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弘文心里在打鼓,他担心的是轿中人如被识破,将误大事。
“不败翁”震惊地道:“丫头,你口气着实不小,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紫衣仙子”道:“你老儿最好不要问!”
“不败翁”气极反笑道:“那是为什么?”
“紫衣仙子”道:“你老儿如果知道了,便会死!”
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长,令人不禁心生寒栗。
“不败翁”怒声道:“你再放刁老夫劈了你!”
脆生生地一笑,“紫衣仙子”道:“你如果真的能劈了我,‘不败翁’这尊号便名符其实了。”
口气太大,“不败翁”可有些犹貌了,他猜想,这丑女定是仗着身后有人撑腰,才敢如此嚣张。
心念之中,目光一扫小轿,转口道:“轿子里是什么人?”
“紫衣仙子”道:“和你老儿一样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用不着多问了,如果不想再见血腥,还是请便吧!”
“不败翁”何许人物,当然不吃她这一套,怒声道:“丫头,你到底凭仗什么,敢目无尊长?”
“紫衣仙子”若无其事地道:“别说的那么好听,什么尊长不尊长,免了吧!请你的便,便是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我什么也不凭仗,喏!就是双掌。”
说着,纤掌扬了扬,那份自空四海的神态,真可以把人气死。
“不败翁”七窍冒烟,大喝一声:“拿下!”
四名大汉,挺剑扑击。
“紫衣仙子”随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
四名大汉像突然中了邪似的,跌跌撞撞,向后直退。
“不败翁”惊叫道:“原来你是……”
“紫衣仙子”立节冷哼一声,截住他的话头道:“住口,你老儿当知道说破了的后果,我已经,手下留了情,不过,如果你老儿不服气的话,你就说吧?”
“不败翁”窒了片刻,突地挥手道:“走!”
他转身上马,其余四名手下也各奔向坐骑,其中一个把死去的同伴横在鞍前,五骑马抖缰疾奔而去。
以“不败翁”在武林中的,竟然连场面话都不曾交代。
吴弘文可愣了,起先,他只知道这任性粗俗的少女功力深不可测,现在看起来,她可能是个极可怕的人物,连“不败翁”这等人物都被她唬跑了。
轿中传出苍劲的话声道:“姑娘,老夫承你的情解了围!”
“紫衣仙子”道:“我是看在吴郎的份上才出手的,我不知道您老是谁,但知道您老明白禁忌。”
说着,又转向吴弘文道:“看来你是真的有事,我先走一步,咱们事完再见。”摆手,带着婢女月桂,飘然而去。
吴弘文直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轿中人道:“吴少侠,我们该走了!”
吴弘文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趋近轿边,道:“前辈,这女子是什么来路?”
轿中人道:“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你不知道?”
吴弘文道:“是她找上晚辈的,晚辈根本不知道她的路,半日前,晚辈被‘天香门’的人困住,她一掌把一名‘红花使者’打得口吐鲜血,替晚辈解了困,仅知道她的身手惊人,其余的全不知道。”
轿中人道:“不知道最好,老夫不能告诉你,多谢你不辞辛劳,伴老夫来这里……”
吴弘文道:“渔郎陈家麟是晚辈结盟的二哥,理所当然的,何敢言劳。”
轿中人口气道:“他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吴弘文声音一黯,道:“没有,听‘牡丹令主’手下透露,说……江湖中再不会有渔郎其人了。”
鄱阳湖畔的“花月别庄”正厅里,灯烛辉煌,两个打扮得十分华贵的老妇,静静地坐着。
坐在居中正位的,是“天香门”门主“牡丹令主”,侧面陪坐的是别庄之主“鄱阳夫人”。
在从前,江湖中仅知道有个神秘的恐怖组织,主持人是“牡丹令主”,而“花月别庄”则是武林豪客寻芳之地。
现在,江湖人已逐渐明白这神秘的组织叫“天香门”,而“花月别庄”是该门的一处分壇,是以许多寻芳豪客,都裹足不敢上门了。
由于谁都没开口,厅里的气氛显得很沉闷。
“鄱阳夫人”双眉纵锁,似乎有什么重大的心事。
终于,“牡丹令主”开口打破了沉寂的空气:“苏坛主,你有什么心事?”
