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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凤来阁香风

三名穿着华丽的中年人,大踏步进入厅中,其中之一是大管家。领先的人身材瘦削,鹰目炯炯,两颊无肉,留了三绺短须,是属于令人望之生畏的人物。第二人也生了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身材雄伟,满脸虬须,粗犷的气息外露。女郎一怔,向处在前面的瘦削中年人行礼道:“咦!尚叔何时到达的?”

中年人颔首为礼,脸上涌起令人毛发直竖的微笑,说:“好侄女,为叔是今早到的,赶来替你爹拜寿哪!咦!半年不见,侄女长得像个大闺女了,不再是黄毛丫头啦!这次回京,为叔替你物色一个公侯门第的佳子弟……”

“又来啦!”女郎羞答答地叫,一溜烟从藏宝室溜之大吉。

“丫头,你到后面去招呼马家婶子,别野。”虬须中年人叫。

瘦削中年人在上首大马金刀地落座,脸上带着阴森森神秘莫测的笑容。虬须中年人不等大管家引见,随便地在手边的交椅落坐,哈哈一笑,向沉静地在一旁呆立的李玉叫:“兄弟张杰,排行第五,人家都叫我张五。上首那位是兄弟的好友,姓尚,名家骅,在京师当差,你认识他吗?”

李玉这次从京师来,曾在京师蛰伏不少日子,对京师的事不算陌生,不由一惊。这家伙是京师六凶之一,号称飞豹,而且官拜锦衣千户,其实并不在锦衣卫当差。那时,掌锦衣卫的大奸是钱宁。钱贼是正德皇帝的义子,赐国姓,所以也叫朱宁。对外,这恶贼自称皇庶子。太监张锐领东场,锦衣卫是钱宁,两人搞得京师乌烟瘴气,天下汹汹,合称厂卫,百官小民见到厂卫的人,莫不掩目而走。

钱贼的儿子钱永安,六岁封都督。义子杰、靖,皆冒国姓,挂名在锦衣卫,官拜千户百户。这位飞豹尚家骅,正是钱宁的帮凶,也是钱永安的师父。

“原来是尚大人,草民闻名久矣,只很无缘识荆,今日幸遇,足慰平生。”李玉沉着地说一揖到地。

飞豹仅用一声冷笑权算回礼。张五接着说:“你斗败了我的女儿小黛,可知你的武艺十分了得。”

“五爷夸奖了,小可年轻艺微,不成气候。”李玉谦虚地答。

“你在夏店驿替我做了一件好事,救了卖唱的朱梅一家子。那两个小辈是前来查案的人,所查的案与我有关,你打跑了他们,算是帮了我一次忙。我问你,我要你脱离镇边牧场,在我手下办事,你肯不肯?”

“这个……小可办不到,受人所雇,忠人之事……”

“废话!不要担心镇边牧场的事。只要尚大人一句话,镇边牧场便会关门大吉。”

“只是……小可还有半年之约……这样吧,半年后小可前来听候驱策,岂不两全其美?”李玉故意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欲擒故纵。

“你不肯也得肯。大管家,先搜他的身。”张五目无余子地叫。

张五爷下令给大管家,要搜李玉的身。李玉急退两步,变色问:“五爷,为何搜我?”

张五哈哈大笑,笑完说:“你留在店中的行囊,咱们在你到达的第二天便搜过了,只有你身上未搜。我要用你,必须摸清你的底细,身分来历你都没有问题,然而为防万一起见,必须搜一搜。”

太容易就范,反而引人生疑不讨好。李玉向上前的大管家伸手一指,冷笑道:“站住!你以为吴某是什么人?”

大管家桀桀笑,说:“老弟,在本宅之内,反抗是无益的。”

李玉傲然一笑,昂然说:“镇边牧场出来的人,没有过人的能耐,便不会被派出在外走动。孤身一人身携巨金,自有保金之能。牧场共有二十九位总管,在北五省首是独来独往,行事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亦不甘心受辱。事到临头,处事的态度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各路总管所经之处,皆留下了行踪暗记,以便追查。吴某即使栽在灰埠,日后自有人前来讨公道。要搜身是假,要金银庄票是真。看来,府上的牧场总管计算在下的事,并非意外了。”

张五爷哈哈狂笑,向藏宝室一指,说:“阁下,你看看室内的宝藏,那一件宝物不比你的金匣价值高?”

