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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武当之行

丘玉琴喃喃道:“怪不得她回山后一病濒危,原来如此。”她目光落在文俊的俊面上,只觉芳心一阵乱跳,脱口说道:“俊哥,你还恨她么?”

“也许会的,她不问青红皂白,持技凌人,假使有机会,我会领教神山天一慧剑的绝学,压压她的骄傲的。”

“她也许不会找你了,更不会和你动手了。”迷魂奼女幽幽一叹道:“当局者迷,我当日曾经告诉过你,她爱你,只是自小溺爱过深,骄傲而任性,以致表现之方式大异常人。你……唉!真是个蠢材。”

久不发言的玉面观音笑着接口道:“顽石是也。不折不扣的木石人儿。”

迷魂奼女说道:“他的可爱处也在这儿。别看他心知铁石。但感情内蕴,一发即不可收拾,爱之所钟,不惧海枯石烂。即使是天崩地裂,埋不了他的万古深情。不知那家小妞儿有福,能获得他的真情挚爱啊!”

文俊面红耳赤地说道:“别抬举我了!胡说八道。”

“我从前曾对你说过,要助你撮合这段姻缘,经此一来,岂不成了泡影?说真的,俊弟,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么?”迷魂奼女笑问。

文俊忸怩地答道:“我已和九现云龙的孙女儿,口头定了婚的。”

丘玉琴芳心一震,粉面变青。

迷魂奼女何等细心?她美眸向姑娘轻轻一瞥,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暗暗叹道:“姑娘,你将陷入痛苦之中了!爱情的苦汁好难下咽啊!”她口中却说道:“我先恭喜你。俊弟,她爱你么?”

“毫无疑义,她是我的义妹。可是我们之间,却隐下重重困难。”

“为甚么?”

文俊无可奈何地说道:“为了天残剑。九现云龙是昆仑派俗家弟子。上次灵官庙之事,瑶姐也曾在场。”

绦衣夫人问道:“就是那位小姑娘?你叫她芝妹那位?”

“正是她。昆仑派放不过我,昨晚剑圣就向我褫剑;要不是为了她,哼!老杂毛别想活。”他眼中散发着冷电寒芒。

三天中,文俊和众女在秘扈中欢聚。丘玉琴姑娘神忧虑,但仍强打精神,与文俊合奏琴筝相娱。

这三天中,外面群雄萃集,搜遍了每一寸地皮。他们从蹄迹找到了乱葬岗,断定文俊和三尼并未远走;并且风闻江湖崛起淫恶而武功奇高的绦衣夫人,其艳窟就在这附近。他们想藉群雄毕集之际,一面扑杀文俊,一面搜寻绦衣夫人予以诛歼,因为他们有些人以侠义门人自居。

岂知他们找遍了四周二十里地面,除了乱葬岗、古圮楼,发现曾有人在这儿匿伏以外,一无所见。

圮楼中的骷髅,和文俊两匹坐骑,已被绦衣夫人派人牵入秘窟,他们自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第三天入暮时分,群雄终于撤走了。

第四日清晨,文俊和三音妙尼辞别众人上路。绦衣夫人送了他们两匹马,和一囊上好珍珠,作为行侠济贫之用,临别依依,难分难舍,互相珍重,洒泪而别。

绦衣夫人与玉琴芳芳分赴各地,解散武曌会,自南至北,足花去三月。她们愈走愈北,南方的消息传播极慢,以致江湖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始终未传到他们耳中。

吴芳芳返抵河南归德之时,突惊巨变,令她几乎痛断肝肠,一憾几绝。

绦衣夫人和丘玉琴返回东海。玉琴暗恋文俊,所以并未将巧遇文俊之事说出,而且要绦衣夫人隐下被文俊所感,因而脱离欲海的内情说出。

凤瑛两位姑娘,仍然大病沉疴,在蓬莱三道的神山仙境,她们竟然会一病经年,岂不透着邪门?神仙三道岂不是浪得虚名的饭桶?

别说三道惑然,任何人也不敢置信。但事实俱在。

心病还须心药医,仙丹妙药也治不好两女的心病,假使心病能医,就不会称为心病了。

直至来年初春,凤姑娘的大师祖返回蓬莱,谈起武林中的异闻胜事,方为蓬莱带来生气,也带来一阵可怖的风暴,直卷向莽莽武林,君临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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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俊和三音妙尼走上官道,已经是日上三竿,一行四人向东沿汉水而下。文俊是神色从容,三音妙尼却是忧心忡忡,一丝隐忧爬上他们的秀面。

“俊哥儿。”玉面观音愁容满面地说:“武当天机三老出山,这是武林空前的大事哪!我们这次东下,端的太过冒险。”

“大师姑,那天机三老比当年的恨海狂人高明么?”

“当年恨海狂人大闹解剑池,直捣三元宫,武当门人伤亡枕藉,最后掌门人亲率清字辈门人,拼死将恨海狂人阻住。天机三老是清字辈硕果仅存的人,当年确是尽了全力。论单打独斗,他们并不可怕;但他们的玄门剑阵可不含糊。你或许可以一敌三。但若加上武当名宿地阙二仙,你……”

“那就够了。”文俊傲然一笑道:“我想斗斗武当这五个清字辈门人,最好加上掌门玉道人道全。”

“还有白道盟主耿天雄呢!双凶一霸的走狗们,不是全来了么?”