“鄱阳夫人”忙陪着笑险道:“卑座没有!”
“牡丹令主”冷冷地道:“你不必掩饰,本座看得出来,你在想你的女儿,是么?”
眼圈微微一红,“鄱阳夫人”道:“卑座不敢相瞒,是有一点,小女玉芬自被劫去之后,下落不明,从现场留下的血清判断,死亡的成份占多数,卑座……现在已经是孤寡一人了。”
笑了笑,“牡丹令主”道:“为了江湖霸业,改写武林历史,死伤自是难免,不过,依本座看来,令千金决不会死,是被人藏匿了,她被誉为江湖第一美人,再狠的人也不会辣手摧花。照当晚的情况判断,下手的人不但熟悉别庄环境而且身手极高,奇怪的是对方一直没有表示态度,劫人的目的何在呢?”
“鄱阳夫人”道:“也许是仇家企图摧毁别庄……”
“牡丹令主”道:“眼前摆着的仇家,只有‘天外三翁’与‘血掌柜’一伙,本座已佈了一着棋,定能追出玉芬的下落。不过……本座有句话在心里,总觉得不吐不快,最近本座发觉苏坛主似乎有了厌倦派务之意,但愿本座是看错了。”
说完,笑了笑,两相直盯在“鄱阳夫人”的脸上。
那笑容,那目光,使人看了心悸。
“鄱阳夫人”内心大感忐忑,尤其最后那句但愿是看错了,已经意在不言之中,事实上她的是厌倦这种江湖生涯了。
但,她不敢承认,她洞悉这位枭獍主人的作风,要想脱离门户是绝对办不到的事。
当下正色道:“卑座思女心切是真;但绝不敢存二心,这些年来,主人当知道卑座的忠?”
“牡丹令主”道:“当然,你是本门的开山功臣,本座焉有不知之理。”
就在此刻,总管“织女”韦含笑来到厅门边,先朝“牡丹令主”施了一礼,才转向“鄱阳夫人”道:“禀夫人,有位客人要求见您!”
“鄱阳夫人”道:“夜已深了,是什么样的人?”
韦含笑道:“是个簪目老人!”
“鄱阳夫人”面色一变,道:“可曾报出名号?”
韦含笑道:“没有,他说夫人一见便知。”
“鄱阳夫人”已隐约料到是谁了,脸色连连变幻,目注“牡丹令主”,似乎在请示如何处理?
“牡丹令主”将头微点,道:“好,你接见他,本座暂时廻避。”
说完,起身转入屏风之后!
“鄱阳夫人”站起身来,显得很不安地道:“韦总管,簪目老人是一个人来么?”
韦含笑道:“还有一个年青的伴随着来,叫什么……吴弘文。”
“鄱阳夫人”沉思了片刻,像突然下了决心似的道:“请他们进来!”
“是!”韦含笑恭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鄱阳夫人”在厅里来回踱步,不时向院子里的通道瞟上一眼,显示她内心非常不安,口里喃喃地道:“是他么?他为什么拣这不巧的时间来?”
她的双手互相绞扭着,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珠。
焦灼等待的一刻,有一年那么长。
通道上起了脚步声,总管韦含笑引着一老一少姗姗而来,那老者由一个青衫书生换扶着
人影到了廊沿灯光照射的光圈里。
“真的……是他!”
说完了这一句,“鄱阳夫人”像突然间中了风邪,全身发抖,连脸孔都歪了,她脚步踉跄地走出厅门,站到廊沿上。
来人止了步,总管韦含笑着:“我们夫人在此!”
瞽目老人翻动着白菓眼,久久才道:“夫人,久违了,你不请老夫进去坐么?”声音是颤抖的,显然他想故意装作平静,但嘴不听话,两片口唇偏偏要发抖。
“鄱阳夫人”的口唇也在发抖,张了又张,她努力想说出话来,半晌才迸出声道:“你来做什么?”
瞽目老人哈哈一声狂笑道:“听说夫人做了众香国之主,老夫特地来拜访一下你这位风月名人。”
“鄱阳夫人”脸色泛了白,脸孔扭曲得变了形,激越地道:“陶一苇,你……你用不着用话刺人,我们早已恩断义绝,这里不欢迎你。”
又是一阵狂笑,瞽目老人道:“苏蚰云,你说的不错,老二玉芬呢?是不是与你走一条路?”
