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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日头西偏,光线带着血色,染红了荒郊野地。

蓦地,陈家麟感觉怀里的人在扭动,他大吃一惊,以为是错觉,低头一看,只见“武林仙姬”的双眸睁开了,闪动着坐的火焰。

奇迹,这真是奇迹,她竟然复活了。

完全想不到的意外,太大的惊喜,使他说不出话来,口唇在剧烈地发颤。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令人无法置信的事。

在刹那之间,他的脑海反而成一片空白。

“武林仙姬”转动着使人沉醉的目芒,她终于开了口:“姐夫,怎会是你?”

陈家麟颤声唤了一声:“芬妹!”

他依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武林仙姫”长而弯的睫毛闪动了一下,幽幽地道:“我不是死了么?姐夫,你救了我?”

陈家麟期期地道:“芬妹,我完全想不到……你会死而复活。”

“武林仙姬“闭了闭眼,道:“我记得……我是被‘冷面怪客’带走,怎么……”

陈家麟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道:“是的,芬妹!”

想了才又接下去道:“是我……把你留下来,因为……我看你不成了,奇怪,你怎会不治而愈?”

他仍没放松他的手,紧紧地搂着她,心贴着心。

“武林仙姬”轻蹙着峨眉,思索了一阵子,道:“也许是‘牡丹令主’没存心要我的命,下手时留了分寸?”

陈家麟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目前只有这个解释。”

停了停,又道:“芬妹,你觉得身上怎样?”

“武林仙姬”道:“好像内元已经恢复了六七成!”

陈家麟突地想起自己曾有过重伤自愈的经验。

最近一次,伤在大母“牡丹令主”的“丧元指”下,自份必死,结果又神奇地死里逃生,这是什么原因?

如果说,自己身上有某种天生的异禀,但陶玉芬没有,怎么也会发生这种事呢?

“武林仙姬”玉靥突地一红,道:“姐夫,你……你的心好热……”

陈家麟不由一怔神,胀红着脸道:“芬妹,你说什么?”

“武林仙姬”垂下了眼皮,似乎不敢看他,口里娇羞不胜地道:“姐夫,好像你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热力,传到……我的身上,很热,你……是以你的内元助我么?”

陈家麟惊异地道:“我……没有呀?”

他想不透这道理,奠非自己身上真的有某种天赋奇能,不但能救自己,也能救别人?自己如此楼着她,奇能隔体而传……

“武林仙姬”扭动一下娇躯,道:“姐夫,我要起来!”

陈家麟面上一阵热辣辣,赶紧松开了手,“武林仙姬”翻身坐在他旁边,夕阳廻光中,她那美得不能再美的面庞,越发的眩目了。

本能上的反应,他不禁有些意马心猿,他记起了师弟“失心人”的话:“你们已经拜过花堂,定了名份……”

他的脸发红,心在跳,下意识地瞟了她一眼,又想起已成“花月别庄”之主的封大娘曾提出同样的条件,自己也答应了她。

这该如何是好?

两人如此的肌肤相亲,今天是破题儿第一遭。

他又想到如果不是发生这变故,她早已是“花太岁”祝龙的人了,很多事,事后想起来才觉得可怕,他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武林仙姬”像突然记起什么事似的激声道:“姐夫,听说你失踪了,生死不明,怎会……”

陈家麟道:“你听谁说的?”

“武林仙姬”脱口道:“是听我的……”

说了半句,猛省这话不妥,倏又转口道:“是听‘失心人’说的!”

我的,她的什么?

“我的”这两个字,深深刺入陈家麟心坎,他像忽然省悟了,怪不得她对自己从没明白地表示过态度。

原来她爱的是师弟“失心人”,师弟一力要促成自己的好事,这牺牲太大,用心也非常可感。

真相明白,,他却又感到一阵空虚,象是失落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人的本,谁免不了自私,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一个人,如果他说绝无自私之念,那是骗人的。

不过自私有深浅之别,如果能多替别人作想,少替自己打算,这便是难能可贵的了。

到此刻,他才真正的感觉到,自己还是爱她的,这一份爱,只能永远地埋在心底了。

她爱的是“失心人”,而“失心人”是自己的师弟。

“武林仙姬”见他久不开口,幽幽地道:“姐夫,你在想什么?”

