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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苍头极快地旋向侧方,看样子身手还不赖。

“神剑手”呼地站起身来,当门而立,只见来的是个蓝衣蒙面书生!

身旁随着一个俊秀的少年,蒙面书生不怎么样,那少年的目光,却使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

他看得出,少年眸中的那份怨毒,几乎凝固成了形。

“血手少东”静静地坐着没动,有点隔岸观火的味道。

“神剑手”微一抱拳道:“朋友寅夜光临有什么指敎?”

陈家麟冷冰冰地道:“在下受一位朋友之托,来向阁下讨点公道!”

“神剑手”面皮动了动,道:“受何人之托?”

陈家麟道:“打雁客郝锦,也就是这座武馆的主人!”

“神剑手”脸色大变,栗声道:“有心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家麟寒声道:“姓吕的,你杀人夺馆,鸠占鹊巢,不该付出公道么?告诉你,正义两个字是不能抹煞的,杀人者死,是武林中的铁则。”

“神剑手”哈哈一笑道:“有心人,你算老几,公然敢上门寻事?”

陈家麟道:“听说阁下是北方武林第一剑,照你阁下的作为,该死得像条狗,不过……在下一向行事不愿亏了武道,特别许你拔剑自卫,出来吧!”

步声杂踏中,十几条人影涌到院子里,散开站立。

陈家麟连头都不回,低声向郝小宝道:“小宝,你站远些,静静地看!”

郝小宝依言退到侧方两丈之外的走廊,背柱而立。

“血手少东”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缓缓起身出厅,站到郝小宝身边。

陈家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神剑手”举步出了厅门,先向“血手少东”道:“少东稍待片刻,我们还要继续谈买卖?”

“血手少东”冷冷一笑道:“当然,如果阁下还能活的话。”

这句话答的很扎耳,“神剑手”口角微微一咧,转过面来,道:“有心人,这位小友是谁,说明白了以免误会?”

陈家麟冷声道:“他么,小孩子好奇,要跟了来见识见识,他听信人言,心黑的人血是黑的,想亲眼证实一下。”

“神剑手”气得双目发了红,阴森森地道:“别光耍嘴皮子,我没这多工夫,拔剑吧!

话声中,先掣出了长剑。

陈家麟缓缓拔剑。

“神剑手”一见对方兵刃,登时面色大变,连退两步,道:“断剑,你是‘渔郎’?”

陈家麟冷漠地道:“在下‘有心人’!”

“神剑手”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他的一干手下,也人人色变。

“神剑手”面皮连连抽动好半晌,才迸出一句话道:“你如果是‘渔郞’,我便不与你斗?”

陈家麟沉声道:“在下的断剑,不见血不回鞘,不斗也可以,你自己了断吧!”

“神剑手”激越地道:“我不是怕你,只是……”

陈家麟接口道:“只是怕死,对么?”

“神剑手”栗声道:“别迫人太甚……”

陈家麟口角一披,道:“不是迫你,是要杀你,在下出手一招,你能不死便算活定了!”

这话口气之大,真是世上少有,“神剑手”被誉为北方武林第一剑,难道真的连一剑也接不下?

“神剑手”心意一转,道:“只一剑,这是你自己说的?”

陈家麟道:“当然,一剑足够了,凭你还没资格要在下发第二剑。”

“神剑手”一振腕,亮开了门户,道:“请吧!”

心里却在想:“凭我‘神剑手’,不信接不下你一招,江湖中还没有一剑就能使我认栽的,我只守不攻,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断剑斜斜扬了起来,剑身映着灯火,泛出栗人的寒芒使人心里发毛,场面在陈家麟扬剑之间,骤呈无比的紧张,杀机也随之浓炽起来。

所有在场的,全摒息而观。

空气紧张得令人鼻息皆窒。

剑芒闪处,陈家麟出了手。

在场的只觉眼花一阵缭乱,接着是数声金铁交鸣,也是那么一刹那,场面便静止下来了。

陈家麟缓缓收剑,后退数步,他说过只攻一招,不出第二剑。

“神剑手”仍站在原地,手中剑虚虚下垂。

他的手下们齐齐舒了一口气。

郝小宝见这情况,知道报仇无望了,激动地叫了声:“大叔!”

“血手少东”淡淡地道“孩子,你看见么,黑心人血,仍然是红的!”

