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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钧天之乐

四周漆黑,他发觉自己正厕身一个一丈见方的洞窟中,空气似乎已经凝止,阴寒之气亦已消失。

他正在暗暗叫苦,突觉对面石壁向一旁缓缓移开,刺目的银光照耀,奇香扑鼻。

这是一条甬道,宽有一丈,长约十二丈,中悬六盏琉璃巨灯,发出耀目银光,壁间漆以银粉,光芒益盛。

甬道尽头,是两扇闭上的银色门扉,甬道两旁,每隔一丈站立着一个肌臂如玉的裸体美女,或旋身,或仰首,或媚笑,或作拥抱状;二十四个美女,每一个姿势都不同。

文俊心中骇然,忖道:“这是玉美人,个个栩栩如生,面部表情和嗣体线倏无不神似,巧夺天工,显然出自名匠之手,每一具皆价值连城;要说是妖妇之所有之物,令人难以置信,由这石洞的布局看来,这地底古窟定然是大唐时代王公巨贾所有。”

这里二十四具玉美人的丰腴嗣体中,猜出是唐代之物。自宋以后,风气大变,对女人的爱好趋于娇小玲珑,于唐代丰腴婀娜大是不同。

他大踏步直趋银色门扉,用剑尖轻轻推开。

又是一条甬道,长短相同,在六盏银光四射的宫灯照耀下,两旁石壁现出五彩缤纷的奇妙画面。

这是二十四幅壁画,每一幅都有一丈见方,每幅画中有一个裸体男女,在行那奇形怪状的敦伦之礼,妙象横陈,十分神似。

“这是元朝喇嘛庙中的春宫壁画,缘何在此出现?怪事!这古窟端的神秘莫测。”

他推开末端门扉,眼前一亮。

立身处是一座看台,中间有一张雕龙画凤的卧榻,榻上铺有香喷喷的粉色丝绒褥,榻的四角柱头,嵌有四双白玉雕成的男女,每双都高有一尺,正在作姿势不同的交合,令人看了心弦为之颤动,欲火骤升。

前面三尺是白玉栏杆,下面是不见底的黑窟,不知到底有多深,对面十二丈外,是一座宽大的圆形石台,三面以五彩缤纷的绣幔围住,下面铺着玉色绒毯。

十六盏耀目宫灯,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他想以绝世轻功跃过这十二丈距离,但又怕有人暗算,或者变生不测,万一下面突然有机关发动,岂不危险?

他走到栏杆前,正向下面探视。

蓦地里,整个空间响起七弦琴所发的天籁,那进退吟揉所发的泛音,似乎来自天外,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灵台空明,渐渐地,变化愈繁,琴音臻玄,令人顿形忘我。

良久,文俊沉浸在美妙琴音之中,不自觉地缓缓坐在绣榻之前了。一阵令人心荡的奇香,向他鼻端猛钻,可是他全神贯注于欣赏琴音,并未在意。

琴音终于悠然静止,他长吁一口气,叹道:“飞瀑流泉,高山仰止;巍巍然而小天下,浩浩乎万马奔腾,这一曲高山流水,神乎其技;这七十二滚沸已近炉火纯青之境,非四十年苦参不为功,想不到在这淫窟之中,竟也有如许超尘拔俗的雅士。刚才以扫揉二诀调弄古筝的女郎,造诣已是不凡,难道这古琴也是她弹奏的么?”

“清音已逝,清阁下一赏人间至乐,小龙儿,拭目以待啦!”绦衣夫人银铃也似的语言,充溢在整个空间,不知她在何处说话,音波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琴音又现,令人荡气回肠,随又变为轻快,精神焕发,那是断送南朝江山的“玉树后庭花”。

两侧绣幔徐徐升起,现出四盏粉红色的宫灯,光线一变,十分悦目。

两旁舞出八名盛装少女,环佩叮当,珠翠映辉,罗带儿飘摇,彩裳绿衣招展。

琴音悠然而止,八名少女退入幔后。

绦衣夫人的声音倏又袅袅传来:“请君一观急转之舞,真是九百余年前,北齐亡国美人冯小怜在皇宫中留下的手泽,特请君一赏,这种舞,断送了北齐二十八年的短命江山,小龙儿,你送我甚么呢?”

文俊冷冷地说道:“我送你当胸一剑。”

“我这酥胸是你的,可不能搁剑。”说完,接着是一阵轻狂的荡笑。

“这妖妇真够大胆的。”他在想,一面凝神寻找声源。

琴音又现,中间并有古筝合奏。

绣幔下舞出一双身披蝉纱的美女,喝!除了那仅可称为纱巾的蝉纱外,乖乖,竟然是一丝不挂,在粉红色的强光下,那一身玲珑透凸的曲线,简直要人老命。

随着琴筝合奏的节拍,两女抬腿摆臀,玉手挥巾,以单足或双足支地,高翘粉腿不住交叉急转,时急时慢,以乐音决定徐疾,那最神秘之处,时隐时现,令人血脉贲张,不克自持。

文俊只觉心中略动,但瞬即平静。

乐音又变,绣幔下又舞出两名最为丰满,双峰怒突,柳腰一握,浑身晶洁如玉的裸女。

“可怜的芳姐!”文俊凄然惊叫,一脚踏上白玉栏杆,他要冒险抢过深坑。

绦衣夫人的语音又道:“稍安毋燥,好戏在后面呢!”随着语音,两侧石壁内突然射出千百道绿色火流,炽烈的热流炙人肤发,千百道绿色火流,在深坑上空织成一道火网,蔚为奇观,文俊心中骇然,这是青磷毒火,喷在身上非烧完绝不会熄灭,除非泡在水内不出来,不然准被烧成焦炭。

没有人能在这十二丈宽的火网中幸存,大罗天仙除外。

“小龙儿,爱惜你自己,别再妄动,我可舍不得你送死。”又是绦衣夫人的声音。

青磷毒火突止,深坑内却无火踪,原来下面是一道地底暗流,火在水面燃烧,流入岩穴去了。乐音已止,裸体少女已经不见。

“这是天魔艳舞,来自西域,大元鞑子宫廷之中,边陲红教喇嘛之庙,这种舞最为时兴,乐极妙极,小龙儿,请君大开眼界,假如阁下有兴,曷兴乎来!”