“谋财恨不多,俗语说,聚沙成塔。五爷自然财势显赫,但财宝绝非一日而来,而是经过刻苦经营,一两两金银聚积而成的,在下所携的金匣虽然所值不多,但却是场主的财产,阁下如想谋夺,必须付出代价,只要吴某有一口气在,阁下绝难如意的。”

飞豹倏然而起,上前阴阴一笑道:“想不到阁下对镇边牧场是忠心耿耿哩!你如能在本大人手下接三招而无损,便可免了搜身的规矩。”

“规矩是你们所定,对在下没有约束力,尚大人威镇京师,号称拳剑无敌。在下不才,愿请教益。”

“厅中宽敞,咱们就在厅中交手,你准备了。”飞豹傲然地说。

李玉不敢大意,立下门户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请指教。”

飞豹徐徐迫进,蓦地大喝一声,抢上招出“渔阳三挝”,拳风虎虎,凶猛无比地走中宫猛攻,毫无顾忌地抢制机先出手进击。李玉后退接招,对出两拳,第三拳已临胸,他突然向后仰,起脚回敬还以颜色,猛勾飞豹的右脚。飞豹一惊,疾退一步,一声怒啸,避过一腿再次上扑。李玉斜冲八尺,刚站稳,飞豹的手已经攻到,二招出手,招出“骊龙探珠”,五指如钩探向脸门。

莫道天子脚下没有人才,京师确也有不少具有真才实学的武林高手。以钱宁来说,锦衣卫中不乏武艺高强的好手,并非全是功臣世戚的纨絝子弟。他本人就是个了不起的高手,两手左右开弓可百步穿杨,双手有数百斤神力,可赤手力搏虎豹,因此极获正德皇帝的赏识,与皇上整天在豹房鬼混,招引数十名法力高强的番僧僧人侍皇上,左右全是他精选而来的所谓无敌勇士。平时带皇上私出皇城,到青楼妓院教坊司客串嫖客,闯官民宅第抢女人,皆是他担任保镖,最多带四五名随侍,他敢独当一面无所畏惧,横行京师无法无天,连佞侍江彬也对他心怀顾忌。两奸争宠,利害冲突,种下了日后火拼的祸根。

钱贼的儿子钱永安,只有七八岁,钱贼便替小子请飞豹确是不凡,但在京师的所谓武林高手,一般说来,仅是指力大无穷,弓马出众,敢作敢为不畏死而已,真正的高手名宿,是不屑在京师鬼混的。飞豹名列京师六凶,确也武艺出众,弓马超人,臂力无穷。与人交手骁勇敢拼,筋骨硬朗挨得起拳脚,但与武林中登峰造极的高手相较,未免如小巫见大巫,凭骁勇大胆敢拼只能吓唬二三流人物而已。

李玉心中有数,他必得好好应付,不怕飞豹的艺业,而是怕飞豹的官威,和怕对方坏事,以免破坏这次打入张府追查贼踪的大计,因此赢不得,也输不得,心中甚感为难,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飞豹的攻势凶猛绝伦,倚仗皮粗骨硬不怕打击,每一招皆是排闼直入无所顾忌,硬攻硬抢紧迫进击,压迫李玉接招,“骊龙探珠”招势歹毒。

如果李玉不接招而躲闪,很难脱出随后而来的更凶猛打击。

李玉采用不求胜不落败的订法,但身后是墙,左右有交椅和茶几,不可能闪避。他方始恍然大悟,飞豹为何敢发狂言又要在厅中交手的原因,原是倚仗敢拼敢斗挨得起打的长处,以避免他仗身法灵活闪避游斗。他无暇思索,本能地人向下挫。左手一带,便抓过一张交椅挡在身前,接着鬼魅似的一闪身形已和交椅换了位。

“啪”一声暴响,交椅被飞豹接着攻出的一路踢得四分五裂。

按理,这一腿称为“魁星踢斗”,该是第三招,飞豹夸下了海口,目下李玉已接下三招而无损,双方便该罢手才是。可是飞豹像是忘了自己的话,一声怒吼,旋身迫进招出“鬼王投扇”一掌拍向李玉的耳门要害。

李玉早就不信任这位凶枭的话,他从不寄望大奸大恶的人能守信诺,因此并未消去戒心。身形暴起,侧窜八尺,并乘窜起时飞蹴对方的手肘。飞豹火速收手,一发之差,手肘几乎被李玉蹴中。不由火起,右手探入腰带内,抖手就是一飞刀,急袭刚站稳的李玉。

李玉勃然大怒,但随即忍住了,身躯急速扭转,似乎不知凶险临头,胸部恰好迎住化虹而至的飞刀。

“哎呀!可惜!”张五爷变色叫。

“笃”一声响,飞刀反弹出三尺外,翩然坠地。

“咦!”张五、大管家、飞豹,三个人几乎同声讶然惊叫,被李玉的反震飞刀奇学吓了一大跳。

李玉退了两步,探手入怀,取出尺二长两寸厚的金匣,沮丧地说:“尚大人,在下认栽。如果不是怀中藏了金匣,这一记飞刀袭击,在下有死无生。大人这种不发警告妄用暗器的举动,有欠光明,而且违反武林规矩,大人不是武林人,怪你不得。”说完,抬起飞刀递给满怀得意的飞豹。

