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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秘组合

梁宏并没远走,他对鹤林寺不陌生,逃入寺内,便摆脱女郎抓住他后腰带的纤手,表示已可走动,领着女郎进入云水堂后面的香积厨。

香积厨相当宽广,煮饭的大锅可容五斗米。早膳已毕,厨内空荡鬼影俱无。鹤林寺早就不收容走方僧,所以很久就不曾生火了。云水堂接待外僧的禅房,久未打扫快要积尘盈寸啦。

还好云水堂仍留有两个老僧照料,用小锅烹食物。

两人料定不会有人搜到云水堂来,搜的人一定搜后殿旁的方丈禅房一带。相距远着呢?因此生火沏茶,优哉悠哉。

“你真不知死活,蠢得很哪!”女郎一面整理茶具一面说:“算起来,你绰号叫江南浪子,应该见过世面,明时势识兴衰呀!”

“我又怎么蠢啦?”他用水壶冲茶:“你怎么知道我叫江南浪子?”

“为了你的事,镇江风雨满城,你已经成为名人啦!你只要跳上船,离埠远走他方暂避风头,岂不天下太平了?茫茫人海,谁能找得到你图谋你?”

“哦!你也是跟踪我的?”他似并没有感到惊讶。

“我是好奇,所以在旁看热闹。”少女一语带过。

“我明白了,那两个小女人劫持我,你追到小巷声张捣乱,众寡不敌被她们逐走了。我在屋内听到你的声音,错不了,是你。”

“你是如何脱险的?”少女掌握主动权,忽略他的问题。

“突然看到一个青衣蒙面人,打昏了两个看守。我乘他们交手无暇分心的机会,偕同莽牛吕七,从后门溜之大吉,以后发生了些甚么事,毫无所知。请问小姐贵姓?真由衷谢谢你救了我。”

“我姓黄,黄若虹,也许你听说过我这个人。在当代十大江湖新秀中,排名不上不下,我听到不少风风雨雨,颇感好奇,所以留下来看个究竟。你招惹了凌云庄的江湖豪杰……”

“真是见了鬼啦!我一个奉公守法,必须老老实实工作赚钱餬口的平凡小民,那配招惹甚么人?能远离这些强梁一百里,我宁可离一千里以保平安,愈远愈安全。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这种英雄豪杰,可能是冲了太岁犯了煞霉运当头,无缘无故惹了一身是非,真是岂有此理。”

“嘻嘻!你在向我诉苦吗?”黄若虹娇笑:“没有用,我无法进一步帮助你。”

“我曾经向你求救吗?”他也欣然笑,对这位好管闲事却又不愿深涉的少女极为好感,印象鲜明:“今后我会更加小心,他们无奈我何。”

“躲到外地去岂不安全?”

“我不能一走了之,一走,便表示心虚,罪名便落实了。”他叹了一口气,说出心中的顾忌:“似乎另有一批人,正在趁火打劫算计我,更显得诡谲离奇,我如果一走了之,天知道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们将像梦魇一样死缠住我的。”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你又不是名人,这些人那有漫长时间找你?”黄若虹不同意他的想法:“哦!你不找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仍在外面走动,甚至到城外公然招摇,来鹤林寺有何贵干?”

“上元节闹花灯期间,我听到一些风声。”他无意中流露出带有江湖味的话:“有人发现黄鹤山东南面的招隐山,有打扮怪异的人活动。鹤林寺甚至发现有女人秘密进出,住持慧定大和尚这期间很少露面。当时谁也没留意所发生的事,事不关己不劳心。现在出了难以收拾的变故,我疑心与那时所发现的征候有关,因而牵涉到我,所以想在附近走动,看到底有何可疑。”

“你一定知道慧定大和尚的底细。”

“不可能。”他坚决否认:“那个江十三说大和尚是隐身大盗,是甚么恨地无环谢鸿福。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这些英雄豪杰的事?我在镇江这三两年中,真正留在镇江走动的日子只有三分之一左右,不是佛门信众,从没向神佛祈求荣华富贵,所以从不进寺庙烧香叩头,怎知道慧定住持是甚么人?”

“可是……”

“不谈这些烦人的事。有人在殿堂里拆屋了,对佛门大不敬,可能是心无神佛的人在撒野。我们出去到外面的小街吃点心,以免被波及,我作东,黄小姐……”

“我叫若虹。我这种人有点叛逆性,江湖男女对世俗不怎么介意,叫我小姐,我觉得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等我梳了三个髻,穿起淑女裙,你再叫我小姐,才符合身分。梁兄,要不要去看看谁在拆殿堂?”

