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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红粉天娇

东山巡检司衙门很小,本身只有二十余名捕快,三十余名船夫和差役。十余名捕快在衙前戒备,一个个如临大敌心惊胆跳。

躲进衙门的密探人数也不多,有一半留在会稽客店,照料受伤的人,所以派出配合捕快警戒的人有限,但派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派出的人中,就有风华绝代的贝秋霞,活神仙玄灵正教教主的得意门徒,御神大法非常高明的女英雌。但现在,这位女英雌脸色苍白得像僵尸。

霍然曾经说过,希望不再和她见面。

现在,非见面不可了。她的目光,随逐渐接近的人而逐渐呈现惊疑的神色。

是霍然,腰带上有一把连鞘分水刀。

霍然手中有竹杖,已经令人作噩梦了,如果有刀,那光景令人不敢想像。

霍然的双手,分别抓住两个人的后腰带,半提半拖大踏步接近,所提的两个人偶或挣扎几下,半死半活毫无反抗的迹象。

巡捕们大感恐慌,急急列阵戒备。

看到列阵的的排行,贝秋霞的地位不是最高的,为首那位中年人魁梧壮实,佩的是双手使用的华丽狭锋绣春刀,雄壮威武,气势十分慑人。

绣春刀,是锦衣卫的制式军刀。

但负责上前打交道的,却是贝秋霞。

附近已集结了二十余名巡捕,由巡检大人亲自率领,另有四十余名民壮,用的兵器五花八门。

加上密探方面的二十余名高手,将近百人三面列阵,竟然不敢下令攻击,可知霍然的声威已把这些人镇住了。

贝秋霞领了两个人上前相迎,脸上有不多的神情流露,这次再见,结果将是非常可悲的。霍然不希望与她再见,但情势不允许双方不得不再见。

霍然瞥了她一眼,不理会她的惶恐神色,将浪里飞两个人往脚下一丢,踢了两人几脚。

“哎唷……”

浪里飞被两脚踢得恢复了神智与精力,在地上大叫,首先挣扎着挺身爬起:“你……你这混蛋要……要干甚么?”

“你看这是什么地方?”霍然冷笑着问。

瞥了四周一眼,浪里飞倒抽下一口冷气,三方面受到包围,巡检司衙门当然一看便知,那些神色冷厉的密探,一个个跃然欲动。

“你……你为……为何带我来……来这里?”浪里飞脸色冷灰。

“要用你和这些人打交道。”

“你……混蛋!为何要用我?”

“因为你是一个剁来喂狗,狗都不吃的混蛋。”霍然狞笑。

“我和你拼了!”浪里飞咬牙切齿冲上,黑虎偷心一拳猛攻。

霍然一手挡开拳,另一手给了浪里飞两记正反阴阳耳光。

浪里飞仰面便倒,被霍然一脚踏住咽喉。

“这个人,是飞天猴十弟兄的老五,浪里飞胡勇。”

霍然用沉雷似的嗓门,向贝秋霞三个人说:“你们到太湖,主要是要捉飞天猴,一切消息,皆在这个人身上,你们有最高明的问口供专家,定可从这两个人口中问出线索,我用这两个混蛋水贼,换回我的女人。

“换,我带了人拍拍手走路;不换,我会杀得你们作噩梦,绝不许你们任何人逃出东山,换或不换,立候回音。”

他像一尊降妖伏魔的当关天神,一声刀啸,分水刀出鞘,扬刀示威杀气腾腾。

贝秋霞打一冷颤,急急退回与主事人低声商议。气氛紧张,杀气弥漫,即将爆发出生死分野的人间惨事,巡检司衙门可能成为屠场。

片刻,出来了南人屠,察看浪里飞片刻,向主事人点头表示肯定。

巡检司衙门是治安单位的地方性首席衙门,维持治安捉拿盗贼,竟然成为双方绑架犯谈判交换的地方,委实是一大讽刺。

霍然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假和尚南人屠身上,刀向南人屠一指,迈出一步。

挡路的两个中年人吃惊地后退,以为他要发动攻击了。

“我们交换。”远处的贝秋霞高叫:“请稍候。”

不久,两个中年人挟着林涵英姑娘,由贝秋霞前导,向霍然接近。

交换很简单,各自带回所换的人。

“不要和我们作对,霍兄。”

贝秋霞临行低声说:“更不要前往南京生事,那不会有好处的。”

“日后的事,谁也难以逆料。”