响着一阵珠走玉盘的琵琶鸣奏,丝丝扣人心弦;接着小鼓咚咚,金锣震荡,各种乐器响彻行云,音符跳动中情调一变,令人闻之奋然兴起,血脉贲张。

绣幔中轻快地舞出十六名身披轻纱的裸体美女,随着乐声舞出诱人犯罪的亵荡舞姿,百般作态,不堪入目。

接着皮鼓节奏变急,出来了十六名肌肉虬结如球,雄伟俊美的裸体少男。他们仅一阵狂风,卷入了美女丛中。

音谱奏出了荡气遇肠的靡靡之音,少男少女个个春情激荡,如醉如痴,追逐、旋舞、拥抱、狂吻……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发挥无遗,回复了洪荒时代爬虫世纪的本来面目。

轻纱落下一幅,就有一对男女停止了舞步,不久,十六对原始动物,再成十六种比春宫壁画还精采万倍的画面,随着乐声,发出令人有勇气跳下火山的激动情踪的野性呼唤,和令人疯狂的呓语、呻吟、喘息。

文俊呼吸渐渐粗重,荡气回肠的音乐,激发原始本能的画面,更有那愈来愈浓馥,令人血脉贲张欲火如烧的奇香,在他体内发生了无比的作用。

他神智逐渐昏沉,一缕欲火在丹田下缓缓上升,再上升,呼吸急促了。他颤动着的左手,缓缓抬起落在旁边的一双白玉男女之上,目光紧盯着前面十六双疯狂的男女身上,右手握剑的手掌由紧握变为松弛了。

突然奇香更浓,身后起了极为轻微的足音。

他耳目大异常人,已感到身后有人在缓缓走近,但脑子里却有异常的感受,眼前似乎现出一道明亮的光环,光环之中,冉冉显现出芝姑娘那甜美的笑靥,他眨了眨眼,啊!那不是芝姑娘,而是那绿裳少女,三神山的门人凤姑娘,再仔细一看,却又变成了瑛姑娘。

他眨了眨眼,光环中的人影又变了,那是迷魂奼女吴芳芳,她一丝不挂地向他媚笑。

接着出现的是三音纱尼;岚皋场的彭珠。

最后现出的是绦衣夫人,她脸上挂着勾魂摄魄的荡笑,身上的蝉纱缓缓落下,肚兜徐徐滑落,一双象牙半球形玉乳缓缓出现了!接着是……

他目眩神移,身形缓缓站起,虎目中喷出火来。

他毕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铁打铜浇的铸造物,人类先天所潜伏的本能,绝不是后天强持克制功夫所能泯灭得了的;在这种环境里,他潜伏在脑中的意识,终于被诱发了,眼前出现的几对异性的幻影,就是他久蕴内心的最好说明,在这神秘安排无可抗拒的境域里,后天克制的自持功夫,终于发生动摇,人类的本能异军突起,理智将临崩溃的边沿。

就在他臀部刚离床褥的瞬间,一只柔若无骨,香沁心脾的纤美玉掌,搭上了他的左肩。

经过无数次生死亡拼斗的他,玉手一搭之际,恰在肩井穴之上,他那经过千锤百炼,自卫求生的强烈本能令他陡然一震。

他浑身穴道可以自闭,能击伤他已闭穴道之人,委实少之又少。

他神智仍是昏迷,欲火难禁,缓缓转首一看,“当”一声清越龙吟,天残剑失手堕地。

这一声堕剑清鸣,加上他目中所看的景物,不啻如半夜梵音,也似醍醐灌顶,浑身冷汗淋漓欲火尽消,灵台一片空明,眼中异彩重视。

那只玉手的主人,正是他最先所见的弄筝少女,虽则她仅披粉红色的蝉纱,白玉无瑕的嗣体一丝不挂,但她那清丽秀逸的娇脸,现出柔和恬静的微笑,令人一触她的秋水明眸,自觉一切污念尽消,她有七分像瑛姑娘,同样有一种令人可喜的不敢亵渎的高贵风华存在。

这还不是文俊欲念全消的主要原因,而是他脑中先入为主知音相惜的观念作怪,她先前庄容弄筝,和而后那出神入化的一曲七弦所奏高山流水,挑动了他心中那一根神秘的和弦,不期而然地顿生惺惺相惜,世外知音之感。

他承受了儒林狂生的衣钵,对音律造诣极深,音律之学,其博大精深犹如瀚海,可操纵七情六欲,可变化宇宙生机,木石为动,百兽咸宁,他对这少女既生知音之感,灵台中那一点灵光,照亮了他已被蒙蔽了的灵智,产生了圣洁的情操。

“姑娘,谢谢你了。”他挺身站起,左后由于用力支起身躯,把那一对玉雕春宫压成粉碎。

“姑娘筝琴双绝,艺臻化境,在下定力修为,尚不及姑娘万一,惭愧之至。”

“梅大侠不为声色所乱,不受和合魔花所发奇香所迷,足可尊为奇男子大丈夫而无愧。”她收回玉手微笑着说。

文俊骇然问道:“和合魔花!这浓香就是么?这东西产自阴山之阳,秉天地之灵气而生;且须于惊蛰之日,蛟龙初醒首次交合之地,方能生长成熟,千百年间亦不易一见,绦衣夫人由何处得来此物?”

“梅大侠可知阴山天魔其人?”