随着“血手少东”的话声,只见“神剑手”上身冒出了红,鲜艳而刺目,迅速地掩盖了那袭锦衣的花纹。

场中起了惊呼,就在惊呼声中,“神剑手”缓缓栽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郝小宝的两眼睁得好大,两颗泪珠,从眼角挤了出来,身躯在较簌簌发抖。

“血手少东”大声道:“生意人不淌这浑水,区区该走了!”

他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对别人说,随着话声,他闪电般掠起身形,越屋而去。

那些“天香门”弟子,发一声喊,围了过来。

陈家麟冷厉地道:“死一个嫌不够么?”

这些手下,敢围上前是一种本能上反应,陈家麟这么一说,全窒住了,到这时,他们才感到惊怖,谁也不敢上前送死。

陈家麟接着大声道:“现在通通滚,回报你们主人,永不许侵犯这郝氏武馆!”

郝小宝含在眼角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清秀的小脸上,一副无比激动之情,虽然他没有亲手刃仇,但已亲眼看到凶手倒地。

蓦在此刻,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怎么回事,门上会没有人,总监察驾到……”

陈家麟一听,声音极熟,倒是不知道所谓的总监察是谁?看样子派头不小。

那一干“天香门”弟子,闻声全奔了出去。

陈家麟心意一动,忙掏出一些散碎银两,走过去塞在郝小宝怀里,道:“小宝,这是你的家,门路你一定熟悉。你现在马上从后门出去,投奔你大师兄,以后看机会再回来,快走,不能让对方知道你的底细……”

郝小宝激动地道:“大叔,我要跟您……”

陈家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成,你快离开,迟就来不及了!”

“大叔,您……”

“快走!快走!”

郝小宝转动着眼珠道:“大叔,我还没谢您代报血仇……”说着跪了下去。

陈家麟一把拉起他来,急声道:“小宝,快走,记住我告诉过你的话,别走江湖路,去!”

我完推了他一把。

郝小宝万分不情愿地道:“大叔,我……我以后还要找您……”

陈家麟道:“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快走!”

郝小宝深深注视了陈家麟一眼,绕过厅侧疾奔而去。

陈家麟吐了口气,心念电转:“自己是留下还是离开。留下,免不了又是一场干戈,离开,自己曾说过要为郝小宝收回这座武馆,不能言而无信……”

心念未已,一条娇俏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于艳华,他不由呆了一呆,刚才大声嚷嚷的原来是她,怪不得声音如此熟悉。

于艳华目光一扫,急声道:“你赶快走!”

虽然陈家麟改了装束,还蒙着面,但他的身形体态,对她是太熟悉了,她一眼便辨清无讹。

陈家麟一时之间,反而说不出话来。

于艳华再次道:“渔郞哥,快离开,求求你……”

陈家麟澈动地道:“为什么?”

于艳华回头张了一眼,迫促地道:“人家是奉了主人之命,特别来对付你的。”

陈家麟道:“人家,谁?”

于艳华顿足道:“唉呀?你……真是,急死人,是总监察左秋生,从贵溪赶来,本来是要到怀玉山,谁知道你会在这里,你……又杀了人……”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既然专程来找我,我何必逃避!”

一个深沉的声音接口道:“对,这才像个真正的武士,于头领,你未免太过于替别人担忧了!”

于艳华面色惨变,幽怨地扫了陈家麟一眼,退到了侧边,一条人影,自暗影中闪现,好整以暇地上阶沿。

赫然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长相不俗,可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一身文士装,不带兵刃看上去,决不类江湖人。

陈家麟手中仍提着断剑,冷声道:“尊驾便是总监察左秋生?”

左秋生双手一拱,面带微笑,极有风度地道:“不敢,正是区区,少侠想来便是‘渔郞’了?”

陈家麟自知对方已听到于艳华的话,难以隐瞒,坦然应道:“不错!”

口里说,心里却在想,表面上看来,这姓左的不象是邪恶之辈,怎地也加入了“天香门”。

总监察位份不低,必有过人之处,看他一表斯文,是真人不露相么?

左秋生扫了地上的“神剑手”尸体一眼,还是很平和地道:“少侠人中之龙,真是幸会!”

陈家麟见对方如此态度,当然不便变脸,淡淡地道:“阁下直说来意吧,在下不惯虚文?”

左秋生抚了抚颔下长髯,打了个哈哈道:“陈少侠,今夜在此地可,说是不期而遇,免了区区一番跋踄,区区奉门主之命,请少侠前去一晤!”

