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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绿衣倩影

同一瞬间,白脸狼的右小臂一凉,开了道三分五寸长一条血槽。要不是他以进为退的计谋用得适时,恐怕早已完蛋大吉。

文俊并未追击,原式不动,寒芒闪耀的星目冷冷盯着白脸狼,漠然地说:“黄山剑术如此而已!再接我一剑。”

只一闪,欺近八尺,仍是那一招“春风化雨”。

白脸狼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早怯,他无法化解文俊的奇奥剑招,只好使出一招“点点寒涛”。

“锵”一声剑响,三条人影乍合乍分,成犄角而立。文俊神色凝重,白脸狼和黑面大汉面色如灰,地上有斑斑血迹,还有两片白茫茫的剑叶。

原来黑脸大汉已经同时发动,狠命攻击一剑,方将白脸狼从鬼门关上拉回,自己却被文俊削掉右肩上一块皮肉。两贼的宝剑皆被削掉一面剑锋,约有近尺长短。

文俊玉面上涌上杀机,抱剑当胸阴冷冷地说道:“小爷早知道你们这些下三流的东西要群殴,所以早就要你们一起上,哼,饶你们不得!”

他阴沉沉地跨前一步,两贼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文俊已存心置他们于死地,凝神运劲又跨前一步。两贼被他那凛然的神色慑住了,灰白着脸又退后一步。

两贼心惊胆落,知道生死刻不容发,不拼也是死路,蓦地一咬牙,同时大吼:“哥儿们上。”随声向前急扑,六把钢刀也急如风雨卷到。

文俊豪气勃发,长啸一声,人影急旋,剑气飞腾,一招“劲风扫云”夹着一招“梅花三弄”,在数声惨号声中,人影倏分,六大汉中倒了三名,另一名额正中印了一朵梅花,脑袋溢出五个洞口,眼见活不成了,地下多了两顶玄色头巾和两个发髻,那是黑白两贼的。

这两招都是龙韬十二剑的杀着,前一招是应付群殴之用,凌厉无匹;后一招是狠着,可以连续划出头脑腹三朵梅花,共十五剑之多。

可是文俊功力不够火候,仅能划出一朵梅花。

四个贼眼见同伴惨死,一招还未攻出便已毙命,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白脸狼知道死定了,厉叫道:“小辈你好狠,马大爷给你拼了。”

四人向前一涌,电光石火似的各攻了三招。

文俊阴沉沉地用剑左拂右点,身似行云流水,轻飘飘地化去他们的攻势,并未还手。

直待四人攻势略缓,文俊蓦地一声长啸,天残剑再次扬威,剑错开白脸狼的长剑,搭住剑身借那一压之力,身形暴腾一丈,杀着“云腾暴雨”骤出,以龙腾身法向前一伸,吸腹扭腰雷霆似的下扑。只见锈影似有若无,漫天飞洒。

就在那一腾一掠之间,天残剑首先从白脸狼胸前掠过顶门,一声惨叫,立时了帐。

下扑之时扑到黑面汉顶门,黑大汉比白脸狼高明些,他拼命一剑点出,乘势冲前五步。两侧两把钢刀配合着盘舞而至,一左一右拼命劈到。

文俊身形骤沉,天残剑左右狂点,恰好贯穿两大汉心胸,一声未出扔刀便倒。

文俊一落地,看黑大汉已经跑出丈外,向里急奔,大概他想开溜。

文俊一声长啸,如影附形跟踪而到,天残剑急似奔雷,向黑大汉后枕骨点出。

蓦地里响起一声乍雷:“打!”三枚子午问心针闪电似的向凌空扑下的文俊射来,一取腕脉,两取腰胁,劲道之大,又快又准。

文俊闻声知警,身形突向上骤升三尺,天残剑迅雷似向下急挥,仍取黑大汉。三枚子午问心针同时落空,黑大汉脑袋飞出三尺,长剑也倏然中分,尸身和文俊同时落下地来。

文俊一落地,轻身凝神戒备,飕飕飕劲风锐啸里,三条玄衣人影一闪便至。三人在文俊身前倏然止步,用狠毒的眼神盯住文俊。三人一色黑短打扮,年纪在四十与五十之间,一个个面貌狰狞可怖,两太阳穴高高鼓起。

文俊凝神屹立,天残剑缓缓举起,星目神光闪动,默运神功准备出手。

中间那大汉瞥了地下的两截断剑一眼,怨毒的眼神突然落在天残剑上,陡然急退两步,脸上涌起惊怖万状的神色,铁青着脸颤抖着说:“天……天残剑!”

两侧大汉闻声似亦一震,同时急退两步,脸色变了。左首那人反手一拂,“锵鎯鎯”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张口结舌地问道:“阁下是……是恨……恨海狂人门……门下吗?”

文俊心中也是一震,但神色依然镇定,淡淡地答:“你们的眼力不坏,看了这把天残剑,你该心里有数,不用我多说。”

中间大汉用手按在剑把上,壮着胆问道:“阎王谷与恨海狂人老前辈向无恩怨,阁下因何杀我巡山首领?还请明示。”

“在下与贵谷巡山首领向无恩怨,只有他们行为卑劣,沿途屡施毒计暗袭,要剥下在下的皮示众,能怪在下吗?”

大汉明知他不愿正面答覆所问,仍忍着气道:“在下翻天鹞子胡化鹏,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恨海狂人老前辈仙驾何在?请予明告,以便通报令主前来迎驾。”

文俊猛记起三年前在荆门道中,由那两个骑马凶汉处曾听说过这家伙的名号,他不是追丢了三音妙尼吗?看来当年荆山夺宝定有他的份,可饶他不得!昂然说:“小爷的名号不说也罢了,恨海狂人目下不在江南,你用不着害怕,烦阁下通报一声,就说天残剑主要令见谷主就是。”

大汉心中一怔,暗说:“这家伙倒不像恨海狂人门下,不然怎敢直呼恨海狂人名号?这是大不敬之事啊!”