文俊拍拍袍下鼓起之物,冷然地道:“除非他们不想活。谁要不按江湖规矩,哼!我不管甚么伤天和不伤天和。”

玉面观音展颜笑道:“哦!我忘了你的蓝色革囊。百毒天尊的遗泽,及于群丑!”她笑得十分开心。

到了堵河口,距陨阳还有五十里左右。

身后突然响起急骤的蹄声,五匹健马如飞而至。四人冷然转首后望。

玉面观音淡淡一笑道:“麻烦来了!那是黑煞星卫笠,和武当俗家高徒湘江大侠谭瑞。”

笑面观音轻蔑地说道:“卫老大的艺业了不起哩!”

“黑煞星与三位师姑有怨么?”

“不,有恩。”玉面观音轻狂地笑了:“卫家三兄弟,只有黑煞星还算有点人味,老二老三全是色中饿鬼。八年前我们途经湖广武昌府,卫老三如虎似狼地投入三师妹的裙下。他大欲得偿也送掉了老命。我们替他卫家诛去败坏祖风的子弟,卫老大该感谢我们啊!”说完,爆发出一阵银铃似地荡笑,正好迎接冲到的五人五骑。

五匹马冲至十来丈之后,文俊四人突然将坐骑兜转,在鞍上含笑而立,神态从容。

五匹健马倏然而止,一字排开,中间那人年约六十开外,须发已斑,枣色面膛,一字眉,国字脸,目闪精光,大鼻阔口,看去十分威猛,身穿湖绿团花对襟装,鞍旁插着一把长剑,安坐马上,威风凛凛。他就是武当俗家弟子中,艺业极高侠名四插的湘江大侠谭瑞。

右首的马上生得豹头环眼,短髯如戟,狮鼻海口,满脸横肉。看去年约四十余,身穿黑色劲装,胁下挂囊,鞍旁插着一把大环刀。他是黑煞星卫笠。

其余三人全是壮年的凶猛汉子,鹰目勾鼻,雄壮魁伟,看去绝非善类。

五人勒住缰绳,怒目横眉相对。气氛极为紧张,来意显然不大友好。

玉面观音眉开眼笑问道:“是谭大侠么?五年前沅州一别,转眼韶光不饶人,谭大侠一向可好?”

“托福,多承垂注。真师姑记性要是不坏。”湘江大侠毫无表情地答。

黑煞星冷峻地问道:“妖尼!可记得卫某人否?”

玉面观音俏目流转地说道:“呀!是卫老大么,大名鼎鼎的黑煞星大爷,幸会幸会!干么出口伤人呀?大爷。”

“我三弟的血帐,咱们该清算清算了。”

笑面观音故意装成吃惊之状接口道:“咦?要算帐么,卫老三当年死命缠住贫尼,像条疯狗一般,贫尼一念之差,让他大愿得偿,他却拍拍大腿一定了之,贫尼正要找你卫家算帐呢!”

“好妖尼,你把我三弟赤身倒挂在白杨树梢,活活吊死,你道无人得悉么,哼!等谭兄事了,我要你……”

笑面观音格格荡笑道:“你要我?卫老三的阴魂怎肯干休?”

黑煞星气往上冲,伸手去拔大环刀。

湘江大侠摇手止住黑煞星,对漠然冷视的文俊抱拳一礼道:“卫兄且等片刻。这位老弟可是恨海狂龙梅英雄?”

文俊冷冰冰地回礼道:“正是区区在下。谭大侠如此动问,不知有何见教?”

“老朽奉本派掌门钧谕,恭请老弟台赴鹤鸣峰一行,敝派门人专诚候驾,以便请教。至于所为何事,老弟想必自明。”

文俊微微一笑道:“你是说立即前往么?”

“三天之后,午时,不见不散。”

“在下准时赴约。”

“谭某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三音妙尼乃江湖所不齿的万恶淫……”

“住口!”文俊低声厉喝,但是声音直透对方的耳膜:“你说话当心些,免得我敲掉你的狗牙。”

“姓梅的,你未免太狂了些,谭某人岂是豆腐做的?”

“不信你试试?”文俊阴森森地说。

谭瑞傲然的接口道:“该说的老夫非说不可。阁下的英勇有余,所作所为确是无可诟病,除心狠手辣之外,不失侠风;唯与三音妙尼同行,为武林所恶。”

“武林所恶?哼,武林所指何人?”

“整个武林侠义道!”

“阁下也算一份?”

“正是。”

“阎王谷的黑白无常也算?”

“这个……这个……”湘江大侠悚然而惊。

“被称为一霸的插翅虎自然也算了,双凶当然也算啦!”

“耿盟主理该算在里面。”湘江大侠愈来愈惊了。

“算得有理。可惜昨天你们一群无有头的苍蝇一哄而散,不然我可以恭聆天下武林人物的高论,哼!”

“事实如此。”湘江大侠更惊了,难道行踪早就泄漏了么?

“你们只搜三天,可惜啊,可惜!”

湘江大侠变色而问道:“你……你像是知道?”

“恨海狂龙又不是死人。”

“他们在前途等候阁下。”

“等着送死!你所求之事还未说呢,不关痛痒之事。阁下最好免提。”

“卫老弟与三音妙尼有杀弟之恨,请老弟你不必插手。”

“你当恨海狂龙是三岁小儿?呸!闭上你的鸟嘴!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英雄好汉们,一动手就一挤而上,却要别人不插手。哼!卑鄙无耻!”

“阁下怎可出口伤人?”

