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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地龙宝血

“你办得到吗?”

“那无妨试试看!”

“公主,出了什么事?”

房外守候的宫娥,惶急的问。

“没有事,你们离开!”

“是!”

毕瑶红的泪珠,终于滚下了粉腮,激动的道:“司马明,即使是骗,也并非出于恶意,你岂能不分皂白?”

“难道这是善意?”

“可以这么说!”

“呸!”

“司马明,你把我毕瑶红当什么人看待?”

“不要脸的女人!”

“你敢再说一句?”

“不要……”

脸尚未出口,毕瑶红手出如电,一下子扣住了司马明的腕脉,这出手一扣之势,奇诡迅快得令人咋舌,司马明竟然躲不过。

“司马明,你敢侮辱我?”

“侮辱你又怎么样,这种手段太卑鄙了,想不到堂堂‘地堡’……”

“住口,司马明,若非我及时出手,你早已丧生‘穿胸使者’之手!”

司马明闻言之下,不由一怔,原来那神秘人影就是她,她能从“穿胸使者”手下,从容的挟走自己,这份功力确属非凡,但想及对方的动机时,不禁冷冷一哼道:“存心卑鄙,我司马明不领你这份人情!”

毕瑶红咬牙道:“司马明,你欺人太甚!”

“哼!”

毕瑶红反掌按上了司马明的“天灵”大穴,慄声道:“我毁了你!”

司马明不期然的打了一个冷颤,但冷傲的性格使他无视于生死,恨声道:“你只管下手好了!”

毕瑶红粉腮骤然滚泪,手一松,凄怨的道:“明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怎么样?”

“你我已是夫妻。”

“我不承认!”

“什么,你……你不承认?”

“这完全是骗局!”

“司马明,我女儿清白之躯已奉献给你,你竟然……”

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司马明下意识的一瞥绣帏之内斑斑落红,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错,毕瑶红的处女之身已奉献给了他,而且他也隐约记得婚仪的经过。

但令人莫测的是对方为什么会选中了他,动机何在?

毕瑶红美若天仙,武功超人,而且是堂堂“地堡”的女少主,何故而不顾少女的尊严,从此下策?

“地堡”有意要招赘婿,大可堂而皇之的依礼而为,为什么要装神扮鬼诡言惑人?

最令人不解的是那水晶球中所现的异像,难道那是一种妖术?

当他想到已怀孕的妻子方静娴时,不禁回肠九折,内心感到隐隐刺痛,将来自己何词以对阿姨王芳翠,又如何向妻子交代?

心念之中,咬牙切齿的道:“毕瑶红,你们父女到底是何居心?”

蓦在此刻——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道:“地君有旨,宣公主与驸马后殿参见!”

毕瑶红立即应道:“知道了!”

司马明重重的一哼道:“我得问问你父亲居心何在……”

毕瑶红粉腮一变道:“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你若对家父失礼,是自己找死!”

司马明登时怒火千丈,目瞪如铃的道:“我司马明既落入尔父女手中,生死早已不计了!”

“你……不能!”

“哼!”

“我求求你!”

“妳毕瑶红求我?笑话!妳估计错误了,司马明并非奴颜婢膝的软骨头……”

“明哥,你连半点夫妻之情都没有?”

毕瑶红泪痕满面,惶急之中,带着无比的幽怨。

司马明心中微微一动,寒着脸道:“妳这是什么意思?”

“明哥,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虽弃我如敝屐,但我岂能让你……”

“这几句话非常动听,可惜我司马明不是那种人!”

“明哥,我求你,见家父之时,请你千万忍耐!”话锋一顿之后,银牙紧咬道:“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全答应你!”

司马明依然冷若冰霜的道:“这话算话?”

“当然!”

“好!我答应妳!”

“如此,我们更衣到后殿。”

后殿——

干敞幽静,宫灯发出柔和的光,照着那些华而不奢的摆设。

地君轻衣便服,坐在太师椅上。

司马明与毕瑶红双双入殿,毕瑶红当先跪了下去,口中道:“孩儿参见爹爹!”司马明却直挺挺的站着不动,毕瑶红用手一拉他的衣脚,眼中流露出一种乞求之色。

那眼色使司马明心里一软,勉强跪了下去。

“地君”微一皱眉,一抬手道:“起来,在一旁坐下!”