“我怕,我只有一个念头:溜之大吉,以免殃及池鱼。走吧!出寺。”

“好吧!我还真担心他们迁怒于你。”黄若虹离座向外走:“这鬼寺你熟悉,我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你领路。碰上撒野的人,我负责打交道,记住必须袖手旁观,你禁不起这些怀有奇技异能的人一击。”

“我领教过了,没被弄死真是奇迹。”他领先出了云水堂,在偏僻的房舍东转西绕:“其实我也练过武,当过民壮教头,真要拚起命来,我唯一的念头是消灭敌人。小仇小怨不值得计较,生死关头才需要拚命。”

“我知道你练过武,你那种武功与我们不同,想法和看法也有异,不能作精细的明确比较孰优孰劣。我曾经对你进行颇为深入的调查,所以了解你的底细。”

“哦!你为何要调查我?”他扭头问。

“也许是为了好奇吧!我这种人偶或兴之所至,在遨游天下看世面期间,碰上事故,难免好奇而伸手管管闲事。我发觉你不是他们口中所称的匪徒,他们自以为是找错了目标,因此隐身在一旁等候变化,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

黄若虹落落大方坦然说出心意,但脸色有点怪怪地:“也许是这种人的劣性在作怪吧!对凌云庄那些人的强梁面孔,怀有成见和反感,希望有机会在他们的脸上抹黑,杀杀他们的威风。梁兄,你既然不愿一走了之,可知道所要面临的凶险吗?”

“人的一生,活着就是相当凶险的事,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不可测的生死变故,想活命就是要全力向天争命,是否能争得到,谁也不敢逆料。我所要做的事,是只问是否已经尽力争取,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如何凶险,都要尽其在我,事后不需后悔或庆贺。任何一个想加害我的人,也必须冒同样凶险,他们不会毫无风险地主宰我生死荣辱。想得太如意的人,失意的机会也多。你想得到些甚么,就得付出些甚么;付出的比获得的多,就犯不着去做。他们不蠢,该知道如何适可而止的。你在镇江逗留期间……”

“这期间,我会在旁静观其变,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不让他们如意。”黄若虹抢着说:“你今后千万不要再在城外走动,尽量避免远离有人活动的地方,他们毕竟有所顾忌,不会在有被人目击的地方行凶。”

“他们在大街开始行刺暗杀……”

“他们不会杀死你,活的你对他们才有价值,所以不需担心行刺暗杀……咦……”黄若虹的话突然中断。

“哦!你怎么啦?”他转脸讶然问。

“哦!没甚么。”黄若虹拍拍印堂,继续举步:“眼前突然发晕,几乎脚下不稳……”

“哎呀!你从前曾否发生过同样症状?”他眉心紧锁关切地追问:“眼不会无缘无故发晕发黑……”

“没甚么啦……嗯……”

他脸色大变,伸手急扶向前栽的黄若虹。

可是,他也站立不牢,刚抱住黄若虹的身躯,却被带动双脚同时摔倒。

他心中恍然。

这座殿堂外侧的偏院,有一条小径通向寺侧的便门。

天已放晴,没有风,空间里散布有一种制人的药物,滞留在这一段小径中。

黄若虹体内的抗力比他差,所以发作比他早些。

手脚一松,他失去知觉。

×

×

×

灯光明亮,像是天黑了。寒气不怎么凛冽,可能是今天春阳普照,天气变暖,寒冬脚步渐远吧!

刺鼻的怪味像是腥臭,入鼻令人心中发呕,凭空生出不洁污秽不是善地的念头。

的确不是善地,眼前的景象令人心虚胆寒。

抬头可看到巨木排列的顶盖,行家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是一座掘开式所建造的大型地窟,而非一般的楼房下层,难怪日夜都得点亮灯火照明,气温也表示位于地下层,地下层通常冬暖夏凉。