“卑鄙无耻四字,还不足以形容你们的嘴脸。”

湘江大侠的修养有限,黑煞星更是按捺不下,另三入也怒形于色。湘江大侠拔出鞍旁长剑跃下马背,在路中向文俊厉声道:“听人说阁下艺业超群,技压昊天堡主;谭某有点不大自量,你下来,看阁下是否言过其实?”

文俊淡淡一笑问道:“这是贵派约斗的第一着么?”

“你怎样想都成,来来来!谭某要斗你的天残剑,看本派八卦剑六十四招是否浪得虚名。”

“你说对了,八卦剑确是浪得虚名,梅某就让你开开眼界亦无不可。”他向玉面观音略一颔首,扳鞍下马,慢条斯理将长衫下摆掖在腰带上,面含冷笑向湘江大侠缓缓走去。

黑煞星拔出大环刀纵至路侧叫道:“笑面观者,你下来。我三弟是去找你的,主凶自然是你了。”

笑面观音飞跃下马,媚笑如花,她一顺手中拂尘笑道:“你也想找贫尼么!妙啊,贫尼是来者不拒……”

黑煞星目中喷火,怒吼一声,一刀扎出。

“卫老大,你急什么呢?”她向左横飘两步,脸上泛起销魂荡魄的媚笑,那一双深潭也似的妙目,注视在他的大环眼上。

又道:“你大莽撞了!怎能昧着心武断地说是我害死了卫老三呢?你请看看我是能置令弟于死的人么?卫家的黑煞掌宇内无敌,大环刀傲视江湖,不然我怎肯与令弟相好一场?你怎能听信流言,将罪名加在我身上呢?”

真怪!黑煞星的目光与笑面观音的眼波一触,意念立时被引向她下唇,那高耸的乳峰、纤腰、丰臀。目光再往下,他彷佛由玉色的袈裟内,看到了她那温润如脂粉腿,和那令人心动神摇的……

他那屹立如戟的短髯,似乎被人烫平了,脸上要吃人的神情也消失了,目中怒火也隐去了,代之而起的是异样的光芒,呼吸渐粗,手中的大环刀缓缓垂下了。

“卫兄,小心!”马上的一名凶悍大汉撤下一把白芒耀目的短戟,飞扑而下。

笑面观音已发制人,对方喝声未到,她的左手已悄悄地出一缕劲风,不正不倚射中黑煞星的胸前鸠尾穴。不等黑煞星倒下,拂尘一扬,身形倏动,一招“流云飞瀑”向扑来的大汉抽去,口中笑道:“这位英雄眼生得紧。”

“嗡”一声震鸣,拂戟一触即分,两人同被震退五尺,功力似不分轩轾。

使戟大汉变色怒吼道:“好妖尼,你好狠毒的心肠。武边陈璞,你该有些耳闻。”

“哦!江南一侠飞戟陈大爷,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少废话!陈某不会上你的当。看招!”他踏前三步,短戟飞旋而进,咬牙切齿猛扑。

另两名大汉一个手提流星锤,一个肘隐长剑,由马背上纵下,同时抢救黑煞星。可惜!为时已晚,黑煞星早已气绝多时。

文俊已和湘江大侠动上了手,湘江大侠一把长剑看去夭矫如龙,身形八方游走,剑气袭人,潜劲四发,着着抢攻。

文俊面含冷笑,双足不离径尺之地,缓缓旋动,左手反背,天残剑光华四射。他若无其事地徐徐挥剑,见招化招,每一剑都诡异而辛辣,把湘江大侠迫得将八卦剑精微秘奥的招式,一一依次暴露出来。

湘江大侠见文俊只守不攻,心里恨极,只道文俊小看于他,恨不得一剑将文俊刺个透明的窟窿。可是恨是一回事,艺业却是不济,每一剑攻出后,天残剑的光华不是在他胸腹之前闪耀,就是在肘腕间晃动,那其寒侵骨的剑气,令他毛骨悚然,如不撤招闪过,眼看性命难保。

他愈战愈心惊,八卦剑六十四招,能用得上的五十余招全用过了,文俊仍未被迫离所立处那径尺之地。

起初他全神抢攻,心无二用,并未发觉身外之事,直至招式攻尽,他感到脊梁上缓缓涌起了一道寒流,脸上涌起了绝望的神色,心神渐懈。终于他知道一切都是徒然,逃生的意念缓缓泛起。

他心神略分,眼角打量四周形势,心中骇然。

笑面观音一柄拂尘,挥洒之间劲风四射,身形轻灵飘逸,进退捷如电闪。而飞戟陈璞像是被逗急了的猢狲,右跳左跃危机四伏,避不开拂尘的追袭,急得额上青筋直跳,大汗如雨。

另两名大汉中倒了一名,只有一个使流星锤的还在拼死苦撑。可是流星锤本是可以及远的长家伙,碰上高手只好将链子收短应敌,威力大减。他的对手是粉面观音,她的艺业似乎比笑面观音还要高明,流星锤简直只有招架之功,无半分还手之力。

马鞍上爬伏着黑煞星的躯体,软绵绵地横搁着,头脚贴着马腹,看样子凶多吉少。

对方马群中,仍有一人高坐鞍上,正在含笑注视着文俊运剑,那是玉面观音。

湘江大侠看清了形势,心中暗暗叫苦。

文俊一面挥剑一面冷笑道:“谭大侠,怎么啦?八卦剑六十四招,你只用了五十一招,还不使出让在下见识见识?唔!这一招是‘见龙在田’,只有七成火候,你该将身形再挫低三寸,方能变化下一绝招‘飞龙在天’或者‘亢龙有悔’。小心啦!我进击了。”