“谢爹爹!”

两人在旁侧的椅上坐了。

司马明两眼平视,面孔冷漠得使人望而生畏。

“地君”沉缓的开口道:“贤婿,按照本堡祖遗律例,从今天起,你便是本堡的继承人!”

司马明不由心头巨震,这是从何说起,自己成了“地君”的继承人,而且是祖遗律例,这真是匪匪夷所思的怪事,当下冷冷的道:“这个歉难从命!”

毕瑶红粉面大变,暗暗扯了他一把。

“地君”面孔一沉道:“这是铁律,永无更改!”

司马明冷傲成性,忘了与毕瑶红相约的话,抗声道:“这必须当事人心甘情愿,岂能用强?”

“地君”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目中青光逼人,愠声道:“这由不得你?”

“在下……”

“什么,你对老夫称在下?”

毕瑶红娇躯连颤,粉腮一片煞白,连连以目示意,但司马明恍若未睹。

“以地君的辈份名望,似乎不该做出这等……”

“地君”猛一挥手,怒声道:“住口,你胆敢抗命!”

“在下已是有妻室的人……”

“什么?你已经有了妻室?”

毕瑶红全身一震,以袖掩面。

司马明愤慨的道:“不错!”

“事先你为何不讲?”

“情况的安排,使在下没有置喙的余地!”

“地君”面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显然怒愤已达极点,“拍!拍!”击了两下手掌,立即有两个侍卫装束的汉子,垂首恭立殿门外边。

“传外务总管!”

“领旨!”

两侍卫躬身倒退而出。

司马明冷漠的坐着,静待事态发展。

工夫不大,一个魁梧壮硕的老者,抢步直入殿中,双膝一曲道:“外务总管唐中川参见我主!”

“起来答话!”

“谢我主!”

“此次负资调查继承人的是什么人?”

“卑职属下‘巡’‘武’二堂堂主亲自出江湖。”

“地君”冷哼了一声道:“把‘巡’‘武’二堂主斩首覆命!”

司马明不由怦然心惊。

外务总管唐中川悚然退了一步,俯首躬身道:“我主开恩,该两堂主曾获四次殊奖!”

“斩首!”

“卑职斗胆请示所犯何律?”

“虚词搪塞,损伤本堡尊严!”

“请明示?”

“驸马司马明已有妻室,该二堂调查不实!”

“祈我主恩典,准许该两堂主申辩,再为定刑!”

“准你所请!”

“谢恩典!”

外务总管唐中川,满头大汗淋漓,惶悚的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带进两个青衣中年汉子,俯伏在地。

“地君”沉声道:“由‘巡堂’堂主申辩!”

二青衣中年汉子之一慄声道:“巡堂堂主宋立峰谨遵旨申辩,卑属奉命调查预定驸马人选司马明,据调查所得,驸马在此之前,的确未曾婚配,有女友三人,尚小芸、丁婉、方静娴,其中方静娴身份十分可疑,与驸马曾发生过进一步之关系,但确未成婚!”

“但驸马否认此一说?”

“祈我主明察!”

司马明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对方对于自己竟然调查得如此清楚,如果自己坚持原先的话,这两个堂主势非被斩首不可。

他虽冷傲怪僻,但本质善良,不愿两人无辜被处死,当下插口道:“在下证实这位堂主之言是实。”

这一声在下在唐中川等人耳中听来,十分刺耳,身为驸马,竟然自称在下。

“地君”怒声道:“司马明,你何故出尔反尔乎?”

司马明冷峻的道:“在下成婚,是在被执来此之前的一个时辰!”

“有这样的事?”

“事实如此!”

“地君”面色一连数变,一抬手道:“既是事出非常,非你等之过,退下!”

外务总管和二堂主俯首再拜出殿。

“巡堂”堂主宋立峰临去之时,有意无意的向司马明投了感激的一瞥。

“地君”沉思有顷之后,面容一肃,低沉有力的道:“事实既成,不容更改……”

司马明激动的截住话头道:“在下不愿做无义之徒,方静娴与在下名份在先!”

