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母亲的面,该说些什么呢?
他由激动而变为悽惶,心里像一团理不凊的乱蔴。
不知不觉到了庄门前,他踟蹰着,下意识中感到一阵胆怯。
正巧别庄总管“织女”韦含笑从里边走了出来,一照面,不由惊呼道:“姑爷!”
陈家麟勉强抑制住沸腾的情绪,拱手道:“韦总管,你好?”
韦含笑显得很意外地道:“很久不见了,姑爷一向好,请进!”
陈家麟不得不依礼问道:“夫人好?”
韦含笑道:“托姑爷的福,夫人倒还康泰!”
这时,另外的人已发现陈家麟来到,忙不迭地入内通报去了。
陈家麟期期地红着脸道:“二小姐玉芬好么?”
韦含笑神色一黯,道:“请到里面再说吧!”
陈家麟直觉地感到定然发生了事故,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对方既这么说,也就不便再追问了,反正谜底马上就会揭晓。
于是,随同韦含笑进入庄中,穿门过户,直达后院,“鄱阳夫人”早得通报,已在厅里坐候。
韦含笑大声道:“姑爷到!”
陈家麟心弦一颜,硬起头皮,强作从容地漫步入厅,深施一礼,道:“小婿请岳母大人金安!”
“鄱阳夫人”欠身道:“贤婿免礼,请坐!”
韦含笑没有跟着入厅,转到别处去了,侍女挪了座椅,陈家麟告了座,侍女送上了香茗。
陈家麟开始慌乱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鄱阳夫人”冷沉地开了口:“贤婿不速而来,有什么事吗?”
陈家麟定了定神,道:“一来,向您老人家请安,二来……”
二来什么,他期期地说不出口,是先问母亲的情形,还是先问“武林仙姫”陶玉芬的近况?
“鄱阳夫人”道:“二来什么?”
陈家麟想了想才道:“芬妹近来怎么样?”
“鄱阳夫人”沉下了脸孔,久久才道:“你不喜欢她?”
陈家麟红着脸道:“不,恐怕是她看不起小婿!”
“鄱阳夫人”紧迫着问道:“何以见得?”
陈家麟喘了口气,道:“洞房之夜,她曾问小婿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这句话意在不言中,已经言明了她的心意……”
“所以你便逃婚?”
“还有原因……”
“说说看?”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不能出之强迫!”
“可是,这是你师母作的主,我本身也已同意……”
“是的,不过……当事人并未同意!”
“贤婿,长辈作主便够了。”
就在此刻,陈家麟只觉眼前一亮,一条丽影出现眼前,来的,正是“武林仙姬”陶玉芬
只见她眉带轻愁,目含幽怨,比以前清瘦了许多,然而,也更美了,别有韵致的美。
美人便是美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减其美。
陈家麟叫了一声:“芬妹!”便低下了头。
他不敢接触她的目光,也不敢多看她一眼,她活脱是亡妻陶玉芳的影子,每见一次面,他都免不一这感触。
陶玉芬幽幽地道:“娘,不要怪姐夫,他没错!”
“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夫心里只有姐姐,同时……我也不愿受那种摆布。”
陈家麟蓦地昂起了头,这句话说到了他心的深处。
不错,他心里的确仍盘据着陶玉芳的影子,时间愈久,似乎越明显,女人心细善感她竟然想到了这一层。
有一度,他曾经想到把陶玉芬作偶像,以代替死去的爱妻,但事实证明不可能,那只是在极度怀念之下的一种下意识的想法,两人虽然是一母同胎,但性格为人各方面,是有差异的。
“鄱阳夫人”叹了口气道:“玉芬,你说的也许有理,不过,我做娘的提醒你,你命中注定了要受摆布。就以最近一次的事来说,如果不是‘玉笛书生’无缘无故的中止下聘,现在你已是黄家的娘妇。
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有,主人不会放弃利用你的……”
陶玉芬眸光在陈家麟面上一绕,道:“娘,别操心,我有我的主意!”
“都阳夫人”道:“你有什么主意?”
陶玉芬樱唇一披,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一关算一关,谁也说不定将来会有什么变”
“鄱阳夫人”摇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你寄望于情势改变,那是妄想。”
陶玉芬没有作声,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
陈家麟乘机道出了来意:“小婿听说令主现在庄中?”