张五呵呵笑,退回原位说:“尚大人的飞刀,号称阎王帖子,你能大难不死,后福无穷。大管家带你去安顿,以后的事过两天咱们再谈。”

“小可贩马的事……”

“以后再说。”

“小可认为,等这次买卖告一段落后,小可返回牧场即向场主请求解约,即返尊府替五爷效力,岂不两全其美?前后不过月余,尚请五爷方便。”

“好,我答应你。”张五慨然地答。

“那么,小可告辞。”

“告辞?你已是我张五的客人,怕舍下无处安顿你吗?放心啦!你的行囊大管家即刻派人前往客栈取来,今晚朋友们替我暖寿,事情忙,你住在客舍,务谓替我照顾一二。俗语说,树大招风,兄弟确也招致许多人不满,前来闹事极有可能。昨晚有几位弟兄在客栈捉了一个前来寻仇的小辈,关在上牢中听候发落,没料到当晚居然被他逃了出去,看守的人竟然一无所知。因此,可能已有江湖中的高手名宿光临敝地,老弟久走江湖,武艺了得,有老弟照顾客舍,我便放心了。”

李玉心中暗喜,但却表面上故示迟疑,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恭敬不如认命,小可敬侯五爷差遣,愿尽棉簿。”一面说,一面放下金匣,解开衣带,又道:“哪么,请大管家搜一搜身上所带诸物,小可随身只有这个金匣值几个钱之外,身无长物。”

大管家打开金匣瞥了一眼,信口问:“吴老弟平时所用的兵刃暗器,可曾带在身边?”

李玉摇摇头,笑道:“在外做买卖,敝牧场的人从不带兵刃暗器,用意是避免争强斗胜,以免得罪顾客或招惹是非。再就是不带兵刃暗器,反而可保全性命,找麻烦的人不会突下毒手,生意人以保全性命为上策。”

大管家不再检查,说:“住入本宅的人,是不可自行携带兵刃暗器的。客告中备有供客人使用作为自卫兵器的金背单刀,除此之外,不许使用自备的兵刃,以便万一有警时辨别身分。如果客人带了兵刃暗器,在离开本宅之前,暂交兄弟保管,看光景,老弟确是身无长物,身上也藏不住兵刃,请随我来。”

李玉向飞豹相张五告辞,随着大管家走了。

两侧厢房中,鱼贯走出十余名劲装打手,一一向飞豹和张五行礼,在两旁的交椅上就座。

“诸位,看出这人的来历吗?”张五神情严肃地问。

一名打手发话道:“镇边牧场地近居庸关,在京城中只有店面里几个人照料而已,牧场的高手甚众,而且经常更换人手,有些人一年也难得在家三五天,因此无法知道牧场到底有些什么人。在下虽到过该牧场,但无法分辨他是不是该牧场的人,但听他的口气,确有该牧场知名高手的气概。”

“江南武林讲求封得密,北地朋友讲的是攻得狠,要封得密,须注重双手,要攻得紧,便得借重双腿。这人双腿灵活,攻下盘轻灵,攻上盘狠而疾。因此,他学艺与出身必是北地名师。”另一名打手口沫横飞地说。

张五哼了一声,不耐地说:“你们说的全是些废话,到底有谁在江湖上或官府中见过这个人呢?”

十余名打手,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出声说话。飞豹推椅而起,笑道:“五哥,这人年纪轻轻,是个刚出道的晚辈,谁留意这种年轻娃娃?算啦!不必查了,反正你已答应他下次前来投效,我回京师时再替你查一查他的底便了。他的事先别理会,咱们还有大事待办哩!走!”

张五举步向外走,在厅外扭头向一名打手说:“继续派人监视客栈中那八个可疑的人,有动静随时禀报,不可有误。”说完,伴飞豹匆匆走了。

镇南全是张五的房舍,共有近百间建筑。客舍共有三处,本宅西端的三排房舍,是三处宾馆之一,可是,这一座宾馆似乎甚为冷落,宾客稀少。宾馆之西,是一座梅林,青梅果实挂满枝头。后面,是一排仆人住的房屋。前端,是供宾客走动的一座小花园。正宅的最后端,是主人的内眷华丽的住宅,崇楼高阁,所舍连云。

李玉被安顿在一间雅房中,有两名小厮前来招呼,左邻是空的,右邻住了两名来自登州的客人,年约四十开外,不像是武朋友。

安顿停当,存放在客栈的行囊由一名老仆送来了,宾馆距大宅甚远,远远地传来了鼓乐声。李玉心中焦躁,忖道:“住在此地像是被打入冷宫,不与外人见面,怎能查出赵怀忠的下落呢?”