他口中却说:“阁下既不将真名相告,是否奉恨海狂人所差?”

“他老人家不用你们操心,你究竟能不能替我引见?不许鬼鬼祟祟打眼色,我只问你能或否,说!”说着,跨前两步。

翻天鹞子已明白恨海狂人并未亲来,登时雄心万丈,脸上阴暗不定,蓦地一打眼色,厉喝:“要见令主吗?你是做梦!二弟三弟上!”

三支长剑同时刺出,顿时涌起剑气千重,森森剑影漫天飞舞,人影忽聚忽分,八方游走,疾如迅雷狂泻而到。

文俊心中一震,天残剑八面风生,剑气飞腾,龙韬十二剑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去。比如他的修为比三贼略差,剑上所发劲道稍弱,剑法的精微奥妙未能发挥至极,对付三人的剑阵的点力不从心。

他一面出招拒敌,一面心中盘算:“这些巡山小贼也有如此的惊人能耐,看来阎王谷真的好手如云,今天绝讨不了好,日后再来报仇并不为晚。”

他打算撤走,可是走不了啦了!三贼攻势绵绵而出,三剑合璧威力增加何止数倍?迫得他自救还来不及,杀着始终法出手,但三贼要想他死命也万难如意。

激斗十余招,文俊屹立圈中,天残剑徐挥,潇洒从容却敌。三贼剑出如风,就没将文俊迫得心乱神分,翻天鹞子也暗暗焦急。

蓦地远处响起数声胡哨,愈来越近。翻天鹞子心中大乐,他叫:“小辈,丢剑投降!”

“你做梦,着!”文俊乘他心神略分之际,猛地闪开身后两支长剑,突然一剑点出。他知道贼人将大举出动,不走是不成了,机会稍纵即逝,怎敢怠慢?

翻天鹞子只觉锈影快如奔电到了面门,急向后撤出三步。不等他还手,文俊一声长啸,身形暴起,天残剑不攻翻天鹞子,突然半空中折转身形,却向身侧大汉飞扑,一招“大地龙腾”出手,无数剑影狂洒而下。

那大汉吃了一惊,闪身一剑撇出,人也到了天枢空档,接替了翻天鹞子,同时返身一剑削出去,人和位上的大汉配合得恰到好处。

翻天鹞子也暴吼一声,由文俊身后飞扑而上。三剑同出,威力大得惊人。可是文俊已瞧出三才剑阵的破绽,那一招“大地龙腾”中暗藏杀着,一扭身避过左方剑,天残剑一绞,“锵”一声,地极位的大汉只觉手中一轻,长剑寸断。

文俊存心毙敌,右足向前一点正中那大汉心窝,反手一剑挥出,人亦趁那一点之力,半空中“怒鹰回翔”,折返身后,恰巧迎着翻天鹞子,杀着“梅花三弄”使出。

翻天鹞子人在空中,他轻功已入化境,来势急如星火,凌厉万分。

他那一剑本距文俊背心不远,文俊突然毙敌折向返飞,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等他变招已来不及了。锈影一晃,突破他的剑影,他想向上翻飞,只一动,额上一凉,乖乖撒手,丢掉长剑。“叭”一声闷响落地,立时气绝。

文俊连毙两人,真气已竭,也落下地来,眼看最后一名大汉脸如死灰,惊慌地向后退,突然转身便逃。文俊已感到浑身乏力,想追已经是力不从心,突觉耳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说:“别让他跑了,后患无穷!”

声细但入耳清晰,显然是远处有人用千里传音的绝艺说话。他心中一动,拼力将剑向那大汉背心扔去。大汉亡命而逃,纵退不到两丈,只沉背心一凉,扑地便倒。文俊也用尽真力,闭目垂臂站在原地调息。

胡哨声已近,文俊心中暗急,正想散去真气上前拔剑,先找地方藏匿,忽听苍老的嗓音又说:“别慌,一切有我。”

声落不久,衣袂飘风之声传自身后,一只大手按在他的命门穴上,一股热流霎时传遍全身,精神为之一振,片刻便将内力凝住。

就在百丈之外响起一声胡哨的瞬间,耳畔响起一声:“咱们走!”灰影一掠而过,抽出天残剑反纵而回,拉起文俊右臂,向下游急奔而去,瞬间隐没。

不久,小径上人影急窜,由山里奔出十余名大汉,领先的大汉,见地下的凌乱尸骸,脸上蓦然失色,吼道:“快搜!二弟带人往下追。”人影一分,四散而没。

半盏茶时分,众人铁青着脸重行聚集,那位率人往下追的二弟带回来矮脚仙和两名大汉的尸体,堆在一块共是十四具尸骸。众人正在惊恐交加,忽听一名收拾尸体的大汉惊叫道:“焦爷,马爷留了几个字。”

焦爷闻声纵到,低头一看,惊得“啊”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死灰,牙齿似在打架。原来那位马爷在断气前,在地上用手指写了三个字:“恨海狂”,狂字少了王字下面那一划,但一看就知道是狂字。

另一大汉也在惊叫:“曾爷也留有字。”

众人急抢至被飞剑所中的那大汉尸首前一看,只见他也用手指在泥上写了两个半字:“天残佥”,“佥”字当然是半字,少掉右边的两笔,少了刀,就不成为剑了。

焦爷惊得汗如雨下,战栗着说:“不可移动尸体,李老二快到谷口传讯,请令主前来看一看,散开!小心对头出现。”

李老二应诺一声,如飞而去。

焦爷按下心神,检查尸体上伤痕,发现十四具尸体中,致命剑痕细小而薄,翻天鹞子和另一名大汉的额上,被利器划了一朵钱大梅花,五个小洞全凝着血和脑浆。他喃喃地说:“天残剑!恨海狂,恨海……啊!是的,就是那魔头,伤痕和传说中的一般形状。这魔头重出江湖,咱们阎王谷的英雄好汉非卷铺盖不可,非卷铺……”

文俊功力还未恢复,被灰影带走,只觉臂上那大手传来无穷力道,将他带得似乎双足已离地面,在山林绝谷中一阵盘旋,速度快逾飞鸟。他已看清灰影是个白发如银的老头儿,情不自禁地轻呼:“老爷子,好浑厚的内力啊!”