“老夫自有两全之道,你俩退下!”

司马明本待再说什么,但,他自得悉了部份真情之后,情绪已平复了不少,同时与毕瑶红的约言,他可以提出任何条件而不虞对方拒绝,所以,他闭上了口,默默地跟着毕瑶红拜辞出殿。

回到寝室之后,司马明迫不及待的道:“妳记得妳说过的话?”

毕瑶红黯然道:“当然记得!”

“如此,我提出一个条件!”

“请讲?”

“本人要即日离开‘地堡’!”

毕瑶红花容惨淡的道:“你要离开?”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不再予考虑?”

“我个人的恩仇恨怨,亟待了结!”

“可是……”

“你想食言爽约?”

毕瑶红眼圈一红道:“明哥,这是命运,我不怨天尤人,但此身已属君所有,虽然你对我不屑一顾,但妾心唯天可表,我可以甘冒逆名,送你出堡,但家父不会放过你,你在江湖中将寸步难行……”

“这是我自己的事!”

毕瑶红一呅咬?香唇:“好,过了三朝,我尽量说服家父,让你离堡,至于妾身,唉……”

多少幽怨哀凄,全在那一声轻叹之中。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司马明也感到一丝愧疚,毕竟,不管如何,他和她是夫妻不假,但,他能如何呢!他不能背弃方静娴啊!

他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毕瑶红凄清的一笑道:“明哥,你愿意听我略作解释吗?”

“好,你讲吧!”

毕瑶红沉重的道:“明哥,这是本堡之秘,但我不能不向你提出……”

司马明冷漠的道:“如有困难,你可以不说,我并没有要求你泄密!”

毕瑶红面色微微一变,她尽量委曲以求全,幽幽的道:“本堡主人,例称‘地君’,所有属下人等的称谓和服饰,都是代代相传,不能变易,这你已经看到了,并不是故弄玄虚,至于‘地君’代传,有一个铁则,就是立长传嫡,如果递传是女的而无男的话,就得在江湖中物色一个资禀才具上乘的人,赘入堡中,以承‘地君'之位,祖遗律例,非如此做不可……”

“江湖荡荡,何独找上我呢?”

“这个……”

“怎么样?”

“是贱妾心仪相公……”

毕瑶红粉面带霞,不胜娇羞。

司马明依然冷峻的道:“如此说来是你选中了我?”

“是的!”

“水晶珠的异像,你又作何解释?”

“那只是一幅画!”

“一幅画?”

“不错,贱妾略通丹青,原意是想把你当时受伤的情状保留下来,作为纪念!”

司马明总算对事件的真相,有了一个概括的了解,想不到自己会被选中作为“地堡”的未来主人。

经这一解释,他愤懑之情,略见平复。

既然这不是恶意欺骗,他没有理由仇视对方。

相反的,他必须接受一个事实,毕瑶红是他的妻子。

这事实使他万分狼狈,他不能不承认对方,但,对方静娴师徒,又无法交代,方静娴不但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且已经怀了身孕……

心念之中,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道:“红妹,妳选错了人!”

这一声红妹,使毕瑶红芳心大慰,颤声道:“明哥,为什么说我选错了你?”

“因为我已经有了妻室!”

“这是想像不到的事,因为据当时对你的了解,你并未成亲,如今木已成舟,不说女子从一而终,单只对本堡上下,就不能交代,不过,明哥,我依然守对你的诺言,三朝之后,你可重出江湖,至于以后……”

她再也说不下去,又告潸然泪下。

新婚燕尔,本是人生最快乐的辰光,然而他和她在愤怨和泪光之中渡过。

他没有话说,他不能抛弃方静娴来就她。

言谈之间,只听一个侍婢的声音道:“禀公主,左右辅弼在寝宫外殿候见附马!”

“知道了,立刻就到!”

司马明剑眉一蹙道:“要去妳去,我没有这份兴致!”

“明哥,你不能不去!”

“不!”

“明哥,左右辅弼在堡中地位仅次于家父,既然候见,事非寻常,求你委曲一点,予以接见!”