霍然握住林涵英的小手收刀后退:“我似乎有预感,你我还有见面的一天,你是一个好姑娘,可惜我们改变不了敌对的情势,不能成为朋友,后会有期。”

一阵急走,两人从东面出镇,没有人追来,跟来的有笑魔君父女,与文韵华姐弟。

“你怎落在他们手中的?你真够机灵呢。”

霍然在一处菜圃止步:“没受到什么禁制吧?看你的鬼样子,好像也吃了苦头。”

“他们在杨湾双蛟的秘窟,便盯住我了,跟在后面弄鬼,有心计算无心,我上当不足为奇。”

林小姑娘颇为得意:“他们再三劝我诱请我爹出面,我爹在府城,他们白费心机,打算押着我去找我爹,幸好你把他们的船弄坏了而无法成行。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一点也不慌张。”

“快跟他们走。”

霍然指指含笑走近的文韵华姐弟:“你们务必尽快远离东山,我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打你们三个侠义人士子女的主意。他们人手不足,你们是他们争取的对象,飞天猴的实力,比他们所估计的要雄厚得多。

“这些密探大权在握,有权征用任何人替他们卖命,你们如果再被他们控制住,不合作将是死路一条,赶快走。”

“你休想打发我走,我们说好了的,到南京。”林小姑娘缠定了他:“你在东我一定也在东……”

“喝!想不到你还真会撒赖呢!谁和你说好了的?”

霍然苦笑:“你这小女孩顽皮透顶,天生的闯祸精,走到哪儿都会出事,谁和你走在一起谁就倒霉。文姑娘,你姐弟俩最好强制她走,交给她爹娘好好管教,不然早晚会闯出滔天大祸的。走也!”

说走便走,一纵三丈去势如电射星飞。

“等我……”林小姑娘急起便追。

笑魔君父女一声冷笑,劈面拦住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笑魔君双手一张,大袖微拂隐隐风雷乍起:“你们侠义道门人子弟,最好离开他远一点。他救你这小丫头老夫就不以为然。”

“老魔你少管我的事。”林小姑娘尖叫,拳打脚踢立即展开抢攻夺路。

一声怒吼,小伙子文光华也冒火地扑上了。

笑魔君可不像霍然大量,霍然对不是敌人的对手,通常用逗弄的心情应付,下手有分寸不怎么认真。

老魔是邪道人物,可没有逗弄小晚辈的心情,一双大袖风雷乍起,抽拍拂抖劲气如潮,逼得两个小家伙团团转,近不了身八方旋走。

文韵华姑娘有点心惊,本能地举步接近。

傅玉莹姑娘纤手一伸,劈面拦住她。

“赶快带走你的人,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扮成村姑,对穿衣裙十分出色的文韵华,似乎有点嫉妒,也许是同性相斥:“霍兄救玉面天罡的女儿,用意是不希望你们侠义道人士助纣为虐,避免你们成为密探的鹰犬。你们如果再落在那些人手中,不会有人救助你们了,那些人会来得很快的,他们不敢追霍兄,追你们却毫无顾虑,你不想成为他们的鹰犬吧?”

“我们不会成为那些人的鹰犬,而且可以和霍兄对抗那些人。”

文韵华毫无敌意:“我们不会现身,与霍兄并肩站,一方面是霍兄反对我们出面,另一方面是林家小妹在那些人手中。现在,他们最好不要再逞凶,贤父女是邪道名宿,声誉不佳,请不要拉霍兄下水好不好?我不希望霍兄成为邪道人物。”

“他不想做邪道人物,而想做向皇家抢劫的罪犯。”

傅姑娘眉心紧锁:“总有一天,会与你们侠义道英雄生死相见,所以,你们必须与他分清界限,以免日后恩怨难分,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丫头,不要和她们缠夹不清。”笑魔君两袖把两个小家伙震出两丈外,飞掠而走:“那些混蛋来了,走!”