“鄱阳夫人”的眼圈红了,咬着牙道:“她失踪了!”
瞽目老人怪叫道:“什么,你说什么,玉芬……她失踪了?”
“鄱阳夫人”痛咅地道:“是的,生死下落不明!”
瞽目老人切齿地道:“如何失踪的?”
“鄱阳夫人”道:“她被人杀伤,然后被劫走!”
瞽目老人怒吼道:“贱妇,少说鬼话,你自己不要脸,可别拖我女儿下水,吿诉称,今夜你如果不把她交出来,我就……杀你!”
“鄱阳夫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脸色连变后,突地栗声道:“陶一苇,这里不是你杀人的地方,识时务的话,便赶快离开,否则你便走不了。”
喘了口气,又道:“你不是三岁小孩,仔细想想吧!”
这几句话表面上听来是威胁,但却是话中有话。
如果瞽目者人冷静地想一想,会体味得到的,但此刻他在气头上,根本就不去想,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苏岫云,把女儿还给我,否则我誓死不放过你。”
“鄱阳夫人”厉声道:“陶一苇,你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么?”蓦地,厅里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啊!幸会,原来是大名鼎鼎的
‘天地客’陶大侠光临,失迎,失迎。”
随着话声,“牡丹令主”出现了,她又蒙上了面,这个女魔照例是不示外人以真面目的。
瞽目老人正是“鄱阳夫人”的丈夫“天地客”陶一苇,当年在武林中,与陈家麟的父亲“乾坤一剑”陈延陵齐名。
江湖中曾流传着两句话“乾坤称一剑,天地唯一苇。”可以想见他当年名头。
“无地客”白菓眼向上一翻,道:“说话谁?”
吴弘文脸色大变,低声道:“前辈,是“牡丹令主’!”
他说这话时,声音是颤抖的,这是极大的意外,没料到这可怕的女魔会在庄中,现在情形严重了。
“天地客”一听说是“牡丹令主”,不由大吃一惊,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当下故作从容地静候答覆。
“牡丹令主”不答所问,自顾自地道:“陶大侠,贤孟梁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什么事不好商量,何必这大的火气,来,请进厅里慢慢地谈。”
姜是老的辣,“天地客”什么风浪没经历过,他已经意识到事态不妙。
“牡丹令主”既然在这里,不用说是高手云集,自己来找苏蚰云理论是私事,却不能害了吴弘文。
心念数转之后,沉声道:“吴少侠,多谢你对老夫一路的照应,现在没你的事了,你走吧?”
吴弘文一听便知道此老的用心,但身为武士,岂能临危撤手,何况“牡丹令主”是毁了师父的仇人。
可是看今晚的局面,等于进了龙潭虎穴,退身恐怕不可能,不管怎样,不能撤下这盲残老人。
想了想,道:“陶前辈,这位……”他不敢指出对方身份。
顿了顿才接下去道:“这位前辈说的不错,老夫老妻,何必太认真,您眼目不便,晚辈还是照顾你告辞上路吧!”
“鄱阳夫人”怔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天地客”固执地道:“你走,老夫是不走的了!”
“牡丹令主”冷冷地道:“吴少侠,你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你已经知道本座是谁了,这别庄,进来容易,出去可难,千万别说告辞的话。”
吴弘文傻了,他恨不得刺她一剑,但,他知道那样做是螳臂挡辕,闹开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是怕死,而是不值,所以,他紧紧地抿住了嘴不作声。
“天地客”抱拳道:“令主,陶某失敬了,我夫妻间的事,可否允许由我夫妻私自了断?”
“牡丹令主”道:“不成,恕本座方命,尊夫人是本门分坛主,她的事本座不能不过问。”
“天地客”冷沉地道:“令主准备如何过问法?”
“牡丹令主”道:“很简单,陶大侠就此留下,夫妻重圆,两全其美!”
“天地客”道:“如果陶某不答应呢?”
冷极地一笑,“牡丹令主”道:“希望陶大侠能三思后行,本座是一番好意!”