说着,一副期待乞求之色。

司马明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夫妻由一众宫娥装束的侍婢簇拥着来到外殿。

两个手持牙笏,冠带齐全的老者,已鹄候殿中。

“左辅施光廷,右弼周元中,参见驸马公主!”

二老者齐声报名,躬身为礼。

司马明冷冷的一抬手道:“两位不必多礼,有何贵事?”

“左辅施光廷”音色凝重的道:“奉地君之旨,赐酒驸马!”

“赐酒?”

司马明惑然不解的望了毕瑶红一眼。

毕瑶红悄声道:“快说谢赐!”

司马明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很不情愿的道:“谢赐!”

他不知道这赐酒是什么回事,他想,难道其中有什么阴谋?

“右弼周元中”立即自宽大的袍袖中,露出一个白玉酒杯,一把比拳头略小的绿玉小壶,十分谨慎的斟满玉杯,由“左辅施光廷”双手奉上,道:“驸马请用!”

司马明接在手中一看,登时俊面大变,这那里是酒,分明是一杯浓稠的血,刺目的红色,使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噤。

毕瑶红却是满面欣喜之色,柔声道:“长者赐,不可辞,明哥,快些喝下!”

司马明把心一横,一饮而尽,岂料这酒入口,芳心冷冽,齿颊生香,一连三杯,壶中已涓滴无存。

左辅右弼,各道了一声:“恭喜驸马!”

双双躬身退出。

就在左辅右弼退出之后,司马明但觉一阵天旋地转,暗道一声,不好,中了诡计,当下不假思索。大喝一声:“好贱人,我毙了你!”

手起一掌,劈向了毕瑶红,掌劲才吐,一个头重脚轻,栽倒当场。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司马明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身在寝宫中的牙床之上,毕瑶红一只手托着香腮,斜倚在梳妆台上。

司马明在静静的想——

“地君”赐酒!

昏倒!

他试着提聚真气,这一提之下,使他怦然心震,但觉真气充盈,滚滚如涛,身躯有飘飘然欲举之概。

这是什么回事,自己内力何以突增一倍有余?

他怔愕住了,双目睁得滚圆,凝视着帐顶,木然,茫然!

难道会是那血也似的酒……

“红妹!”

毕瑶红匆忙起立,移近床前,深深地注视了个郎一眼,道:“明哥,你醒了,什么事?”

“我……好像觉得……”

“觉得怎样?”

“内力陡增!”

毕瑶红展颜一笑,道;“明哥,你何不试试生死玄关?”

司马明骇然道:“生死玄关?”

“不错,你试试看有何异状!”

司马明困惑不已的重提真气,循经走脉,过重楼,逼玄关,不由惊呼道:“我生死玄关之窍已通?”

“是的!”

“这到底是……”

“家父赐饮的三杯‘地龙宝血’,你忘了?”

司马明一跃下床,震惊不已的道:“地龙宝血?”

“不错,‘地堡’之中,有一条灵脉,称为‘地龙’,每年月望,从脉眼之中滴出一滴灵泉,其色似血,所以叫做‘地龙宝血’……”

“每年只有一滴?”

“不错,每年只有一滴?”

司马明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是奇绝天下的事,当下激动的又道:“那我喝了三杯……”

“三杯宝血,已积存了近一甲子的岁月!”

“哦!令尊为什么要把这珍贵之物赐给……”

毕瑶红面色一肃道:“这也是本堡成规!”

“成规?我不明白!”

“因为你是未来的‘地君’继承人,所以必须要使你的功力在短期之内速成!”

司马明俊面一变,深自悔恨,早知如此,就不该喝他这三杯“地龙宝血”,自己数重血仇在身,母亲生死下落不明,仇踪是谜,未来的道途难测,岂能……”

心念之中,懊丧的道:“我并未应承作‘地君’的继承人……”

毕瑶红粉腮一黯道:“明哥,祖遗大典,永无更改,如果你坚持不允的话,‘地堡’一脉,也许因此而断,不过贱妾有言在先,绝不以任何手段迫使你就范,明天之后,如我不能说服父亲让你离堡,我……一样要送你出堡,至于后果,唉!明哥,希望你仍能记住曾与你一夜枕席的苦命人!”