“鄱阳夫人”道:“不错,主人是在这里,但今天一早走了……”
陈家麟心头一沉,道:“走了,去了那里?”
“怀玉山!”
“什么,她去了怀玉山?”
“是的!”
一顿又道:“幸而她走了,不然今天你来到别庄,双方碰上了,又是不了之局,主人对你相当震怒,她临走还交代,如果你到了这里……”
“怎样?”
“不择手段把你留下!”
陈家麟笑了笑,道:“不必了,小己正要找她,她既去了怀玉山,小婿马上追去。”
“鄱阳夫人”惊声道:“你要找她,为什么?”
陈家麟长长吁了一口气,道:“把这不正常的关系作一个彻底的解决。”
“鄱阳夫人”道:“不成,你千万不能去找主人,她正气找不到你,你却送上了门……”
陶玉芬接口道:“姐夫这样敢是对的,他真该见主人当面把事情了断。”
“鄱阳夫人”大声道:“丫头,你什么意思要他去送死?”
陶玉芬道:“娘,您放心,如果主人真的要姐夫死,姐夫也不会活到现在,她身为师母,不会下绝情的。再说,主人有令在先,您把姐夫怎么处置?”
“鄱阳夫人”哑口无言,不错,如果放陈家麟走,便是抗命,如果把他留下,能办得到么?
他自动去见“牡丹令主”,便免了自己为难,可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女儿玉芳?
想了想,道:“贤婿,你……决定要这样做么?”
听口气,她是被陶玉芬说服了。
陈家麟以断然的口气应了一声:“是的,小婿不会改变主意!”
“鄱阳夫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也好,但愿不出事!对了,我那外孙小宝呢?”
陈家麟凄凉地一笑道:“寄养在朋友家里,他很好!”
“鄱阳夫人”道:“为什么不带到这里来?”
陈家麟道:“恐怕不便,幼儿无辜,不能让他卷入江湖漩涡。”
陶玉芬道:“对的,这必须要顾虑!
“鄱阳夫人”眼圈一红,道:“唉!只怪我当初一念之差,害苦了几代人!”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忏悔,虽然可能于事无补,但反应了人性善良的一面。
陈家麟不禁感慨万端,他想到了见过一面的盲残老人——“鄱阳夫入”的丈夫“天地客”陶一苇。
二十年前,他与父亲“一剑定乾坤”齐名,江湖中曾有“乾坤称一剑,天地唯一苇”的说法。
他们夫妻之间,又是因了什么变故而分手的呢?
那孤苦的老人现在何处?
他失去了唯一相依的女儿陶玉芳,如何活下去?
盛名,带给人的是什么?
在道义上,应该找到那无依的老人,夫代妻职,送他的终。
心念之中,不由脱口道:“有岳父他老人家的消息么?”
陶玉芬面容一惨,垂下了头,骨肉天性,她不能无动于衷。
“鄱阳夫人”惨笑道:“人老了,恨也没有了,回头,也太晚了,唉!”
陈家麟忍不住追问道:“两位老人家当年是为了什么事反目的?”
“鄱阳夫人”不胜凄苦地道:“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彼此好强,互不相让,夫妻间免不了有闹意见的时候,缺少一个忍字,小事变大,各走极端,弄得骨肉乖离。当然,真正的错是在老身,深陷泥淖不能自拔,中途想回头也不可能,算了,一切已成过去。将来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谈它了,这些年,为了査他的下落,我费尽心力,结果还是徒劳,唉!”
又是一声长叹,不知这声叹息里有多少辛酸与愧悔。
一个小婢,匆匆奔来,高声道:“禀夫人,左总监察到!”
陈家麟心头一震,左秋生突临别庄,难道是探出了自己的行踪么?
“鄱阳夫人”眉头一皱,道:“玉芬,暂时带你姐夫廻避!”
陶玉芬点了点头,陈家麟别无选择,只好踉着陶玉芬离开大厅。
两人来到了后进水阁,靠白石栏杵坐下,陈家麟望着烟波浩渺的湖水,不由出了神。
这水乡是他的家,他在这里长大,这湖水有他的全部回忆,也埋藏着他的悲哀。
父亲,妻子,都躺在湖底,斜对过,有他的爱儿玉麟,这一切,象是真实,又象是梦,无法捉摸。
他冥想着,变成一只沙鸥,飞过湖去,看看爱儿是否安宁,钻进湖底,会见爱妻,诉说刻骨的哀思!