但他不能妄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定下心神等待。金匣他始终不离身,带财物在身名正言顺,由于他胆大心细,掩饰得很巧妙,谁也没发觉他的金匣中有鬼。床头柱上悬了一把连鞘的金背单刀,自入房后,他始终不加置理,步步为营留意自己的举动不许露出破绽,免人生疑,他明白,附近必定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任何破绽皆足以破坏他花了无穷心血所获得的成就。

高诚昨晚已被人救走,他放下一桩心事,料想救走高诚的人,可能是客栈中阻止他出头管闲事的老脚夫。

“老前辈,你千万不可坏我的事。”他想。

看看到了未牌末申牌初,红日西斜,这期间,除了两名小厮前后张罗之外,没有其他的人出入。栈房的两个中年人毫无动静,似乎正在关上房门睡懒觉。

“笃笃笃!”响起了叩门声,他霍然而起,叫道:“请进,门没上闩。”

房门徐徐惟开,赫然是一位梳三丫髻的十五六岁青衣侍女,站在门外嫣然一笑,粉颊微酡地问:“请问,爷台可是吴爷吗?”

“在下吴用,姑娘有何指教?”他讶然问。

侍女的目光,放肆地在他全身上下打量,久久方媚笑道:“小婢奉二小姐所差,请吴爷至凤来阁相见。”

李玉大惑,诧异地问:“二小姐?在下外乡人,初临贵地无亲无故……”

“我家小姐芳名黛,不久前不是曾与吴爷见过面吗?”

“哦!原来是五爷的千金黛姑娘。”

“老爷膝下共有三子二女,三位少爷皆已成家,大小姐也于去年出阁,但仍住在家中,两位姑爷一在登州,一在东苑。二小姐今年十七,尚未字人。”

李玉又是一怔,惑然问:“二小姐尚未出阁,怎会有两位姑爷?在下可糊涂了。”

侍女掩口噗哧一笑,柳腰像是迎风款摆的残荷,娇声娇气地问:“吴爷,你不知家主人的事吗?”

“在下一无所知,姑娘可否见告?”

侍女不需促请,若无其事地举步入室,信手掩上房门,一阵醉人的脂粉香充满客室。她直迫近至举手可及的距离内,水汪汪的媚目大胆地在他的脸上转,笑道:“家主人有数不清的妻妾爱姬,大少爷也有十二名夫人,二三两位少爷,经常在外面带美女返家,男人有三妻四妾,姑娘们有三两位姑爷何足为奇?吴爷,你要不要小婢告诉你二小姐的风流韵事。”

李玉神色一整,沉下脸说:“身为婢仆,禁谈主人家事,在下不要听,你请吧!”

“哟!吴爷,别假正经好不?主人的家事并不瞒人,在我们这种人家,食色性也,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如果假正经假道学,那是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侍女笑嘻嘻地说,脸上毫无羞容,大胆得令人吃惊。

李玉开始正式打量眼前这位不知羞耻的侍女,不由一惊。看身材,这女侍确是惹火,曲线玲珑凹凸分明。看脸蛋,五官出奇地秀逸,明眸如一泓秋水,双颊晶莹红润,脸上虽挂着令男人心弦为动的媚笑,但似乎不属于荡妇淫娃的荡笑。

“我很难相信这位婢女是不知羞耻的淫荡女人。”

他心中怦然,可以说,浪迹江湖多年,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本能地觉得对方在气质中,有一种令他难以抗拒的魅力,而这种吸引他的魅力,与她的大胆放荡无关,他回避侍女的目光,冷冷地说:“你走吧,事关闺阁名节,在下不愿听。”

“吴爷…”

“我请你出去。”他沉声叫,向门外一指。

侍女一怔,动人的媚笑乍敛,说:“二小姐在立等,吴爷去是不去?”

“二小姐若是有事,可请大管家转告,在下于此作客,作客有作客的规矩。二小姐一个姑娘家,她敢叫我我可不敢应命,你请吧。”

侍女淡淡一笑,说:“大丈夫立身行事,应该自有主见,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连区区女色的诱惑也心存畏忌,成得什事?”

说完,她袅袅娜娜地开门出室而去。

李玉怔在当地,侍女的神情,分明不是无耻荡妇,所说的话语含玄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跟出,却又忍住了。

他心中不安,久久方拉开房门,信步走向邻室,发觉两位客人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心中一动忖道:“刚才的事,不知这两位客人知道否?”