“天地客”道:“好意心领了!”
“牡丹令主”道:“陶大侠,你是明白人,该知道江湖规矩,此地是本门分坛重地,既然光临了,要出去的话得凭大侠你的本领了。”
“天地客”激昂地道:“陶某头可断血可流,此志不屈。”
“牡丹令主”哈哈一笑道:“可钦可敬,陶大侠准备怎么做就做吧!”
“鄱阳夫人”期期地道:“门主,卑座有个不情之请……”
“牡丹令主”道:“苏分坛主’你说说看?”
“鄱阳夫人”嗫嚅地道:“他是做盲残之人,留下也无大用,请门主恩典放了他,卑座此生效命到底……”
“天地客”怒吼道:“苏岫云,我陶一苇要谁的恩典?你交出玉芬,我走路,不然我就杀了你,除非先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改变主意。”
“鄱阳夫人”的脸孔,又起了抽搐。
“牡丹令主”阴阴地道:“苏分坛主,你听见陶大侠的话了?”
“鄱阳夫人”激越地大叫道:“一苇,我求你离开好么?”
“天地客”断然道:“办不到!”
“鄱阳夫人”把牙齿咬了又咬,跺了跺脚道:“好,既是这样,我给你交代,用掌还是用剑?”
“天地客”杀机大织,厉声道:“亲手杀你,当然用掌最好,来吧?”
吴弘文的脸泛了青,他意识到可怕的戏要开锣了,无可避免的后果将立即来到,除了豁出性命,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鄱阳夫人”脚步一动,就要下阶。
空气在刹那之间,紧张得令人窒息。
“牡丹令主”一抬手道:“未奉本座之命不许行动!”
“鄱阳夫人”似已横定的心,身形一弹,飞扑“天地客”,口里大叫道:“一苇,我来了!”
从她飞扑的姿势,一眼便可看出她并非攻击,而是存心要死在“天地客”的掌下。
“天地客”当然看不到,双掌作势就待迎击……
就在这情况突变的瞬间,“牡丹令主”怒哼一声,双掌疾圈而出,强劲无俦的罡风中,传出一声闷哼。
“鄱阳夫人”腾起的身形,被卷得斜里飘飞,栽倒在两丈之外的花台边。
“牡丹令主”这才发话道:“公然敢抗本座之令,哼!”
“鄱阳夫人”站了起来,口角鲜血长流,狂声道:“一苇,我早就知道错了,我愿死在你的手里,我不求你原谅,求死得其所。”
身形一弹,又扑了过去。'
“苏岫云,你敢造反!”
暴喝声中,“牡丹令主”以快得不能再快的身法横里截去,顺手一挥,惨号倏起,“鄱阳夫人”重重地栽回地面,不动了。
“天地客”狂喝一声,双掌猛然劈出,他是从声音而判别“牡丹令主”的方位。
“牡丹令主”一闪避过,“轰!”然一声,隔了两丈的花台被震坍。
“天地客”霍地拔出长剑,怒吼道:“孙飞燕,有种跟老夫拼个存亡?”
“牡丹令主”寒声道:“陶一苇,本座不屑于与你动手!”
“天地客”循声挥剑,如涛剑气,破空有声,势道相当惊人。
但在功力相等的情况下,睁眼的与瞎眼的便不成比例了。
“牡丹令主”在他发剑之时业已掠回廊沿,这一击又落了空。
吴弘文弹退数尺,手按剑柄,他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牡丹令主”大喝一声:“人来!”
七八条人影,仗剑涌到现场,这批高手在发觉有事之时,就已经在附近待命了,所以“牡丹令主”一声令下,便到了现场。
“牡丹令主”再次喝道:“把他两个毁了!”
两个,当然包括吴弘文在内,吴弘文立即拔剑,背靠“天地客”。
七八名高手,从不同方位扬剑进迫,总管韦含笑也加入其中。
蓦在此刻,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且慢动手!”