地窟规模不小,有墙有柱,有室有堂,显然不是用来贮藏物品的,简直可作为居室。

眼前这一段堂室,就令人心中发毛。

室长六丈,有一座铁栅分隔堂上堂下,铁栅内有名贵的珠帘,帘内设案座,人在内向堂下察看一清二楚,堂下的人却看不清堂上人的身形面貌。

堂下两侧,壁间与架柜放置着各种刑具,金木水火土奇形怪状的刑具怵目惊心。

更前面,是一排左右各五间囚室,沉重的铁栅与铁门,十头象也难以破栅逃生。囚室内的人,皆可看到刑堂施刑的情景,目击施刑的景况,精神不崩溃者几稀。

有三十余名鬼怪形的人在堂下,堂上栅帘内也可看到隐约的人影。

上首一列长案,仅坐了三个人,其他的人分列三方,一个个鬼气冲天。

所有的人,皆戴了高一尺二寸的无常帽,下面是仅露出双目的头罩。从头到脚一色黑,黑袍宽大,仅高矮不同,打扮几乎完全一样。大白天即使在市街上看到,也会把胆大的人吓得屁滚尿流,以为看到了一大群黑无常。

另有二十二名男女,分四处跪下,一看便知是囚禁的人。上身与双手,被牛筋索五花大绑捆得死死的,双脚的限绳长仅一尺,牛筋索粗如拇指,用双绳。即使练缩骨功有成的人,也无法将双手解脱。用内功挣断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

梁宏与江右龙女两个人,跪在最左一端,仅有一名黑无常看守控制,不许他两人动弹。

凌云庄的三男女,与另两个中年人,显然是同伴,跪在一起神色萎顿,曾经受到凌虐,英风豪气不复存在,由三名黑无常控制,随时皆可能出手对付他们。

另一处是八名男女,其中有扮成村姑,美丽出色的小芝小兰两少女,也气色甚差,女强人的气势消失无踪,可能吃了不少苦头。

最后聚跪在一起的七名男女,其中有毒蛊七姑田七姑,被打得双颊红肿,脸庞走了样,不再妖艳动人,本来灵活的明眸出现黑眼眶,十天半月休想恢复明媚。

梁宏所受到的待遇是最好的,他是本地人,身分底细不需严加盘诘,没有甚么好隐瞒的。

和他在一起的江右龙女,似乎也沾了他的光,没受到凌虐,只是被绑的时间过长,大有奄奄一息的神态流露。

列队停当,押入刑室的人已受到完全控制,像一群待决之囚,毫无反抗的能力。

为首的黑无常身材特别雄壮,在铁栅前恭敬地呈上一份名册。栅内有帘,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这是初步侦讯的资料,大致可靠。”黑无常欠身禀告:“这一天中,城内外共捉到二十八名可疑男女,拷问时死了六个顽强不肯合作的人。这二十二名男女还算识相,口供尚算可靠,进一步侦讯,得请长上派外坛的专家主持。”

分隔内外铁栅是封闭式的,里外不通,但栅隙宽约八寸,可相互从隙中递送小件物品。

里面珠帘掀动,伸出一只纤纤小手接过名册。珠帘再动,外面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人影,是一个侍女。

“哪些是凌云庄的人?”里面传出悦耳的女性嗓音。

黑无常已退回原处,举手一挥。

控制江十三五个男女的三个黑无常,揪住男女的发结,强迫他们把脸抬起,让栅内的人看清他们的面貌,举动相当粗暴。

“该庄来了许多人,领队的是少庄主绝剑公子夏侯冠英。”为首的黑无常欠身禀告:“我们的人近不了身,不易将这位少庄主弄到手,正在布网张罗,希望能在短期间,将他们的主事人物弄来。”

“很好,杭州来的人让我看看。”

黑无常又举手一挥,控制毒蛊七姑田七姑七男女的黑无常,更为粗暴地将七男女的头拉起、后扳,露出面孔。

“那个女人,就是毒蛊七姑?”里面的女人问,大概从名册中知道是些甚么人:“江湖九个阴毒的女人中,她排名第三,你们能轻易地把她弄到手,非常幸运呢!”

“确是幸运。”黑无常说:“事先并没打听这些人来历,但在大街人群中用毒暗器暗算,通常必可成功,活神仙也难逃大劫。”

“唔!大有可疑。”里面的女人说:“这毒女人一向独来独往,骄傲自负,怎么可能加入一个刚组成的教派接受驱策?你们得仔细拷问内情。”

“属下将用尽手段取得正确的口供。”

“那就好。其他的人,如果真是途经本地成名人物,你全权处理,除非的确可以利用,不然就必须不留后患,小心了。”

“遵命。”

“江右龙女似乎应该列入过往的人中,不是吗?”