“略有所闻,据说乃百年前北疆一霸,但其武功修为及生平事迹,中原人士却并无所知,仅有些儿传闻。”

“正是此人,他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为武林一绝,比少林绝学菩提惮功尚胜一筹,八十年前他首次进入中原,在雁门关首遇江湖怪杰百结神乞,两人力拼一昼夜,结果阴山天魔从此再未入关。”

“绦衣夫人是他的门人?”

“不错,三年前绦衣夫人入关,他立武曌会,阴山天魔就在暗中替他撑腰,不知杀害了多少武林英杰。半年前,阴山天魔前往氓江,要找雷音大师一较雌雄,但失望而归,他却另有收获,收了两名俊秀少年,名叫东方英和东方群。”

“啊!原来他们有这般奇遇,怪不得功力突然精进。”

“绦衣夫人并不知有这两个师弟,故而在灵宫庙并未帮他们向你袭击。”

“姑娘那天也在场?”

“不在,那是绦衣夫人说的。”

“他们现在何处?”

“阴山天魔已带他们走了,十天前就从这儿动身,临行,吩咐绦衣夫人,要将你收在门墙,不然就诛去。东方兄弟以寒魄玄精凝肌功向你袭击,反而被你击败,阴山天魔心中发毛,带他们回阴山苦练去了,他对中原绝学怀有戒心。”

“恕在下冒昧,请问姑娘高姓芳名,看姑娘冰肌玉骨,目朗神清,且风华超绝,不是等闲之人,因何与那妖妇同……”

姑娘苦笑道:“同流合污是么?”

“绦衣夫人已在内室大享其乐,我可以对你细述了。”她紧了紧蝉纱,在一旁侧身坐下,幽幽一叹道:“我叫丘玉琴,乃是玉箫仙客的长孙女。”

“原来是双仙的孙千金,在下失敬了。”

丘玉琴继续往下说道:“绦衣夫人乃是北海玄女的女儿。北海玄女名列武林三老,与家祖母有远房母族之亲,因北海玄女仙逝多年,绦衣夫人亦遭丧夫之痛,性情大变,被阴山天魔看中,带她到阴山授艺十五年,三年前方让她下山到中原创业,无所不为。算起来,她是我的表姐,半年前,她胡作非为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家祖母那里。那时家祖母方伴同主人的千金和门人返回东海,无暇再出江湖,故令我离开东海,加入武曌会,要找机会劝她回头,我追随她半年,只担任调教一群女乐之职,并不参予任何会务,在女乐少女群中亦不许与男子接近,免致乐艺受阻,可惜绦衣夫人迷陷已深,看来我只能据实返报家祖,唯有追她自裁了事了,唉!”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令表姐恐难自拔了,这是极端困难之事啊!”

“当我第一眼看见梅大侠你的神采,我知道希望未绝,也许你可助我一臂之力,渡她脱离苦海,她爱你甚深,势在必得,故破例要我乘你心神迷乱之时,诱你……”她说不下去了,脸泛赤霞垂下了粉颈。

“要不是姑娘你及时现身,在下实不堪设想。”他拾起天残剑,吸入一口长气,收剑入鞘。

姑娘说道:“这也是天意。绦衣夫人怕你手中的天残剑,在重重魔障与合欢花天下至淫之乐所迷下,你的神智始终不乱,举止有度,剑上光华保持灿烂。所以她不敢前来冒险,这是她要我前来诱你的缘故。”

文俊讪讪地笑道:“她差点儿成功了。”

姑娘恳切地问道:“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这事太难了,丘姑娘。”

丘玉琴满脸希冀之色说道:“谋事在人;梅大侠假如能勉为其难,相信我们不会绝望的。”

文俊沉吟良久,突然正色道:“她沉沦欲海陷溺已深,唯有将其生理机能破坏,再以均天神音涤尽她灵台尘埃。丘姑娘,你可会弹奏钓天之乐?”

“勉可应付。”

“九霄雷霆呢?”

“还可去得。”

“太虚幻境?”

“略嫌生疏。”

“苦海轮回?”

“倒还记得。”

“沛乎浩然日月忘机呢?”

“我可以试一试,啊!”她蓦地一蹦而起,忘情地喜悦地向着他,喜滋滋地说:“你是说:以‘苦海轮回’感动她,以‘太虚幻境’迷惑她,‘沛乎浩然日月忘机’将她引发生机,最后用‘钓天之乐’抚平她心灵所受创伤。”

“姑娘冰雪聪明,在下正是此意。”

“啊!你能办到的,谢谢你!”她忘形地伸出玉手握住他的虎掌,蝉纱一动,她却羞得转身不迭。

文俊探囊取出一片龙芝叶,交到她手中说道:“丘姑娘,请将古筝和七玄取来,你我合力,竟此全功。当我的琴音响起之时,请进入她的石室,将这龙芝叶让她吞下,运内劲在她会阴凤巢两处按下一掌。右指轻按左右子宫穴。左掌在背心灵台按实,向上一吸。直至她长吁一口气时,你赶快前来调筝合奏。”

“这……这不是玄阴分经导脉手法么?她怎受得了?我又怎能接近她呢?”