老头说:“你也不差,力斗巡山三鬼,不容易哪!”

“惭愧!连人家的巡山头目也难以招架,还谈什么进谷?”

“哥儿,非其时也,好自为之,灰心不得。”

穿过无数古林,进入巨石林立的一座小谷,老头带着他东盘西旋,到了一处山藤密布的巨壁下,只见眼前一暗,人已在藤草覆盖得密不透光的石缝里了。

老头放开手,领着他进入一座黑漆无光的石洞,火折子一亮只见洞中除了一束松明以外,别无长物。洞有三丈见方,倒甚宽爽,老头将壁上松明燃起,一面向文俊点头微笑。

文俊这才看清老人面容,白发白须,慈眉善目,双目神光四溢,大有松风古月的气概。忙躬身一礼道:“小可梅文俊,蒙老前辈临危援手,没齿不忘。请问老前辈仙讳,在下永记心坎。”

老人仍提着天残剑,用手反覆抚弄,微笑问道:“别说那些,老朽周天豪,不知恨海狂人前辈与小友如何称呼?”

文俊肃然答道:“与晚辈关系不平凡,在师父之间。可惜他老人家不同凡俗,晚辈福薄,未能执弟子礼以事。”

周天豪喜形于色,问道:“四十余年前,老朽蒙他老人家一再仗义援手,恩比天高。四十余年,好长啊!老朽遍访名山,亦无缘得见他老人家仙颜,不知他老人家近况如何,小友能见告吗?”

“他老人家现安居山野,叮嘱晚辈不得透露行踪,未便见告,尚请前辈原谅,晚辈离他老人家不过一月,每年前往省视一次,只是老人家不见外客,从此不再身临江湖了。”

周天豪黯然地说:“他老人家一生行事,江湖不容。其实所行之事,上不愧于天,生性嫉恶如仇,鼠辈闻名丧胆。鉴于人间魑魅魍魉横行,弱肉强食,仁义解体,而以举世皆浑唯我独清之超人举止,行道于莽莽江湖之间,难怪会被小人所嫉,换来恨海狂人之名,岂不令人寒心。”

文俊虎目中寒芒倏动,煞气飞腾,恨恨地说:“可惜他老人家已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不然双凶一霸怎敢如此肆毒江湖?晚辈蒙他老人家青睐,赐剑授艺,誓必仗剑临江湖,诛尽人间的魑魅魍魉,俾不负天残神剑。”

周天豪心中一凛,暗说:“此子虎目含威,杀气直透华盖,赤煞隐于天亭,如无人从中化解,今后江湖多事矣!可惜我亦无此回天之力!”

他喟然一叹,转过话题说:“观小友年不过十七八,功力确是不凡,力闯石雨阵,一举歼十二名恶徒,天残剑法端的神奥难测,空中轻折腾飞为世所无。名师出高徒,的确不愧为天下第一高手之手泽。但不知小友因何与阎王谷结怨?白日闯山,突在是危险哪!”

文俊面色发红,难为情地说:“前辈何必见笑?连巡山头目也自难胜,惭愧死了,的确是辱没了这把天残神剑。”

便将三年前义弟妹被双凶一霸的走狗所害,江边目睹绿眼鬼王惨杀无辜,故而闯山意欲复仇之事说了。

周天豪说:“阎王谷高手如云,此时不宜前往。卜老魔祖孙三代均有超人身手,寨中人皮白骨堆集如山,声势正如日中天,跺一下脚河南省也得动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再算不迟。老朽寄迹淠河上源夕阳,偶尔借这山洞歇脚,到谷之附近踩探老贼的所为。如果小友日后到阎王谷报仇,请移驾夕阳山老朽蜗居,亦可助小友一臂之力。目下阎王谷名手四出,不宜出山,且先在这儿暂住,觅机脱离。”

说完,将天残剑递回文俊手中,解下腰中布囊,取出干粮分给文俊一半。文俊谢了,一老一少坐下进食,说些江湖见闻。

谈起名门派的兵刃暗器,老人家心中一动,说:“恨海狂人老前辈仗剑江湖,一生未使过暗器,可算正大光明。但暗器也是兵器之一,用之明则明,用之暗则暗,心中无亏则无伤大侠之风了。目下江湖中暗器日益霸道,不但花样百出,且歹毒奇诡,老朽愿以一手专破暗器的天棋手法相赠,小友幸勿见却。”

说完,探手取出一白一黑两粒瓷造棋子,起身将松明分三处插了,退至沿壁下坐好,说:“小友请看。”

文俊并没见杨手,两粒棋子电射而出,白色棋子发出一声锐啸,绕三枝松明转了三圈,黑色棋子射出在先,半途反而缓缓逸出,无声无息传过中间火焰,“叮”一声脆响,两棋子突然相触,左右两条火舌突灭,两棋子端端正正压在松明顶端。

周天豪又取出一枚白棋子,手一伸,棋子脱手而飞,呼啸着绕洞壁转了一圈,突然加速向火焰飞出,“哧”一声响、火焰倏分,三支松明大放光明。文俊脱口呼道:“错火分光,这是无上绝艺。”

周天豪微笑不语,洞中突然锐啸连声,劲风扑面生寒,无数黑白影子盘旋飞出,徐疾进退绰约生姿。

蓦地里“叮叮”连声脆鸣,黑白影霎时不见,而满地都是棋子,一白一黑平摆地面,有三十六对之多,恰成天罡之数。

文俊心中一震,正容说:“前辈莫非是十年前名满天下的天棋子周大侠吗?”