“启禀长上,这个龙女是梁宏的朋友,不能算是过往的人。梁宏和杭州方面以及凌云庄的人结怨,江右龙女和他并肩站,把他们两人留下作饵,可以引来本地兴风作浪的人入网进罗,所以属下建议,留下他们善加利用,何况梁宏是本地的人,与咱们毫无利害冲突。”

“如果没有十成把握控制他们,你知道该怎办。我知道梁宏这个人,在地方上他有利用的价值,但对咱们发展的方向用处有限,派不上用场。两方的人已经失去耐性,迫不及待伤害他的朋友莽牛吕七,他已成为注目的中心,他做饵的价值并不大,反而有落入对方手中,泄露咱们的秘密可就难以善后了。”

“这……确有风险。”黑无常有点不安:“属下想法错误,几误大事,那就按规矩处理好了。”

“你瞧着办吧!天色不早,我得走,明早即派外坛的三仙,前来协助你进一步取得详细口供。”

“遵命。属下恭送长上启驾。”

“不必送我,你忙你的。”

“遵命。”

里面人影依稀走动,片刻声息已杳。

“押入囚室,明早大家起早些。”黑无常大声下令。

梁宏和江右龙女,分囚在相邻的两间囚室。其他三拨男女,也分男女囚禁,两或三个人囚一室。只有他两人是一人一室。

两列囚室是半弧形排列的,可以看到刑室的情景,任何一人被牵至刑室上刑拷问,囚室内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看到受刑人的惨状,精神先就崩溃了,那有勇气挺起脊梁熬刑?因此所有的人,不得不据实招供,免受凌虐。

关入囚室时,五花大绑并没解开,绑的技巧非常精妙,只要不挣扎妄图解脱,双腕脉就不会阻绝血脉流通。

至于排泄问题,只能留在裤裆里啦!可知囚监他们的人,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打算,没把他们当人看。

没给他们戴死囚枷与用铆钉的脚镣,已经算是对他们相当仁慈了。钉镣与封枷相当麻烦,除去时更费事。

这种坚固的囚室,任何超等的内家高手,也不可能毁栅倒墙破空飞走,没有钉镣封枷的必要。

地窖一静,黑无常们都走了,只留下两个大汉看守,在刑室往复走动监视,不时巡视各囚室,禁止里面的人交谈。用手中那根三尺余长,大型鱼枪型的武器威吓。

所有的人,皆倚壁入睡。由于窖内灯火熄掉大半,人数也少,寒气渐浓,一个个冷得瑟缩成团。

曾经受到凌虐的人,更是冷得发抖,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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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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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换班的人来了,表示已过了一个时辰。

如果不是二更天,该是三更天了。

最早被捉来的人,该在辰时左右,一天水米不进,难怪饥寒交迫。

梁宏还能挺得住,他不曾受到凌虐。对方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不需向他迫供。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算是无辜的受害人。

第一次在刑室侦讯时,掌刑的人仅盘诘他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故,而且态度并不凶残恶劣,显然对他曾有深入的了解。

现在,情势显然恶劣不妙了。

那位主事的黑无常,有利用他的打算。但那位女长上的话意,已表明反对的态度,怕留下后患,一句话便断绝了他的生路。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除去是唯一的好方法。

他对江湖人的行事心态不陌生,知道会有何种结果,身陷死境,必须采取行动自救了,厄运即将临头,很可能被立即处决。

他这种小人物,是最先除去的废物,其他那些难友都是成名人物,在不曾完全摸清底细之前,是不会早早除去的。

他需要等候时机与制造时机,与时间赛跑,而且不能慢,也不能快,必须控制得恰到好处。

看守一定是每一个时辰换班,也就是一个更次,所以,时间的控制十分重要。刚换班的人,必定精力旺盛,巡视非常勤快,之后便会逐渐松懈。

交班接班前后的一至两刻时辰中,也不是逃走的好时机,稍有差错,便会增加一倍强敌,不易应付。

他有超人的耐性,而且毫不紧张害怕,倚靠在壁根下假寐,在朦胧的灯光下,留意看守的动静。

果然所料不差,换上的两个大汉,并没轮流巡视囚室,而是同时分两侧走动,仔细察看每一间囚室内的动静,轻拂着手中三尺两寸长,形如有倒钩鱼枪的铁械具,留意每一个囚徒的变化。