陈家麟,道:“在下也正有此意,要见贵门主。”

左秋生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

于艳华的面色很难看,连连向陈家麟以目示意,但陈家麟却不看她。

左秋生跟着又道:“陈少侠既是这么说,其余一切免谈,明晨一早便动身,如何?”

陈家麟点了头,心想,就如此随对方去见母亲也好。

心念之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真气迅快地下沉,不由大惊失色,直觉地感到情形不妙。

出于一种本能上的反应,断剑倏地扬了起来……

也就在这动念的瞬间,左秋生暴笑一声,双掌闪电般挥出,于艳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陈家麟的断剑也告攻出,但真气涣散,劲势不及平常的三成。

“砰!”然巨震声中,陈家麟口血飞迸,连连踉跄倒退。

于艳华不顾一切,上前把他扶住。

陈家麟目眦欲裂地道:“姓左的,你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左秋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陈家麟,主人对你可说仁至义尽,你仍然执迷不悟,一而再地与本门敌对,今晚便是你的末日!”

说完,上前抓下了陈家麟的蒙面巾。

陈家麟怨气冲顶,但也相当骇异,不见对方动手,真气怎会涣散?他想反击,但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那些手下人等,到这时才纷纷现身。

左秋生摆了摆手,道:“你们先料理吕舵主的后事!”

说完,又朝于艳华道:“于头领,现在由你当场执行!”

于艳华娇躯一颤,栗声道:“由……卑属执行?”

左秋生似乎不象是在下令杀人,还是面带笑容,极有风度地道:“不错,这是命令,点他死穴吧,这是主人最后的德意,赏他全尸!”

陈家麟心神俱震“哇!”地呛出了一口鲜血。

“牡丹令主”真是自己的母亲么?

如果是,她为何派人杀自己个亲生骨肉,难道她已人性尽失!

俗语说,虎毒不食儿,难道人还不如兽?

左秋生接着又道:“于头领,本座知道你过去对他曾有一段情。

刚才你竟然摧促他逃走,还泄露了秘密,这种行为是叛逆的,低本座不拟追究,快动手!”

于艳华暗地咬了咬牙,沉声道:“总监,主人并没明确下令要杀他?”

左秋生道:“主人指示要本座便宜行事,必要时带尸体回去。”

于艳华鼓足了勇气道:“现在他已经丧失了抵抗力,不能解释为必要……”

左秋生不愠不火地道:“于头领,希望你不要因了私情,一错再错,抗命的罪名是不轻的?”

此际,那些手下弟子,已经把“神剑手”的尸体抬了下去,不奉命令,不敢在现场逗留,厅门口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抗命的大帽子一压,于艳华芳心大乱。

她想救陈家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好办法。

同时,她刚见陈家麟时所说的话,被左秋生听了去,等于被搯住了脖子。

如果公事公办,她已经先犯了门规。

而且主人明令她不许再与陈家麟有情感上的行为,犯了规,门主不会轻恕,但,她能下手杀害她心许的人么?

考虑了半晌,把心一横,打出了最后一着棋子,沉声道:“总监,卑属并非是顾及私情,主人是他师母,曾下令尊他为少门主,所以……”

左秋生被这几句话说动了,点点头,道:“好,把他带进厅里,吩咐小子们立卽准备一辆车,我们连夜上路!”

于艳华把陈家麟扶进厅里坐下,她什么也不敢说。

只用目光深深望了陈家麟一眼,这一眼,已足够说明她的关切与没奈何,她姗姗出厅离去。

左秋生自顾自地在上首椅上落座,和悦地笑了笑,道:“少门主,适才多得罪,出手是不得已,因主人严命在身。至于要于姑娘动手,只是开开玩笑罢了,希望你别见怪。往后为了主人的雄图大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正长,我们今夜动身,大约三天便可见到主人。”

陈家麟困惑了,他无法了解左秋生是属于那一类的人。

从表面看他风度十足,一派儒雅,毫无江湖人的积习,从见面到现在,他没有半句恶语相向。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便不会加入“天香门”,否则的话,他便是城府极深的养虎,那就太可怕了。

除了见面一揖,他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到底他是用什么阴损手法使自己丧失功力的呢?