周天豪笑道:“正是老朽,不知恨海老前辈是否曾经提及?”

“他老人家确曾提及,但未示知前辈大名,听他老人家说过,举世滔滔,仅有三位仁义至性的好人,其中就有前辈名号。”

“另两位是九现云龙和荆山老叟,是吗?”

“正是,后者正是晚辈授业恩师。”

“这么说来,咱们关系更为密切了。别浪费时间,且听我将‘满天星罗’的手眼心法告诉你。”

“满天星罗”是天棋子的成名绝艺,不仅专破暗器,更可任意克敌,三五十粒可以同时出手各找目标,比“满天花雨”高明百倍。发出时正斜两侧粒粒不同,任意发声,扰人心神,升沉旋回切割莫不如意。

三天中,一老一少足不出洞,练功之余,并揣摩棋艺。

文俊天生奇才,聪慧过人,不但将“满天星罗”心法学会,棋艺更不同凡响。

晚上,天棋子带文俊出山,他对这一带地势知之甚详,五更天便到了潜山县,老人临别一再叮咛,请文俊代向恨海狂人问好。

并要文俊不可再在江湖闯荡,苦练三年五载后再来,并不为晚。天残剑武林中太过显目,如非生死关头,切不可仗之拼斗,日后再临阎王谷,可先到鸡鸣狗吠听三省的金家寨夕阳山北麓找他,自可助一臂之力。

文俊唯唯承教,方互道珍重而别,当天到达安庆。

这三天中,阎王谷的人马已经散布江湖,踩探四十余年前的一代魔王恨海狂人的行踪。一批批的贼人陆续下山,一个个神色紧张地向四方散去,沿途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有些贼人奉命至江湖传言,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是:“恨海狂人重出江湖,连毙阎王谷十四名高手。”

像一个乍雷在晴空中响起,震得武林朋友晕头转向。

也由于这一闹,双凶一霸与六大门派之间,冲突缓和上来,破天荒地排除成见携手合作。

这是百余年前雷音大师时代后,仅有的一次黑白妖魔大结合。

可是这只是表面而已,其实暗中仍是生死对头。

也由于翻天鹞子等十四人,全死在文俊和天棋子之手,阎王谷只根据留下的“恨海狂”和“天残佥”六个残缺不全的字,全力搜寻恨海狂人的行踪,倒便宜了文俊。

他那英俊的小伙子身影,不是众贼的目的物。他把那天残剑外面罩上破布囊,更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在安庆停留一天,买了只百宝囊,将天棋子所赠的一百粒黑白横子罩上破布囊,回头扑奔江西,他要到麻山找师伯无极道人报讯,重新投师学艺,准备报仇雪耻。

他不想坐船,走南岸大渡口,沿官道南下,向前急赶。日色近午,酷阳如火,官道上行人稀少,江风赶不掉蒸腾的暑气。

但文俊不在乎,他日久苦练的结果,功力日进千里,寒暑对他不起作用。

正自撒开大步急赶,突见三里外两条人影急蹿,身形十分迅捷,但仍可看出他们眼下正有点儿蹒跚。这是一段弧形大道,两人奔入里外丛林,霎时不见。

文俊好奇心起,脚一加紧,向丛林奔去,一里路程转眼即到,林子不太也不小,远远便可听到沉重的叹息声。

文俊离开官道闪入林中,向喘息处扑去。

近官道旁古木下草地,倚坐着两个劲装挂剑大汉,正在气喘如牛调息,面色灰白,汗下如雨。忽听一人说:“大哥,我不行了,你先回去找老爷子报讯罢!要记着替五弟们报仇。哎哟,不知那丫头用的是什么功夫?相距丈外,微风一指,我便觉得五脏似要崩裂,要不是我起身阻拦五弟不可鲁莽,说不定她也不会饶我。”

“二弟,别说了,就是禀知老爷子又有何用?那丫头一拂之力,五弟等八人立即吐血身亡,老爷子难道禁受得起吗?”

“是的,大哥,咱们不能替老爷子惹祸,只怪五弟糊涂,试想她三个女流之辈,如无防身绝艺,怎敢在外面抛头露面?那丫头也太过狠毒,几句轻薄话就要八条人命相抵,不是太过分吗?”

文俊听到这儿,哼了一声,心想:“大概是些轻薄下流贼,被人下了杀手,这闲事犯不着去管,活该!”轻轻撤出了林子,绕出官道竟自走了。

十里外又是一座树林,一进林中便觉得血腥触鼻,文俊心中一凛,大踏步闯入,眼前景象叫他大惊失色,毛骨悚然。

官道左方林木深入,横七竖八地散着四把钢刀和四把长剑,八个细小如婴儿的死尸,裹在八套宽大的玄色劲装内,浑身冒着青烟,血流满地。

他正在发愣,尸体突然“波波”连响,一阵青烟过外,尸体化成一堆灰烬,片刻之间,只剩八套劲装。他心中一凛,喃喃自语道:“化尸丹,我倒看看谁有此种药?”看清地上蹄迹,展开轻功向下追去。

不到十里地,耸立着一座大松林,远远地可以闻到林中响起声若金石的狂笑声。他脚下一紧像道轻烟闪入。

松林尽处,官道旁边有一个驿亭,亭外三匹骏马懒散地踏蹄甩尾,亭内高坐着一位浑身翠绿的少女和一位白发满头的老妇,旁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眉目如画的天真少女,也是一身翠绿。

外面树下石凳上,散坐着六名面貌狞恶的大汉,腰悬刀剑,傲气凌人,狂笑声就是他们所发的。

高坐着的绿衣少女真美!眉如春山弯带秀,目如秋水清又深,粉颊儿吹弹得破,樱唇酒涡荡人心弦;看年纪不过二八,绝代风华宛如仙子偶谪尘寰,可惜!她那深潭也似的剪水双瞳中,随着那些狂笑厉音,不时透出一丝儿令人心悸的冷电寒芒,虽则一闪即逝,但从那冷电寒芒中,仍教人打心底涌起如陷冰窖的感觉。

她敛去凤目中的冷电寒芒,芙蓉莹玉似的脸蛋泛起一丝笑意。突然她似有所见,向要中一皱黛眉,随之又恢复那闭目羞花的美貌,酒涡儿好叫人心跳啊!