“正是这种手法,可以将她聚于下体有助情欲的经脉震松。龙芝叶可以保住她的真精元气,对她大益无害。琴音一起,她将神志模糊,你快些去吧。”

“我这就走。”她声音未落,人已闪入壁影之中。

对面天魔乐音正如火如荼,十六对男女已至疯狂顶峰,荡魄消魂的喘息和呻吟,比乐声更令人心动。

片刻,丘玉琴抱住一筝一琴来到。

文俊接过琴,放在床中,自己盘膝坐下,将天残剑拔出放在床头,面对面肃容调弦。

琴是白玉所雕,价值连城,琴长三尺六寸零六分,像每年三百六十日,宽有九寸。十三徽像十二月和闰月,这是七弦的标准尺码。象牙为柱,天蚕丝为眩。

文俊目光特异,已看出鸣角洞沿旁镌有两行小字,便凝神看去,不由一怔。

上一行是“天宝十四年壬午,善本珍藏。”

下一行是:“正德元年丙辰,祖慈珍赐。丘玉琴。”

“这是大唐名乐师段善本的珍藏!”文俊惊叹地说:“世上皆知善本和尚的琵琶功参造化,誉为千古绝响。他的徒弟康昆仑与那具举世闻名的玉环琵琶,至今仍是千古悬案。而他的琴艺,想必亦是千古绝响。姑娘,在下三生有幸,得以弹奏这具千古不朽的名琴。”

他诚意正心,闭目喃喃祝祷。

丘姑娘那清澈如一泓秋水的明眸,无限深情地凝视着他,欲语无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文俊祝祷已毕,双手徐引。一阵动人心弦的泛音和按音随指而起,在空间袅袅柔升,几如天籁和鸣。

丘玉琴陡然一震,玉面上涌起惊喜欲绝的表情,痴痴地注视着文俊的一双虎掌,突又缓缓闭上她那灵魂之窗。

“记住,心中默记‘九霄雷霆’一曲,方不致误事。”

丘玉琴陡然一惊,睁开秀目,轻注文俊一眼,急急入暗影中去了。

徐缓低沉的袅袅琴音,向四面八方逸去。

十六对男女,突然停止了疯狂的交合行为,个个仰首向天,似在寻找琴音的来处。

天鹰之乐倏止,只有直扣心弦的琴音布满整个空间。

十六双男女缓缓分开了,缓缓躺下了,缓缓闭上眼了,缓缓沉沉睡去了。

除了低柔恬静的袅袅琴音,万籁俱寂。

丘玉琴心中默诵“九霄雷霆”一曲,方能免去琴音的侵袭。

她在密如丝蛛的走道和无数暗室中穿过,直趋降衣夫人的秘窟。秘窟其实就在乐台之上,可以俯瞰台上男女们的一切丑态,有一个小窗口可以看到对面文俊的一举一动。

丘玉琴打开门上的机关,石壁退向一旁,室中粉红色的灯光下,赤裸裸的景象令姑娘不敢正视。

巨大的锦褥牙床上,绦衣夫人上身躺在一个健男肚腹之上,另一个健男横伏在旁,抱住她的粉颈。第三位健男侧伏在她肩下,双手握住她那左胸上奇挺的乳房。第四个健男扳住她一双玉腿高高举起,下身缠在一块,显然意兴方酣。

怪!五个人神情茫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双目定视,一动不动,但仍保持那奇妙的姿势。

琴音由那小小窗孔中贯入,充溢全室,比在外面更为清晰。可能是文俊已发觉那小小窗孔,以内力将琴音向室中聚集了。

丘玉琴知道大事已定,扑上前拉开四名健男,将龙芝叶塞入绦衣夫人的口中,吹口气送下吐腹。

她在淫窟中已有半年时日,见怪不怪,用枕上丝巾拭净绦衣夫人下体的污秽,老实不客气运内力一掌按在她会阴和凤巢上,内力缓吐。

绦衣夫人浑身一震,但神智仍迷。小姑娘右指急点,左右子宫穴一沉一浮。左掌按上她脊心灵台穴上,向上一吸。丘玉琴的功力不弱,但也出了不少香汗。

绦衣夫人突然痉挛一下,张口长吁一口气。

丘玉琴心中一喜,知道并未误事,急步出了密室,回到文俊身边。

她凝神一意操琴,目不旁视。她默默地盘坐在她身旁,用那根本不能掩饰的蝉纱掩住胸腹,摆正了古筝,玉指一下,万虑俱消,灵台空明。

琴筝一台,神奇的天籁悠然兴起。

低徊抖颤,令人心酸凄切的乐音,逐渐升起,那是感人至深的“苦海轮回”。对面的十六双男女突然苏醒以手蒙面。

一曲既罢,乐章一转。征弦仍是主题,抖动着的玄音,将人的意念逐步上引,感到虚无缥缈,飘飘然如羽化登仙。但在缥缈中,掺有一丝淡淡哀愁,和凄迷无依彷徨空虚之感。这是“太虚幻境”,飘零游子最好堵上耳朵。

乐章又转。以琴音为主,筝声伴着主题,但那按、揉、大小扫,大小拂、抹等等和声,组成了狂风暴雨万马奔腾的雄奇节奏。而七弦的骤急滚拂,却如殷殷巨雷,怒涛澎湃,以无比的声威君临宇宙。这是“九霄雷霆”。

和弦之外,主弦的节奏愈转愈急变化之烈,足以令人以惊心动魄,气血似时升时沉,肌肤欲裂呢。

十六对裸体男女,发出痛苦的尖号,起又再仆,在凄厉的呼号声中,终于晕厥不起。

“叮铮”一声,弦声倏止,万籁无声,寂静如死。

文俊目现异彩,神精肃穆而又从容。

丘玉琴庄容危坐,把鬓角已现轻汗,胸前起伏,晶莹腻滑的一双玉乳也现汗迹,把蝉纱粘住了。

片刻,弦音又起,似和风轻吻着平静的海面,像第一朵玫瑰缓缓绽开花瓣迎接朝阳,如一颗种子悄悄地将幼芽伸出泥土之上,轻柔而生机勃勃的乐音,令人灵台一清,心智大开。明快欢愉的节奏,唤醒了沉睡中的痛苦灵魂,茁长出体内重生的幼苗。