陈家麟不期然地面露苦笑道:“我在想……世事白云苍狗,变幻莫测,许多事常常出人意料之外,而且也无法预测。”

他这是有感而发,陶玉芬是否能体会,便不得而知了。

她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也有同感!”

一声马撕,传入耳鼓,陈家麟这才发觉那匹坐骑不知在什么时候起身离开,此刻正在不远处啃着青草,他不自觉地笑了笑,总算没把它累死。

“武林仙姬”忽地又转了话题道:“姐夫,‘失心人’有个姐姐,你是知道的……”

陈家麟大感愣愕,奇怪,在这种时候,她会提出这种问题来?当然,他是忘不了的,但他的确久已没想到那神秘女女了。

他最不能忘的,是她那鬼魅般的身法,那份快法,可以说超出人体的极限。

他没着过她的庐山真面目,仅记得一个糢糊的身影,即使她现在就站在面前,他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失心人”的真面目,他也不曾见识过,他想不透,他姐弟为何如此神秘?

“失心人”是父亲的传人,他姐姐也是么?

他受了伤之后,被带到黑谷石窟,才揭开了彼此的关系,但他没有机会问这些。

现在“武林仙姫”突然提起她来,那是为什么?

心念之间,他淡淡地道:“当然知道,芬妹为何提起她来?”

“武林仙姫”嫣然一笑,道:“姐夫见过她的真面目么?”

陈家麟道:“这倒不曾!”

“武林仙姬”道:“那我告诉你,她是个美人,真正的美人,论才德品貌,我都无法与她比拟,这是实在的,我不骗你……”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咕叽一笑,“武林仙姬”道:“姐夫,你不能打光棍一辈子,总得……”

陈家麟脱口道:“芬妹想做媒?”

“武林仙姬”嗯了一声道:“对了,姐夫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姻缘决不能错过。”

陈家麟道:“人家愿意嫁一个结过婚的男人么?”

“武林仙姬”只差没拍胸脯,以断然的口吻道:“只要姐夫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陈家麟想笑,但他笑不出来,他完全明白她的用心,故意用这方式来表明她对他完全无意。

也许,她认为这做法很聪明,其实很笨拙,至少,依陈家麟的性格,他不会欣赏这一套。

他冷冷地道:“芬妹,好意心领了!”

“武林仙姬”皱眉道:“难道姐夫已经有了意中人?”

陈家麟道:“也许。”

“武林仙姫”偏起头道:“能告诉我是谁么?”

陈家麟随口道:“时辰未到,不便提起,以后再告诉你吧!”

“武林仙姫”把小手指放到口边,轻轻咬了咬,满面狐疑地望着陈家麟,欲言又止,她在考虑他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实。

陈家麟刚才的绮念完全消散了。

她不提双方间的过往,也没问自己的态度,仍称自己为姐夫,居然要替自己做媒,这未免太可笑。

她既然爱上了师弟“失心人”,却又不肯明说,故意打这哑谜,算了,自己也不说破,由她去吧。

沉默了片刻,“武林仙姫”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姐夫,希望你多多考虑我的话,不然,你会后悔莫及?”

陈家麟淡淡一笑道:“我会考虑的。”

“武林仙姬”面色一正,象是很郑重地道:“姐夫,可是……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对‘失心人’提起……”

这句话使陈家麟大感困惑,不解地道:“为什么,这是好事呀?”

“武林仙姬”期期地道:“你不知道……”

她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口来。

陈家麟道:“我当然不知道,知道了就不会问你。”

“武林仙姬”含糊地道:“请你记住我的话,反正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陈家麟没这心意,所以也不想追问下去,站起身来道:“芬妹你有安身之处么?我送你去……”

“武林仙姬”也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娇躯。

就在此刻,一个颇不陌生的女人声音,遥遥传了过来:“陶玉芬,如果你忘了我俩之间的协定,你将后悔一辈子!”

陈家麟心头大震,四望不见人影,一时也想不出发话的到底是谁,惊奇道:“对方是谁?”

“武林仙姬”以极低的声音道:“就是她!”