陶玉芬幽幽地道:“姐夫,你在想什么?”
陈家麟梦呓般的道:“我什么都想,我什么也不想……”
陶玉芬笑了笑,道:“你恨我么?”
目注湖水,陈家麟不经心地道:“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没理由恨你!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陶玉芬小嘴一噘,脆生生地道:“姐夫,如果是你问我,那我告诉你,我恨你!”
陈家麟意外地一惊从湖面收回目光,望着这天仙化人的小姨,道:“那是为什么?”
陶玉芬用手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道:“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我只是感觉恨你!”
怔了一怔,陈家麟苦笑着道:“那就让你恨吧!让人恨也不算是件坏事,反正你有你的思想,如果你真正恨我,我也无法改变你的想法,是吗?”
陶玉芬笑了,笑得十分迷人,虽然这笑多少有些异样,因为她是美人,所以一颦一笑,或嗔,都是美的。
陈家麟心弦微微一震,又转过头,回到他自己的思想里。
如果人在死后真的能相见,他会毫不迟疑地跳入湖中。如果人能互相替死,他愿意换回爱妻的命。
静静地,两人谁也没开口,气氛既微妙又尴尬,双方算是什么关系呢?拜过堂,却没有行周公之礼,连称呼也没改。
突地,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姑爷,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陈家麟转头一看,来的是别庄护法封大娘,忙起身道:“大娘您好,请坐!”
封大娘左右看了两人一眼,道:“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对,姑爷,你这次来是回心转意了么?”
陈家麟俊面一热,期期地答不上话来。
陶玉芬可乘乖巧,她不愿谈这尴尬的问题,转了话头道:“大娘,左总监察来庄有什么事?”
“他奉令来查究‘玉笛书生’黄明,突然中途变卦,放弃婚约的原因。”
陈家麟心头一震,这件事只他和“失心人”知道,再有就是“玉笛书生”一方,如果“玉笛书生”透露了经过的话,问题还是在自己的头上。
陶玉芬粉腮一魟,道:“我娘怎么说?”
“夫人说不知道,本来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总监察怎么说?”
“他说了解情况之后,要到三湘査证。”
“他不是为了姐夫而来?”
“不是,他不知道姑爷在这里,对了,他立刻就要起程,先到怀玉山黑谷,协助主人办事,然后便赴三湘。”
陈家麟闻言之下,顿时激动起来,母亲到怀玉山,目的当然是对付黑谷怪人,不用说,必倾“天香门”全力。
黑谷天生绝地,怪人功力高不可测,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不管母亲为人如何,企图何在,母亲毕竟是母亲,万一发生了不测的意外,将是遗恨终生的事。
如果黑谷怪人如所料是师门长者,无论那一方被毁,都是悲剧,自己该赶去阻止,尽为人子的本份。
心念之中,道:“大娘,芬妹,我想立卽告辞!”
封大娘与陶玉芬异口同声地惊声道:“什么,你要走?”
陈家麟道:“是的,有件急事要办,请代向夫人告不拜而别之罪!陶玉芬秀眉一蹙,道:“姐夫,你连饭都不吃一餐就要走?”
封大娘“嗨!”了一声道:“玉芬,你俩已经拜过花堂,你还是叫他姐夫?”
陶玉芬苦苦一笑道:“那只是别人排好的戏,不得不唱,姐夫还是姐夫!”
封大娘跺了跺脚道:“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莫及。”
陈家麟道:“芬妹,请你带路我从后门走!”
封大娘道:“姑爷,你一定要走?”
陈家麟歉意地道:“是的,改日再来赔罪!”
封大娘闭上了嘴,但面色可十分滩看,两只眼睛瞪得好大。
陶玉芬深深一想,道:“好吧!姐夫既然要走,留也留不住的,我知道你要去那里,希望你一切小心谨慎,现在请随我来!”