在十六双跪伏在地,举手向天的男女中,出现了绦衣夫人披着蝉纱的身影,她仰首向这面凝视,脸上弥漫着平和安静恬宁的笑容。

一曲“沛乎浩然日月忘机”将终了,丘玉琴抬头看见绦衣夫人出现在对面台中,正想出声叫唤。

“别做声!”文俊用传音入密的绝学对她说:“她初获生机,不宜惊动。我们再合奏‘钧天之乐’。”

乐共九奏,乃上古仙乐中绝传圣乐之一,也名‘钧天广乐’。庄严、肃穆、平和、博大,而又活泼、明快、柔和、飘逸的旋律。

乐声徐止,那绕梁的袅袅余音,仍充溢在整个空间,在耳际久久不绝。

对面绦衣夫人和十六双男女,仰首向天闭目凝立。

丘玉琴合上双眸幽幽地说道:“梅大侠,小女子叹为观止矣!家祖绰号玉箫仙客,数十年来,音律之学被誉为举世无匹,妾自小爱好音律,迄今自诩为天下第二人。今与梅大侠相较,竟有云泥之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语诚不虚也。”

文俊整衣而起,微笑答道:“姑娘家学渊源,造诣极深,何必太谦?倒令在下汗颜。”

他松掉琴弦,双手奉上轻声说道:“这玉琴乃是无价至宝,如落邪魔之手,武林危矣!姑娘须善为珍藏,免贻后患。”

丘玉琴不去接琴,肃容道:“生平知音,唯君一人,妾以万千至诚,将此瑶琴相赠,君如不弃,乞为笑纳。”

“在下天崖浪迹,日处危险重重之中,自顾不暇,更无余力护此神物,丘姑娘盛情,在下心领。”

丘玉琴黯然接回瑶琴,幽幽一叹道:“妾家住东海神山,君如不忘知音,他日有暇,盼能移玉一游,妾当依海相望。瑶琴妾暂代保存,但望有日物归明主。”她接住瑶琴,再深注文俊一眼缓缓转身而去。

文俊举目送她踏出室门,说道:“丘姑娘珍重!”

丘玉琴浑身一震,在门口站住了。片刻,她转身来,眼角隐现泪光,颤声道:“你不说再见么?”

“人有旦夕祸福,在下不敢逆料日后,姑娘谅我。”

“你不愧称人间奇男子,我为你祝福。”

“谢谢你,丘姑娘。”

她凝视他半晌,突然走近他身前,吹弹着破的粉颈泛起朝霞,垂下粉颈颤声道:“一别之后相见不知期,你……你能亲我一亲么?”

文俊迟疑良久。那年头,亲如兄妹亦不可授受,何况陌生男女?但他不是木石人,不忍伤这位少女的芳心,何况与她裸身相处为时甚久,避嫌已是多余之事了。

他举步上前,丘玉琴缓缓闭上美眸。他在她粉颈上亲了一亲,低声道:“祝福你。”

姑娘缓缓转身,突然急步走入那有春宫壁画的甬道。

文俊走向绣榻,取回天残剑,正欲展开绝世轻功越过深窟,找绦衣夫人释放迷魂奼女和三音妙尼。

蓦地身后传来丘姑娘一声尖叫,并有一个苍老的嗓音说道:“哈哈!你不是那班女乐的师傅么?怎么了?你春心动啦!也除去身上的劳什子了。唔!椒乳紧凑,乳珠丹红,还是个黄花闺女。这些日子里,你用衣裳掩住天生丽质,老夫倒走了眼啦!嘻!”

“畜生!你敢毛手毛脚……”

“贱东西,你敢骂老……”

文俊大吃一惊,疾如闪电向南道扑去。

壁画甬道没有人踪,推开那银色门扉,就是有白玉美人的甬道。

甬道尽头,当门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惨白,一头白发却下颔光光的青衣老人,腰带下悬着一把长剑,正出手如风向丘姑娘抓去。

丘玉琴抱住瑶琴,身上的蝉纱已被撕掉一幅,轻灵地左闪右避,要摆脱那双攫人的巨灵之掌,但甬道窄小,两侧又有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玉美人,躲闪之间甚是不易。白脸老人的功力又高,出手捷如闪电,危机一发。

文俊大吼一声,腾身猛扑,他去势如电,声未到人已先到了,一手将姑娘挽到身后,一掌拍出。

白脸老人怔了一怔,勃然大怒,他还只道文俊是洞中之人,或是丘玉琴的面首,了不起顶多是武林第三流脚色。他面泛冷笑,轻描淡写地一掌封出。

两人用的都是阴柔内劲,文俊出手相救,功道已用了七成,老怪物还未用上三成劲,苦头可大了!

“噗!”一声闷响,白脸老怪直飞而退,“砰”一声,把门扉撞得四分五裂,几乎一交跌倒在地!

“玉琴!快退!”文俊已知这怪物功力极高,这一掌并未把他震伤,且两掌相交之际,对方掌心那彻骨寒气凌厉已极。他百忙中无暇思索,脱口直呼姑娘的芳名。

姑娘精神一震,将琴放在远处,娇唤道:“俊哥小心,他就是阴山天魔,我们联手攻他。”

“你护住琴,我要斗他一斗。”响起一声龙吟,天残剑倏然出鞘,光华炽盛。

阴山天魔步步迫近,满头白发无风自摇,他厉声怒吼:“天残剑!原来是你这小子!丢下剑投降,我收你做衣钵弟子,不然你死活都难。”

“你在做梦。亮剑!”

银光一闪,阴山天魔撒出三尺银剑,银虹吞吐耀目生花,好一把切玉断金的宝剑!