陈家麟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发话的是“失心人”的姐姐,真的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奇怪,她与陶玉芬之间有什么协定?

怎么会突然在此地现踪?

“武林仙姬”的面上,浮起了一层异样的表情,幽幽地道““姐失,你不必送我,我走了!”

说完,弹身驰去。

陈家麟怔在当场,说不出心里那份感受。

他突然发觉自己很笨,笨的像条牛。

在第二次洞房时,“武林仙姬”拒绝行周公之礼,还故意编了一套耸人听闻的话,那不是摆明着做戏么?

“失心人”以狗血矇人眼目,把她劫走,这些时,他俩当然是在一道。

她的父母也先后被“失心人”救走,可笑,自己一直被师弟蒙在鼓里,现在,她要替自己做媒,真是滑稽之至。

彩霞满天,原野上飙起了晚风,拂在身上凉凉地。

陈家麟重新戴上了面具,牵回坐骑,上了鞍,让马儿自由自在地慢慢走,没有目的,盲目地走。

突然,他想到了两件大事,小宝下落不明,虽然那怪老人算出来到时必会骨肉重逢,但可靠么?

真的能放得下这条心么?

不能,一天不找到小宝,一天就不能安心。

还有,父亲说,母亲叫冯奇英负气折剑出走,算来已二十多年,如何着手寻觅呢?

他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了。

想到生身之母与爱儿,他觉得“武林仙姬”的事完全不重要了。

母离,妻死,子散,人生最大的悲剧,也莫过于此,还谈什么儿女私情。

人,最能原谅自己,也最能宽慰自己,也许,这就是人在迭遭挫折惨痛,仍能活下去的缘故。

如果“武林仙姫”明白地表示爱他,没有师弟“失心人”插在中间,他的想法便两样了。

人为万物之灵,适应环境的能力,当然也超乎万物之上。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那怪老人,如果找到他,请他卜上一卦,也许能找到母亲,但,到那里去找呢?

谁知道他现在到了那里?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远处现出了疏落的灯火,他想,那可能是镇甸。

人就有这么怪,现在他放下了重重心事,又巴望着歇脚打尖了,累了需要休息,饿了需要吃饭,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自然的法则。

他抖了抖繮,把马摧快了些,朝有灯火之处奔去。

天色愈暗,灯火愈明,疏落的灯火,变成了繁星,眼前果然是一个镇集,正待拍马入镇,一条人影迎面而来。

是个青衣蒙面书生,只一眼,他便看出来的是师弟“失心人”,不待“失心人”招呼,他控缰落马,站在路中心。

他说不出心头是一种什么滋味,显然,他对“武林仙姬”的事,未能尽释于怀。

“武林仙姫”被他姐姐的声音引走,他又在此地现身,这并非偶然。

“失心人”停了脚步,热切地道:“师兄,你骗得人好苦,竟然当起了‘冷面怪客’?”声音依然是怪腔怪调。

面目已被揭穿,陈家麟自然也无法否认,淡漠地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失心人”道:“师兄弟当然容易认出,蒙蔽只是一时。”这句话一听便知是言不由衷。

陈家麟也无意计较,很明显,他与陶玉芬已经见过面了,点点头,道:“家父他老人家好么?”

“失心人”道:“现在当然好了,你失踪之后;他老人家几乎急得发疯。”

陈家麟苦笑了一声道;“我是不得已,他老人家仍在黑谷么?”“失心人”道:“不,早已离开了,黑谷只是暂时利用一下,那

不是人住的地方。”

陈家麟道:“他老人家现在那里?”

“失心人”想了想才道:“你现在暂时见不到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的行踪目前我也不知道。”

陈家麟道:“这么说,他老人家是重现江湖了?”

“失心人”颔首道:“可以这么说,“牡丹令主”危害武林,他老人家无法独善其身。”

陈家麟心想:“奇怪,父亲既然东山复出,大母的事应该由他自己了断,为什么要假手于“收尸客”,这是什么道理?”

心里想,口里可没说出来。

“失心人”沉吟了一会,道:“师兄,我们谈件正经事……”

陈家麟道:“难道我们现在谈的不是正经事?”