母亲特别派他来对付自己,不用说他定有过人之处。

经过这几年来的险恶风浪,陈家麟学会了思想,冷静地去分析一个人,经验告诉他,眼睛最会欺骗人。

单凭看,绝对无法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仔细一想,他有些明白了。

自己不死,便免不了有机会碰在一起,他怕自己报复,所以托词为他自己留地步,刚才他要于艳华下手是认真的。

心念之中,冷笑了一声,不接他的腔,慢慢地把断剑抽回鞘里。

左秋生接着又道:“少门主,你的功力暂时受制,但不伤身,待到了地头,区区马上替你解去!

陈家麟别不住好奇心,脱口道:“尊驾是用毒么?”

左秋生摇头道:“不是毒,区区一向反对用毒……”

说了半句便顿住了。

陈家麟紧迫着追问道:“那是什麽功方?”

左秋生含糊地道:“这个……是区区练就的一点雕虫小技,发时无形,不值一提的。”

很明显的,他不愿说出来,这一类独门武功,江湖人视之为最大秘密,不轻易透露的,陈家麟心想,自己实在是多此一问。

左秋生起身道:“少门主请宽坐片刻,区区得去看看吕舵主的后事处理情形!”

说完,极有礼数地拱了拱手,才沉着地举步出厅。

陈家麟抹去了口边血渍,暗忖:“自己被押解着去见母亲实在心有未甘,但禁制不解,为之奈何?”

忽地,他感觉到内元有再生的迹象,试一运功内力果然源源而生,不由大感骇异,是禁制自解了么?

不可能的。

莫非左秋生有意要纵放自已,但他是“天香门”总监察奉命为自己而来,他没理由这样做,否则他将如何回令。

可是,如果不作这样解释,如何说法昵?

上次被“不败翁”掌力所伤,不治而愈,自己是在昏迷状态中,有可能是暗中被人救治,而现在眼睁睁的这奇事发生,的确是不可思议。

于是,他乘机努力运功,没多久,功力尽复。

左秋生还不见回头,他疾转着念头:“现在功力已复,左秋生的邪门功力,自己无法抵挡。除非出其不意,一剑把他击杀,使他没机会施展,但杀了左秋生,母子之间将更成水火不容的局面。如果假作受制,让他押解回去,岂不被人看扁,不如暂且脱身,照‘血神’的约定,半月之内赶到南昌见母亲,这不失是上策。”

心念一决,他立即采取行动,出厅越屋飘然而去。

左秋生回到厅内一看没人,不由呆了,在他独门手法所制之下,还会脱走,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于艳华来到厅外,高声道:“总监,车准备好了我们何时动……”

下面的话吗住了,她发现厅内已失去了陈家麟的影子。

左秋生冷冷地道:“于头领,人呢?”

于艳华惊声道:“人,发生了什么事?”

左秋生道:“是你把他放走么?”

于艳华芳心大慰,看来陈家麟是真的脱身了,但表面上她装着十分骇异的样子,栗声道:“他逃走了么?”

左秋生本来没把握认定人是她放走,只是想诈她一句而已,当下沉着脸道:“不错,人失踪了,于头领真的不知情?”

于艳华道:“不是总监亲自看住的么?卑属与秘舵王管事去备车,现在才完毕……”

左秋生有些懊丧地道:“本座因为去指示处理吕舵主的善后,离开了片刻,奇怪,本座的独门功夫,无人能解,怎会走脱呢?”

顿了顿,又道:“莫非他有外援,乘机把人劫走?”

于艳华移步入厅,期期地道:“有这可能!”

左秋生道:“我们暂时留下,他会回来。”

于艳华不解地道:“为什么?”

左秋生道:“他被本座独门功力所制,没有人解得了。如果不由本座定时替他疏导经脉,三日之后,便成为废人,功力永远不能恢复,所以我断定人会被送回来。”

于艳华本来放落了的心,又悬了起来。

如果陈家麟不知道后果,或是不肯回头,三日之后,功力尽废,这岂不等于要了也的命?

心念之中,道:“总监,他如果被人救走,这一会儿工夫也不会走多远,要不要出动舵里弟子们,到店栈通衢去搜査一番?”

左秋生略一沉吟,道:“可以,你去传令吧!同时你也参加行动,听说他来时曾带了个孩子,一并注意追査,否则这一趟白跑,回去也难以向主人交代。”

于艳华恭应了一声,转身迳去。

左秋生在于艳华走后,也悄然离开武馆。

陈家麟并未离城,他叫开了一家小客栈的门住了下来。

孤灯明灭,夜已深沉,他想起自己离奇的身世,无法入眠?如果真的是个身世不明的孤儿,倒也罢了,现在身世一明,反而更加痛苦。

他想不透为什么父亲至死不肯透露自己是他的儿子,一直维持着师徒的名份,这是为什么?