远处人影掠走如飞,已接近至百步内。

傅玉莹一跃三丈,向东飞奔。

“咱们去追霍小子。”文光华气冲冲地说:“这老魔没安好心,可别让他父女打霍小子的主意。”

追的人逐近,果然是密探。

三人不加理睬,如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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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雇的小舟停在距岸约里余下碇,三个舟子对他又敬又怕,派一个人向岸上眺望,等他出现发信号。

霍然终于出现在滩岸,已经是申牌时分,举手打出信号,小舟立即起碇。

“小伙子,不让搭便船,老夫把船打破,呵呵呵……”

最先赶到的笑魔君大笑:“大家坐不成,留下来和那些混蛋玩命,至少也多一个人作伴。”

“不让我们坐,霍兄,我和你没完没了,本来说好一起走的。”

继续出现的林涵英三个人,更是兴高采烈:“我宁可相信你是一个守信的大丈夫。”

霍然傻了眼,糟的是小船还没靠岸,如果船本来就泊在湖边,他上船就可驶离,现在独自离去的机会没有了,还真怕这些人撒赖。

“一群无赖。”

他摇头苦笑:“船太小,后半夜才能到府城,挤在一起碰上大风浪,岂不危险?”

“有你在,危险算得了什么?”

林小姑娘傍着他开心地笑:“那些人真好笑,一听我是玉面天罡的女儿,立即威迫利诱要求我合作,居然厚着脸皮说要保护我不受你的侵害,伤了大半的人仍然嘴硬。”

“我觉得可疑。”

霍然惑然说:“他们的确有十四个人,在双蛟的秘窟附近暗中活动,等候双蛟返回。按理,他们既然在该处伺伏,然后跟踪你,应该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居然不生疑把你看成我的敌人……”

“是我骗他们的。”林小姑娘突然脸红似火。

“你骗他们什么?”

“我……你……你已经控制了我,我认……认了命,所以……所以……”

“难怪我百思莫解,你这小鬼还真鬼心眼多,也脸皮够厚。”

“没有什么啦!我本来就愿意跟着你呀!”

林小姑娘回避他的目光,羞态可掬:“你不要挑字眼好不好?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我爹和你狠狠地打了一架也是事实,双蛟的小贼伙有人目击,真真假假,才能让他们相信呀,要骗那些精明的人,还得费些心机呢!”

她到底在宋大人那些密探面前,说了些什么谎话,由脸上的神情多少可以看出,一定不足为外人道。

霍然知道她聪明机警,所以并不焦急担心她的安全,而且似有默契,得以从容应付那些密探,再能及时利用飞天猴的贼伙掌握有利情势,终能把她安全救出魔掌。这种能相互呼应的默契,认识不深的人是难以办到的。

“你这小丫头真不简单,要不了多久,你将成为江湖风云人物,取代武林四女杰名动天下。”

霍然由衷地说:“你小小年纪,梅坞的人奈何不了你,太湖双蛟一群水贼也奈何不了你,这些威震天下的密探也上了你的当,你是天生的女霸才。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到府城。”

不等小舟架跳板,众人飞跃登船,船立即驶出,升起帆驶向府城,霍然本来打算把密探赶离太湖,痛惩泗州水怪、南人屠几个人。但飞天猴占有劫来美女的消息,引起他的反感,放过这些密探,让密探对付飞天猴。

美女在官府手中,至少比落在强盗手中幸运些。

他不能参与其事,以免有帮助密探的嫌疑。快马船被劫走的美女有十名之多,他哪能凭一股不平的勇气,跑遍天下逐一去救她们?

他毕竟不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菩萨,天下间该救的人多着呢!他不是神,无法解救人间世的亿万疾苦。

小舱容积有限,六个人勉强可以容纳,林小姑娘大方地挤在他身旁,在风涛中偎在他身边睡着了。

黑暗中,一旁的傅姑娘,一双明眸留意霍然的一举一动,眼神十分复杂。

在救助小秋燕期间,她对霍然仅稍有印象,那时的霍然文质彬彬,孔武有力会些拳脚,没引起她的注意,她老爹反而对霍然颇有好感。这次异地重逢,霍然的表现令她大感惊奇,这根不可能的事,世间不可能有奇迹发生,一个书生型会些拳脚的人,怎么可能在短期间,变成一个无敌的天神?

她以诧异的目光,探索这个她难以了解的人,印象愈来愈强烈,强烈得撼动她少女的心湖涌起波澜。

不管霍然是哪一类的人,她的想法是,不要成为众矢之的,犯不着与官方公然为敌。

如果到南京去闹事,不但会成为要犯,甚至会成为钦犯,今后哪有好日子过?所以她不希望霍然成为众所追猎的猎物目标。

这表示她对霍然产生期望,在她心中有重要的分量。

“我觉得林小姑娘,有六七分相像李小姑娘。”她突然在黑暗中低声说。

“第一次见面,一瞥之下,我也有这种感觉。”黑暗中传来霍然清晰豹语音。

“所以你全力救她?爱屋及乌?”