“失心人”笑笑道:“不,我不是这意思,算我失言,我是说……谈谈你的切身大事。”

陈家麟心中一动,立即料到他所要谈的是什么了,故意冷声道:“我有什么切身大事好谈?”

“失心人”道:“师兄,陶玉芬的事,你准备如何了结?”

陈家麟吁了口气道:“她是她,我是我,了结什么?”

“失心人”温和地道:“师兄,你与她已经拜过天地,进过洞房,虽然没有敦夫妇之伦,但名份是定了,你要她另外嫁别人?”

陈家麟心火大发,怒冲冲地道:“师弟,你的戏演够了,别老把我当傻瓜,我不欣赏你这一套。”

“失心人”栗声道:“演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家麟冷笑了一声道:“算了,别装得那么像,你心里十分明白的……”

“失心人”道:“我一点也不明白!”

陈家麟瞪着眼道:“你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告诉你,你爱陶玉芬,她也爱你,不是么?”

“失心人”失声大笑道:“这就是奇谭了,师兄,你怎么会这样想?”

陈家麟道:“事实俱在,我何必去想,你放心,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你不必碍于师兄弟的关系而大做文章,我恭喜你俩白头偕老。”

“失心人”顿足道:“师兄,你完全想左了,我不能爱她,她也不会爱我,我可以指着天发誓……”

陈家麟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道:“你的确有演戏的天才,可惜我这笨师兄不懂得欣赏发誓,给你自己听么?君子坦荡荡,何必赌生发咒。”

“失心人”急得浑身发起抖来,连连跺脚道:“气死人,要怎样才能要你相信?”

陈家麟丝毫不为所动,冷冰冰地道:“你称我师兄是么?可是像这样的师兄弟,普天下难找第二对,你的尊容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连你的真实姓名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师兄弟?”

“失心人”发急道:“师兄,有时人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你就不能原谅我,这只是暂时的,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我并非故神其秘。”

陈家麟冷酷地道:“算了,我也不想明白,我该走了!”

说着,就要上马。

“失心人”上前拉住嚼环带着哭声道:“好,我告诉你,但你可不要后悔,我……我全告诉你……”

陈家麟摇手道:“不必,我不想探人隐私,再见了!”

了字声落,人已上了马背。

“失心人”松开了手,呆呆地站着。

陈家麟一抖缰大声道:“你们会幸福的!”

马头一拨,疾驰而去。

客店中,一盏孤灯,陈家麟倚桌而坐,一只手托着腮帮,口里时而发出一声冷笑,他觉得“失心为”的作为!好气又好笑,戏法一旦被拆穿,真是半文钱也不值,到了这种时候,还要厚着脸皮演下去。

人与人之间,贵在以诚相见!否则亲如手足,也是假的。

夜已深沉,旅客都已入梦,店中一片寂寥。

房门点起了叩击之声,陈家麟正想开口问是谁,忽地发觉是叩隔壁的房门,不禁哑然失笑,幸而没有冒失出声。

隔壁的房间起了回应:“谁,店家吗?”

陈家麟不由一震,这分明是盟弟吴弘文的声音,怎么他也投了这店,而且住在隔房,自己竟不知道?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文哥,是我呀!”

陈家麟更觉意外,深更半夜,“紫衣仙子”梁小玉跑到旅店来找他干吗?听称呼,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寻常了。

吴弘文的声音道:“梁姑娘,有事么?”

“紫衣仙子”道:“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

听口气,“紫衣仙子”也是投在这客店中。

吴弘文道:“梁姑娘,我已经……”

“紫衣仙子”抢着道:“我知道你睡了,没关系,你打开房门,你躺着,我坐着跟你聊。”

吴弘文似乎很不愿意地道:“梁姑娘,这个……恐怕不便吧?”“紫衣仙子”咕地一笑道:“文哥,江湖儿女不抱那些小节,什

么瓜李之嫌啦,男女授受不亲啦,人言可畏啦。都是那些自命读书人的伪君子说的迂腐话,我不相信那一套,只有彼此心怀坦荡,什么也不怕。”

吴弘文似乎不愿与她争辩,起身开了房门,道:“请进!”