囚徒们都蜷曲着睡觉,有些人发出强忍痛楚的呻吟。那是受过凌虐的人,痛醒时所发出的声音。

隔邻的江右龙女,蜷缩在壁角像是睡着了。

另一侧的囚室,囚禁着毒蛊七姑田七姑,和另一个双十年华的女郎。相邻的三间囚室,囚禁着来自杭州的七男女,毒蛊七姑是其中之一。

主事人把今天捉来的二十二名男女,区分为四种人,一是凌云庄的英雄,二是途经镇江的江湖好汉,三是杭州来的人,四是梁宏这个本地人。

江右龙女与梁宏是朋友走在一起,幸运地被列为本地人,虽则应该归类于途经镇江的江湖好汉。

“给……给我一口水……”倚在栅旁神色萎顿的毒蛊七姑,突然向在栅外察看的大汉虚弱地恳求:“冲同道份上,不要断水米好不好?已经一昼夜……”

“闭嘴!”大汉沉叱:“反正你们一定要死的,不能让你们浪费粮食。”

“咱们与你们无仇无怨……”

“等你们杭州的主事人赶到,就知道是否有仇怨了。你们一些人,突然在杭州放出风声,要筹建一个领袖江湖的甚么教甚么会,还没打出旗号,更没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派人四出扩展势力范围。你们一群人刚到镇江没几天,就制造混乱开始浑水摸鱼,欺咱们镇江无人,妄图把镇江纳入你们的势力范围。布局还没停留,就迫不及待掳人示威制造暴乱,简直胆大包天,心目中那将镇江的猛龙威凤放在眼下?等咱们把你们的人一网打尽之后,再打发你们一两个人回杭州叫你们的主事人来理论,哼!”

大汉不再理会,踱到邻室去了。

梁宏听得一头雾水,猜想所有的囚徒,所招的口供可能有所保留,真真假假令人莫测高深,负责初步侦讯的黑无常经验不足,没能获得正确的口供。

绑架莽牛吕七的人,当时的主事人是小芝小兰两少女。

而这两个小女魔,目下名列过往镇江的江湖龙蛇中,而非列名杭州来的人,制造暴乱搞错了对象。

镇江那有甚么猛龙威凤?雄霸镇江的是京口三英,水妖任威就是三英之一,三英那算猛龙威凤?

他只是镇江小有地位的大爷级人物而已,江湖上稍有威望的高手名宿,根本不屑拜三英的码头,三英也不敢以地方豪霸自居,不敢过问往来镇江的英雄好汉所作所为。

他在镇江三四年,真正在本地走动的时日,不过三分之一多一点而已,从没听说过本地有那些人是猛龙威凤。

有关鹤林寺住持慧定的事,过去虽曾听到一些风闻,但并不知道慧定住持的底细,慧定也没在本地犯案,因此他没加理会,怎能把慧定当成猛龙威凤?

大汉的话,像是暮鼓晨钟。他在想:我忽略了家附近的祸隐机伏。

鹤林寺可疑,这座地牢更可疑。地牢绝不是一天两天平空幻现的,建造已有很长的一段时日了。

这是说,镇江附近,早就有实力庞大的猛龙威凤隐伏,很可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实力庞大组织存在。

地牢不可能在鹤林寺的地底,到底在何处?

他和江右龙女在鹤林寺,中了迷香或毒雾,昏迷被捉的,醒来已身在地牢中,怎知道身在何处?

慧定住持与四个和尚,定与这个组织有关。追他的江十三两男一女也被擒来了,很可能是被和尚们擒来的。

家乡附近的风吹草动,他并非无知。

镇江附近,的确有几个小组织存在,由一些江湖小有名气的混世者所组成,实力有限,规模小,活动不怎么积极,树不大招的风也小,并没引起江湖成名人物的注意,起不了多少作用,甚至对京口三英也毫无威胁。

这些小组织,与各行业帮派性质虽然不同,但结合的潜力是相等的,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如果不损害到他人的利益,是可以容忍其存在的,所以连官府也懒得注意防范。

在他的眼中,这些地方小组织,没有一个足以称猛龙威凤的人才,发展了好几年,没发生惊动治安人员的事故,大不了因一些小争执而聚众滋事而已。

这次出现在地牢的人,连威震江湖的凌云庄也栽了,这些人武功非同小可,打扮怪异气势慑人心魄。

那个女长上很可能是了不起的首领,难怪看守的大汉夸称是猛龙威凤,每个男女都可能是江湖之雄。

是他引起了这场风暴,把本地的猛龙威凤引出来干预了。

江湖朋友的冲突,十之八九牵涉到名利之争。任何扩展势力范围的举动,必然会以暴力血腥收场。

他这个引发风暴的小人物,注定了成为必须牺牲的祭品。

他的处境最为险恶,时辰不多了。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早早剔除是必然的手段。他就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也就是及早剔除的对象。