母亲也以师母自居,这又为什么?

她现在声为江湖中最恐怖的门派“天香门”之主,黑白道闻“牡丹令主”之名而丧胆,她顾虑什么?”

“草头郞中”从“长舌太公”那儿得到的秘辛是否可靠?

父母亲是为了“百人冢”血案而分手,母亲却想在自己身上逼出父亲的下落,目的又为什么?

记得在被迫与“武沐仙姬”成亲之夕,自己曾说出了父亲的死讯,母亲的反应令人莫测,似乎毫无夫妻之情,为什么?

要劝母亲解散“天香门”,洗手江湖,这愿望能实现么?

以她这些年来的作为,要实现这愿望,实在是太渺茫。

他不敢往下深想,但又不能不想,这实在是件痛苦事?

正在凄苦难释之际,房门上突然起了轻轻的叩击声。

陈家麟心头一动,道:“是谁?”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渔郞哥,是我,请快开门!”

陈家麟大感意外,于艳华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当下忙下床拉开了门拴,于艳华塞门而入,随手又把门掩上。

陈家麟困惑地道:“华妹,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于艳华闪动着异样的眸光,把陈家麟看了又看,道:“你好像没事了?”

陈家麟点了点头,道:“是的,没事了,华妹坐下来再谈!”

于艳华挨着椅子坐下,但两眼仍没离开陈家麟的脸,秀眉微蹙道:“现在全城还在搜査你……”

“你也是?”

“那是当然的,渔郞哥,是谁救你脱身的?”

“没有谁,我自个儿离开的!”

“左秋生的‘九玄阴煞’,无人能解,你怎会……”

“我也百思莫解,身上的禁制会自动解除。”

“唔!有这样的怪事……一定有高人暗中援手。”

“可是我什么也没发觉,对了,你说的什么‘九玄阴煞’,对方是何时下手的?”

“这邪门功力发时无声无形,他是在见面向你拱手时暗中发出的。”

“哦!华妹,你怎么找到我的?”

“误打误撞,几个店伙在聚赌,替你开门的那一个输了钱,口里直抱怨,说是手气本来很好,被你这一撞魂,夜半投宿,使他转了霉运。”

陈家麟笑了笑,道:“这真是妙极了!”

于艳华一蹙额,道:“渔郞哥,你先后毁了本门不少高手,主人十分震怒,非要抓到你不可,你最……好是避避风头……”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陈家麟不假思索地道:“不,我正要亲自见她!”

于艳华惊声道:“你要见我们主人,岂非自投罗网?”

陈家麟苦苦一笑道::“事情总是要解决的,逃避不是办法。”

于艳华道:“可是……主人正在气头上,说不定会对你下绝情?”

陈家鳞道:“谅来迩不至于,华妹,何处可以见到你们主人?”

于艳华抑低了声音道:“为了黑谷怪人的事,主人现在坐镇‘花月别庄’,亲自指挥对付。”

陈家麟剑眉一紧,道:“她为什么要对付黑谷怪人?”

于艳华道:“我也不大清楚,从侧面听到的线索,似乎是为了断剑的事!”

陈家麟的情绪开始激动了,问题还是在谜一般的断剑,他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苦想……

于艳华也缄上了口,但水样的眸光,却不停地在陈家麟面上打转,粉腮在不停地变幻,芳心一片凄苦。

因为坷坎重重,她不能爱其所爱,可是这份情却是抛不掉,甩不开,愈是得不到,便愈想得到,于是,也就愈苦恼。

蓦在此刻,窗棂上忽然吹入一股怪风,把灯火吹灭了。

两人双双大吃一惊,陈家麟栗声道:“何方朋友光临?”

一个极耳熟的声音道:“别问,你俩赶快到床后的壁橱里躲一躲,快些!”

陈家麟大是骇异,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是好?

窗外的声音又道:“快呀!左秋生来了,如果他发现于姑娘在这里,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陈家麟听出是“血手少东”潘文的声音,他是在自己杀了“神剑手”吕坤之后离开武馆的,谅来不致有什么恶意。

于是一拉于艳华的手,双双缩入床后的壁橱中,拉上了橱门,静待下文。

窗门轻轻开啓,“血手少东”进入房中,迅快地褪下外衫,躺在床上,他刚刚躺好,房门已被推开。

他故意翻了个身,道:“小二哥,天亮了么?”