陈家麟搧灭了灯火,他无心听人私语,但吴弘文是他盟弟,他不能不关心,谁知道这粗俗任性的女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静静地坐着,听他们的谈话。

客房,千遍一律的摆设,床帐桌椅,一个斗橱,一盏油灯。

壁上糊的花纸成了黑黄色,已看不出是什么花纹,倒是那些手痒的房客在壁上画的杰作,十分明显,不伦不类的字句,怪眉怪眼的人像,触目俱是。

吴弘文趿着鞋,身上的儒衫是扭的,顾然他穿着时很匆忙。

“紫衣仙子”不待请,自顾自地朝桌边椅上落坐。

吴弘文脸上布满了无可奈何之情,关上房门后,坐在床沿。

“紫衣仙子”明知弘文心里不痛快,但她装着不知道,无话找话地道:“文哥,你老说你那结盟的二哥‘渔郎’多了不起,多了不起,可惜我不曾会过,他的身手较之我那表兄祝龙如何?”

一提到陈家麟,吴弘文的双眸放了光,眉毛一扬,道:“在年轻一代中,恐怕难找到堪与他匹敌的。”

“紫衣仙子”唔了一声,道:“你说他失踪了,什么原因?”

吴弘文神色突地黯了下去,沉声道:“不知道,是听“牡丹令主”手下人透露的,说今后江湖中将没有‘渔郎’这个人,多半……他已经遭了对方的暗算,我正在査他的下落……”

“紫衣仙子”道:“如果他真的已遭了毒手呢?”

吴弘文激昂地道:“我发誓要替他报仇!”

“紫衣仙子”义形于色地道:“我帮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吴弘文道:“在下十分感激!”

“紫衣仙子”的蛤蟆嘴一扁,道:“文哥,你就不能改个称呼么?”吴弘文脸一红,尴尬地道:“改……什么样的称呼?”

“紫衣仙子”望着他情深无限地一笑,道:“你叫我小玉!”

吴弘文期期地道:“小玉?”

“紫衣仙子”道:“嗳!我多喜欢你这样叫我,我妈就是这样叫我的,告诉你,在世上,我最爱的只妈一个,我爱你像爱我妈一样!”

话虽粗俗,但却充满了至情,吴弘文未始不为所感,可是太率直了,使人受不了,她似乎半句话也藏不住,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一个黄花闺女,如此不保留,的确也很少见,她说的很自然,吴弘文反而受窘了。

这种话如果出自“武林仙姬”那样的美人之口,吴弘文的反应可能不同,但她的尊容实在不堪承敎,是以同样的一句话,效果完全不同。

“紫衣仙子”又道:“文哥,我从小到大,没爱过任何一个男人,我最恨男人,我自己知道我长得丑,也没有男人会喜欢我,可是……我一见你面,便觉得由衷地喜欢你,这就是人家一向说的有缘么?”

吴弘文红着脸道:“小玉,你说没有男人喜欢你,不见得吧?”

“紫衣仙子”芳沁一甜,笑逐颜开地道:“发哥,你说说看?”

吴弘文道:“比如说,你表兄便是一个……”

“紫衣仙子”满心以为吴弘文会说出她想听的那一个字,不料却说的是祝龙,不由大失所望,脸一沉,脱口道:“屁!”

这一个“屁”字说得很响,尤其出自少女之口,把吴弘文吓了一大跳,两眼发直地望着她。

心想:“人家说十丑九怪,真是一点也不错,娶上这么个既丑且怪的老婆,岂不倒了八辈子霉!”

想是想,他可不敢表露出来,他惹她不起。

“紫衣仙子”倒是一点也不感觉自己吐语不雅,接下法道:“祝龙么?他的外号‘花太岁’,你可以想见他的为人了,我恨死了他,讨厌透了。如果不是因为沾了这一层亲戚关系,我早把他杀了,他喜欢我么?一点也不,他另有目的,想承继我家的财产!”

吴弘文若有深意地道:“不一定,表兄妹青梅竹马,总是有一份情的。”

“紫衣仙子”斜瞟了他一眼,道:“你像希望我嫁给他?”

吴弘文期期地道:“不能说希望,不遇……表兄妹结合,亲上加亲,也未始不好!”