声甫落,天残剑光华疾闪,剑啸震耳,一招“春风化雨”突然出手。

湘江大侠只觉无数光华,自中向两侧一分,而每一道似实还虚的剑影,却又似颗颗流星飞射而至。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上跃倒退,一是伏地逸出,他走第一条路,剑护身前,振出一朵剑花,向上纵起,斜斜后退。

他快,光华似乎更快,由他的身前突然升起,冷森森的剑尖由他的腹下掠上,一线之差,在鼻尖上掠过,把他吓了个胆裂魂飞。

他急忙将身形向下急沉,脚落实地。

“躲!”文俊在空中暴喝,光华如满天金蛇,猛洒而下。

湘江大侠毕竟不凡,已料到有些一着,脚一沾地,向下一沉肩,长剑疾挥,身形横掠两丈。

这一段日子里,文俊功力已臻化境,他不再用天残剑毁掉对方的兵刃,除非对方偏要自找麻烦。所以湘江大侠拼命挥剑自保,文俊自可连人带剑全行毁掉,但他却不作此想,收剑如影附形跟到。

湘江大侠横掠两丈,按理绝对可以安全的,人在上空向下扑,断然无法转折追袭的。

可是事实大谬不然,文俊的八形身法在空中是鹰翻翔,在地面是蛇缠滑,都可以在急速飞扑行进中,巧妙地中途突然折向,十分神奇奥秘。

湘江大侠只觉光华如影随形迫到,而且更快速,脚刚沾地,光华已贴剑射入,冷冰冰的天残剑细小的剑尖,已经点在胸前了。

他长叹一声,闭目待死,长剑无力地下垂。

“施主剑下留情!”突然传来一声细小却又震人耳膜的语音。

文俊用剑点在湘江侠的胸前,本就无意杀他,闻声收回内功,扣指一弹,一缕无声而劲道奇猛的指风,弹向湘江大侠的长剑。“铮”一声清鸣,剑身自护堰中断。

文俊仍未撤剑,转首向前面官道看去。

三十丈外,一个全真老道和一名年近百龄的青衣老者,正以奇快的轻功赶来。

“是他们两位。”文俊自言自语地说。

来人是氲氤山庄现身,以罡气震慑群贼,戏弄白无常,赠文俊三粒紫露续命丹的浮云散人微尘子,和江湖医圣范绍宏。

两人来势奇疾,转瞬即至。文俊撤剑入鞘,向身形犹未止住的一道一俗躬身一礼,说道:“一别年余,两位老前辈英风更胜往昔,晚辈参见。”

“咦!是你!”

浮云散人老向下搭的眼皮向上翻,诧异地问道:“江湖盛传的恨海狂龙原来是你?”

“正是晚辈。”文俊恭敬地答。

江湖医圣大笑道:“喝!娃娃,哈哈!年余不见,你像是脱胎换骨了,把这些自命不凡的英雄们,闹了个灰头土脸,了不起呀!可喜可贺。”

“老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浮云散人微笑道:“月来你的大名和声威,已传遍整个武林,贫道总算双目不盲,已预知你将为武林大放异彩。可否令贵同伴暂行停手?”他向正在拼斗的两对一指。

“饶你们一次。”两尼不等文俊招呼,语毕撇下飞戟陈璞和使流星锤大汉,纵至文俊身后。

“贫道和范老儿半月前在怀玉山,风闻武林中突然出了一位艺业奇高的少年,绰号恨海狂龙,手中的天残剑胜似当年的恨海狂人,想不到竟然是你。”

江湖医圣接口道:“咱们一双世外饭桶竟然动了出山之念,想会会你这位少年英雄。皆因那些人说你专与武林各大门派为敌,无恶不作云云。岂知半月来打听的结果,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毁昊天堡之事,那班被你救出之人,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江湖人亦赞誉有加。哈哈!火焚南崆峒,也是大快人心之事哩!”

“只是有一件事却大为不好。”老道说完,用目光向三音妙尼轻蔑地瞥了一眼。

江湖医圣问道:“娃娃!你怎么和她们走在一道了?”

文俊朗声道:“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三位师姑不但已大彻大悟,而且与晚辈有救命之恩,武林前辈们想亦不致不容改过自新之人。”

江湖医圣打量三尼片刻,点头道:“这点我老不死的倒还相信,她们眉目以及肌理,呈现久避情欲修为极高之象。娃娃!你做得很对。”

浮云散人微笑道:“既然宇内少年英雄是你,我两个老不死的没话说,就此返回怀玉山。氲氤山庄别后,白无常那恶贼始终没来找我们。小施主若见到他,要他来找我们吧!阎王谷的人全来了,你会撞上他们的。”

江湖医圣笑着说道:“娃娃,你得小心啊!据我郎中所知,要找你算帐的人,真多着哩。”

浮云散人淡淡一笑。又道:“小施主能把宇宙神龙赶得亡命而逃,岂是怕事之徒?郎中你多虑了。而且有意暗中相助之人,络绎于途,小施主大可放心,胆大心细,无往而不利。”

文俊由衷感激地道:“多谢老前辈指教。”

老道指着湘江大夹,缓缓地说道:“这位施主是武当俗家弟子中,颇有侠名的豪杰。小施主可否高抬贵手,冲贫道薄面不究其咎?”