为首的黑无常,曾经建议留下他加以利用,却被帘内的女长上,以恐防泄密的理由否决了,等于是否决了他活命的机会,宣布了他的死刑。

附近的囚室并不平静,尽管所有的囚徒皆寂然蜷卧,但不时传出忍不住而发出的痛苦呻吟声,打破地窟的沉寂。这些痛苦的声音,两个看守大汉毫不介意,似已习以为常,呻吟叫号是该有的现象。

终于,两个看守大汉不再走动巡视了。

他开始变换蜷卧的态势,所有的举动皆无声无息地进行,轻柔得像在壁角空房中走动伺鼠的猫。

双脚尽量后屈,柔软度达到最大限,骨盘关节的转动幅度,大得几乎超过生理限制范围,并捆的双脚竟然可以屈伸至臀上方接近腰脊的命门附近。

如果不是被捆住,限制了生理的活动范围,稍练了几成所谓软骨功的人,双脚也可以从背后伸至头顶,脚底甚至可以超越顶门,或者从双肩垂下搁在肩前。练了功的小女孩,更是柔软得像无骨的蠕虫。

五花大绑的死捆法非常不人道,背捆的双手不可能下降至后臀,更不可能穿过臀下移至身前,超过下降程度,就会勒住咽喉。所以,他的双脚后屈度,必须超过背腰命肾两门以上,才能与背捆的手接触。

手刚接触到脚后跟的右靴底,脚步声勾消了他继续行动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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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名大汉领先入室,后面跟着三个黑无常,最后是三名戴了鬼面具的两男一女,在审讯案的交椅上落坐,气氛一紧。

这表示又将审讯囚徒了,即将有囚徒遭殃。

三个黑无常在案前两侧抱肘伫立,是负责动刑的人。

四大汉与两名看守,可能是很少在外走动的人,因此露出本来面目,不怕被囚徒认识他们的身分。

黑无常与三名戴了鬼面具的男女,囚徒们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一双眼睛,日后如果有机会在大白天见面,也不可能从眼睛看出异兆。

一名黑无常向一同前来的四大汉耳语片刻,由一名大汉从侧角的大柜内,取出一串钥匙,每支钥匙皆长有四寸,那是一斤重小将军锁的钥匙。

每一间囚室,铁栅门皆有铁环扣,用小将军锁扣住,环基部有两尺见方的护板,囚徒是看不到锁的,只能从栅内伸手外出摸索。

六名大汉到了一座囚室前,喝令里面的两个女囚徒站起来,然后启锁开栅,四个大汉如狼似虎将女囚徒拖出,直趋刑室。

各囚室的男女囚徒,全被惊醒了。

梁宏一直就留意动静,颇感失望,偏偏在紧要关头发生事故,脱困的机会不再了。

他知道两个女囚徒,是绑架他和莽牛吕七的小芝小兰两少女,心硬如铁貌美如花,来路不明的女妖型女人。

地窟主人审讯他时,显得粗枝大叶,仅追问他与凌云庄的人冲突经过,其他并没提及。最重要的经过,该是他被绑架的一切变化,但寻问的人仅略一盘问,便不再追问详情,忽略他所提供的疑点征候,也表示毫不重视他所经历的事故,认为与情势的关连并不重要。

两女囚被按跪在案前,每人有两名大汉挟持。

“你两个贱妇,供称是独角夔龙彭江汉的女儿。独角夔龙是荆州三龙之一,水上黑道大豪的强龙。”高踞主座的戴鬼面具男人,声如洪钟字字震耳:“你姐妹途经镇江而已,没与任何人发生纠纷。口供没错吧?”

“我……我是实话实说。”小芝说话的嗓音不再悦耳,大概是双颊肿胀变形,说话声调走了样,“本来打算过两天游过金山寺,再转赴苏杭游玩……”

“用皮鞭抽她,直至她们愿意招供才停止。”戴鬼面具的人怒叱,猛拍长案大为光火。

两名大汉是整治人的专家,先两耳光把小芝本来红肿的脸,打得成了灰褐色,再将她俯伏在地上,分别踏住背捆的双臂肘,由第三名大汉取来刑鞭,在背部臀部狠抽。鞭声震耳,小芝的叫喊声完全走了样,不像是人声。

抽了二二十记,戴鬼面具的人才举手示意停刑。

小芝俯卧在地呻吟,无法挺身站起。

“你,你说。”戴鬼面具的人,向脸色惊怖的小兰一指:“你是独角夔龙彭江汉的次女,是吗?”