所有在场的“天香门”高手,齐为之大吃一惊,由于“牡丹令主”驻在此地,所以里外都戒备森严。
这发话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抵别庄中心位置,而且竟敬公然阻止“牡丹令主”的命令。
七八名高手,陡地散了开来,成一个反半月形围护在“牡丹令主”身前。
一个人影,幽灵似的从花荫暗影中现身出来,从容不迫地慢走到场心,站到“天地客”身边,赫然是一个面目冷漠的锦衣人。
吴弘文不由喜出望外,他意识到情况要改观了。
锦衣人目光如炬,一扫现场之后,拱身道:“区区‘冷面怪客’见过令主!”他,正是陈家麟的化身。
这一报字号,在场的又是一惊,谁也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牡丹令主”迟疑地道:“贵客这名号陌生得很,请道来意?”
陈家麟的本意,是来找“牡丹令主”算帐的。
但现在的情势,使他不得不改变主意,吴弘文是他的盟弟,“天地客”是他的岳丈,他必须先为他俩的安全打算。
他尽量抑住脑中那一股子怨气,冷漠地道:“区区是来带人的!”“牡丹令主”大感意外地道:“带人,带谁?”
陈家麟道:“带‘天地客’夫妇!”
“牡丹令主”声音一寒,道:“你们是一路的?”
陈家麟道:“不,区区与‘天地客’夫妇有一笔陈年老帐要算。”吴弘文困惑了,他无法分辨“冷面怪客”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
真话,想象中救星将变成煞星。
“天地客”白菓眼一翻,道:“朋友,老夫似乎没听说过你,到底是什么过节?”
陈家麟冰声道:“陶一苇,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我完,侧头向吴弘文道:“吴老弟,‘鄱阳夫人’自己无法行动,就交给你负贵带走。”
“鄱阳夫人”仍直挺挺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血在口头的两侧汇成了两大滩,灯光照射下,十分刺目。
“牡丹令主”冷冷地道:“谁允许尊客带人?”
陈家麟目芒一闪,道:“难道令主不许?”
“牡丹令主”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陈家麟“咦!”了一声道:“不是专门接待武林豪客的风月场么?”这话够讽刺,等于把这不可一世的女魔看得半文不值。
“牡丹令主”怒哼了一声道:“尊客是诚心找死来的?”
陈家麟道:“不,不,区区是来带人的!”
“牡丹令主”怒极反笑道:“尊客狂得相当可以,江湖中还没人敢对本座如此无礼,在尊客还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先交代一下来路,墓碑上也好留名,如何?”
陈家麟还是冷冰冰地不带丝毫火气地道:“这不劳令主操心,区区万一真的不想活时,会拣个好风水的地方,这种肮脏所在,死了准不能超生。”
七八名高手,齐齐哼出了声,对他怒目而视,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牡丹令主”道:“可惜尊客没有选择的余地,你本来就注定不能超生的!”
话锋顿了顿,大声道:“宰了他!”
一名老者与一个鬓插金花的妇人,应声而出。
陈家麟扬手道:“慢着!”
“牡丹令主”道:“你怕死?”
陈家麟道:“笑话,怕死便不来了,区区认为在场的只有令主一个也许可以与区区较量一下,其余的没资格。”
怒哼声中,两支剑挟雷霆之势,罩身劈向陈家麟,从剑势而论,两人都是罕见的剑道好手,吴弘文不由替这怪客揑了一把冷汗。
一道黑影,从耀目的剑幕中冲起,金铁断折声中,夹着两声惊呼,那老者与“金花使者”双双弹了开去,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
在场的脸色全变,圆睁着眼,惊震之色溢于言表。
陈家麟手中的墨剑徐徐放落。
谁也没见识过这通体墨黑,无光无泽的怪剑。不用说,这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宝刃,连“牡丹令主”也想不出名字来。
这一刹那之间,场面呈现一片死寂。
“天地客”眼睛看不见,但凭一个盲者锐敏的听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显然这声言要找自己算陈年老帐的怪客占了上风。
陈家麟自己也一样感到震惊,因为这柄巧获的宝剑是第一次出销,威力超出了他想像之外。
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能激使“牡丹令主”出手,乘机毁了她,那一切问题便解决了。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令主,区区够资格向您讨敎么?”
“牡丹令主”栗喝一声:“左护法,上!”