文俊随笑声前扑,还看不见驿亭,蓦地感到颈上一凉,耳中响起一个细小而清晰的嗓音说:“娃儿,别往鬼门关上闯!快在十丈外找草丛隐住身形,用耳朵不许用眼睛,不然必有杀身之祸的。小心了,好戏上场啦!”声落,颈上的大手蓦尔失踪,跟角灰影一闪不见,好快的身法!

文俊喟然叹道:“江湖中奇人异事比比皆是,这位怪人要取我性命的话,不比探囊取物还容易吗?我这点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如不苦练焉有大成啊!”

他依言找处草丛隐住,一面运功练气,一面静听,亭中一切景象他根本就未过目,狂笑声起落不绝,酒香随风飘荡。

突然,狂笑顿止,一个粗哑的嗓音说:“老四,喝掉这一坛子残酒,我可等不及了,看你的啦!”

一个洪亮的嗓音说:“慢慢来,老大,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别吓坏了雌儿哩!”

“哈哈哈……老四什么时候开始懂得怜香惜玉呀?奇闻!太阳莫不是打西山爬上来了吗?”

“哈哈哈……”随着,响起无数的狂笑声,呼得文俊火起,正待发作,却听耳中响起先前那细小而清新的声音说:“娃儿,用不着你哩,给我听着就是。”

笑声一落,又听那被称为老四的人说:“姑娘,我叫金老四,有一个相当雅致的绰号:粉面狼,嘿嘿!有事动问姑娘。”

“啊!你就是金老四?失敬失敬,别说动问,说就是啦!”声音美极了,娇滴滴,甜蜜蜜,像百灵鸟在唱。

“这个……这个吗!姑娘由何处而来,又往何处去?”

“你问这个吗?姑娘我冲你金老四的金面,说也不妨。”

“好说好说,我金老四在洗耳恭听,嘻嘻!”

“你听着,来自虚无幻境,要往酆都走走。”

“虚无幻境?这名儿陌生得紧。”

大概他在大惑不解,又道:“酆都吗?倒是大大有名,就在四川忠州西南,涪州东北。姑娘你孤孤单单,迢迢千里到那儿做甚?”

“你这人问得奇怪,用不着你管那么多啊!”

“好,不问就不问,娘子的芳名总告诉我罢!”

为小子竟然叫起娘子来啦,怪得的是姑娘并没有生气,仍娇滴滴地说:“这倒无妨,看姑娘面子,金四爷你得先将来意说出。”

“没什么,没什么,嘻嘻!我兄弟六人,落脚对面小孤山下,看姑娘生得美丽似天人,想请姑娘芳驾暂住,不知姑娘可肯赏脸?”

“素昧平生,真不好打扰,金四爷,还是免了吧!”

“免了,嘿嘿,娘子,我看还是去的好。”

“要是姑娘我不去呢?”

“不去还成?小孤山六义竟然调不动姑娘劳驾,岂不是天下奇谈?”

顿了一顿,说:“大哥,咱们请姑娘和这两个小妞儿上马。老太婆,你用不着去了,你年纪太大啦!”

一阵哈哈狂笑,夹着沉重的足音响起,文俊想起身闯出,他已忍不住啦!突然,姑娘又说话了,平静,俏甜,不带丝毫紧张。文俊心中一动,突想起那八具逐渐化成灰的尸体,心中一凛,又伏下了。

“且慢!金四爷,我看用不着请我到小孤山,这样吧,你肯不肯陪我往酆都走一趟呢?”

“哈哈!四大爷可没工夫,日后陪你不迟,今天得随……”

“不成,你今天就得走,还有那五位爷,全算上。姥姥,劳你老人家的大驾,送他们一程。”

“姑娘,老身这就送他们上路。”

“嗯……”

“哼……”

“叭叭……呼呼……”

一阵马嘶,两声银铃似的轻笑,蹄声急如骤雨,瞬间即远去百十丈。等文俊纵出官道,只看到两点翠影和一个白发老妇的灰衣背影,三匹快马如流矢渐渐远去。

驿亭四周,四仰八倒躺着的六具尸体在逐渐缩小,冒着丝丝青烟。

文俊大骇,他想不到六大汉竟然无声无息地毙命,这位姥姥的功力,确实骇人听闻。他脱口叫道:“好厉害!我得看看她们是那一门派的人物。”

他刚要追,耳畔又响起那细小而清晰的嗓音:“傻蛋!你要追去,十条性命也是完蛋?走啦,咱们前面碰头,不见不散。”左侧灰影一闪,已隐入密林不见。

他目力极佳,也不能分辨那灰影是人是鬼,但却让他看清那光秃秃的脑袋。他又是一凛,感慨地说:“这怪人不但轻身功夫出神入化,那传音入密的绝艺,再过十年,我也难望其项背。”

紧了紧背上包裹,走上官道,闷闷不乐,转头对青烟袅袅的六具细小尸体,“呸”一声,吐口唾沫,大踏步走了。

道上行人稀少,他放开脚程急走,未时末申时初,竟然赶过了彭泽,远望小孤山微微冷笑,仍向下赶。天黑时分,到了江边一座大镇甸。土名儿就叫望江镇,距湖口还有六十里。他本想连夜往下赶,但不知怎么地又入镇投宿,他自己也说不出其理何在。

望江镇不算小,约有三四百户人家,地处来住要冲,镇面倒也相当繁荣。镇西有间迎宾客寓,规模相当宏大,三进院,右首还有一座望江楼,是客人灌黄汤的好所在。

文俊风尘扑扑地经过迎宾客寓,店伙计眼睛雪亮,知道是要落店的财神爷。别看文俊穿的是两截青布裤褂,看去有点寒酸,但他那绝代风华,不是区区衣着可以掩得住的,光那魁伟的身材就给人刮目相看的感觉。

“大哥才来呀!辛苦辛苦!请进小店歇歇脚,请请!”