“不……不是。”小兰开始发抖,嗓门也大变:“我姐妹出道仅两年,在武昌府对岸的汉口镇,混了年余而已,混不出局面站不住脚,所以和几个小有名气的人,来下江图谋发展,冒充大豪的女儿,活动有利些。早几天到达镇江,发觉这里居然没有豪强建山门立堂口,只有几个小组合零星混口食,因此想在这里制造混乱,打算在这里建堂口号令一方……”

“简直在做白日梦。”戴鬼面具的人冷笑,打断她的话:“不知死活。你知道失败的结果,是吗?”

“闯道与打江山其实是相同的,成者为主败者为寇。成功了一条龙,失败了一条虫。我们并不知道你们是镇江的菩萨,无意冒犯你们的虎威,不知者不罪,咱们道歉悄然远离疆界,发誓今后不再踏入贵地半步,应该按规矩放我们一马,留一步活路让咱们这种小人物走,增加你们的威望,请留一分情义,高抬贵手。”

“强存弱亡,这规矩不是我订的。”戴鬼面具的人向另一名大汉举手示意:“暂且留置在你们这里,明天再派人来详加盘诘拷问。”

“属下当留意严加看管。”大汉欠身答。

“你们可以享受她们,可别把她们弄死了。”

“她们死不了。”

“那就好。”戴鬼面具的人挥手:“拖走。把梁宏拖过来。”

两名大汉架住梁宏,拖至切近按住跪下。

“梁宏,早先我们完全忽略了你,傍晚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查出你有协助外地人,吃里扒外帮他们在本地建山门的嫌疑,引他们向本地的人开刀,锄除具有威胁的本地龙蛇,所以才前来鹤林寺点燃并吞的烈火,你该死。”戴鬼面具的人一字一吐,凶狠地指摘他。

“冤枉啊!那怎么可能?”他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为生命挣扎:“凌云庄的人,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危在旦夕,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帮助外人……”

“给他十鞭。”戴鬼面具的人怒喝。

两名大汉不由分说,依样葫芦把他按躺在地。

刑鞭是皮制的,作用是逼口供,不是致死的刑具,用刑时下手有分寸,不会把受讯的人打得皮开肉绽,把人打得半死就难以清楚供出实情了。

鞭打当然会痛,他必须叫喊表示受不了。

如果不叫喊,打的力道必定增加。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的叫喊声比小芝的叫喊声更大。

千刀万剐也不皱眉的人,才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像他这种挨了几皮鞭就鬼叫连天的人,是不需严加提防的小货色;让对方忽略,是争取生存的一种手段。迄今为止,他一直就扮得很成功。

你扮甚么,就得像甚么。

“你给我记住。”打完之后,戴鬼面具的人盯着他,语气相当凶狠:“春雷惊蜇,是风云际会的时候了。镇江是咱们的天下,任何人也休想在这里建山门立堂口。近期内竟然有各方龙蛇前来撒野,咱们必须加以铲除,让江湖道上的龙蛇,知道咱们的存在。咱们即将正式宣示旗号,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如果胆敢与外人勾结,我会剁碎了你用来喂狗,哼!现在,你必须从实招供。”

目下正是惊蛰时节,是龙蛇冒出头,动的时候到了;宣示旗号就意味着宣告霸权。这也表示这些神秘人物,在镇江潜伏了很长的一段时日,以本地的龙蛇身分,暗中布局已有周详的准备,被所发生的情势所诱发变化,因而提前乘机发动,用血腥手段宣告主权。

他已经痛得快要昏厥啦!那能回嘴分辩?心中暗暗叫苦,盘算该供些甚么。

是否该供出那天与小芝小兰打交道的经过?

如果供出,他脱身的情形如何自圆其说?