两名风韵优稀的妇人,应声跨步。
陈家麟登时心头一震,他认得这两名毒妇,左怡容与左怡华,合称“五毒双姝”,所使的毒芒毒砂,见血封喉,如果让导方先出手,自己非栽不可。
这意念在脑海中,仅如电光一闪,他没有吭声,也没作势,墨剑以电花石火的速度挥了出去。
惨号声中,血光迸现,“五毒双姝”双双栽了下去,陈家麟也手太快,也太突然,使这一对毒妇没有施毒的余地。
又是数声惊呼,然后又归于静止。
陈家麟此刻的位置,已超前了八尺。
对方两死两折刃,围护的人环!无形中解了体,他现在是直接面对“牡丹令主”了,虽然双方之间,还有两三丈一段距离。
“天地客”翻着白菓眼道:“这怪客这么厉害?”
吴弘文低声道:“是的,他是晚辈生平仅见的高手,只有令婿‘渔郎’陈家麟,也许可以与他一较长短。”
“天地客”黯然道:“可是……他可能已随小女于地下了。”
陈家麟大声道:“孙飞燕,我向你挑战敢应战么?”
他不再称呼她令主,而直呼其名,目的是激她出手,今晚可说是千载一时之机,他不能错过。
“牡丹令主”蒙着面纱别人看不到她面上是什么表情,但相信一定相当难看。
她忽然激动地道:“你方才使的一招是‘万方拱服’。”
陈家麟早知会被被她看出来,是以若无其事地道:“这不叫万方拱服!”
“牡丹令主”道:“那叫什么?”
陈家麟道:“这叫做‘伏魔诛妖’!”
“牡丹令主”厉声道:“说,你到底是什素路?”
陈家麟向前迫近了数步,道:“已经报了字号!”他准备对方不就战他也要出手。
“牡丹令主”又道:“你与黑谷那怪物是什么关系?”
陈家麟阴阴一笑道:“随你怎么去想,我不一什么怪物。”
蓦在此刻,一条人影匆匆奔到现场,大声道:“令主,卑座报到!”“牡丹令主”道:“祝总监,你来得正好!”
陈家麟一听声音很熟,转目望去,率由心头一震来的,赫然是“紫衣仙子”的表兄“花太岁”祝龙。
他怎会当上“天香门”的总监呢?是他扬言要向“武林仙姬”求婚,原来有这一层关系在。
原任该门的总监察左秋生,已被化名古红莲,寄身风尘的上官小凤因报母仇尔杀,想不到祝龙顶上了他的缺。
“牡丹令主”的手段的确惊人,竟能罗网到这这些半鬼蛇神。
郝龙目光一扫现场,栗声道:“好啊!原来是你们几个!”
仇人见面,他的目光盯在吴弘文面上,口角噙着一抹阴森的笑!“牡丹令主”道:“祝总监你先对付那一老一少!”
祝龙正中下怀,吴弘文是他的情敌,现在是杀他的好机会,他高应了一声:“遵命!”
然后面对吴弘文道:“姓吴的,江湖路未免太窄了,你有什么后事要交代么?
“牡丹令主”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冷面怪客,本令主亲自打发你!”
说完,间顾厅内道:“拿剑来!”
陈家麟大感踌躇,如果现在立即出手定可制伏这女魔,但这样做有失武士之风,如果等对方兵刃到手,必有一场猝拼。
吴弘文与“天地客”“会抵拦得住祝龙么?
“天地客”的身手,毋庸置疑,他当年是与父亲齐名的。
但他是个瞎子,在这种可能群殴的情况下,无法与吴弘文呼应配合,如有失闪,如何是好?