幽幽断肠语,令人鼻酸。

司马明不由一阵怆然,歉疚的道:“红妹,原谅我,我是不得已!”

“我知道,谈不上原谅,似是有缘却无缘,命运是不能相强的!”

“红妹,如果我遗弃发妻,便是不义,亲仇师恨不亟谋报复,便是不孝,红妹的恩情,我会永铭内腑!”

…………

“地堡”之中,宫灯常明,无昼无夜。

滴露已尽,又是一天的开始。

司马明在寝宫之内,焦灼不安的等待毕瑶红的回音。

她能否说服她的父亲,让自己重出江湖?

如果她作主擅放自己离宫,后果将如何?

出江湖之后,“地堡”是否会放过自己?

毕瑶红不可否认与自己有夫妻之实,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悖情理?

“地君”说过对方静娴的事另有安排,如何安排?

心念未已,毕瑶红掀竹帘而入,粉腮上的表情,显示出事情并不顺利。

“红妹,如何?”

“父亲不允!

“他老人家说,必须让你习成本堡独门武技之后,才能谈及其他!”

司马明心里一凉。

毕瑶红满面凄情之色,泪光盈盈欲滴,接着道:“明哥,我送你出堡!”

“妳……”

“是的,我只好背叛父亲,别无他路可走!”

这一句“背叛父亲”,使司马明大感踌躇,毕瑶红有夫妻之义,难道自己就无一点夫妻之情,她为自己而不惜背叛父亲,而自己却没有丝亳替她打算之心,不管此次的结合成因如何,她总是自己的妻子不假,她的善良,出乎他意料之外。

心念数转之后,道:“红妹,我不能连累你,我亲自向‘地君’请求……”

“那你永远出不了‘地堡’,父亲一向言出如山,他不会改变主意的!”

“但我走了之后,你将……”

“明哥,你能说出这句话,我已经很感安慰了,现在你换回原来的衣服,我从秘道送你出堡!”

司马明事实上不能不出江湖,师怨,父仇,母恩,妻情,他必须一一有所交代,这一刻之间,他发现自己并非完全不爱毕瑶红,他自从知道个中真相之后,原来的愤懑之情,已告渐渐消除,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矛盾的痛苦。

但,他不能不离开她,因为有更多的理由,要他离开这非常情况之下结合的妻子。

毕瑶红取出司马明原先的服装,递了过去,帮着他换了,道:“明哥,你恨我吗?”

司马明认真的道:“昨天以前是的,现在不!“

“你不恨我?”

“我感激妳大义帮忙,这在一般女子是做不到的!”

“希望你记得我……”

“我会的!”

司马明情不自禁的抱住毕瑶红,四片颤抖的唇瓣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这是他成婚三天以来,第一次真的领略她的温馨。

但,这一吻在毕瑶红而言,却是断肠的一吻,因为他要走了!

两人手携手的穿越过无数重宫禁,表面上言笑自若,但彼此的内心却沉重得像铅块,顾盼之间,来到一间书架罗列的书房之内。

毕瑶红伸手朝架上的一部史记一按,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重门户。

司马明默默地跟在毕瑶红身后,迳行穿户而入,再过一段石砌甬道之后,随着曲折的石级蜿蜒而升,足足盏茶工夫,才来到甬道尽头。

按动机扭,甬道头的顶上,裂开一个方形穴口,毕瑶红一跃而出,司马明已跟着拔身出穴,一看,不由一呆。

眼前是一间荒废的殿堂,那穴口正是居中神龛的位置,这时神龛已移在一边。

司马明惑然道:“这里没有人把守?”

“没有,这条秘道,只有堡中堂主以上的人才知道,平时根本不用,所以不虞发觉,而且,此地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地堡完全建筑在地底下?”

“不错,山腹之中。”

“武林中人,视‘地堡’为谜!”

“这也难怪,本堡一向极少参与武林是非,堡中人出入江湖,从未显示过身份,所以知之者绝无仅有!”

就在此刻——

一个沉猛的声音突然传自两人身后:“丫头,妳胆子实在不小!”