“也许吧。”

“她好吗?”她问的是小秋燕,语气当然也可以指林小姑娘,林小姑娘当然好,目下就偎在霍然身旁,像懒猫一样,睡得安逸极了。

“在我离开她之前,她很好。”

霍然了解她意何所指,措辞相当谨慎:“她已经除籍,只能做她爹娘收养的女儿。她姓霍,是我的妹妹,我搭上了江湖朋友的线,替她取得合法的资料。”

“我和爹在扬州查了月余,毫无线索。”

她叹了一口气:“江北一带直至淮安大河南岸,目下正在闹饥荒,贫困的地方甚至易子相食,惨得很,我们不能再逗留,扬州也在闹饥荒,猜想她一家很可能离开了。不瞒你说,我们从没想到,我能带她逃出重围,到扬州查下落,只是寄望于万一的求心安作法而已。你两次打倒我,我一直认为是巧合,我很蠢,是吗?”

其实霍然带了小秋燕到达扬州,扬州已经开始闹饥荒了,只是情势并不严重而已,他们离开之后,灾情日甚一日。

去年江南大水灾,粮食歉收,本身今年也仅能勉强自足,运到江北济荒的余粮有限,因此目下江北粮荒严重,遍地哀鸿,有本事逃至外地就食的人,纷纷向江南逃。

在南京的皇帝,正在玩得高兴,还没下圣旨救灾,官府还不敢开仓赈助灾民。

易子相食,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不得了的事。

“那时,我没有和你们这种人玩命的经验,同时,我也看出你无意要我的命。闹江龙曾经在扬州出现,听说是追逐女飞贼空空缥缈。你们也在瓜洲一带找那条龙,没碰上一剑横天那些人吧?”

“没碰上……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身在江湖,当然知道江湖事啦!”霍然一语带过:“你和你老爹今后有何打算?”

“这些密探既然追查李小姑娘无关,我们哪有兴趣再跟在一旁担心?”

“那可不一定哦,他们早晚会查到出山虎这条线索的,闹江龙就知道出山虎的底细,而且牵涉到你们父女。一旦得到消息,贤父女最好放机警些,远离江南趋吉避凶,等风声过后再活动。”

“哈!恐怕得继续跟在这些密探身后,必要时……”

“那大危险,所以我劝你们远走高飞。”霍然大感不安,他把小秋燕的事说得太多了,如果笑魔君父女落在密探手中,后果严重。

“我们会小心的,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是吗?也许贤父女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

霍然心中有点不悦,说的话流露出讽刺味:“负责与我打交道的那位女郎,叫贝秋霞,是玄灵正教教主的得意门人,武功或许不怎么样,邪术却足以将武功超绝,威震江湖的高手名宿打下地狱。玉面天罡如果和她面对面交手,胜算不会超过三成,他们劫持玉面天罡的女儿,用意只在于将玉面天罡引诱出面而已,并非要以小丫头来胁迫玉面天罡就范,他们有把握对付被诱出的侠义道高手名宿。”

傅王莹当然知道邪术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剑术造诣不凡,而且颇为自负,但对邪术却怀有戒心。

连那些武功超凡的高手名宿,定力不够的人,也不敢向邪术的人挑战,少沾为妙。

“你对付得了她。”她不假思索地说。

“并没正式交手,我并没轻估她。”

霍然说得相当谦虚,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她的地位相当高,但可能还有比她更高明的人,所以我见好即收,先让他们去收拾飞天猴,尔后再见机行事,你们没有向他们挑衅的理由,及早回避以免横生枝节。”

“你还要找他们?”

“得看情势的演变决定。睡吧!到府城还有两个时辰。”

之后他不再说话,船在黑夜中破浪飞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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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涵英人小鬼大,鬼精灵顽皮刁钻,她在霍然与傅玉莹低声谈话时,便已经清醒了,定下心故意装睡,仔细聆听两人的谈话。她终于理出头绪,霍然与笑魔君父女,曾经在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故,办了一些相互有关连的事。她不便介入两人的谈话,静静地倾听。不久,又沉沉入睡。风浪不大,人是极为容易入睡的。直至船遇上了大浪,一阵颠簸,才把她惊醒。