“花太说”祝龙双手据刺,向前平伸,指向吴弘文。
在饶州城外道林中,“紫衣仙子”曾阻止他下杀手,他摆的就是这个脆异的架场,显然,他有心出手便解决吴弘文。
“天地客”持剑戒备着但他目不能视,在被攻击时才能听风辨向反击,所以他帮不了吴弘文的忙。
吴弘文扬剑疑神而待。
场面在静止中透着无比的紧张。
陈家麟在犹豫不决的当口,一名少女已取出剑来,双手奉与“牡丹令主”。
“牡丹令主”提剑步沿,几名手下,忙向两侧退了开去。
现在,陈家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对付“牡丹令主”,便无法兼顾吴弘文与岳丈“天地客”唯一的希望是速战速决。
一黑一白两支剑扬了起来。
江湖事真是变幻万端,曾几何时,双方仍是情切的母子,而现在却兵刃相对。
“牡丹令主”名份上是大母,一度冒充他的生母,骗局戳穿,她
以“丧元指”企图毁父子俩的功力。
女魔,大母仇人,这关系够微妙。
当然,“牡丹令主”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冷面怪客”会是她认为功力已废的庶子陈家麟。
双方的势子都无懈可击,陈家麟不愿久耗,他要速战速决,是以略一对峙之后,发剑便攻,真力只用了七成,目的是试招。
金铁交鸣声中,双方一触即分,“牡丹令主”也是同一心思,未用全力,结果是秋色平分。
倒是陈家麟试出了对方所使的,也是一柄宝刃。
略不稍停,陈家麟以十成功力再次出手,墨剑挟雷霆之威暴闪而出,“牡丹令主”也全力反击。
双方用都是攻招、快、狠、奇、辣,旁观的没有人分得清招式,令人心悸的碰击声中。
一黑一白两道剑气合而又分,仍是旗鼓相当。
场中突传闷哼,陈家麟侧目扫去,不禁心头大震,吴弘文在祝龙一出手之间便挂了彩,脑前一片殷红。
也就在他侧目转顾疎神的瞬间,森森剑气倏然临身,算他反应神速,立即横剑封住门户,“锵锵”声中,剑刃迸出了火花。
由于仓促应变被震得马步虚浮,一着失了先机,“牡丹令主”迅厉的招式再告卷出,两招之间几乎没有间隙。
陈家麟被迫再次采取守势,刺耳的金鸣声中,他退了一个大步。
旁边,祝龙与吴弘文已展开了激斗,祝龙没有施杀手,看样子他有意要折磨业已负伤的吴弘文。
两名高手似乎不甘寂萁,弹身扑击“天地客”。
现在,看出了“天地客”的功力,凭着锐敏的听觉,一出手便把攻来的两支剑荡了开去。
陈家麟在退了一步之后,缓过气来全力反攻一剑,用的是“万方拱服”。
他自得父亲重新指点之后,这一记绝招更加奇奥无方。
“牡丹令主”虽洞悉这一招杀手,但与她所知的有了出入,应付上便打了折扣,陈家麟扳回了劣势,杀手频频叠出!
迫得“牡丹令主”手忙脚乱,话虽如此,但要击败她可也不是件易事。
扑攻“天地客”的两名高手近不了他的身,于是又有两名加入战圈。
整个的院地沸腾了,剑势嘶空声兵刃交击声,汇成了一首栗人的乐章。
“鄱阳夫人”不知在何时,被她的手下移离现场。
“哇!”地一声惨号,攻击“天地客”的有一个首开死亡纪录。
陈家麟因了吴弘文而分心,是以不能全心全意地对付“牡丹令主”,搏斗便在这情况下持续。
吴弘文在全力应战之下,创口血流不止,功力逐渐减弱,闷哼声中,伤上加伤,他又挨了一剑,更形不支了。
陈家麟无法抽身支援,光是着急。
祝龙连连发出阴笑,像猫戏老鼠似的作弄吴弘文。
吴弘文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招式已呈散乱,偏偏祝龙不下杀手,有意要把他折腾到力竭倒地。
陈家麟偷觑了一眼,知道吴弘文已到了生死边缘,猛然咬了咬牙,蓦集毕生功力,攻出了一剑,势如石破惊天。
“牡丹令主”上衣开了口,涌退暴退,他就乘这电花石火的机会,弹身飞扑祝龙,人到剑到,锐不可当。
祝龙奋力一挡,被震退了数步,检视剑身,已崩裂了一个缺口。
吴弘文刚才是在搏命,咬牙支撑,现在一缓下来,立感筋疲力竭,一屁股坐了下去,自己点穴止血。
陈家麟横在他的身前,心头一片狂乱,他自己退身没问题,但要保全吴弘文还更兼顾盲眼的岳丈“天地客”可就力有不逮了。
在场的都是一流高手,独木难支大厦,耗下去的结果,不问可知。
祝龙又摆出了施展杀手的架式,长剑平伸,缓缓迫近。
“牡丹令主”大喝一声:“闪开!”