他伸手扣门,久久不见回音,信手一推,房门徐开,他探首向里瞧,心中一震,两个客人分坐在两张靠椅上,两眼瞪视着上面的承尘,不言不动。他心知有异,急步抢入,两位客人浑如未觉,保持原姿势像是活死人。他伸手在两人眼前移动,两人毫无反应,一们鼻息,呼吸正常,扳动对方的手,对方任由摆布。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火速退出房外,不用多看,他便知两人被点了穴道,而且可能制了昏穴,点穴人下手甚有分寸,人身的穴道多至周天之数,还有十余处经外奇穴。按性质,可分死、昏、麻、哑。点穴的手法则分指点掌拍,膝撞,擒穴,死穴有三十六,即所谓要穴。其实,死穴并非一点即死,按下手轻重而定,手下有分寸,死穴同样可形成昏、麻、哑。他是行家,但虽知有人制了客人的穴道,仓促间尚不能分辨何穴被制,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必须及早退走。

他回到房中,不由悚然而惊,邻空相隔一层木板,客人被制,他在这一面竟然没听到任何动静,想起来便足以令他毛骨悚然。

“青天白日,有可怕的高手混入宅中了,张府风雨欲来,我的处境恶劣凶险极了。”他悚然地想。

他想找两个小厮探口气,刚拉开房门踏出房外,廊的前端出现了一个穿翠绿衫裙的女郎,梳双丫髻,一看便知是侍女。

“咦!刚才那位侍女梳三丫警,侍女是不许梳三丫髻的。”他脱口低叫。

来的侍女姿色平平,年约二十上下,身材却十分丰满动人,整个胴体散发着成熟女性的撩人风韵,媚笑着走近,深深万福,说:“吴爷,小婢如珠,奉家小姐之命,请吴爷至凤来阁相会。”

他一怔,说:“在下是客人,不宜与小姐相见,在下已经表明态度了,二小姐她……”

如珠抢着说:“吴爷,家小姐所命,是不可以拒绝的,吴爷不去,小姐怪罪下来,吴爷深有不便,请随小婢来。”

看来,拒绝是不可能了,他挺了挺胸膛,说:“好吧,请领路。”

如珠媚笑着转身道:“吴爷请随小婢来,此至凤来阁还远着哩!”

此至凤来阁其实并不远,绕过仆人住的房舍,折入一栋大楼,沿西廊绕出一座设有假山亭台栽了无数奇花异草的花园,方到达花园西首的三层崇楼凤来阁。沿途似乎少见人迹,只不时发现一些仆妇侍女在修整花木而已,显然这儿是男人的禁地,他已进入了张府的心脏地带。

凤来阁十分气派,每层皆是重檐。两层檐之中还有装饰用的裳檐,整座楼金碧辉煌,占地虽不广,但极够气派,楼前是花圃花台,整齐的如茵绿草中,建了一座秋千架,一看便知是女人游戏的地方。

如珠在前领路,投着柳腰摆着臀浪,老远便指指点点地说:“右首那叫玉秀楼,是大小姐的;这一座叫凤来,属于二小姐所有,两位小姐各拥有自己的楼阁,谁也不管谁。”

“三位少爷呢?”他信口问。

“三位少爷的住处在南面,远着呢,他们也各有府第,平时很少来,而且少爷们生性喜爱外游,大多时日不在家,老大爷寿诞到了,也许晚上他们全都赶回来替老大爷暖寿呢!”

“今晨少爷们就该赶到的,这时还不回来,他们忙些什么?”他信口问。

如珠格格笑,扭转粉首瞟着他笑道:“他们忙?忙着在各处物色女人,只要他们看中的姑娘没有弄不到手的。”

“哦!那么,三位少爷的家中,岂不是粉黛三千了?”

“这倒不会,三位少爷都有喜新厌旧的嗜好,日久生厌,便充作婢女,或交人带到外地卖掉了事……”

“姑娘你……”

“我?小婢是小姐房中的人,他们不常来,也怕家小姐赶他们走。”

李玉不介意地笑笑,信口问:“三位少爷在各地物色美女,如所看中的人不依……”

“不依?吴爷笑话了,不依不行的,你看,南面远处有一排围墙后的土石室,那就是囚禁人的地方,叫女牢,三贞九烈的女人到了那儿,也会成为荡妇。”

“这……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残忍?你还没见过东园的五刑室呢,那是处治男人的地方,吴爷,我家小姐脾气不太好,爷台务请小心些,惹火了她,把你送入五刑室,那才惨呢。”

“呵呵!在下是五爷的客人……”

“家小姐可不管你是谁的客人,老大爷是不管她的。只要小姐开口,老大爷没有不依的,就算小姐开口要天上的月亮。老大爷也得设法替她摘下来。”

“哦!老大爷爱护子女,可说无微不至哩!”

“那又不尽然,只因为老大爷甚少在家,自然疼爱子女了。”

“王爷的元配夫人……”

“元配夫人?从未听说过,太夫人年年更换,姬妾就更不用提啦。”

“那么,少爷小姐亲生的母……”

“谁也不知道,连少爷和小姐也从不过问谁是他们的亲娘。”

谈话间,已接近了凤来阁,李玉从侍女如珠的口中,总算知道了张五一家子乱七八糟的混帐事,可惜已到地头,不能再探问了。

阁口有两名穿劲装的侍女把守,如珠沿花径直趋廊下,向上叫:“吴爷驾到,小姐……”

一名侍女抢着接口道:“小姐在二楼相候,快上去,如珠姐,你为何去了这许久?小姐生气啦。”

如珠一怔,说:“一去一来,我未敢丝毫耽搁,怎说去了这许久?”