文俊没感到奇怪,淡淡一笑道:“小二哥你好,真的累了,给我要上次那间小客房。”

小二哥一怔,心说:“怎吗?咱们面生得很哪!”

但他可不敢说,一连串往里请,说:“小的理会得,就给大哥你留着哪。”

这儿是第二进东跨院十分雅致的客房,店主人不俗,院中花木扶疏,幽香扑鼻。文俊洗漱毕,拒绝了小伙计到望江楼晚膳的建议,叫来酒菜在房中饱餐一顿。

刚吃完,忽听前厅传出掌柜老先生的苍老声音说:“五爷,小的实大无可奉告,未入黑她们就落了店,整个三进院全包了,除了那个小丫头出来吩咐准备吃食外,任何入不准进入打扰,也未见她们外出。五爷的吩咐小的不敢违命,只是客人不准进入打扰也是常情,小三子既不能入内,故而无法探出她们的来路。”

“混蛋!”一个低沉的声音轻吼,接着“啪”一声脆响,哼哈之声不绝。低沉的喉音又说:“不许哼哈!不管五爷的事也成,你小心皮肉受苦,五爷自己走一趟,滚你的!”

履声急急,走向院内。

望江镇这地方不是歇宿之处,到江口不过六十里,大约半日旅程。因此,这时客人少得可怜,就连院内文俊也算上,不到十个,却有十二间二进客房之多,且除了文俊独居一室之外,都是四五个客人共宿一间。这时入黑不久,客人都外出到望江楼消遣去了。

两廊下挂着六盏大红灯笼,光度甚佳。三进院那月洞门有一条青石走道穿过院中花木,也挂了两盏死气灯,所以整个院子十分明亮。

文俊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有人要找三进院客人的麻烦。他侠骨天天生,就是见不得人间不平事,悄悄拉开房门,在廊下背着手,专等好戏上场,星目有意无意地向院门瞧,手中托着一杯香茗,不时吸啜一口,又放在身后。

在灯光照耀下,前院门履声低沉,进来了一个中年人,獐头鼠目,小鼻尖嘴,八字胡不时抖动,长像虽猥琐,但身体却修伟。头戴十字逍遥巾,身上是团花罩袍,足下是薄底快靴,看去真是不伦不类。

这人昂然直入,冷冷地瞥了文俊一眼,故意踱着方步,沿青石道向月门洞走,距月门洞不到一丈,突然他“哎哟”一声惊叫,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一样,一蹦三尺高,转身骂道:“谁活得不耐烦的,敢在五大爷身后捣鬼!”

用手抚着屁股蛋,鼠目中凶光暴射,四下里张望。可是四下里静悄悄鬼影俱无,灯光照耀下,似没有可以藏身之地。

文俊也是一怔,他的目力有异常人,就没有看见这家伙是谁作弄的,更没有看见有任何微小的暗器出现。

大汉见没人答腔,鼠目一扫文俊,似要发作,却又突然转身,双方相距在四丈外,他料定文俊不是戏弄他的人。没人睬他,他无从发作,举步向月洞门闯去。

这同时,月洞门现出一条绿影,迎门站着一位水葱也似的娇美少女,真美!乍看去,几乎是画里写真,翠绿罗衫翠绿裙,翠绿弓鞋隐隐约现,绿丛中一点红,原是那令人想入非非的樱桃小口。

她迎门一站,稚容未脱的泛起甜笑,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足以驱走登徒子的卑鄙龌龊怪念头。她笑得那么纯真,那么自然,未渗任何虚假,不带任何矫揉。

大汉本是怒气冲冲,大有择人而噬的狰狞模样,但被少女纯真的笑容所慑,不自主地低头止步,嗫嚅地说:“我乃江口五霸的凌波鼠何五元。请问姑娘一声,院中驿驻的绿衣姑娘,可是令主的千金绿飞鸿雁姑娘吗?”

文俊心中暗骂,这家伙竟用驿驻二字,荒谬之至!

少女仍然笑答道:“何爷找错人了。我家小姐不姓绿,不叫雁,更不是什么令主的千金哪。”

“哦,也许是孩儿们招子不亮,致有此误会。那么,姑娘贵姓呀,你们小姐又怎么个称呼?”

“这事情何爷包涵,小女子未经小姐允准,恕难奉告。”

“什么?你竟敢不说?”何爷光了火,色迷迷的双目骨碌碌乱转,目光不离她的莹洁如玉的粉颈,和胸衣那不可加减半分的蓓蕾。

“你不说也可以,五爷不怪你就是。来,带我去见见你们的小姐。”说完,伸手挽住她的玉臂,瞪眼张嘴,口涎直流。

“你……你怎么……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小姑娘向侧一闪腰,走了两步,何五爷一手落空。

院中突然响起黄莺似的声音:“小翠,外面什么人吵闹,叫他们安静些,别来骚扰。”

文俊心说:“这声音熟得很。”

小翠转身答道:“姐姐,没事嘛!”转身满脸惶急,对何五爷低声而急促地说:“五爷,小姐责怪下来了,你还是走吧,等会儿……多令人惋……”