文俊知道老魔功力深厚,这一仗关乎生死,不能大意,决定先以龙韬十二剑应敌,消耗对方真力,再以儒林狂生所授“大周天剑法”一举毙敌。

两人同时叱喝一声,光华银芒漫天飞舞,人影乍合倏分,各进一招。

剑气狂鸣,刺耳动心,劲风寒冷彻骨。两旁两尊玉美人,在光华银芒闪烁中,化为百十的碎片。

阴山天魔狂吼一声,奋起猛扑,他气吞河岳,每一剑都贯以十成真力,每一招都是诡异莫测的歹毒进手招式。

文俊从容挥剑,振出朵朵光华,身前结成一道绵密的剑幕,每攻一招,必将阴山天魔迫退两步。但阴山天魔的动势凌厉已极,他不得不徐徐后撤,地方太窄,鼠斗于窟,力大者胜,龙韬十二剑的妙用,仅能发挥六成。

斗了一个更次,两人额上皆现汗迹,各出千招以上,端的是武林罕见的一场好斗。

阴山天魔仍在步步进迫,文俊已退了七丈之远,已有七对玉美人粉身碎骨,也有四盏玻璃灯完蛋了。

文俊身后的丘姑娘,浑身冷汗,粉面失色。她已将玉琴放在南道末端,想助文俊退敌,可是甬道窄小,她想加入已是不可能之事,只有在后面干着急。

第八对玉美人又成粉碎,阴山天魔的狞笑十分刺耳。

阴山天魔狂妄地说道:“小子,你只有这点儿道行。嘿嘿!如此而已。你认命啦!快些丢剑投降。”

唰唰唰紧功三剑,到了第九对玉美人之前了。

文俊凝神运剑封出,突然冷冰地说道:“你也不过如此而已。哼!你高兴得太早了。”

光华突然转缓,文俊右足踏前半步,天残剑歪歪斜斜自下向下一挑,“嗤”一声直向点出。“大周天剑法”终于出现了。

阴山天魔吃惊非小,怪事!明明自己连攻两剑取对方上盘,怎么却会硬往左右崩开呢?对方剑影射到,明明封出三剑,怎么又感到剑影却全是虚影,无法封住,又非封不可呢?他只有唯一的保命办法:退!

文俊每攻一剑,阴山天魔非退一步不可,也必定连封三至五剑方能稳住。

又是半个更次过去,外面该是五更正啦!

阴山天魔终于迫得以全力以内家真气御剑了,也迫得缓下剑势想拼内力了。双方地位已由第九对玉美人退回第二对碎屑之地啦!

文俊满头大汗,呼吸不正常,内力也损耗至巨。他内力修为比阴山天魔相差一成,剑法又不能发挥精微之变化,对方以深厚的内力由剑身发出,迫他较量,所以虽步步得手,但真力损耗更甚。

阴山天魔也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化解阻挡文俊的一招,他必定付出巨大的代价,方能幸免血溅青锋之危。他脸色更为惨白,彷佛从坟墓里刚爬出来的僵尸,豆大汗珠滴如檐下水串,脖子两旁青筋狂野地跳动、扭曲,步履虚浮,喘息声愈来愈粗重了。

两人剑势更为沉滞了,每一招真力锐减,银芒不再吞吐,天残剑的光华也渐渐弱。

龙争虎斗将届尾声。

退到门边了,阴山天魔突一咬牙,吸入一口长气,拼命一剑点出。

文俊仍是右足在前,剑起右方,一振一圈,“唰”一声顺势滑落,等阴山天魔手忙脚乱挥剑斜掠,他的剑突然一吞一吐,贯入阴山天魔右肩骨,再向外一撇。

阴山天魔狂叫一声,咬牙切齿一剑砍来。这家伙疯了!剑如用砍,岂不完蛋?

他确是急了,肩骨开了一个洞,加上那一撇,几乎将他的臂筋割断,他岂能不惊不怒?

文俊也一咬牙,急退两步,对方剑一掠而过,他突然急进三步,光华一闪而出。

阴山天魔“嗯”了一声,胁下开了一个小洞,几乎透背而过。他跄踉退后五步,一手掩住创口,抖颤着说道:“青山远在,绿水长流;除非老夫死了,我会……重……来。”他喷出一口鲜血,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文俊以剑支地,屹立不动,直待阴山天魔身形消失,方心神一懈,天残剑手堕地,往后便倒。他只听到身后丘姑娘一声尖叫,口中一甜,立时跌入一个滑腻的躯体里,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丘玉琴在文俊身后不远,文俊一倒,她惊叫一声,将他一把抱在怀中,在脊心拍了一掌,盘膝坐下将他侧拥入怀里。她身上除了一条透明的蝉纱以外,别无它物,而且蝉纱已被香汗湿透,可以挤出水来,根本不能派上用场。她顾不得避嫌,张樱口吮干文俊口腔内淤血,默运神功,解开他胸前绊纽,以纤掌发出内力,替他一阵按揉,引血归脉,导气凝聚丹田。

纤掌按抵气海穴,文俊已经悠悠清醒,但他浑身脱力,动弹不得,纤掌运抵血门商曲穴,文俊觉气血向上一涌,浑身一震,一双虎掌突然一张一合。

姑娘羞得粉面酡红,浑身发软,文俊的手正在她胯下,他这一动,岂不令人羞煞?

文俊也自一惊,俊面泛上些许血色,闭着眼轻声说道:“谢谢你,丘姑娘,放平我的身躯,我自己调息。”

“不成,地上阴凉,你将留下终身大患。”

“你也够累的,也同样会受凉哪!我不要紧,调息一会儿便可行走了。”

姑娘没理他,伸掌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注入真气替他导引,并幽幽地说道:“你又叫我丘姑娘了,我不能叫你俊哥么?”