来人,正是“天香门”总监察左秋生,只听他冷冷开口道:“天还没亮,你俩还可以继续温存。”

火光一亮,桌上的灯重明。

“血手少东”翻身起坐,惊声道:“你是谁?”

左秋生也同时惊呼道:“你是谁?”

“血手少东”披衣下床,瞪着左秋生道:“阁下找错了门吧!”

左秋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是尾蹑于艳华而来的,在他的想法,陈家麟突然失踪,事出离奇。

而于艳华曾与陈家麟曾有过一段情,盯踪女的,说不定就可找到男的。

他亲眼看见于艳华进入这家客栈,为了稳拿,他没立即进来。

呆了一会,才进入店问明白了店家,的确有个蓝衫书生,住在这间客房,现在人却变了。

“血手少东”故作姿态道:“阁下衣冠楚楚,想来不是等闲之辈,怎会乱闯人家房间?”

左秋生作了一楫,讪讪地道:“朋友,失礼之至,请问如何称呼?”

“血手少东”道:“在下潘文!”

左秋生双睛一亮,惊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潘少东,太巧了,区区正有事要找你!”

“血手少东”故意一怔,道:“阁下是……”

左秋生自己拉椅子坐下,道:“我们慢慢谈,少东也请坐!”

“血手少东”整理好了外衫,在另一边的椅上落坐。

壁橱里,因为空间太小,陈家麟与于艳华紧紧挤做一堆,肌肤相接,鼻息互传,一种本能上的反应,两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于艳华索性把螓首埋在陈家麟胸前,闭上眼,享受这微妙的一刻。

陈家麟是个守礼人,虽然从前他曾拥抱过她,但自了解双方无法结合之后,心理上便划了一道界限。

所以,他不敢放肆,两只手动都不敢动。

两人都不开口,事实上也根本不能开口,只有让这微妙的情况持续下去。

静静地,彼此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于艳华沉醉了,她完全没有听橱外在谈些什么。

她只在想这机会太突然,也太美妙,她多希望陈家麟用手抱住她,她想,就这样拥抱着,永远这样……

她的心跳得愈来愈剧烈,香汗也焊释而下,女人,是要比男人更敏感些。

陈家麟因为持正,外面的谈话分了他的心,所以反应便大见和缓。

左秋生徐缓地开口道:“区区自我介绍,姓左名秋生,‘牡丹令主’座下总监察。”

“血手少东”惊异地望了他一眼,欠身道:“左总监,失敬,失敬!”

左秋生沉着地,极有风度地正色道:“潘少东,误打误撞地碰上了实在是太巧,我们说话开门见山,听说你已经与敝同门吕坤接过头?”

“血手少东”道:“是的,因为发生了意外,所以在下只好离开。”

左秋生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关于那一桩买卖,谈判的结果如何?”

“血手少东”道:“不合原则,没有谈成!”

左秋生披了披嘴,道:“潘少东,五千两赤金不算少数,一生可吃着不尽了……”

“血手少东”道:“总监误会了,在下说的不是价钱问题。”

左秋生道:“那是什么?”

“血手少东”道:“照本号的规矩,必须要先明白货品的来龙去脉,然后才决定接与不接。总监定然也知道,生意人将本求利,本钱不足是不敢接大笔生意的,蚀了老本是小事,砸了招牌可不得了。”

左秋生笑一笑,道:“少东满口生意经,但区区是外行,只知道挂了牌,大小买卖都得接。主顾出得上价钱,贵方只管买卖,至于货品来路,那是敝方的秘密,恕未便奉告。”

陈家麟在橱里大感困惑,不知他们谈的什么生意。

当然,与“血掌柜”交易,除了杀人,没有别的,于艳华可能知道,但此刻却无法开口相问。

于艳华紧靠在陈家麟怀里,整个的沉醉了,她几乎忘了置身何地。

“血手少东”道:“总监,要人头容易要活口很难……”

左秋生道:“当然,若非如此,便不会找上贵方了!”

“血手少东”道:“原则上,总监必须说出黑谷怪人的来路,至于目的,敝方不过问。”

陈家麟心头大震,母亲竟然派人与“血掌柜”打交道,买黑谷怪人的活口,这是为什么?

照自己判断,黑谷怪人是师门一脉,应该予以阻止么?