不久,风浪又小了。

“记得你曾经叫我小妹妹。”她知道霍然是醒着的,在霍然耳畔低声说。。

霍然被她挤得十分不自然,感觉上觉得怪怪地?以往小秋燕曾经在他怀中入睡,拥抱也觉得十分自然。

这个小丫头在感觉上仍是陌生人,而且是陌生的女人,虽则这陌生的女人并不比小秋燕大,但仍然是陌生的女人。

男人与陌生的女人在黑夜中,挤在一起相偎相倚,而船又在风浪中浮沉摇摆,把两人的距离完全撤除了,如果心中别无他念,这男人一定是白痴或天阉。

“你说鬼才是我的小妹妹。”他信口说,想伸手把挤在他肋下的温暖躯体推开些,却又知道势不可能。

“把小妹妹的事告诉我好吗?”

“不能。”

他坚决地说:“任何一件涉及秘密的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

“我……我真的像她吗?”小丫头不死心。

“是有点像,不同的是,她不会武。”

“哦!不会武,活得一定……不怎么如意……”

“话不是这样说。”

他似是有感而发:“世间的平凡百姓,十之八九不会武,绝大多数的人,仍然活得如意,问题是,你对练武的看法,和所处的环境如何。会武在危急时固然可以自保,也会因艺高人胆大而招祸,不会武就不至于逞强,逞强往往是送命的主要原因。”

“你的意思是最好少管闲事?”

“对,除非是情势不由人不管,这次我游太湖,一到东山就惹上了太湖双蛟,逞强惩戒了他们,所以泗州水怪为了诱使双蛟投效,出主意派人跟到西山,安排天罗地网对付我,几乎要了我的命,你落在那些密探手中,情势不由我撒手不管。睡吧!不谈这些人间大道理,以免影响情绪。”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知道,说侠义道。”

霍然故意曲解小丫头的话意,因为他知道小丫头有意继续说小妹妹的事。

“你……”

“你老爹玉面天罡,是大大有名的侠客。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侠客吗?”

“这……”林小姑娘愣住了,她那能了解什么是侠客,问题大过严肃,恐怕连她老爹,也无法中肯地解释得一清二楚。

“天下无道,侠便站出来替天行道。”

霍然用半讽刺的口吻说:“读书人士志于道;意思是以天下为己任;为政以德,把天下治好。但如果天下无道,读书人就躲起来无道则隐了,甚至道不行干脆视若无睹。然后,就是侠客站出来,收拾天下无道的烂摊子啦!仗剑作不平鸣,把剑磨利替天行道。这种侠客非常伟大,也痛苦孤独,因为是以武犯禁,随时皆可能去见阎王,流血五步,甚至抄家灭族,伸张公义牺牲自我,实践行道义无反顾,天下有道则隐,所以称客;意思是一无所有的人生过客,虽千万人吾往矣!小丫头,你爹办得到吗?”

“这……”小丫头真的傻了眼。

“侠客必定是痛苦孤独的,随时得挥剑打抱不平替天行道,为弱小鸣不平,牺牲一切而一无所得。你爹带了朋友、妻子、儿女,在江湖佩一把剑管些闲事,能算侠客吗?带了一家男女老少做人生的过客,未免太离谱了吧?天下无道,我敢到南京去向无道的皇帝挑战,你爹敢吗?敢管些儿女情长的闲事已经不错了。”

“你……”

“好了好了,睡吧!把我这些话向你爹说,你就明白我的批评,仅出于牢骚,而非出于恶意了。”

小丫头默然,睡意全消。

一旁的笑魔君父女,呈现不安的轻微挪动。

其实,所有的人都不曾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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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过后不久,船抵胥门的码头。

船资早已付清了的,霍然提了包裹,向所有的人挥挥手说声后会有期,潇潇洒洒地走了。

林小姑娘也默默地目送他离去,盯着他昂然的背影发怔。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文韵华终于喃喃地自问。

“一个狂人。”

笑魔君像是说嘲笑的话,但脸上没有笑容:“一个自以为狂诞的血气方刚的人,他是士子,又会武功,但把文武两种不同的人全骂了,有道无道在他眼中都该挨骂。

“这些日子,这种狂疾有时会不药而癒的,因为他将发现痛苦太多,孤独难耐,他的力量有限,不得不忍痛放弃某些坚持。”

“他会不药而癒吗?”