“玉琴,别说话,我的真气已抵玄关了。”

银色门扉轻轻推开,绦衣夫人率领迷魂奼女和三音妙尼,还有大群少女,她们都穿戴整齐,鱼贯而来。

看了甬道中的惨像,众女齐声惊叫,一拥而上。

“啊,是俊弟!”迷魂奼女向前一扑。

“不能惊动他们!”玉面观音一把将她拉住说。她审视文俊半晌又道:“无妨,脱力而已。南宫夫人,能弄一杯参汤来么?他遇上强敌了,能使他脱力的武林人并不多见呢!”文俊已将真气运转一周天,真力已恢复八成,他伸虎腕将丘玉琴扶起说道:“谢谢你,玉琴假使没有你在,那老魔是不会仓皇退走的,鹿死谁手难以逆料,我最多只能支援片刻。”

“违心之论!不和你说。”姑娘笑嗔他一眼:“我先走换衣,你们都到客室去吧!”她向众女略一招呼,自行走了。

文俊拾回天残剑,与众女见面。

“南宫姐姐告诉我说,你为了三位师姑找来了。”吴芳芳挽住他的手臂,喜滋滋地说:“我不相信,想不到竟然真是你。”

“芳姐,你怎么跟了南宫夫人?你不是返回归德府了么?”

“一言难尽。半年前突然听江湖传言,你被宇宙神龙所……我兼程南下打听消息,在武胜关遇上南宫姐姐,此后便一无所知了。假使南宫姐姐刚才不告诉我,我还莫名其妙哩!”

绦衣夫人歉然道:“一切都是我不好,且到客室再谈罢!”

这一座石室布置得富丽堂皇,金幔绣帏,锦墩香几一应俱全。绦衣夫人肃客入座,侍女奉上香茗。丘玉琴一袭白绢官装,出室与众人重新见过。

绦衣夫人首先向众人道歉,然后正容说道:“梅兄弟宅心仁厚,南宫瑶总算重新做人,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武曌会即从此烟消云散,我该到东海向祖姨她老人家请罪了。各地分会冗务尚多,亟待处理,未知芳琴两妹,能以三月时间结伴一行,至各地解散分会么?”

迷魂奼女用目光向文俊询问,文俊只好说道:“在下须踏遍天涯寻找闻人老贼,芳姐能与夫人同行成此功德,确是急务。我姐弟一别年余,相逢不易,可否暂借夫人洞府,小聚三天?”

绦衣夫人笑答道:“梅兄弟怎说借住二字?不太见外么?”随之面色一正,说道:“恐怕这三天中,将有一场凶险的厮杀。昨夜梅兄弟力挫昆仑武当和昊天堡的六名高手,武林震动,今晨武当门人与江湖败类大批出动,在左近大肆搜索,恐怕他们已发现我们的秘窟踪迹了。”

“哼!”文俊冷哼一声说:“他们要后悔此举的。”

绦衣夫人说道:“目下已是辰牌时分,眼线该回来了。”

“叮叮”两声钟鸣发自壁角,丘玉琴应声站起,到壁角深垂着的绣幔后,伸手入幔。

石室对面石壁突然缓缓移开,外面暗影中,现出两名村妇打扮的老妇人。

绦衣夫人略一颔首,两村妇进入室中,向夫人为礼,退在下首,文俊眼尖,已看出她们是经过化装了的。

“消息如何?”绦衣夫人问。

“武当天机三老亲率门人莅临,已搜至乱葬岗之东。俗家弟子湘江大侠谭瑞与耿盟主随后赶到。阎王谷黑白无常亦与昊天堡千手如来及病道人松风一起,共有近二十名高手,亦已由北面搜到,将抵圮楼。”

绦衣夫人冷然地说道:“双凶一霸的爪牙全来了。”

丘玉琴淡淡一笑道:“武当也大举出动啦!”

文俊杰然站起,冷峻地说道:“我要教他们灰头土脸。看天残剑一振昔日雄风。”

“梅兄弟,少安毋燥。”绦衣夫人笑着要他坐下:“这些人也是冲我而来,按理也算我一份,可是他们人多,天机三老是武当硕果仅存的五名耆宿之三,插翅虎耿天雄号称无敌。这些人以一对一,实不在我眼下,玉琴妹也毫无所惧。可是他们一拥而上,却是可虑。”

“一网打尽,免得多费手脚……”

绦衣夫人打断他的话道:“梅兄弟,那是匹夫之勇。我知道你神勇绝伦,可是不能自陷绝地。这些人利害攸关,目前不得不聚集共谋,但其中恩怨牵缠,势同水火。我们且让他们一步,不久他们就会互相猜忌,一哄而散。那时……兄弟,岂不省事多多?跑得了和尚,庙可不能跑哩!”

“你是说各个击破?”

“兄弟,正是此意。天色不早,请至内室入席,我们小饮三杯。他们即使找到秘窟入口,至少须送掉百十条人命,方能秘窟中枢之地。请!”

绦衣夫人在前领路,进入另一间珠光四射,锦绣奇罗装饰得华丽无比的密室。壁间珍奇的古玩摆设在古色古香的檀木雕架上,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

中间白石圆桌上,杯盘碗碟全是水晶玉石所雕成,琥珀色的美酒盛在水晶杯中,映着珠光灿烂夺目。

八名宫装的纤丽少女,在一旁伺候着客人,菜式是八珍俱备,水陆杂陈,把文俊惊奇得呆住了。他浏览四壁宝光四射的珍玩,轻叹道:“南宫夫人费尽心血,集人间珍玩于一室,享尽人世奢华,倾声色之娱,委实不易啊!我这一打岔,不知该是不该哪!”

他声音极低,但绦衣夫人功力极高,全皆入耳,娇笑道:“梅兄弟,想不到你也着相了!如果你有兴,我唤来那班舞姬,美人、名酒、奇珍、万象俱陈,你更惊异哩!你要么?”说完,吃吃轻笑。

文俊玉面绯红,讪讪笑道:“南宫夫人见笑了!”

“兄弟休怪。其实这古窟是我师父偶然所发现,谁也弄不清主人是谁,虽拥有这巧夺天工的秘窟,和如许无价奇珍,而今安在?请入席吧!”