“你姐姐说话的嗓音好甜啊!”何五爷打断她的话,鼠目向院内寻说话的人:“我何五元好福气,哈哈,一箭双鵰……一箭双鵰!”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抓小姑娘。

小姑娘似是弱不经风,躲闪着道:“生有时死有地,五爷,你不想想……”

“哎哟!王八蛋,谁给五爷……哎……”“趴”一声闷响,何五爷先是跪下,最后是趴伏在地,双手按住大腿交会处,伏在地上哎哟直嚷,浑身发抖。

小姑娘脸上毫无惧色,仅向远处文俊扫过一眼,似乎低低一笑,用手掩口急叫,但脸上显然在强忍笑容:“店家,店家,炔来呀,这位客人中风啦!快抬去请郎中,迟了可不行。”

外面抢进五名店伙,大概他们早躲在外面等待了,七手八脚抬了何五爷。他仍在闷哼,声音愈来越微。

文俊乘众人大乱之际,早已悄悄掩上房门,自去安歇。

原来他见小姑娘可怜相,躲闪着何五爷的巨爪,忍不住将茶杯捏碎,用天棋子所传的手法弹出。

双方相距四丈,但他的功力仍可应付自如,瓷片无声无息一闪即至,突向下一沉,向上急射,恰好不差分毫由何五爷下身谷道中射入,直贯会阴抵达阴囊内部方行停止。

文俊回到房中,熄灭灯火,盘坐床中,以九如心法苦练先天真气。

三更正,他方在浑然忘我中醒来,正想解衣就寝,靠觉远处衣袂飘风之声飒然。他功力日进耳目异常灵敏,数人内落叶风花也休想瞒他,知道有人到三院里找小姑娘的麻烦,忙将天残和百宝囊挂上,由后窗溜出,直奔三进院。

三进院内静悄悄,两厢耳房没有客人留宿,黑沉沉地,仅台阶檐下两盏风灯,发出朦胧黄光。

文俊毫无顾忌,以“直上青云”身法向屋脊上腾身急射,单足刚点屋脊,突然两股冷风挟着六点寒星,自两侧闪电似射到,迅疾万分,晃眼即至。

他临危不乱,双掌骤分拍出两掌,身形向上拔起近丈,六点寒光回头反奔,他也向右转身下扑,冷哼一声说:“鼠辈,给我滚出来。”

檐下风灯突灭,一条入影向院中花园急落。文俊已看清那是一个穿夜行的蒙面人,怎肯放过?半空中一中劈出,跟踪扑下。

蒙面人身手不弱,脚一沾地即横飘五尺,恰好避过一掌,一声剑啸拔剑在手,低声喝道:“令主座下江口五霸之事,小子你也敢架梁,想是嫌命长了!通名受死。”

文俊不理他,迫近三步,星目中神光倏现,冷冷地说:“果然是你们这些贼种,也配问我的名号,你给我滚!”欺身抢近,蓦地一掌拍出,将他的长剑拍歪,一掌向他胸骨按去。

蒙面人一剑走空,撤招不及,左手即发掌硬接。他见文俊掌出无力,不但不见劲风发出,而且并未用真力,想一掌将文俊的手腕震断再说。

他没想到文俊的先天真气已练至收发由心之境,柔掌又是以柔克刚同的无上绝艺,经过文俊修改变化,威力更是惊人,由守势变为攻势,神奥莫测。

两人掌一接实,并无响声发出,蒙面人的飒飒掌风,竟无声无息地消失,等他发现不对,已经晚了。

只听一声闷哼,身形直飞退丈外,口中鲜血狂喷,僵直地向地面疾落。

文俊震飞蒙面人,突然向上纵起八尺,半空中一折腰,双掌连环向下拍出四掌。

下面是两个一色装扮的蒙面人,两支冷森森的长剑全皆落空,掌劲已到,两人只觉一股无声无息的巨大潜力一涌而至,手一软长剑坠地,人也喷出两口鲜血,蹬蹬蹬退出七八丈外,险些儿坐倒。

文俊刚要以“苍鹰博兔”身法扑击,只见黑影晃动,四名黑衣蒙面人,纵出围墙隐没在房屋阴影里了。

耳中听到一个低沉急促的喉音说:“风紧扯活!大哥和三哥不知被何人摘掉瓢儿,别和这小子缠夹。”风声飒然,声音渐远。

文俊见受伤的蒙面人全被救走,怎肯干休?空中以“苍鹰回云”身法折转身形,向声音逝去处追去。

他们都走了,石阶下现出两位绿色娇小的身形,后面是一位白发婆婆,拄着一根黑漆拐杖。

绿影之一娇笑道:“那小子多管闲事,让他们溜掉五个,真扫兴。”

另一翠影走下青石阶,拾起两把长剑,摘豆芽似的将剑折成十来截,一面说:“姐姐,你毙了他们四名之名,不是有伤天和吗?”

“好妹妹,一路上你老是婆婆妈妈,不怕人讥笑我妇人之仁才怪呢!这些贼种,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你还假慈悲什么?”