“还说不敢耽搁?你整整去了半炷香了!”

守卫的人,不分昼夜皆以香计时,这是一种特制的线香,一炷香约。

等于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是八刻,这是说,如珠已耽搁了两刻时辰了。

“见鬼!哪有此事?”如珠讶然叫。

“信不信由你,快上去吧。”侍女挥手说。

如珠急急入厅,李玉问:“小姐只派你一个人前往召唤在下吗?”

“是的,小婢是小姐房中唯一的亲信侍女,机要的事,概由小婢转达。”

李玉大惑,忖道:“第一名前来找我的梳三丫髻侍女,到底是什么人?”他不便问,又问:“小姐身边,可有梳三丫髻的侍女?”

如珠诡异地瞥了他一眼,说:“侍女怎能梳三丫髻?本宅的男女,身分分得极严,除了二小姐是未出嫁的闺女可梳三丫髻之外,谁敢乱梳发式?”

“哦!大小姐呢?”

“大小姐从不梳三丫髻,她已是少奶奶了,珠翠满头,盘龙髻出自乳娘的巧手,本府中她是拥有最佳发式的人。”

说话间,已到了梯口,楼下的大厅摆设极尽奢华,但似乎大而无当,空旷无人,如珠踏上梯口,叮咛道:“吴爷请留心小婢脚下,依脚迹下步,千万不可大意,免生不测。”

李玉心中有数,笑道:“安置有机关埋伏,是吗?大户人家,大多有此防盗设备,不足为奇在下理会得,小心就是。”刚踏上第三级,厅门口突然传来了女人的笑声,有个银铃似的甜嗓子笑着叫:“小春,是不是二妹请来了佳客?我来得真巧啊!”

两人倚扶栏扭头向厅门瞧,看到一位明眸皓齿打扮华丽的少妇,正带了两名侍女进入厅门,两个把门的侍女不敢阻拦,退在一旁欠身相送。如珠脸色一变。低声说:“吴爷快走。”

但来不及了,少妇叫道:“如珠,你敢不替本姑奶奶引见?”

上楼门出现了盛妆的二小姐黛姑娘,脸色不悦地向下叫:“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唷!妹妹,怎么火气这样大呀?你有客人,姐姐我难道不能来见吗?”

“你找各行其是,互不相干,我从不过问你的事,你也不必管我的事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姐姐不悦地问。

黛姑娘沉着脸,急急向下走。

双方正要反脸,厅外突现人影,有人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叫:“大妹,你先别管。”

来人是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青年人,颊上无肉,鹰鼻瘪嘴,其貌不扬,像个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人,但脸上现着乖戾、阴险的神色。

“咦!二哥回来啦?”少妇笑问。

“刚到,听爹说咱们家中来了一个镇边牧场的高手总管,愚兄认为在爹寿诞期间,不能有可疑的人逗留,所以前来看看究竟。”

黛姑娘挡在中间,不悦地说:“与你无关,二哥,你请出去。”

二哥呵呵笑,说:“二妹,你真是不知利害,你知道这两天咱们家中有何大事待办?又可知家中发生了些什么变故?听爹说,昨晚擒来押在五刑室的高诚小子,居然神秘失踪。镇中来了不少陌生的可疑人物,来意不明。这位高诚本是个不中用的小商人,为救去年被大哥弄来的妻妹,竟敢冒险前来送死。如无自命不凡的人撑腰,他敢?”

“你怀疑其中牵涉到吴总管?”黛姑娘仍然不悦地问。

“愚兄可没这样说,只是感到事情太凑巧而已,而且愚兄从青州来,对镇边牧场的事不算陌生,来问问他的底细,你不能说愚兄不对吧?出了事谁都负不起责,对不对?”

黛姑娘略一沉吟,退在一旁说:“好吧,你可以问问。”

李玉不待招呼,泰然下梯拱手行礼道:“在下吴用,请教兄台……”

“我,张义,本宅的二小东主。”二哥抢着说。

“久仰久仰,在下……”

“你是镇边牧场的一位总管。请教,这次贵牧场来了多少人?”

“敝牧场替太仆寺搜购军马,派有二十一位外地总管分至五省收购。山东地境派有三位,与伙计三十二名。三位总管分走三路,周方总管走克州,郑青云郑总管走沂州,在下带的金银最多,走登、莱一带。三十二名伙计在济南候命,购妥马匹方派人前往叫他们来赶回,以免劳神费事。”李玉侃侃而谈,神色从容。

“贵场主高姓大名,现在何处?”