“晚辈本无杀他之意,悉听老前辈吩咐。”

老道踱至正在痛心疾首,含泪坐下调息的湘江大侠面前,正色说道:“施主剑法不弱,定然出诸武当地阙二仙座下。贫道浮云散人,道号微尘子。相烦施主转告清真清净两位道友,说微尘子久未致侯,请加见谅。并代为致意,囚十余年前贵派与天残剑之恩怨,玄门修真之士,似不宜久积心头,自沦名利苦海,有损道基。施主请与贵伴离开吧!”

湘江大侠长叹一声,站起抱拳一礼说道:“晚辈定将前辈之意转达,并谢成全之德。”又向文俊拱手道:“梅大侠剑术通玄,在下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

“后会有期!”湘江大侠长揖而别,与飞戟陈璞三人,带着两具尸体上马走了。

浮云散人向三音妙尼稽首道:“三位道友可否听贫道一言?”

三尼合掌为礼同声答道:“道长但说不妨,贫尼洗耳恭听。”

“梅施主人中之龙,出道迄今为期甚暂,但英名四播,自不等闲。贫道经半月暗中跟探结果知道梅施主之作为,除了名门大派弟子之外,可说誉多于毁。但自三位道友伴同梅施主沿汉江东下之后,有人在暗中广布谣言,以此中伤梅施主侠位,至今流传之广,出人意表。贫道如无江湖郎中在旁,指出三位道友道基精进之事,确亦不能无疑。俗语说流言可畏,为免毁文俊今后清誉,道友何不觅一名山修真,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三尼全皆一震,欲语而词不达。

浮云散人继续往下说道:“目下已有不少武林名宿,被人唆使出面与梅施主为难。君子爱子以德,愿道友三思。”

文俊凛然地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晚辈不怕谣言中伤,让他们来吧!哼!”

江湖医圣叹息着说道:“孩子,你不能作如是想哪!”

“贫道与范郎中隐修怀玉山,那儿距南昌道友宝刹慈云庵不算太远;山中深山大泽清净出尘之处甚多,如三道友有意隐修,贫道愿相伴前往一行。”

玉面观音幽幽一叹道:“看来,我们唯有如此了。”

文俊情急大叫道:“大师姑……”

“俊哥儿,恕我们不能助你搜寻宇宙神龙的踪迹了。”玉面观音断然地止住他往下说:“事实上确是如此,我们在你身边,不但永无益处,反而成了累赘;这次荒坟古圮楼秘窟之事,前车可鉴。我知道你对名声之虚俗从不计较,但你不能因我们而影响复仇大计啊!别了!俊哥儿,有暇到怀玉山看我们吧!祝福你。”

“师姑!”

三尼头也不回,解下马鞭后包裹背上,玉面观音又向浮云散人合掌一礼道:“道友,就此上路吧!”

“无量寿佛!愿小施主福寿无疆!”

“娃娃!后会有期!”江湖医圣转身就走。

“诸位前辈珍重!”文俊含泪躬身相送:“师姑,我会前往怀玉山向师姑请安的。”

三尼走不多远,笑面观音突然转身,颤声说道:“俊哥儿,记住:胆大心细,权衡时势。珍重!”说完,弹掉眼角泪珠,转身快步走了。

文俊闭上虎目,吸入一口气强压心头酸楚。他忘不了圆觉寺,三尼给了他胜于母爱的温馨呀!三尼的身影愈去愈远,隐隐传来浮云散人缥缈的歌声:“人生自古梦一场,十大功劳瓦上霜,白发红颜如朝露,英雄豪杰命不长。生生死死难自主,渺渺茫茫空悲伤……”

袅袅余音,在长空颤荡。文俊悲从中来,不禁热泪盈眶。

突然,他似有所觉,蓦地转身向左方草丛喝道:“滚出来!你看得太多了。”

没人回答,他阴森森地又说:“阁下不出来不行了,你该知道灭口之举先在必行,没有你向外宣泄今天所见之事的机会啦!你死定了。”

草丛一动,两条奇快的人影,左右倏分,急如电闪。

文俊叱喝一声,光华一闪,天残剑破空疾飞。他自己向左急跑,快若电光石火。

右面窜走的人影,“嗯”了一声,扑地便倒;天残剑端端正正由他脊心贯透前胸。

左面人影正逃走间,突感到劲风压体,他知道大事不妙,突然转身,手中朴刀就是一记“回风断柳”。

文俊右掌迎着朴刀向外一挥,朴刀如中铁石,“铮”一声断为两截。左手疾进,五指如钩,扣实大汉右肩,只一掀,大汉跌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文俊冷笑问道:“你是谁派来盯梢的?”

大汉面如死灰地答道:“我……我是……少林门下。”

“叭”一声响,文俊给了他一耳光,打得大汉杀猪似的叫起来。

文俊嘿嘿冷笑道:“少林的伏虎刀法中,‘翻身扑虎’这一招左足该跟进旋跨半步,便于变招,你这招分明叫做‘回风断柳’。你敢嫁祸少林!哼!且说你尝尝分筋错骨滋味。”

他的手指还未点上第九节椎骨下的缩筋穴,大汉已惊得没命地叫道:“我说我说,我是崆峒门下,在昊天堡替闻人堡主办事,奉命在要道埋伏,沿途飞报你的行踪和举动。”

“你们一共几人?”

“咱们共有四十人,归子母飞环方士侠率领,每两人一组,散布各地,目下这十里地面,仅由我这一组负责,所言句句是实,饶命!”

“方士侠现在何处?”

“在武当三元宫。”

“别怪我,老兄。你不死,三音妙尼的行踪必被你泄出,我给你一个痛快!”

