叫道:“文姨,文姨救我!”

萧慎站在一侧,也闪电般掠出,直奔胡云而去,四下里的高手们也都从震怖中惊觉,怒吼着冲上白牧,冲向文丹丹,冲向金盏花。

金盏花的长红索舞动起来,舞起漫天红影,方圆数丈内,狂风呼啸,冲进红影圈内的三个高手惨叫着,被抽飞了起来,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但仍然没有人肯后退。他们都已红了眼。他们本就是死士,他们已不在乎生死。

公子无父是他们的主人,主人既已经断腕,死士们自然不再要命。

无数暗器从四面八方飞进红影内,又激弹而出。

白牧挥动了小白钩。

他已不得不伤人。他已被彻底激怒。既然他已一再失意,何不干脆失意到底。

许多年的愤怒和痛苦火山一般爆发了。钩如匹练,落下,旋动,腾起。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手抡大铁锤的壮汉。铁锤被击落,壮汉的两只手掌也被砍下。

蒋双陆本已出剑,但又飞快地松手,着地滚开,一只耳朵已飞起。

李浩已拾刀冲上,刀发,人亡。他那把宝刀已被削成了两段。

一杆铁枪已毒蛇般刺进了白牧肩头,旋即一只锷嘴钳夹住了他的右腿。

白牧反身两钩,枪折,钳断,使枪的黑汉被自己的枪杆倒穿心脏,用钳的中年人被白牧一脚踢在了咽喉上。

文丹丹的越女扇扫向萧慎的长剑,长剑就荡向外门,削中了一个飞扑而上的大汉的面门,大汉狂嗥着仰天而倒,萧慎回剑,舞得虎虎生风,护住了周身。

胡云还在哭叫,张开双手,扑向文丹丹。

文丹丹右手执扇,连连击倒三人,双脚连环后踢,踹开了十数件兵刃,左手前伸,揽住了胡云,口中笑道:“云儿莫怕,看你文姨杀人玩。”

文丹丹的武功,原来极曼妙雅致,现在却毒辣异常,招招致命,扇扇伤人。她杀人的技巧,甚至已超过了当世的任何一人。

曾有过她那种惨痛经历的女人,心中必然充满了杀机戾气。她已经历过太多的折磨,她已杀过太多的人。

这样的女人,如果没有一个她挚爱的男人来引导,来感化,绝对会成为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文丹丹本已有了白牧,她本想安安静静地陪他去探河源,安安静静地退出江湖,甚至隐居化外。可现在,她的愿望已即将落空。

她只有杀人。她不得不杀人。

文丹丹左手搂着胡云,仍然杀得得心应手。可当她一扇子扫中萧慎的肩头时,却突然僵住了。

两杆长矛、一根铁链、一面盾牌、一枝方天画戟几乎同时击中了她。

胡云挣开她的手,呆呆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文丹丹。

胡云的右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沾满了血。

文丹丹的血。

文丹丹吃惊地瞪着胡云,好像根本不相信胡云会暗算她。

胡云一步一步后退,匕首落在了地上。

文丹丹突然苦苦地笑了一下,喃喃道:“云儿,你错了。”

她终于缓缓软倒,面上仍带着那种苦涩无奈的微笑。

胡云忍不住尖叫起来:“文姨,不是我,不是……不是……”

白牧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悲吼:“丹丹——”

金盏花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天地:“丹丹——”

文丹丹听到了他们的呼喊,但已无法回答。

越女扇飘落,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如一片再也扶不住枝头的红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