“紫衣仙子”双眼一瞪,大声道:“我知道你的用心,你想摆脱我,是么?我们把话说明,你到底爱不爱我?”

吴弘文不由傻了眼,说爱她,自己的确对她无意,说不爱她,依她的性子献不知会做出,他挣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才迸出一句话道:“小玉,别这么大声,让人听见了不雅,这里是客店……”

“紫衣仙子”音量丝毫不减地道:“我才不在乎,什么雅不雅!”

吴弘文低下了头。

“紫衣仙子”更大声地道:“说话呀!到底喜不喜欢我?”

吴弘文真想逃走,远远地避开她,她人丑是其次,像这份德性,如果成了夫妻,这辈子便有得受的了。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吴弘文并不窝囊,倏地抬起头来,冷声道:“如果我说不喜欢呢?”

“紫衣仙子”的脸色大变,久久才道:“我不喜欢听这句话!”

吴弘文道:“但我已经说了!”

“紫衣仙子”咬牙切齿地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便杀了你,我不能让别的女人得到你,杀了你之后我便自杀,因为我不会再爱第二个男人!”

吴私文打了一个冷噤,有些不寒而栗,她是说得到做到的。

被人爱,是一种幸福,但吴弘文压根儿就不爱她,也可以说不敢被爱,这样的爱,几乎近于残酷。

“紫衣仙子”的神情,突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柔和地道:“文哥,别说这样的话,你不是真心的,噢!”

吴弘文当然也不想把事情弄僵,乘风转舵道:“小玉,男女爱悦发乎情,但必须顺其自然,不能勉强,我们已经认识了,得有段时间交往,彼此了解,然后再谈其他,你说是么?”

“紫衣仙子”抚弄了一下裙带,道:“好,我听你的,我从小想要什么,一定要到手,但……对你,我一切听你的。如果你嫌我丑,父母生我便是这样子,改变不了,如果你认为我太任性,我可以改!”这种委曲求全的话,可能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出口。

吴弘文深受感动,和缓了面上的神色,先笑了笑,才道:“小玉,一个人的美丑,不在她—貌长得如何,而在于内在的德性,即使美如天仙,而有一个丑恶的灵魂,又怎样?我不是那样浅薄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紫衣仙子”像突然变得文静了,娇羞地道:“我懂,我明白!”

娇羞两个字,似乎她用不上,而现在她居然有了这种反应,恐怕连她自己也会感觉到意外。

吴弘文点点头,乘机道:“小玉,夜深了,你回房去睡吧?”

“紫衣仙子”一扭头,道:“我还不睏……”

顿了顿,改口道:“好,我听你的话!”

说着,可真的站起身来。

吴弘文开门把她送了出去,心头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紫衣仙子”刚走到天井中,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嗨!真是呆鸟,送到口边的肉不吃!”

“紫衣仙子”停了步,一条人影从暗中现了出来,藉着旁内送出的黯淡灯火,可以看出,是一个面带邪气的二十余岁书生,说他是书生,因为他穿的儒衫,其实他一点也不象是个读书人。

那书生迎上前来,深深一揖,嘻皮涎脸地道:“姑娘,旅店寂寥,如此良夜何?

“紫衣仙子”冷冷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书生笑了笑,道:“在下是说,如果姑娘怕长夜孤单的话,在下可以奉陪作伴!”

“紫衣仙子”浓眉一翘,道:“你大概是常常与孤身女客作伴!”

书生色迷迷地道:“不敢,自古名士皆风流,在下不敢自拟名人,但却解得情趣。”

“紫衣仙子”嗯了一声,道:“你可知道什么是风流鬼?”

书生怔了怔,道:“这个……是说天生多情种,做鬼也风流。”

说着,向前迫近了一步。

“紫衣仙子”道:“不对吧?这应该是说自命风流的人,都该做鬼!”

书生笑笑道:“姑娘说笑了!”

“紫衣仙子”道:“我一向不会说笑话,很认真的,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又作了一揖,道:“小生丁克绍,是个游学士子!”

“紫衣仙子”噗哧一笑道:“令尊大概也是个风流种子?”

书生一愕,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紫衣仙子”道:“你名叫克绍,克绍者,克绍其裘也,见其子可知其父,对么?”