她持剑面对“天地客”,她存心先解决“天地客”,然后集中力量,对付陈家麟。
三名高手退了开去,并挪开了被“天地客”所杀的那具尸体。
“天地客”横剑当胸,凝神而等。
“牡丹令主”冷冷地道:“陶大侠,现在只有请你上路了,不过……如果你弃剑投降的话,事情还有个商量,一句话,怎么样?”
“天地客”狂笑了一声道:“孙飞燕,你把陶某当什么人看待?”“牡丹令主”道:“本座成全你。”
剑随声出,诡厉绝伦地罩向“天地客”。
“天地客”发剑还击招式,同样地奥妙无方。
祝龙已欺到了出手的位置。
陈家麟为了维护吴弘文,他只能站在原地,等对方出手。
吴弘文把身体转了个方向,背对陈家麟,剑横在膝头。
祝龙倏地一跨步,手中剑斜斜刺出。
陈家麟大吃一惊,这是他出道以来,所见最诡异的招式,看上去毫无火气,但虚实莫测,似乎正面的每一处穴道都在可能被攻击之中。
摸不清对方剑路,只好被迫采取守势,抡剑封闭住所有门户。
一阵连珠的碰撞声,至少有数十下之多,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这等于同时被攻了数十剑。
错非他的守势严密,差一点封拦不住,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这等诡之又诡的剑术,难怪吴弘文一照面便受了伤。
当然,吴弘文不是泛泛之辈,否则早已送命了,不过,如果不是祝龙有意折磨他,再施杀手的话,他也活不到现在。
这实在是个可怕的劲敌,比以前的“血神”“不败翁”还要强劲。祝龙阴恻恻地道:“朋友,在下在三招之内要你的命!”
陈家麟嗤之以鼻道:“姓祝的,恐怕你办不到!”
就在此刻,原先攻击“天地客”的三名高手之一,悄没声息地扑向吴弘文,吴弘文大叫一声,尽残余内力封了出去,金铁交鸣声中,那名高手招式一窒,但随即又原式不变地再次划出。
吴弘文失血过多,损伤元气,挡了一击,再难应这二击。
陈家麟立即警觉,旋身划了一个弧,又回到原位置,快得像不曾动过。那名高手的剑招发到一半,停住了。
“碎!”地一声,那名高手直挺挺地栽了下去,一颗头滚出老远,血从腔子口喷出,像泼翻了一盆红色的泥水。
几乎是同一时间,祝龙出了手,仍是那记怪招,但更见厉辣。
陈家麟尽全力封住门户,险极地算是挡住了。
旁边,“天地客”在“牡丹令主”疾攻之下,险象环生,情势岌岌可危。
又有三名高手,迫向吴弘文。
陈家麟不由急煞,照这情形,很难保吴弘文平安无事,要顾了他,便无法应付祝龙的袭击。
另方面,“天地客”已呈不支之势,如有失闪,怎能对亡妻于地下,一旦“牡丹令主”解决了“天地客”,与祝龙联上了手,后果不问可知了。
祝龙又平伸长剑冷森森地道:“这一招要你躺下!”
三名迫向吴弘文的高手,在八尺之外停步,互望一眼,弃剑用掌……
陈家麟亡魂大冒,如果他要对付三名高手,势非离开原位置,这一来,祝龙无疑地会向吴弘文下手。
如果挡住祝龙,三人联手一击,吴弘文还是活不了,同时听祝龙的口气,似乎他还有更厉害的杀手。
闷哼倏传,“天地客”已受了伤。
这些情况与意念,都发生在一瞬之间,情势不许稍存犹豫,但事无两全之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女人的暴笑,破空传起,紧接着惨哼顿发,三名扬掌待发的高手,齐齐向后倒撞,其中之一滚倒地面。
场中多了一个紫衣丑女,她,正是祝龙的表妹“紫衣仙子”。
“紫衣仙子”动作十分利落,一闪身,站到祝龙身边,寒声道:“祝总监,你飞黄腾达了?”
祝龙面色遽变,一下子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