“敝场主赵天虹,绰号称百步神枪,所带的五支镖枪,百步内可没石近尺,发无不中,牧场的八位领班,号称八虎将。多年前边寇直抵京城,一股边寇途经牧场,八百蒙骑来势如潮,无可克当。场主亲率八虎将,带领八十骑牧工,三通鼓冲阵,九把斩马刀宛若泰山崩坍,大海沸腾,所经之处风行草偃,石破天惊。八百蒙骑只逃掉两百余,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溃不成军。从此,任何人都不敢到牧场生事讨野火。场主甚少离开牧场,间或单骑赴京看看店面而已。在下离开牧场时,场主仍在牧场坐镇,至于尔后场主的行踪,却不是在下一个外路总管所能知道的。”

他在京师花了近半年工夫,混迹在与镇边牧场有关的人中,当然早已将牧场的一切弄得一清二楚,有备而来,岂怕盘诘?除非有牧场的人在场,不然谁也休想揭开他的底,而牧场的人却远在济南府。

张义这次从青州来,所得到有关镇边牧场的消息,只限于传闻而已,连从京师来的飞豹也问不出破绽来,他这个花花公子更是所知有限。李玉的话无懈可击,他似乎放了心,阴阴一笑道:“我知道贵牧场人才济济,名手辈出,但想不到一个外路总管,竟能接下飞豹尚叔的夺命飞刀,也斗败了舍妹黛凤。在下仍然心中存疑,咱们到外面印证印证。”

李玉拱手赔笑道:“在下久仰五爷大名,艺出长春门下,爷是英雄,子是好汉,盛名之下无虚士,在下岂敢放肆,不敢不敢。”

“少废话,出来。”张义傲然地说,举步向外走。

李玉脚下迟疑,正犹豫难决,黛姑娘却撇撇红艳艳的小嘴,亲热地挽住他向外走,一面说:“吴兄,你可不能输给他,我这位二哥目空一切,眼高于顶,你如果输给他,日后你休想安逸,走哇!”

张义大笑,说:“人说胳膊住内弯,二妹,你真是所谓女生向外,刚与吴总管见面,便帮着他跟二哥为难啦!”

大妹就是那位娇艳如花的少妇,她的芳名是秀,小名玉。二小姐叫黛,小名凤。两人的香闺皆以芳名赋名。大小姐的目光,始终不离李玉的身躯脸面,大眼睛焕发着奇异的光芒。李玉壮实如狮,脸上涌现着健康豪迈的光彩和气概,一举一动风度极佳,活力蓬勃而无粗暴的气息,但也不是所谓洵洵温文的书生型人物。除了母性特强迷恋白面书生的女人外,他正是一般正常女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男人。他与张义比较,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雄壮,一个瘦削,一个五官清秀,一个脸呈阴阳。一个神色雍容,一个骄傲浮躁。可以说,李玉在灰埠镇中,论人才比相貌,他像是鸡群之鹤,不然岂能令两位风流小姐动心?大小姐见乃妹亲热地挽着李玉,媚目中闪过一道令人寒栗的光芒,冷冷地说:“二哥,你可不能对二妹心爱的人儿下重手啊!”

她的话中用意极为显明,要激二哥下重手,要就大家落空,不想便宜了二妹独享。这女人的心理不正常,也可从兄妹的言谈中测知他们之间的感情,手足情份极为单薄,勾心斗角却趋于表面化了。

黛姑娘心中似有十成把握,也冷冷一笑道:“姐姐如果觉得技痒,何不与二哥联手?”

说话间,已到了竖立秋千架的草坪,大小姐冷笑一声,向身旁的侍女说:“小芳,去把小春小秋的剑取来。”

“你要动剑?”黛姑娘问。

“你心疼不成?”大小姐怪声怪气地问。

“我看你没安好心,在我这儿不许动兵刃。”黛姑娘坚决地说。

黛姑娘不同意动兵刃,把门的侍女小春小秋,自然不肯将剑交给小芳,大小姐不得不放弃动兵刃的念头了。

张义站在主位上立定,向李玉傲然地说:“吴总管,请指教?”

李玉客气地抱拳行礼,在下首拉开马步笑道:“二公子请,务请手下留情。”

“客人请。”张义摆下了主人的门户叫。

“有僭了。”李玉不再客套,斜身迫进,一掌斜劈对方的右胁侧。

张义也用虚招“巧手拂云”虚接,踏进反击“小鬼拍门”,虚中藏实从中宫迫进,出掌沉实而中含诡变。李玉招变“脱袍让位”,接招斜移,再盘进出“丽人照镜”,反拍对方的脸侧,马步沉实,招势从容,出把预留退步,稳扎稳打。双手各出三记半虚半实的进手虚招,张义首先展开了攻势,一声低叱,欺上招出“推山填海”竟以十成劲道乘虚走入,直取中宫双掌齐出,无所顾忌地行雷霆一击,显然求胜心切,也志在震慑对方,先声夺人以取得绝对优势。岂知李玉志不在此,火速斜飘八尺,在双掌及胸前一刹那,脱出掌劲的威力圈,身法轻灵优美。

李玉后退半步,两指反扫对手的掌背。张义沉肘避招,喝声“着”!