“饶……”

命字未叫出,文俊的脚尖已经轻轻点在他的心坎上。

文俊取回天残剑,掘土埋了两尸,跨上马背,纵走另三匹,向东急走。

急赶二十里,仍不见三音妙尼和一道一俗的踪迹。他恍然失笑,自语道:“三位师姑是老江湖,她们不用马匹,显然是隐入山中去啦!我倒是多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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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本名仙室山,又叫太岳山、太和山、参上山、谢罗山等等。明成祖赐名太和太岳山,这座名山更神气了。

这座山真不小,方圆足有八百里,共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峰以天柱峰为最高,纵立云表,也有人叫它参岭。岩以五龙、南岩、紫霄为最胜,可惜全被兵祸所毁。但经张三丰重整后,紫霄重复旧观,外环小山数十,蔚为奇观。

进入武当山,唯有从均州进入。明成祖动员了三十五万丁役,糜费百万,把武当建造得金碧辉煌也俗不可耐。建了一条可并驰四乘人大道,直抵山下,全长一百里,倒是方便了游山访道的人士,也方便了驻守山上的两百官兵。

自从士木之变后,朝廷对南方的名山胜绩,逐渐淡忘,因为国势已走下坡之路,武当山上驻守的官兵,仅有三五十名象征性的老弱冗员,但他们代表大明皇朝,作威作福之事倒是时有发生。

鹤鸣峰,也叫鹤鸣山,在山之最西面,可以由陨阳走小道,绕崇山峻岭直达峰下,可是得需步行两天以上。

文俊已从三音妙尼口中,把武当的形势了解甚详。为免沿途发生不必要的纠葛,当天在陨阳住宿一宵,第二天单人独骑沿小道入山。

武当堂堂大派,高手如云,誉满江湖,门人弟子满天下,因何选择最偏僻的鹤鸣峰,约斗文俊呢?

四十余年前,恨海狂人直捣黄龙,几乎把三元宫毁了,武当的老道们,岂能不对功力更高的文俊怀有戒心?

文俊把昊天堡一把火烧成白地,火焚南崆峒广成下院,谁敢保证他不对武当也来上一手?武当的老道们想起来就心惊胆跳,所以掌门玉道人不得作这万全的打算。利之所在择其重,两害相较择其轻,虚名算不了甚么,武当的百十座宫观岂能作孤注一掷?

这就是名门大派的顾忌所在,必要时可以择手段,因为他们的对手太强了;而文俊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一诺千金的大丈夫,既然约定了时地,绝不会到三元宫生事的。玉道人比南崆峒二老高明多了,引强敌入己室相斗蠢事他不会做。

文俊带了干粮,一身蓝缎子劲装,雄姿英发,天刚破晓便取道入山,他竟然不隐行藏,驱马昂然直入万山丛中。

他耳目有异常人,特别敏锐,早已在入山之际,听得了隐隐角号,那是山区里传递讯息的最好之物。不用猜,他的行踪已落在人家眼中了。

但是他夷然无惧,高据雕鞍驱马缓进。

第一天安然无事,平静得可怕。

深山里居民不多,数十里渺无人烟,每一座村庄的土着居民,都以不太友好的神情接待他。他知道,除了他自己以外,已经没有一个朋友了;也许马儿算得一个,以外就是冥冥中的神佛啦!

而鹤鸣峰四周,鬼影幢幢。

当天他住宿于一家猎户的草舍中,一夜无事。

翌晨,山中朝霞刚升,他便结束上道。

秋高气爽,山中空气特别清新,在鸟语兽鸣声中,他缓缓踏上征尘。

山道逐渐荒芜,时升时降,已经隐隐可以看到鹤鸣峰了。望山跑死马,还远着哩!

远处又响起了隐隐角号,一长一短。他不予置理,一手缠缰,一手轻抚天残剑柄,豪放地高歌:“天残剑,仞千重,啸长空,排尽剑海闯魔宫。”

歌声昂扬,气吞河岳,宛若九天龙吟,鹤鸣九皋。随之响起一声清越长啸,回声在山谷间震颤,久久不绝。

他吸入一口气,突然长吁一声,接着高歌,但是音调一折,变豪迈为荡气回肠:“琴筝会,心弦醉,几时重?唯愿人生无憾续奇逢。”

后半阕的情调,与前半阕相去天壤。一道“相见欢”的词,被他唱成两种迥异的情调,未免格格不入,无法调和,可说是最劣的“词手”。

“啊!我怎么会想起她的?真不该哪!”他喃喃自语。

言为心声,他和丘玉琴小聚三天,一琴一筝留下了无边怀念。丘玉琴柔婉可人的倩影,在他脑海中不时显现。

一生中,第一次对女性动情,也第一次心弦震动,至于他对义妹廷芝,在江西途中,他就曾表白过,他对她仅有手足之情。可是廷芝对他却付出了真挚的感情,一颗少女纯真的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万缕情丝每一根都投向他的心坎。

他是个外刚内柔,感情内蕴的人,这种人外表奇冷而刚强,但内心却火热而软弱,以致在徐家湾与双凶一决生死的前半刻,终于答允了义妹廷芝的婚约。

这种感情是脆弱的,经不起考验;尤其是两人分处两地之时,中间缺乏连系,也就引不起共鸣,爆不起火花。

但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对自己的言诺一丝不苟,将他和廷芝所许诺的口头婚约,视为神圣,不敢对旁人轻易动情。

可是他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内心自然有一个理想伴侣的幻影存在。从进入乱葬岗秘窟,第一眼目的看到丘玉琴凝神庄容出现古筝旁始,他那秀丽端肃的神态,就予他一种异于常人的感受。后来弦声一响,他感到心中那根神秘和弦已被她扣响了,顿生知音相惜,心弦共鸣之感。直至高山流水一曲奏出,他潜意识中已将她的倩影嵌入心坎了。

要不是他心中已有了对敬爱之人,潜意识中自然生出圣洁的情操,他怎会在被天魔艳舞所惑,和含魔花所薰之下,看见丘玉琴却又突然清醒的?天残剑跌落地下所发的龙吟,又怎能把他全然惊醒呢?