封大娘虽是总坛派在此地的护法,但她待陶玉芬如己出,很多事都替她掩盖,而陶玉芬有些甚至不能对母亲说的话,都对她说。
所以她对她也就十分关心,她见陶玉芬要放陈家麟走,不禁皱眉道:“玉芬,你要三思而后行事?”
陶玉芬道:“大娘,我已经想好了!”
封大娘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黑谷,依然是那样神秘,那样恐怖。
只是情况已经有了改变,附近已失去了那些江湖人的影子,整座荒山,显得出奇的荒凉。
现在是过午时份,阳光无法改变黑谷的阴森,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并存,谷外是一个世界,谷里是另一个世界。
陈家麟一个劲地奔驰,心里惶急万分,他想:“自己会不会来迟了一步?”
现在,他又回复了那一身“渔郞”的打扮,笠沿半遮着脸。
他感到很奇怪,情况与上次来时不同,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那些看热闹的江湖人那里去了?
抑是此地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到了黑谷口外他紧张无比地朝谷里张望,那怪人踞坐的岩石最空的,四下不见人影,仿佛这里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他愣在那里发呆,心想:“母亲是来过了没有,自己是以最快,速度赶来的,照理应该不会错误,难道会赶过了头……”
心念未已,只见数条人影,从不同的隐蔽处现身出来,缓缓向他身前逼近,现身的,他全认识“血神”东方宇,“不败翁”夫妇,“红花使者”公孙大娘,另外是见过一面的“金花使者”,“五毒双姝”,这些,都是“天香门”的特级高手。
他的血行开始加速,呼吸也迫促起来。
他忽然明白过来,由于“牡丹令主”驾临,把那些江湖人全惊走了。
可是,母亲呢?何以不见现身?
五条人影,迫近到陈家麟身前两丈许处,散开站立。
“血神”东方宇开了口,声音有些震耳:“渔郞,传报进去,我们主人要会见令师!”
陈家麟用手指把笠沿顶高了些,露出了整个面目,骇异地道:“在下不懂阁下在说些什么?”
“不败翁”接口道“你懂的,别装了,快入谷传报吧!”
陈家麟登时激动万分,对方竟然认定谷中怪人是自己的师父,这么说,母亲出动了这批手下一等高手,目的是要对付父亲,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当下勉力定了定神,沉声道:“在下刚到,根本也不知道谷中怪人是何许人物。”
“不败翁”冷笑了一声,道:“知道你是刚刚赶到,不用强辩了,快去吧?”
陈家麟道:“在下不识谷中人!”
“不败翁”道:“那你来此地做什么?”
陈家麟毫不思索地道:“为了要见你们主人!”
“不败翁”的妻子怪声怪气地插口道:“那太好了,我们主人正愁找不到你!”
就在此刻,一个锦衣蒙面妇人悠然出现,身后随着四名娇俏的少女,她,正是“牡丹令主”
陈家麟的双眼发了直,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这就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母亲。
“血神”东方宇等齐朝两侧退开齐齐躬了躬身。
“牡丹令主”直走到距陈家麟不及两丈之处才止了脚步,她每走一步,陈家麟的心便跳荡一下。
他想扑上前去,他想叫一声自幼不曾叫唤过的母亲!他的额头鼻尖,渗出了汗珠,身形开始发颤。
“牡丹令主”先开了口,声音冷得怕人:“陈家麟,你以前告诉我你师父已不在人世,原来是躲在这里!”
陈家麟一颗心顿向下沉,她仍然以师母自居,她不承认自—个儿子,为什么?
她认定谷中怪人是辞世的父亲,为什么?
“长舌太公”的话可信么?
也许她真的不是自己的母亲!
“牡丹令主”见陈家麟不开口,接着又道:“你听到了,叫你师父出来?”
陈家麟还是没有开口,他的心象是被滚油煎沸,他想逃避,远远地,永远不再见任何人!
“牡丹令主”大声喝叱道:“你聋了么,叫陈延陵出来见我?”
陈家麟痛苦地道:“您……您……真的只是我的师母?”
“牡丹令主”冷极地一笑道;“是你师母还算过份了,你师徒既然存心和我过不去,现在,别叫发师母,你师徒都是我的对头!”
陈家麟全身一震,向后挪了挪步,栗声道:“师父早已不在人世,那是真的!”