“很难说。”

笑魔君用世故的口吻说:“他读书,却发现士所秉持的志,其实是空中楼阁,在现实人生只是自欺欺人。他练武,却又发现侠的道路同样崎岖艰难,他不可能让时光倒流,回到古春秋游侠刺客时代,他只能率性而为。这种因某件事产生刺激,兴之所至便任性而为的人,观念与行为都是非常危险,如果一旦愤而丢开义理,那将是一场灾祸。”

“有人能帮助他吗?”

林小姑娘突然问:“那个小妹妹?”

“不知道。”

笑魔君偕爱女离去:“问他,他也不会说,老夫知道的是,你们侠义道的人,最好不要干预他的事,以免激起他的仇视。”

“他会前往南京吗?”

“应该会,但目前不会。”

“老前辈……”

“哈哈!你们可能把他拖入侠义道,他已经明白表示不是侠客的料。走也!”

父女俩脚下一紧,远离码头区。

胥门外的码头也就是漕河码头,是第一大水驿姑苏驿所在地,夜间没有夜禁,午夜后依然有船只往来,仅少些旅客而已,货运码头依然忙碌。

父女俩有意摆脱林小姑娘三个人,穿越忙碌的货运区,小姑娘三个人果然跟了百十步,便知难而退。

“爹,用不着回避他们呀!”

傅玉莹看出乃父的心意:“他们的长辈一定住在城里,会设法偷渡城关与长辈们会合的。”

“你真笨哦!他们仍想缠住我们,套口风了解小伙子的底细,再就是防备小伙子和我们走得太近,于他们不利。如果能把小伙子拖入侠义道,他们就少一个劲敌,劝人为善,对他们有利。如果小伙子跟我入邪道,对他们将是严重的威胁,你懂不懂?”

“玉面天罡的女儿人小鬼大,表现得相当露骨。”

“你对他是不是有好感?”

“在山东我本来就对他有好感呀!”

傅玉莹脸一红:“那时我以为他仅会些花拳绣腿,聊可胜得了出山虎而已,没想到士别三日……”

“你算了吧!那时你对他的态度并不怎么好,要不要到南京看看热闹?”

“跟在他后面?”

“对,在暗处浑水摸鱼。南京各路英雄毕集,高手如云,咱们不能站出来成为众矢之的,也可以暗中替他留意不测。”

“我们这就走吗?”

“留心些,我知道他会到何处找船。”

笑魔君是邪道的名宿,老江湖门路广,江湖朋友不怕侠义英雄,对邪道魔道的高手名宿畏如蛇蝎,碰上了只好自认倒霉,不敢不和这些邪魔合作,所以打听消息根本不需花钱,甚至还可以任意敲诈勒索打抽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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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江南岸的修船区,可以买得到各种新旧的大小船只,当然也可以订造新船。

霍然在船场逗留了老半天,伺伏在不远处的傅姑娘大感诧异。

“爹,他在干什么?”

她向身旁的笑魔君问:“既没结账离店,也没到码头的船行准备乘船,却跑到船场鬼混,有何用意?”

“你没看到有人领他在几艘船上上下下?他在买船。”笑魔君见多识广,一猜便中。

“到南京居然买船,怎么可能?那多麻烦?”

“哈!这小子将有所行动。”

“爹是说……”

“他不到南京。”

“买船玩?”

“重入太湖,错不了,他一定不放心那些密探。咱们先找地头龙要船,可另让这小子愚弄了,走。”笑魔君扭头便走。

没有船怎能跟踪乘船走的人?笑魔君老谋深算,找地方龙蛇设法要船,当然也要熟悉太湖的人帮忙。

霍然并不知道笑魔君父女暗中盯牢他,还以为摆脱了侠义道邪道的人呢!他只提防仇敌跟踪,侠义道邪道的人不是他的仇敌。

他买了一艘本来需要三个人驾驶的单桅小船,回头在码头区采购干粮、食物、肉类、果蔬、酒,雇人挑上船,这才返回客店结账,提了行囊登船。

他的一举一动,皆在笑魔君父女的监视下。

果然不出笑魔君所料,船驶入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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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是追查快马船被劫,追回金珠美女的主要负责人,泗州水怪是劫船者之一,虽则来不及登船,而与同一地区地陆上悍贼出山虎应该有所认识,出山虎十几个悍贼,是登船抢劫得手者之一。