右靴尖挑向李玉的右膝侧,奋勇出招,志在必得,起脚捷逾电光石火。

张义的艺业与内力修为,本就比李玉差得远,竟然求胜之念殷切,焉得不败?但李玉无意求胜,以免对方恼羞成怒误了自己的大事,因此不敢下重手,右腿不收,反而向前伸直,人向下挫,所以张义的靴尖从膝盖上空擦过,一脚落空。李玉抓住机会,左掌急逾电闪,按住对方的足踝附近轻轻一拨,一沾即收,猛地暴退八尺。

按理,张义应该明白,这一掌该是可怕的一击,只消用上五成劲,足踝必碎无疑,整条腿将成残废。但他不领情,心中大怒,怪李玉不给他面子,一声怒啸,拳脚一变,展开了形如疯狂的袭击,但见拳影飞舞,掌势似电,狂攻了二十招之多,方后劲不继地慢下来了。

李玉沉着地应付,见招破招见式破式,用的全是巧打,双掌挡拨勾拦错应付裕如,脚下如行云流水进退如风,共回敬了十余招,换了五次照面,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张义早期锐不可当的攻势。

旁观者清,大小姐看得真切,叫道:“二哥,一盛二衰三竭,操之过急后劲不继,后果可怕不必再较量了,吴总管确是真人不露相,深藏不露的高手哩!”

张义总算不糊涂,额上见汗呼吸不匀,还能拖多久?不得不认输,正想退出圈子,李玉却先一步跃退丈外,拱手笑道:“在下已真力虚乏,不能再支持了,甘拜下风。”

他的呼吸急迫,头面汗光闪闪。但张义心中雪亮,强笑道:“不必谦虚了,说实话,真要拼起命来,在下确是棋差一着。高手难求,兄弟交你这位朋友,今晚兄弟有事,明天,咱们把酒论英雄,替你接风。”

“不敢当,二公子……”

“你多大了?”

“在下年已二十一。”

“托个大,称你一声老弟,你可以叫我二哥,不许客套,你和两位小妹谈谈,愚兄有事先走了。大妹,不可意气用事,吴老弟一直礼让,咱们不能再迫他了。我先去见爹爹,你两人请替我留客。”一面说,一面向不远处的大小姐送眼色。

张义倒也客气,拱手一礼迳自走了,“失陪”两字的语音仍未消失,他已折入右面的花树丛中一闪不见。

“那儿有暗道。”李玉心说。

黛姑娘有点不悦,但似乎对乃兄的话有所顾忌,向大小姐冷冷地说:“你在我楼中作客,希望你自己检点些。”

大小姐格格笑,接口道:“只要你大方,姐姐我自然不会令你失望。走吧!别让客人久候好不?”

李玉心中大奇,忖道:“二小姐这时的口气,怎么比先前软弱了许多?怪事!”

他并不知张义对两位妹妹所说“留客”两字的用意,因此猜不透两女的用心。在二小姐的敦促下,他无法拒绝地随着两女登上凤来阁阁顶部的二小姐香闰。张府中的每一座主要房舍和楼阁,都是一个独立的生活单位,因此虽是楼阁连云,占地近半个镇的赫赫大家族集团,但却不是钟鸣鼎食之家,衣食住行各自张罗。凤来阁拥有自己的仆妇侍女,吃食自行料理。仆妇们在厨下张罗酒菜,楼上的精致花厅内,姐妹俩与李玉展开了勾心斗角的盘根问柢舌战。

李玉当然知道对方的用心,编了一套天在无缝的家世,报上三代履历,谈些江湖见闻。说起镇边牧场的历史,如数家珍。对京师的人物动态,举纲提要分析得有条不紊。当然,他少不了也批江彬钱宁两个奸佞大恶的恶行,但并不刻薄漫骂。天下间不论正邪人士,谁不骂那些奸贼?他李玉如果反而同情奸贼狗官,未免有点讨好飞豹之嫌,便会惹起对方的疑心。两位姑娘在盘诘期间,邻房全神监视的三个人始终找不出任何破绽。三个人是张义、飞豹和一名中年老道,甚至三人都认为满意了,方交代一名婢女几句话,悄然离开了凤来阁,安心地走了。

两位姑娘接到婢女传来的话,不由芳心大慰,不再谈那些乏味的江湖事,尤其是大小姐,她开始卖弄风情,直至酒菜摆上,逐渐宾主之间距离缩短,逐渐放浪形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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