“姐姐,你怎么学那小子骂起人来了?”翠影将碎剑捏泥团似的捏成一团,一面笑着走上石阶。

绿影说:“那小子也坏得可以,他整治何五爷手下得可绝哩!”说完低头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一直沉默着的白发婆婆突然慈爱地说:“夜已深,两位姑娘可以安歇了。”

“是的,姥姥。瑛妹妹,你的功力还差,给我。”接过翠影递来的两个铁团,突一扬手,一阵白雾散飞在花圃中,铁团已不知去向。

文俊追踪声源,快如电闪,转瞬即出了镇西,只见前面百十丈处有四个黑影,沿官道流星似的往下狂奔,似乎背上都背了人。他目力奇佳,已认出就是刚才走的四个蒙面人,脚下一紧,展开绝顶轻功急起直追,不到三里,便将众人追了个首尾相连。

眼见可以追及,面前却出现一座黑黝黝的密林,蒙面人突然两下里一分,隐入林中不见。

文俊艺高人胆大,盯住最后一个黑衣人跟踪扑入,他要擒住一个活口,追问阎王谷的一切动静。

眼前一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的目力奇锐,黑暗中可以明察秋毫,看那黑影向左一逃,突然右后方飞来三点寒星,无声无息地射上他背上“灵台”“脊心”“玉枕”三大要穴。

他冷哼一声,身形向下一沉,手中捏着一粒黑棋子脱手飞出,向寒星飞起处打去,五丈外响起一声闷响,他理也不理,仍向先前蒙面人隐没处追去。

林深草密,他扑近人影闪入处,那人已经踪迹全无,他凝神谛听,发觉右侧十余丈草木簌簌微响,他想也未想,腾身便追。

追了百十丈,发觉音响全失,眼前略亮,原来立身处是林中一块空地,茂密的茅草绿油油地在轻轻颤动。突然,他打一冷战,丹田中涌起一股寒意直透顶门。

对面五丈外林缘,耸立着一个奇高硕大的黑影,一身长袍及地,两手左右平伸,各抓住两个蒙面人的天灵盖腾空而起,满头灰发散披着,脸上瘦骨嶙峋,露出一口雪白而参差不齐的利齿,一双绿光闪闪的大眼,正盯着文俊凝视。

文俊不知他是人是鬼,心中大骇,但他在洪荒野壑中生长,胆气超人,略一定神,便心中略舒,屹立如山,看怪物如何对付自己。

那怪物见文俊昂然不惧,似乎有点意外。两手一松,两个蒙面人萎地如泥。他背着手,向文俊缓缓走来,便一步可达五尺,所以看似缓慢,其实奇快。

文俊情不自禁用手按在天残剑靶上,缓缓退后低声说:“你是人是鬼?”

怪物一无表情,继续向前走。

“站住!你到底是人是鬼?”文俊不退了,高声厉喝。

怪物似乎被他的豪气所慑,果然站住了,但仍没做声。

“你要不答话,休怪我无礼。”

“呵呵可……”声如枭鸟夜啼,令人毛发直竖。

“别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人,官道之旁,你不怕惊世骇俗吗?”

“呵呵……”

“不许笑!”文俊只觉那凄厉笑声令人心血翻腾,所以一面运功相抗,一面出声喝止。

“娃娃,你怎知道我是人?”怪物的声音冷似冰霜。

“双脚落地,衣尾擦草有声,怎么不是人?”

话未完,只见怪物冉冉离地,像一阵轻烟,在茅草顶端一晃,快得连黑影也难分辨,在空地里绕林缘转了一圈仍回到原地,停在草梢上,凄厉地说:“这该是鬼了吧?”

文俊心中大骇,暗说:“这有点像传说中的‘幽灵魅影’,乃‘凌空凝气’绝传神功中的旁支,这怪物怎有这般绝传功力?这种功力绝传了三百年了呢。这不可能的。”但他虽不信,却冲口而出说:“没有什么了不起,这就武林中绝传已久的‘幽灵魅影’。”

“呸!娃娃你猜错了,这是‘九幽魅影’,鬼的天赋异能。人与鬼是二而一,有些人连鬼都不如,卑鄙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不相信吗?”

声落,在草梢上向文俊缓缓逼去,相距丈外,一股刺骨寒风挟令人窒息的劲道已先期而至。

文俊骇然变色,他自饮玉浆后,已不畏寒暑,但这阴寒之力似乎有透肌而入的奇异作用,忙屏息纳气运功相抗,一步步向林缘退去。

刚抵林缘,突见怪物举手一扬,大袖中伸也一只鸟爪也似的巨手,灰白色的指甲长约近尺,向文俊头顶一招说:“给我下来!”

一阵树叶似雨飞洒,一团绿影飞跌而下,向文俊头顶撞到。文俊骤不及防,但他已看清那绿色的裙,鼻端也嗅入一丝幽香,双手一张,挫腰仰身,将绿影抱个正着。他只觉心中一震,凛然缩手,正待放下,怪人已经扑到,不由躲,抱着人蹿入林中。

原来绿影是面向下跌落的,他的右手臂恰好抱住上身,不偏不倚抵在一对富有弹性的肉团上,鼻中幽香更浓,不用说,准是个女子无疑。

他这辈子就没有接触过年轻的女人,只觉浑身一震,慌不迭便欲放手,但怪人一扑来,他不得不抱着人逃命。

怪人身材高大,轻功虽入化境,但却无法将文俊擒住。文俊鬼灵精,他知道往有林深叶茂之处方可逃生,矮着身躯专拣林密处蹿,像只受惊的老鼠。

好不容易钻入一处狭小的密林,已经听不到怪人呼啸声,方喘过一口气,将人放下。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仍可看到一双深潭也似的秀目。

他正在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救人,他可不能在这女子身上找伤痕呀!忽听女子轻轻喘息,知道并无致命伤势,心中大喜,便附耳低声说:“姑娘,伤在何处?不要紧吧?可需在下帮忙?”

绿衣女子喘息渐止,居然能说话。她轻声说:“那怪物距离远,下手也不重。请替我解开肩井和曲泉穴,这怪物下手奇准,要不是仓促间头低头得快,眉心不可幸免。”

文俊更为骇然,怪物相距五丈,居然可发出五缕指风将人制住,普天之下端的找不出第二人有些能耐。一面想,一面默运神功凝于掌心,轻轻向她肩井穴上按去。

为了救人,他已不顾嫌疑,曲泉穴在膝股上内侧,这地方男人的确不能动手。他自恃功力已有相当火候,隔着衫裙每一穴道连拍带吸击出四掌,可是穴道仍不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