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丹——”
白牧在嘶吼。白牧已疯狂。
那已不似是人的声音,而像是垂死挣扎的猛兽的悲怆而愤怒的咆哮。
已击中他身躯的铁棍断裂,已刺中他臂膀的长剑碎成碎片。
小白钩在嘶鸣,小白钩似也已疯狂。
一团团巨大的电光盘旋着,闪跃着,头颅、残肢、断兵不住从电光中迸出。
血流成河,尸横如山。
白牧还没有停手,他已疯狂,他已不愿停手。
蒋双陆已被钩尖撕成了七八段,廖牵牛的脑袋已和身子分了家,黄木匠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杀、杀、杀!
“丹丹——”
金盏花的尖叫声让人惨不忍闻。
世上很少有人能知道、也很少有人能理解金盏花和文丹丹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她们同时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她们本人又都是杰出的武功高手。她们互相争斗,互相吃醋。她们本该是仇人。
可她们偏偏又像亲姐妹一样亲,也许比姐妹更亲。
金盏花也已疯狂。
她的身上已中了十几种暗器,但她却似根本就没感觉到。
她要杀人,要冲过去救文丹丹。
索影如血。
萧慎本已退开,他没有必要再去缠斗。他知道今日这一战他已胜定。
无论到最后他这一方还能剩下多少人,只要他自己还活着,就是胜利。
越女扇已死,金盏花和白牧都已遍体鳞伤,支持不了多久。
萧慎抚着被文丹丹拍碎的右肩,退向公子无父身边。
公子无父也没有动手,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迷茫地看着血腥残酷、血肉横飞的厮杀,听着各种凄厉的惨叫声。
他好像是个局外人,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萧慎站到他身旁,哑声笑道:“咱们已经胜定了。”
公子无父浑身一颤。
萧慎道:“若非你想出这种借刀杀人之计,只怕还真吃力。
公子无父又是一颤。
萧慎哑声道:“孩子,天目派有你这样出色的接班人,真是天幸,哈哈,哈哈……”
公子无父扭头愤怒地瞪着他,嘶叫道:“住口!”
萧慎愕然:“你……这是跟你外公说话?”
公子无父刚想吼什么,却停住了。
他听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诧异的尖笑声,那是一个疯女人才会发出的尖笑声。
他慢慢转头,看见了胡云。
胡云站在墙边,嘻笑着,拍着手看热闹:“文姨,文姨打呀,咯咯……”
公子无父忍不住抽搐起来。
萧慎面上现出了恶毒的微笑,叹息道:“她笑得真好看。”
公子无父狂吼一声,反手一肘,撞中了萧慎心口,转身一脚,将萧慎踢飞了起来。
索影卷过。索影如血。
萧慎撞上了索影。
血现。
大战已停。除了粗重的喘息声、痛苦的嘶叫声,就只有胡云诧异的笑声在响。
公子无父木然挺立,看着白牧。
白牧已成了血人。
他的身上,已重伤不下百处,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枝判官笔,腿上钉着两只万字夺,肩上还留着一把弯刀。
但他还没有死,他还站着没有倒下,小白钩仍握在手中。
钩仍雪亮。
他扔下钩,踉跄着走向文丹丹,喉中发出低哑的嘶鸣。
金盏花已无法站起身,她受的伤更多,更重。
若非她手中仍然捏着那根血红的长索,谁也不会认出,她就是金盏花。
她在艰难地爬着,爬过一具具尸体,向文丹丹爬去。
文丹丹还没有死,她甚至还在微笑。
她的脸已乌青泛绿,可她眼中仍然洋溢着深情。
夕阳在院墙上,夕阳如血红。
她看见了血红的残阳,也看见了出现在面前的两张面孔,两张血迹斑斑的面孔。
她笑着,喃喃道:“真脏,像两个小脏孩儿。”
她的声音已很低,低得无法听清。
金盏花哭叫着:“丹丹,……丹丹你没事就好,丹丹……”
文丹丹轻轻叹了口气:“小金,别吃醋,……小金……”
白牧嘶声道:“丹丹,你……你别说话,我马上给你治伤,你很快就会好的,……就会好的,就会……”
文丹丹看着他,深情地微笑着,喃喃道:“大哥,……我真幸运,真……高兴,大哥,亲亲我……”
白牧呜咽着轻轻吻了她一下,握着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文丹丹吁了口气:“大哥,……我看不见你了,……小金,小金你……还在吗?……”
文丹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残阳已落下,红枫叶已飘零。
白牧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倒了下去,倒在她身边。
金盏花也已倒下,她的右掌拍在自己的胸口,将四枚暗器深深拍了进去。
她知道若非胡云的暗算,文丹丹本不会死。她的女儿杀死了文丹丹,她只有赔上自己的命。
金盏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她一直都是。
残月儿只剩下了一线,弯弯地横在天际,冷郁而孤独,苍白而憔悴。
那一线残月,是不是像一只钩?