任何方面的人,皆与小秋燕的安危有关,霍然怎肯轻易罢手?他必须保持接触了解情势。

笑魔君父女,知道小秋燕的底细,如果落在宋大人手中,后果严重,因此他必须将笑魔君父女引走,远离宋大人以策安全,笑魔君父女不是宋大人的敌手。

文韵华姐弟与林小姑娘,也应付不了宋大人,为免侠义道人士为宋大人所用,把林小姑娘三个人引走,防患于未然有此必要。

而且,他必须拥有自己的船只,行动也方便些,可以保持秘密行动。

他买的是单桅小快船,通常需三个人驾驶,但他水性高明,也是驾船的专家,有信心可以一个人操纵这艘小快船,备妥食物立即入湖重赴东山。

宋大人的卫风快船其实并不怎么快,仅比同样大小的船只快而已,比起单桅小快船,当然要慢得多,但如果风浪大些,小单桅耐浪性就差远了。

卫风快船要修妥,日夜赶工也得三天以上,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回府城妥善准备,不但买了食物,而且买了钓鱼的工具。

船距莫厘镇五六里下碇,他有耐心地开始钓鱼。

没错,卫风快船仍在修理,似乎快要完工了,他有耐心地等候。

他知道密探另有两艘船,但泊在何处他还没弄清,但由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以及行动时所流露的气势,不难分辨这些人的身分,只须留意这些人在那艘船附近活动,便可以找出那两艘船来。

又是一天,次日辰牌左右,卫风快船终于修妥下水,一阵忙碌。不久,卫风快船终于扬帆出发。

不是三艘船,而是五艘。前页两艘是双帆快船,像是领航。卫风快船与另两艘快船,在后面约五六里跟去。

船越过西山的北面,向西北西飞驶。

风浪不小,天气还不错,艳阳高照,船顺风破浪疾驶,霍然的船,落在后面十里左右尾随。

西北西,该是宜兴县地,与浙江北端交界,那一带的山区,已经不属于太湖七十二峰的范围,宜兴也不属苏州府,属常州府。

宜兴,就是古阳羡县,出产紫砂茶具的地方,古代除三害的英雄周处的故乡。

东山巡检司的治安人员,通常很少登岸走动,由宜兴的港汊巡检司负责,两司的巡捕们不怎么肯合作。

这一带山多,河溪也不少,湖湾错落,林深草茂,是隐居的好地方,更是藏匿的好处所。

所谓水贼,并非住在船上生活的,只是乘船在湖上作案而已,平时藏匿在薮地生活,所以一旦官兵前来剿贼,贼早已离船逃匿一空。官兵的缉匪船一走,贼人们又回湖横行。

卫风快船与四艘护卫船只,先后驶入一处错综复杂的太湖湾,进入港汊,降帆卸桅隐藏在港汊深处。

霍然的小舟,也在湖湾的北端小山脚,驶入芦苇深处,也失去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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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的乡村皆规模甚小,散落在各偏僻的山林溪流间,沿湖岸的村落稍大些,也间或有市镇,乘北至县城约有五六十里,当然得有市集,所以稍大的村落,便自然形成小小的商业中心。

小谷口临湖的小村溪口村,约有百十户人家,也形成一处小市集,每逢三六九便是集期,届时附近山间与湖滨左近的乡民,肩挑手提驾舟前来,交换产品选购日常用品,规模虽小,一应俱全。

在太湖西岸,溪口小村与外界接触面窄小得很,因为真正的稍大市集,在西北二十余里,乡民采购的中心,叫西蜀镇,那是产茶县的中心。

另一座大镇也相距不远,叫港汊镇,也就是港汊巡检司卫门所在地。因此,溪口村往来的人,皆以附近各村落的乡民为主,来了一两个陌生人,一看便知,这天突然来了三二十个衣着丽都,佩刀挂剑的男女,一个个鲜衣怒目,所引起的惊扰可想而知。

第一个反应是罢市,乡民纷纷走避。

村正、里甲各首,皆被押解在村北的小庙内,逐一盘查询问,彻底清查是否与水贼有无关连。

村北那一家农舍,正是浪里飞胡勇的家。

飞天猴向仲权在江湖颇有名气,江湖朋友与官方治安人员,只知道他是独行剧盗,以为他轻功了得,却不知道他的水性超尘拔俗。绰号中的猴,影射水怪巫支祈,巫支祈是上古的水怪,水妖,水神的综合体,据说外形如猴。

目下江南、湖广、江右一带的人士,仍然认为溺水而死的人,如果不是水鬼找替死鬼,而是死于水怪之手的,那必定全身苍白无血,足底有针形洞孔,那就是被水怪拉下水底,从脚板底把血液吸干的。