陈家麟在房内窗间,看得一清二楚,想不到吐语粗俗的“紫衣仙子”,竟然也开得出这种调皮的玩笑来。

书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不知道,耸了耸肩,道:“姑娘秀外慧中,令人折服!”

“紫衣仙子”格格一笑道:“你看我秀么?”

书生摇头晃脑地道:“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

陈家麟看得心火直冒,他最恨这一类邪僻之徒,他不明白,依“紫衣仙子”那份性格为什么肯费唇舌与他答对?

吴弘文旁门半掩,他站在门缝里,当然也看得一清二楚,心里的气,不打一处升起,他想出去敎训这小子一番。

但想到“紫衣仙子!的功力在自己之上,除非她自甘下贱否则必有原因,所以,他强忍住了。

“紫衣仙子”声音突地一寒,道:“姓丁的,识相的话赶快滚,滚得远远的,今夜姑娘我不想杀人,记住,以接别碰上我,否则你活不了!”

丁克绍“嘿嘿!”一笑道:“姑娘!看不出你会有这大的口气,在下从没被大话唬倒过。”

“紫衣仙子”道:“丁克绍,你以为姑娘我不知你底细么?告诉你,你仗着你娘宠爱你,在南昌附近一带胡作非为。看在你爹的份上,我才不杀你,否则你没有在我面前哓舌的余地,快滚吧,乘我还没改变主意。”

丁克绍在意地道:“姑娘打听过在下的家世?”

“紫衣仙子”道:“我要你滚!”

丁克绍馋猫盯鱼腥似的紧盯着“紫衣仙子”。

奇怪,如果换了“武林仙姬”,他盯她还有理由,“紫衣仙子”非但不美,而且够得上一个丑字。

固然她的身材很婀娜,但面容却不堪承敎,丁克绍风流自许,并非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他是被她的那一点所惑?

就在此刻,婢女月桂姗姗而来,开口道:“小姐,他是谁?”

“紫衣仙子”道:“南昌城丁大善人的宝贝儿子!”

月桂道:“丁大善人并非武林人物……”

“紫衣仙子”道:“你错了,这叫真人不露相,不过,他这些年来,善事倒真做得不少!”

丁克绍只微微瞟了月桂一眼,目光又回到“紫衣仙子”面上,这的确叫人费解,论姿色,月桂还真不赖,但他不屑一顾,什么道理?

陈家麟与吴弘文,全迷糊了。

“紫衣仙子”冷嗤了一声,道:“月桂,我们回房去!”

丁克绍横身一阻,道:“姑娘,相见即是有缘,何不略予布施?”

月桂怒声道:“你找死么?”

丁克绍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邪意地打了个哈哈道:“姑娘,我们谈谈好么?不然……在下今晚实在难熬。”

“紫衣仙子”缓缓伸出右手,五指箕张。

奇怪的事发生了,丁克绍面上突现惊怖至极之色,他张大了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双膝微曲,似乎在抗拒一种无形的力量,但他的身体却慢慢地向箕张的手掌移去。

这是什么功力?

陈家麟没见识过,也没听说过,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紫衣仙子”的来历相当不简单。

丁克绍的脸孔起了扭曲,额上汗珠滚滚而落,目中泛出死亡的恐怖。

逐渐,丁克绍的身体,距箕张的五指不到半尺。

那春葱也似的玉指,看上去一点也不可怕,但了克绍却怕得像被鬼搯住脖子。

蓦在此刻,一个黑衫老者,闪现院中,栗声道:“姑娘,请高抬贵手!”

“紫衣仙子”收了手,丁克绍连连向后踉跄。

黑衫老人从后把他扶住,口里道:“公子,您太冒失,等于在鬼门关打了个转了!”

丁克绍垂着头直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衫老者朝“紫衣仙子”抱拳道:“姑娘想是……”

“紫衣他子”一扬手,截断了对方的话头道:“你敢再吐一个字便不必离开了!”

黑衫老者全身一颤,拉着丁克绍狼狈地奔出中门而去。

“紫衣仙子”回头朝吴弘文的房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主婢俩双双横过天井,进入靠中门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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