据于艳华透露,母亲坐镇“花月别庄”,亲自策划对付黑谷怪人,这中间会有什么文章?

左秋生依然很沉静地道:“潘少东,刚才你谈到招牌的问题,敝主人业已有了指示,如果贵方拒绝这桩买卖的话,只好请贵号收起招牌。”

“血手少东”打了个哈哈道:“左总监,贵方不能迫敝号记破坏规矩?”

左秋生近乎仗势凌人地道:“言止于此,多谈无益,少东可以作一选择,看是接还是收招牌?”

“血手少东”略作沉吟,道:“容在下禀明家父,再作答覆如何?”

左秋生道:“这可以,不过……希望在五天之内答覆,过时便算取消交易?”

“血手少东”道:“可以,不过在下也有声明,如果生意不成,敝号可不那么容易便收招牌。”

左秋生声音一冷,道:“那就走着瞧吧,区区希望贵方深加考虑,告辞!”

说完站站起身来,仍然不失礼数地抱了抱拳,才出门离去。

陈家麟轻轻准了于艳华一把,道:“华妹,我们可以出去了!”

于艳华“唔!”了一声,象是被人从好梦中惊醒似的,极不情愿地坐直娇躯,陈家麟推开橱门,双双钻了出来。

“血手少东”笑着道:“陈老弟,委曲了!”

陈家麟面上一热,讪讪地道:“兄台怎会适时而至?”

“血手少东”道“区区正巧也投在这店里,所以插上了一手!”

陈家麟道:“原来兄台到郝氏武馆与‘神剑手’会晤,是为了谈交易?”

“血手少东”点点头,道:“是他们找上门,不能不理。”

陈家麟沉吟着道:“兄台对于这桩交易,准备如何应付?”

“血手少东”道:“这得与家父商量后才能决定。”

陈家麟道:“依在下愚见,这桩买卖最好是不做!”

“血手少东”眉毛一扬,道:“为什么?”

陈家麟道:“兄台是生意人,当然是有眼光的,在下不必晓舌,做了……恐怕血本无归。”

“血手少手”哈哈一笑道:“多承关切,天快亮了,区区告辞!”

话声一落,目注于艳华道:“于姑娘还是早离此地为上,待久了恐怕不便。”

双手微微一拱,举步出房。

陈家麟目送“血手少东”离开,然后向于艳华道:“华妹,他说的对,如果他们发现你待在这里,真的会惹麻烦……”

于艳华幽幽叹了口气,樱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地注视了陈家麟一眼,凄凉地笑了笑徐徐转身出房。

她真不愿离开他,但非离开不可。她不愿说再见,因为情势所迫,两人结合无望,见一次面,便加深一层痛苦。

她走了,默默地离开了。

陈家麟也没开口,只是心头笼上了一层怅惘,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明白,如果他只要略表露情感,后果便不堪收拾。

因为她是受命于人的人,丝毫自主的权利也没有,她与他见面,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窗棂透进了蒙浇的白色,灯光黯淡下去,赶车的客人,已开始在走动。

陈家麟又躺回床上,他决定到“花月别庄”去见母亲。

走在通往“花月别庄”的路上,陈家麟不禁想起了与“失心人”阻止“玉笛书生”到别庄下聘的一幕,他是因此而重新踏入江湖的。

他的面上,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苦笑,他想:“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失心人”来做这件事。

“武林仙姬”既然对自己无意,索性要她嫁给‘玉笛书生’岂不甚好,难道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她,还是因了与她曾拜过花堂的缘故?

这太可笑了,当初拜堂,是在被迫的情况下做的,两人并无夫妻之实此去与她见了面,岂不尴尬。……

他又想:“如果‘鄱阳夫人’与母亲一当初为何逃婚该如何答覆?”走着,走着,“花月别庄”在望,他的心里像有把火在烧。

在这一长串的岁月里,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孤儿,世间没有半

个亲人。

现在忽然有了母亲,该是多么令人欢欣的事,可是,母亲却是武林中所公认的恐怖女魔。

两度见面,她为什么不认这个儿子?

她是舍不得放弃图霸武林的野心梦,又怕因“百人冢”血案连累了儿子,而出此下策么?

她不择手段要对付黑谷怪人,如果说黑谷怪人是师门一脉,彼此间应该无仇无怨,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怕师门的人阻止她的疯狂梦想,而要先发制人么?如果是这样,未免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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