“牡丹令主”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到现在还要胡说八道,天下有几个‘一剑定乾坤’有几柄断剑,陈家麟,别拖延时间了,否则我先毁了你,不怕陈延陵不出面。”
陈家麟如遭雷殉殛,看来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否则她不会说这种不顾伦常的话,这么看来,自己也不是师父的儿子,孤儿还是孩儿。
但于“长舌太公”说的凿凿可凭,不会是信口开河?
“牡丹令主”缓缓前欺了数步,寒声道:“陈家麟,拔剑吧,本令主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竟敢一而再地毁令杀人?”
陈家麟呆着没有动,他的思想像的完全麻木,母亲也好,师母也罢,决没有拔剑相向的道理。
“牡丹令主”扬起了手掌,冷厉地道:“拔剑!”
陈家麟没有反应,像个木头人。
“呼!”地一声,“牡丹令主”竟然真的出了手,陈家麟没有闪避,也没运功相抗,强劲的劲风卷处传出了一声闷哼。
陈家麟打了两个踉跄,一股血箭,夺口而出,俊面一阵苍白,但他仍挺立着没倒下。
“牡丹令主”厉声道:“你不反抗死了是白死,本令主看你有多强!”
说完,又是一掌挥出,
“碎!”挟以一声惨哼,口血狂喷中,陈家麟栽了下去,但,他又爬了起来,口血,染得前襟一片殷红,身形在摇晃看着又要倒下去。
“牡丹令主”毫无矜怜之意,声音近于吼叫地道:“这第三掌要你的命!”手掌再度扬起……
陈家麟嘶声道:“师母,令主,您下手吧!”
就在此刻,一个怪异的声音传入耳鼓:“孙飞燕,你够毒辣,够狠!”
陈家麟没有回身,他听出是黑谷怪人的声音,其实,他此刻也无力转身,只要一动,便有栽倒的可能。
岩石上,出现了毛茸茸的身影,黝暗的光线下,看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牡丹令主”窒了片刻,歇斯底里地叫道:“陈延陵,你还是现身了,用不着装神扮鬼,出来我们把帐算一算?”
怪人冷森森地道:“此地没有陈延陵,陈延陵早死了!”
“牡丹令主”又是一窒,道:“陈延陵,你以为用内功改变了声音就能蒙人么?有种就出来?”
怪人道:“孙飞燕,你何不进来,你怕么?既然怕,为什么要倒行逆施,上干天怒,下招人怨,你恁什么君临天下?用别人的血和头颅,满足你的狂妄私欲?”
“牡丹令主”狂声道:“陈延陵,你装神扮鬼,大肆招摇,目的是要引我来,是么?”
怪人嘿嘿一笑道:“目的你是猜对了,只是我不是陈延陵,他早死了。”
“牡丹令主”道:“鬼话,你不敢出来我可要进来了?”
怪人道:“来吧,只许你一个人,老夫不愿杀害无辜!”
陈家麟不断地在心里问道:“他是谁?他是谁?”当然,他一丝一毫也不怀疑怪人会是师父。
师父临终遗命要水葬,棺材自己与周老爹共同沉入湖底的,死人不会复活,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师门长者。
“牡丹令主”咬牙道:“我能让你遂心么?不会,你功力通了玄罢?此地的高手,足可应付你!”
陈家麟开始后悔了,他不该硬承“牡丹令主”两掌的,若非内力深厚,这两掌已要了他的命,这证明了什么?
她不是母亲,但是师母总无疑义,她竟然下得了狠手?
他想问,到底是师母还是母亲,但他问不出口。
现在,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已经无力阻止了。
“不败翁”等人,各有各的表情,看来各人的反应不尽相同!
怪人又开了口。
“孙飞燕,作的孽够多了,百死不足偿其事,你还要继续下去么?你可知道当你的真面目暴露时,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牡丹令主”发出一长串的刺耳笑声,道:“江湖中不是杀人便是被杀,我不在乎!”
怪人道:“天纲恢恢疏而不漏,你当真至死不悟?”
“牡丹令主”道:“陈延陵是你出来,还是我们进去?”
怪人道:“再告诉你一次,陈延陵早死了!”
“牡丹令主”高声道:“我不信,你不敢承认是陈延陵,那你是谁?”