公子无父木然而立,如一株早已枯死的树。他已在这里站了整整半夜了,仍然一动未动。
胡云笑累了,偎在墙角睡着了。黯淡的残月冷冷清清地照在她脸上,也照在她嘴角的微笑上。
公子无父就这么站着,站在残月下,站在满地横陈的百具尸体前。
他在想什么呢?
嵖岈血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江湖。
江湖朋友们对萧慎的强大势力的覆灭额手称庆。他们都已被压抑了很久,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但人们听到公子小白、金盏花和文丹丹战死的消息,却没有太多的悲痛。他们只是在感叹。
有的人感叹白牧的离家出走之不该,感叹金盏花抛弃荣华、追随旧情之不智,感叹文丹丹的杀孽太重、遭到报应之必然。
有的人感叹小白钩给白牧带来的不祥,认为罪魁祸首是小白钩。钩名失意,怎可出世呢?
小白长红越女扇,曾经是江湖上风云一时的大人物,然而他们却没有好人缘。他们在江湖上的朋友太少,而仇人太多。
然而,人们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的尸体,也没发现他们的兵器,以至有人偷偷传言说,他们其实并没有死,他们只不过不想再入江湖,他们已飘然去了化外之境。
至于像嘉兴双刀这样轻命重义的英雄,更是没有人提起。
因为他们虽然是真正的英雄,却没有显赫的名声。他们所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和满怀正气。
这样的人,是不是江湖真正的脊梁?
蔷薇山庄的惨景已惊动了天下,甚至已上达天听。
朝廷自然不会知道什么白牧、文丹丹,什么萧慎。朝廷只知道嵖岈山下的蔷薇山庄死了数百人,全是江湖匪类作恶所致。朝廷关心的是,镇南侯夫人及其女儿一死一疯。
朝廷颁下了海捕令,擒拿凶手。
谁是凶手?
说来好笑,朝廷认为凶手是白牧和文丹丹,因为在现场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自然已经畏罪脱逃。
当然,镇南侯夫人不在凶手之列。
思思听到消息时,吓得腿都软了,但她不敢哭出声。
她还要安慰母亲,她怕母亲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
可母亲居然很镇静,甚至还能微笑:“别听人家瞎说,我有数。”
思思忍着泪,强笑道:“就是,我也不信。”
实际上她信。
母亲爱怜地拍拍她的脸蛋,柔声道:“他要真的死了,我会有感觉的。现在你该去招呼客人们了,别让人家等着。”
思思以为母亲是伤心得糊涂了,可又不敢多说,泪汪汪地望着母亲,小嘴一瘪一瘪的。
母亲的眼睛也湿润了,但她的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容置疑:“他会回来的。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母亲为什么这么自信呢?
恩恩不知道。
她猛一下扑进母亲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公子无父并没有死,他只不过丢了一条臂膀。
他同时丢掉的,还有称霸江湖的野心,以及冷酷偏狭和自私。
他悄悄地回到丽水,悄悄地挑起了白牧抛下的重担,耐心地服侍着萧丽娘。
他原谅了陶江,陶江却没有原谅他。陶江经常咒骂他,用铁拐揍他,他也并不生气,默默地忍受着。
他经常悄悄地周济贫苦之人,但从不当众行善事。他常常将自己关进书房里,很久很久不出来。
他老得很快,他也活得很苦。他一直都未娶妻,孤独地走着人生的路。
很多年以后,陶江和萧丽娘相继去世,公子无父一月之内,散尽钱财,悄然离开了丽水。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