两大汉虎视耽耽,随时准备对他用刑。

脚步声匆促,进来一个大汉,在戴鬼面具的人耳畔耳语片刻,然后行礼退走。

“我有事进城处理,这里的事明天再说。”戴鬼面具的人向大汉们说:“你们要特别留心警戒,已经发现有武功超绝的人,到达这附近踩探,很可能影响你们的安全。如果有控制不住的情况发生,务必封窟灭口。”

“属下会按情势处理,请长上放心。”为首大汉欠身说:“夜间视界有限,外人不可能找到此地,除非有内奸,不然这里安全得很。”

“但愿如此。”

两男一女三个戴鬼面具的人,匆匆出室走了,大汉们将小芝小兰抱回囚室,梁宏也被丢回囚禁处,仍然保持五花大绑死捆的姿势,丢入囚室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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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失踪者的同伴,不分昼夜出动搜寻,万一找到此地,地牢的人大事去矣!一旦封闭地窟,所有的囚徒都将永埋地底。

时不我留,生死关头已到。

两名看守大汉勤快尽职,轮流走动留意囚室内的动静,其实多此一举,囚室内的人捆得死死地,连转身也感到困难,绝不可能破牢而出。铁栅门在外面加锁,十头象才能拉破铁栅毁去牢笼。

他重新开始活动,侧躺在壁根下,被捆牢的双脚,尽量缓慢地后收、上缩。

久久,靴底终于接触到反绑的双手了,整个身躯,成了反屈的圆球。

所穿的是平民化的牛皮直缝靴,靴面靴统由两块牛皮缝合,粗糙、简单、坚硬、厚实。虽说这是平民化的短统皮靴,但十之七八的平民,买不起这种官府准许平民穿着的靴子,有布鞋穿已经不错了。

有身分地位的人,才配穿华丽的皮靴。直缝靴,是平民百姓的专用物。

他的直缝靴短统的两侧,以及靴底的后跟部位,都藏有玄机,有救命的法宝。

自从感觉出警兆之后,他便着手应变,作最坏的打算,以自救为目标。

每个靴统的两侧,分别藏了一根扁针形,一分厚两分宽四寸长的铁片,一边开锋,一边成锯齿状,不但可当工具用,而且可作暗器或武器。

他这种人,手中有武器,威力倍增,足以应付武功比他强一倍的高手。

武功修为相当,武器就成了决胜的凭藉。

三流人物手中有龙泉太阿,应付一流高手毫无问题,甚至可以对付超等的高手。

往来巡视的两大汉,的确增加他不少困难,几次双脚将与双手接触,便不得不放弃行动,功败垂成,等大汉走后,再重新努力收缩身躯。

努力终于有了收获,一枚扁针到了他手中。

扁针分量轻,对付牛筋索相当困难。但在他手中运用,却是无所不能的工具,一面可以切割,另一面可以锯物,尖端可以钻刺,掷射便成了可杀人于两丈的双锋扁针,也可以取代柳叶飞刀。

囚室外的灯光微弱,室内其实颇为幽暗,巡视的大汉必须在栅外仔细察看,才能看清囚徒的隐约轮廓,事实上大汉并没认真观察有否异状出现。

片刻,第一圈捆索被锯断割裂,手腕恢复自由,缠绕手臂的绳索便失去作用了。

最后割断捆脚的牛筋索,他完全恢复活动的自由。

一切皆在默默中进行,毫无声息发出。仅在大汉接近时,才不得不暂停活动,恢复被捆绑的姿态,绳索仍依稀留在脚上手上。

靴底的法宝,是一根一分粗,六寸长的小铁条,他三扭两捏,便拗成一根万能钥,小心地双手伸出栅外,摸索护锁板外面的一斤小将军新月形铁锁。

他的双手,似乎平空伸长了半尺,虽然看不到护锁板外面的锁,却可凭感觉经验技巧,摸索到那分量不轻的将军锁。

片刻的摸索试拨,小将军锁发出一声轻响,锁闩脱离门扣环。

小铁条又变成挂钩,虚搭住一个栅门环,小将军锁便平稳地悬吊在两环的中间,如果不仔细察看,很难发现锁仅扣住一个栅门环。

一切就绪,樊笼的门已经开启了。

两名看守大汉,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他的囚室外,如果不能在同一时间摆平两个人,生死仍难逆料。

静候好机,或者制造好机。

他蜷缩在栅角下,口中发出绵绵不绝的低沉声浪。这种声浪极为怪异,绵绵不绝若有若无,音阶起伏变化甚少,形容为如泣如诉倒也切题。

如果真正留心倾听,反而无法听到,只能在偶然中听到隐约的声浪。也许,该称之为幽魂之音,飘忽不定,若有若无。

地牢并非完全寂静,不时传出囚徒的呻吟声、梦呓声、鼾声、身躯转动声,以及看守的脚步声。

因此,他所发生的奇异飘忽声浪,不会引起囚徒们的注意,显然声音的传播,有特定的方向和特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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