怪人嘿嘿一笑道:“老夫黑谷之主,因卫道而现身!”
陈家麟困惑极了,假使谷中怪人真的是师父还魂,照“牡丹令主”的口气,毫无夫妻之义。
看来问题不单单在于“百人冢”血案,另外还有原因,一个要算帐,一个说卫道,到底是什么蹊跷呢?
当然,死人不会复活,师父不会从湖底再爬起来,怪人的真正来历是什么呢?
自己满腔热望而来认母,想不到全不是那回事。
她不爱母亲,是师母总不假,看情形双方都怀杀机,自己该采什么立场?
心念之中,忽地感觉自己体内又起了奇异的变化,伤痛逐渐消失,内元又源源复生,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事。
这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为什么?
他不遑去追索原因,就站立之势,暗自运功,希望能迅快恢复功力。
“牡丹令主”突地冷笑了一声道:“我有办法证明,东方尊者请入谷攻他几杖!”
“血神”东方宇略一迟疑,横杖入谷。
陈家麟有心要阻止,但功力未复,想到怪人的能耐,“血神”决伤不了他,是以又定下心来,加速行功。
场面在“血神”举步之际,顿呈无比的紧张。
在场的高手中,只“不败翁”领敎过怪人的功力,他到底是败不败,只他一个人心里明白。
“血神”的杖上功夫,并不亚于“不败翁”的拿力。
所有的人,两眼全睁得很大,不败翁”的河东狮,一向喜欢哓舌,现在因有门主在场,她不敢发威了。
“血神”迫近到了出手的位置,怪人依然兀坐不动。
所有的人在刹那之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血神”一话不吭,手中藤杖扬了起来。
还人还是没有动静,这情景,更增加了诡秘的气氛。
黑黝黝的藤杖,以泰山压顶之势,朝怪人劈落。
所有的人心弦紧得几乎要崩断,这一杖,即使是块石头也会劈碎,血肉之躯是无法抵挡的。
陈家麟仍旧行功,没有转身,他预料得到后果。
“砰!”地一声暴响,藤杖结实地击中了怪人的左肩部位,怪事发生了,那条藤杖象是击中一个充满了气体的怪东西,竟然反弹回来。
“血神”在谷口众高手惊呼声中,暴退了七八尺。
这的确是惊世骇俗,难道怪人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牡丹令主”脸上蒙着纱巾,别人看不到她脸上的反应,但从她的语调,可以听出她也相当震惊。
“左护法,两位也请试一手!”
“五毒双姝”恭诺了一声,弹身入谷,双双挥袖,发出了她俩的拿手剧毒针砂。
怪人毛茸茸的躯体一晃,闷哼随发,“五毒双姝”所发的毒芒毒砂,全部及袭本身,连带“血神”也遭了殃,三人踉跄奔出。
“血神”唉哼着坐在地上,双姝之一的左怡容,忙为他吸芒疗毒。
所有的人全傻了眼,面上现出了惊怖之色。
“牡丹令主”踌躇了,她早先的判断起了动摇,她相信陈延陵没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功力。
她遣人出手,是想迫怪人出剑?借以判断怪人的来路,但这想法落了空。
怪人哈哈一阵狂笑道:“孙飞燕,你再派手下进来的话,不会再有人活着出去了,你进来,老夫杀不了你的话,从此永封黑谷。”
“牡丹令主”没有作声,她在转着念头。
怪人接着又道:“孙飞燕,你怕死么?既然怕死,又何必在武林中兴风作浪,滥造杀孽,解散‘天香门’,留得残生退隐思过,是你难一的保全生命之道。”
“牡丹令主”冷极地道:“少说废话,不管你是谁,有种的出谷一拼存亡?”
怪人寒声道:“孙飞燕,老求如果出谷,你只有死路一条。老夫还定意要杀你,你单独入谷,老夫与你公平决斗,你胜得一招半式,老夫永封此谷,败了的话,便解散‘天香门’,你敢么?”
“牡丹令主”声音一沉,道:“最后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是陈延陵?”
“不是!”
“那你是谁?”
“你解散了‘天香门’之后会告诉你!”
“很好,可惜你没有机会了!”了字余音缭绕中,一扬手,一个黑忽忽的拳头大的圆球,脱手飞出。
同一时间,“血神”东方宇等齐齐涌身倒弹。
陈家麟栗呼一声:“师母……”
下意识地也跟着弹射三丈之外。
“轰隆!”