这种水怪,就形如猴子,全身长了青绿有如水草的长毛,那就是传说中的水怪巫支祈。

其实溺死的人,本来就是全身苍白的,血液已经凝结成淡青,哪会有血流动?但有些溺死的人,偶或会在亲人光临时,口鼻有血流出,颇为神秘难解。

江湖朋友也不知道,这剧贼并非真的独自作案。他有十个义结金兰的弟兄,作案时不留活口,水陆通吃,攻击前详加计划,攻击时凶悍猛烈,攻击后快速四散,因此江湖朋友皆不知道他的底细。

浪里飞胡勇,是排行第五的悍贼。另一名同被霍然擒住的大汉,是老八水虎孟彪。

飞天猴只有十个弟兄,实力哪能与南京来的密探比较?因此派人在密探左近窥伺留意动静,不敢轻举妄动,终于看出霍然的实力,足以和密探抗衡,动了借霍然的实力,逐走密探或消灭密探的念头,因此出面与霍然打交道,没想到反而激怒了霍然。

三十余名男女高手,遍搜全屋每一处角落,搜出不少秘藏的金珠宝玩,与成箱窖藏的金银赃物。可是,找不到任何用文字记载的纸片,无法获得有关飞天猴与其他悍贼的资料。

浪里飞胡勇与水虎,皆押到厅堂中,由宋大人与几位问口供的专家,逐一就赃物的来源追查作案的经过。

两个悍贼曾经受过酷刑逼供,精神萎顿已经无力站立,半趴半伏在地,有问必答,颇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亡命气概,豁出去啦!

有关飞天猴的藏匿处,浪里飞的确招不出所以然来。

“我已经再三告诉你们了,你们就是不相信。”

浪里飞有气无力的语音,倒还咬字清晰:“老大在咱们动身前往东山时,便命所有弟兄的家眷,先一步撤走了,他的家即使我知道在何处,这时也不可能仍在该处等你们去查,我的家就是榜样,连雇来的长工也不在了,你们该相信了吧?”

十名悍贼组织单纯而又非常稳当,住处散布在湖四周,彼此不许相互往来,往来也需时三两天。每逢初一十五,在洞庭西山消夏湾,五峰岭下的祗园寺,以进香名义聚会一天,决定在何处作案。之外,谁也不对方到的家在何处,因此任何一人落案被捉,根本不可能把同伴的住处招出。

宋大人身边,有不少问口供的专家,其中有控制神智的高手,有用刑的名家,把浪里飞与水虎两个悍贼,摆布得精神与肉体,皆濒临崩溃边缘,但始终问不出飞天猴的根柢,能招的都招了,连祖宗十八代的狗屁事,也一一招出,毫无隐讳,就是不知道老大飞天猴到底家在何处。

所抄出的赃物中,有从快马船所获分得的一小箱珍宝。

“大人用不着再在这悍贼身上下工夫了,逼死他也是枉然。”

贝秋霞姑娘会使用御神大法,知道问不出头绪,提出积极性的建议:“我们在东山准备争取太湖双蛟合作时,飞天猴十悍贼便已闻风前往东山看风色,有两名弟兄被捉,其余的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一定紧蹑在旁伺机抢救,图谋不轨,只要咱们详加部署,一定可以把他们诱出来一网打尽的。”

“贝姑娘的后甚有见地。”

另一位相貌狰狞的中年人说:“咱们有明有暗,虚实相成,定能将余贼引出,捉一个算一个,逐一追根究柢,飞天猴将插翅难飞,如果像这样摆出阵势大张挞伐,他们将知难而退,永远查不出他踪迹了,那会迁延时日,大人不可能长久留在江南继续追踪,咱们也休想近期返回京都了。”

他当然心中明白,皇帝不可能长期留在南京,皇帝一走,他也将随皇帝返回皇都,哪能长期留在江南,追逐已经亡命天下的劫匪,交给各地官府办理,肯定不会有结果的。

“好吧!我也认为不能操之过急。”

宋大人从善如流,知道再急也解绝不了问题:“你们费心些,详加策划,目下已捉住两个劫匪,抄出一些赃物,可说已获正确的线索,不能让其他负责追缉的人抢了先,所以也不能长久耽搁,以免失去先机。你们好好计划,我一定要把那个猴子弄到手,追出所有的赃物,知道吗?”

溪口村立即恢复宁静,密探们皆换上了乡民的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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