假使他不是对她生出祟敬之念,她那赤身裸体如玉脂的娇躯,恐怕已遭到狂风暴雨的袭击了,一发不可收拾,但要想制服他,那是不可能之事,结局可想而知了。

文俊真想和义姐在秘窟小聚三天么?不是的,是为了丘玉琴,也为了有三天让他反省思索的时间,他终于让理智战胜感情,他不能忘记徐家湾与廷芝的山盟海誓,故而毅然别去,不愿再见丘姑娘了。

他真能忘情么?不!那是不可能的,心中的思念愈来愈强烈,绝不是强压克制所能泯灭了的。在这空山寂寂,孤身踏上生死征尘,存亡难料的时候,他终于歌出心中的意念。

“不!我已经有了未婚的妻子了!我不能想她,那是不该的。”他喃喃自语,挺挺胸膛,加上一鞭,狂奔而去。

这儿是一块辽阔的盆地,四周是起伏不定的峰峦。盆地中丘陵起伏,古木森林参天而起,散布在每一角低洼之处,绿油的野草迎风招展。

小径在幽谷中蜿蜒而来,穿林越丘迤逦盘旋。文俊心潮激荡,驱马狂奔,他无视危险,不惧重重埋伏,马蹄掀起尘埃,狂驰入谷。

谷中鸟兽无声,寂静如死,越过一道清澈的溪流,他已进入盆地的中心了。

日色近午,酷阳正炽。文俊过了清溪,驰上一座平坦的山丘,丘顶广约百余丈,四面林木葱茏,中间矮树绿草丛生,俯瞰四面景色,一丘一壑历历如绘。

小径旁一幢草屋,巨木为柱,未加修雕,散发出古朴出尘的气息。屋前四根大柱搭了一座凉棚,摆了一只方桌和四条长凳。

蹄声传到,柴扉“吱呀”一声推开,现出一个雄壮结实的中年人。他赤着上身,脸上朴实的五官,显出他是一个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山居土着,可是他眼看狂奔而至的一人一马,眼中却泛起了迷惘的容色。

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走到凉棚,向屋内叫道:“英儿,将茶端到外面来。”

“爹,来了!”一个面目姣好的稚龄小女孩,端着一茶盘,盘中一个大瓦壶,还有两只瓷碗走到凉棚内置于桌上。

她脸上绽开着天真的微笑,斟了一满碗递上,说道:“爹,妈该回来了吧?”

“孩子,快了!”他嘴里在应,眼中却突然现出痛楚的神色,慌忙接过昂首牛饮而尽,掩饰住失态。

这时,文俊已驱马狂奔而至,父女俩的对话,数十丈外的他已字字入耳。

文俊勒住坐骑,扳鞍下马,挂上缰绳和马鞭,安详地踏入凉棚,向正在吃力地站起的赤膊大汉抱拳一礼道:“好热的天!小可打了大哥的清净。”

他操的是湖广语音,赤膊大汉吃了一惊,急忙回礼说道:“咦!客官也是湖广人氏?”

“小可祖居保康,算起来该是邻居。”

大汉怔了一怔,木然地说道:“客官请坐,山居无物招待,好教乡亲见笑。英儿,倒茶来。”

小女孩正在文俊的身畔,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面含微笑,俊秀可亲的陌生人,毫无怕生人的感觉。

“等会儿,多谢大哥。”文俊笑着道谢坐下,一把将小丫头挽入怀中,对她善意地笑道:“好俊的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叔叔么?”

小丫头依入他怀中,脸上绽起甜笑,撒娇地答道:“我叫文英,今年六岁。”她用小手轻抚抚文俊的脸颊,另一只手去触弄他发结前那颤动着的小小玉龙,笑道:“叔叔,你比我妈还美!”

“傻丫头,别胡说!”赤膊大汉喝止她往下说。

“爹,是真的么!”小丫头噘着嘴扭着身子说。

文俊笑了,情不自禁亲了她一亲,探手入怀取出三粒大如龙眼的珍珠,塞入她怀中道:“好个惹人喜爱的小妹妹,真乖!叔叔远道而来,没有美饴送你,这三颗珍珠给你玩吧!”

赤膊大汉一见珠光四射,吃了一惊,忙叫道:“兄弟,使不得,山居之人……”

“大哥,且休见外,这儿不算山区。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就算是小弟给小妹妹的嫁妆吧!请问大哥尊姓?”

“敝姓李,名家杰。请教……”

“弟姓梅,草字文俊。李大哥可知此至武当鹤鸣峰还有多远?”

“鹤鸣峰!鹤……啊!还有六十里,往东出了山谷,便可看到了。”他竟然被鹤鸣峰三字改变了神色。

“爹,这就叫做珍珠么?”小丫头迷惑地看着手中的珠子,不经意地问:“这有甚么用?”