一声巨响,有如天崩地裂,烟硝弥漫中,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两旁峭壁悬岩,纷纷崩落。
陈家麟惊魂出了窍,想不到“牡丹令主”早预备了这一招杀手。
令人颤栗的声音静止了,谷口已被乱石封闭。
“牡丹令主”笑了,笑得很疯狂。
怪人,无疑地不被炸碎也被活埋了,这结局是陈家麟做梦也想不到的,以怪人的能耐,他真逃不过这劫数么?
如果怪人真是师门长辈,这实在是一幕惨剧,“牡丹令主”的手段够毒辣。
这幕师门惨剧算完了么?
不!还有“失心人”姐弟,从断剑,绝招、以及“失心人”露过的口风,与师门定有渊源。
怪人被炸死,他姐弟不会善罢甘休,而他姐弟的身手,可列上上之流,未来情况的演变的确难料。
师门的谜底,师母定可掲晓。
心念之中,转面向“牡丹令主”道:“师母,弟子请问一件事!”“牡丹令主”冷冷地道:“什么事,你问吧?”
陈家麟定了定神“道:“在师母的想象中,谷中怪人可能是什么
来路?”
“牡丹令主”道:“这句话我正要问你?”
“弟子不知道!”
“你会不知道?”
“弟子委实不知道,不敢欺瞒师母。”,
“牡丹令主”冷哼一声,以一种异样的声调道:“我仍然认定他是你师父,故意装作那不人不兽的怪模样。”
陈家麟乘机廹问道:“如果师母认定他是师父,为什么要用霹雳弹对付他。”
“牡丹令主”冷酷无情地道:“理由很简单,我不杀他,他必杀我!”
陈家麟打了一个冷噤,道:“师母与师父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解的……”
“牡丹令主”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这话不该你问,你说,他到底是不是陈延陵?”
陈家麟显得很激动地道:“不是,师父早已辞世,是弟子亲自落葬的!”
“牡丹令主”沉默了片刻,点头道:“这话也许可信,你眼里缺少仇恨与悲愤之色,证明他不是你师父。可是也许不可信,因为一个功力高深的武林健者,除非遇到了意外,否则不会轻易倒下的。”
这话说的极合情理,不由陈家麟不佩服她的心思,但夫妻之间,会闹到生死不兼容,是什么原因呢?
其中定然有极可怕的因素。
照她的表现,她不会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师父当然也不是父亲,那“长舌太公”的话,是如何说起的呢?
心念之中,又道:“弟子请问,师门一脉,到底有多少人传流下来?”
“你师父没对你说过?”
“没有,师父生前,从来没吐露过师门的情况!”
“那我告诉你,你师父是一脉单传,现在除了你再没别人。”
陈家麟大感震惊,既然师父是一脉单传,那自己先前的推测便完全错误了,可是断剑招之谜,如何解释呢?
“失心人”施展师门绝招“万方拱服”,比自己还要精到。
谷中怪人不但指出了这招一向认为天衣无缝的剑法的破绽,而且还指示了自己弥缝之道,使这招剑法成为十全十美,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惘中。
“牡丹令主”缓缓开口道:“陈家麟,现在该我问你,那冒充‘渔郞”,毁令杀人的是谁?”
陈家麟一窒,道:“他叫‘失心入’,弟子也不知道他的来路。”、“牡丹令主”从鼻孔里冷“嗤!”出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
巧言掩饰,还是说实话吧?”
陈家麟道:“弟子说的全是实话!”
“牡丹令主”冷笑数声,道:“我再问你,你屡次伤我门下,处处为敌,抗令逃婚,为了什么?”
陈家麟期期地道:“杀人是被迫,逃婚是不得已!”
“答得好,说出理由来?”
“弟子……不敢忘师训,永不背正义二字。”
“很好的理由,很冠冕的话,现在你听清楚,过去,我下令手下不许与你为敌,必要时还保护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陈家麟道:“弟子不知道!”
“牡丹令主”冷漠地道:“现在可以告诉你,是想要从你身上追出你师父的下落,所以你几次该死而没死,现在已经没有保全你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