文俊在主客座落坐,依次是迷魂奼女、三音妙尼,绦衣夫人和丘玉琴在上首相陪。其实圆桌主客皆不需明分。这也是绦衣夫人的诚意安排。

酒过三巡,先谈些武林新闻。绦衣夫人口才卓越,所识极为渊博,对武林奇闻秘辛如数家珍,文俊大为佩服。

文俊偶然想起,绦衣夫人和丘玉琴,曾多次提起近回东海之事,他想起一再和他为难的绿衣女郎凤瑛两位姑娘,便信口问道:“在下有一事请问南宫夫……”

“咦!”绦衣夫人接口道:“梅兄弟,芳妹小我三龄,你叫她姐姐,难道就不许叫你兄弟么?”她神色黯然,幽幽一叹,又道:“我知道你不齿我这万人唾……”

文俊急忙伸手接住她的皓腕,说道:“瑶姐!小弟如有此心,天……”

“那么你饮这一杯。”绦衣夫人喜悦地将他的酒杯拈起,送至他唇边,巧妙地阻止他往下说又道:“愚姐高攀了。”

文俊接过一饮而尽,待女斟上酒,他举杯说道:“小弟回敬瑶姐一杯。”她豪放地干了。

绦衣夫人饮毕,喜滋滋说道:“俊弟,你所问何事?”

“瑶姐和琴妹都曾说过返回东海,但不知与东海神蓬菜三仙有何渊源?”

丘玉琴接口道:“家祖昔年曾遭五怪暗算,中毒失去武功。家祖慈护送返家途中,遇上太清妖婆侯喜娘,要不是恰好三仙途经那儿赶走了妖婆,家祖慈也就活不到今天。此后,家祖慈感三仙临危援手之德,遂举家迁往神山蓬莱仙岛,为三仙掌管翠微园。”

文俊总算明白了大概,在江西时百毒天尊还臂赎愆,这段公案算是大白了。“令祖慈去岁途经南昌府,与小兄有数面之缘,她老人家目下可好。”

“托福。小妹离蓬莱时仅半年,那时她老人家甚为健朗。”她沉吟半晌,又道:“当年白龙峰决斗,三仙受挫于雷音大师雷音神拳之下,心有不甘,故每隔三年,必派家祖慈及门下弟子到中原,寻访雷音大师及其门人踪迹。这次她老人家伴同主人爱孙及一位门人,在江湖周游九月提前回返东海。怪的是她老人家竟绝口不提这次周游之事。少主人及另一们门人,竟在返回东海后大病三月之久。我这次离开蓬莱,她们仍未痊可呢!”

忽然,她讶然问道:“咦!家祖慈瑶台仙子的名号,息隐江湖四十余年,你怎么知道是她老人家?”

“是她老人家亲口告诉我的,我还助她老人家一臂之力,五怪中仅有百毒天尊一人幸免,且自断一臂赎罪。”

“你可曾见到我那凤姐姐和瑛妹妹?”

“不但见过,而且……”他不悦地说:“而且你那位凤姐姐,好精深的剑法啊!”

“蓬莱的天一慧剑为玄门至高无上绝学;玄天禅罡为练气之宗,驭风飞行轻功惊世骇俗。她已获神山无上心法,故而功臻化……”她说到这儿,突发觉文俊的神色有异,不由一惊,转问他道:“俊哥,你怎么了?”

文俊淡淡一笑道:“没甚么,我想起荆州徐家湾。年余之前,我力斗阎王令主的儿子活阎罗卜成梁,身负沉重内伤。冤家路窄,令祖兹和你那凤姐姐及时赶到,吓走双凶,解了徐家湾之危局。”

“解了危局,又怎说冤家路窄?”

“令祖慈对我一向甚有好感,可是你那凤姐却一再与我作对,那次几乎要了我的命。”

“怎么?”丘姑娘惊叫:“你们怎样结怨的?”

“我也弄不清楚。在结怨那天,也就是我与芳姐结拜姐弟的一日,不过却是在与芳姐结拜之前。”

“哦!就是那两位绿衣姑娘么?”迷魂奼女猛然记起了:“他真是傻啊?兄弟。”

“幸而我傻,不然脑袋恐怕不是我自己的了。”文俊悻悻地说:“幸而他用点字诀,但也几乎要了我的命。”

“你们动手了?”丘姑娘惊道:“看昨晚你力斗阴山天魔两个更次,硬拼千余招,你的功力不弱于她,你失手了么?”

“啊!”绦衣夫人变色惊叫:“昨晚我师父来了?”

“不但来了,俊哥就是和他力拼而脱力的。”

“我一点不知。”绦衣夫人讶然道:“天快亮我方神智清醒,在秘室打发会中姐妹和幕宾,要他们在我走后各奔前程重新做人。当发现你们时,还以为俊弟破坏机关脱力的。”

“瑶姐,你可以放心了。”丘姑娘说:“你师父中了两剑,一伤肩一伤胁,力尽而走,他不会在短期间入关作浪兴波了。”

“俊弟,你真被凤丫头伤了么?为了何事?”迷魂奼女问。

“是在五老峰我义救活阎罗之女红燕子卜燕,她身中奇毒黑龙淫液。恰好那晚凤丫……姑娘在场,她认为我是贼!”

“甚么?竟说你是淫贼?”绦衣夫人爆发出一阵轻笑:“真是可笑啊!可笑!”

“她可不认为可笑,追我到建阳河畔小山。我那时重伤在身,一招之下,她的剑点上了我的胸前。”

“哎……”众女全骇然惊叫。

“她数我的罪状,剑贯入我的胸内。她说为我守心孝三年。而我,跌下了百丈崖,身落建阳河。要没有武当的甚么鬼祟道人,想活擒带回武当领赏,怕我伤发死去,喂了我一粒龙虎护心丹,不然,我恐怕不死也成了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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