家杰恢复前态说:“真是傻丫头,一颗这样大的珍珠,可以换黄金百两以上,在你手上,当然没有用处啊!”

“哦!不过却是蛮好玩的。谢谢叔叔。”她在文俊玉面上亲了一吻,又说:“我给叔叔倒茶啊。”她挣扎着下地。

“真乖!”文俊放了她,抬头说道:“大哥真好福……”突然,他发觉了家杰脸上泛起的痛苦神色,将话咽了回去,诧异地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家杰发觉自己失态,忙道:“没甚么,兄弟休怪!”他嘴在说,目光却看在小丫头行将斟满的茶碗上。

小丫头双手端碗,喜滋滋地走近文俊,笑说:“叔叔请用茶。”

“不!”家杰突然脱口大叫,伸出抖颤着的大手,接过茶碗又说:“不关你事,该爹爹奉敬客人。”他将茶碗递给文俊,脸上全变了颜色。

小丫头惶然地看着他爹爹,缓缓退入文俊怀中。

文俊莫名其妙地接过茶碗,他看到家杰痛苦的目光,变了色的朴实面孔,和抖颤着的双手,他惑然地问道:“李大哥,你病了么?”

“不!”家杰仍然神色痛苦地说:“即使有,也是心病,无关宏旨。”

文俊摇摇头,缓缓举碗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李大哥,你要自己珍重啊!”他举碗放到唇边。

家杰突然转头,注视着墙角,那儿,一群骚动着的蚂蚁,正围攻着一条垂死的巨大毛虫。

他突然一脚踏出,将那些小生命踏个稀烂,恨恨地骂道:“你们这些畜牲!无耻之极!”

文俊喝干了茶,茶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家杰蓦地回头,眼中痛苦的神色已经消退,代之而起的是恐怖万状,无边绝望的神情。他眼角掉下两颗泪珠,额上大汗如雨,望着文俊颤声说道:“我……我不是人,是畜牲!在暴力下低头,害人害己……”

文俊感到气血一阵翻涌,浑身沁出冷汗。他体内百毒不侵的奇异体质,发挥了潜能。

他推开小姑娘,虎目中神光四射,缓缓站起,以冷森森的语音说道:“无色无臭,入腹气血停滞,浑身瘫软,十二时辰内肌肉全消;这是晶翅腾蛇腹内毒丹所制奇毒。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在茶内放毒要置我于死地?”

“你杀了我吧!我该死!”

“看你的神情,绝非你所甘愿,谁指使你的!说!”

“反正你要死了,何必再问?”

“你非说不可!是武当的杂毛们么?”

“不!武当的人在鹤鸣峰等你。”

“是谁?”

“我也弄不清。”

“你真不说?”

“我妻子的性命在他们手中。不!可以说一家三口的性命全在他们手中,我不得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起初他们说你是穷凶恶极之徒,武当的老道也如此说。但一见你,我把他们恨死了,他们才是穷凶恶极之徒,可是我不得不听他们摆布。老弟,趁你还有力量之时,杀了我吧!”他大汗如雨,面色死灰,缓缓在文俊身前跪下了。

“爹爹!”小丫头尖叫着扑上去。

“我亲见你也喝了的,怎么不倒?”

“他们给我先服下了解药。”

“他们呢?”文俊轻声问。

“就在这左近。”家杰也轻声答。

文俊探囊取出一片千年玄参递给他,说道:“这是千年玄参,可解百毒,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服下后带小妹妹避入室中,千万别出来。”说完,缓缓坐下。

“快进去!”他向迟疑不走的父女俩轻喝。

等柴扉轻轻掩上后,文俊便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不久,衣袂带风之声隐隐传来。他心中暗恨,忖道:“哼!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如不大开杀戒,还道我恨海狂龙虚有其名呢!”

风声凛凛,人影疾闪,两条青影分左右扑到,身形急似飞矢,功力委实不弱。

两人同时抢入棚中,同时伸手去抢文俊腰带上插着的天残剑,几乎同时到达。

文俊一声不吭,猛一抬身,“叭叭”两记耳光,打得两人眼中金星直冒。不等他们转念,双手一勾,一左一右将两人脑袋挟在胁下,像拖拉两条死狗,大踏步走出棚外。

对面是一个矮林围绕的短草坪,大约二十丈见方,乃是山丘的中心点,南北有两颗苍松,高入云表似的参天矗立。

文俊挟着两人的脑袋,拖至坪中,虎目中神光似电,放眼四望,冷哼一声,引吭长啸。

啸声以无穷力道飞扬,四周山谷传来的回声,犹如殷殷巨雷,历久不绝,声势之雄,惊心动魄。小煞星终于暴怒了!玉面生寒,泛上了无穷杀机。

“我佛慈悲!”正北响起了数声佛号,矮林边沿现出了五名中年僧人,身躯雄伟,手提方便铲,徐徐步向坪中。

“江东生死判。”

“声威镇群雄。”两声暴喝,正东现出六名劲装大汉。

“南山龙虎会。”

“关洛振雄风。”正南也传出喝声,矮林中出现了九名身穿天蓝色箭衣的老少。

“无量寿佛!”这是正西传出的朗唱,出来了八名老少道侣,缓步而来。

“哈哈哈……”狂笑声乍起,西北角出现了两名穷叫化。

“嘿嘿嘿……”阴冷的笑声随之,东南也出现了两个干瘦老头,提着拐杖,目闪阴鸷之光徐徐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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