毕瑶红芳容惨变,连退了三个大步,骇染望着庙门方向。

司马明回身看处,也不由惊魂出窍。“地君”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立身的殿堂门口廊沿之上,眼中闪射着愤怒的光芒。

毕瑶红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口里唤了一声:“爹!”

“地君”怒不可遏的道:“丫头,你究竟是什么存心,公然敢干犯堡规,违背父命?”

“爹,女儿事出无奈……”

“是他逼妳?”

“地君”电炬也似的目光,朝司马明一扫,这一扫使得司马明下意识的一颤。

毕瑶红慄声道:“他没有逼女儿!”

“那是妳作的主张?”

“女儿曾经答应过,让他出江湖了结私人恩怨!”

“地君”铁青着面孔道:“堡律第三条是什么?”

毕瑶红立时面呈土灰之色,凄然唤了一声:“爹!”

“说,第三条是什么?”

“爹爹不念父女之情?”

“堡律不能废!”

司马明在一旁尴尬不堪,但又插不进口。

毕瑶红粉面突呈坚毅之色,瞟了司马明一眼,一字一句的道:“堡律第三条,逆旨违命者死!”

司马明全身陡地一震,难道“地君”真的不顾父女之情,要以堡律制裁毕瑶红,如果这样的话,事缘已起,自己焉能辞其咎……”

“地君”以一种令人股慄的音调道:“你知道就好……”

“女儿有一个请求!”

“说!”

“女儿甘愿受堡律制裁,唯请爹爹放过司马明,女儿虽死也感激……”

“办不到!”

司马明向前跨了一大步,冷峻的道:“是我逼她如此做的!”

“地君”侧过身形,目中棱芒乱闪,厉声道:“你逼她?”

“不错!”

“你如何逼她?”

“凭武力!”

“住口,你敢信口乱道?”

“何谓信口乱道?”

“地君”冷哼了一声道:“论功力,你比丫头差得很远,在你服下‘地龙宝血’之后,虽说内力陡增了一甲子以上,但论招式手法,你仍不是她的对手,你竟敢谎言欺我,凭你绝不能逼使她就范,而且堡中机关重重,警号四布,如非她有心逆旨,你插翅难飞!”

司马明俊面一红,抗声道:“地君准备如何处置?”

“你目前的身份,已是‘地堡’一员,两人以同一律条论处!”

司马明咬了咬牙,道:“在下目前要抗命……”

“你敢再自称一声在下,本地君先劈了你!”

“在下……”

“不知死活的东西!”

随着暴喝之声,“地君”一掌罩身劈向了司马明。

司马明心头一凛,举掌……

“爹!”

凄声叫唤声中,毕瑶红快逾电闪的和身迎向“地君”的掌锋。

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地君”在盛怒之下,收势无及。

“砰!”

挟以一声刺耳尖叫,毕瑶红的娇躯,被震得飞泻向殿外。

人影一晃,司马明施展“无相身法”之中的“闪式”,一闪到了殿外,凌空接住毕瑶红的娇躯。

“好身法!”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鬼魅般的现身出来。

毕瑶红唤了一声:“明哥!”樱口一张,喷出一蓬血雨,人也随着昏死过去。

司马明心里一阵剧痛,全身似触电般的一震。

“毕老弟,你竟然忍心对小妞儿下手?”

司马明循声回顾,只见一个白髯及腹,身着挂袍,头戴纶巾,手摇羽毛扇,一副仙风道骨的老者,在自己身后不及五尺之地。

方才那一声“好身法”,想就是发自这老者之口,因他全神贯注在毕瑶红身上,所以忽略了,这一身穿着打扮,使司马明怦然心动。

他是谁?竟然称堂堂“地堡”之主为老弟。

“地君”此刻,满面尴尬之色,怔在那里,不作一声。

司马明心念数转之后,暗忖,莫非是他?

他想起了“偷星盗月施万全”假扮“乾坤老人”惊走“四客吊”的一幕。

武林传言,“乾坤老人”已死于四十年前,但此老形貌装束,与老偷儿所扮的分毫不差。

难道武林传言失車实?,此老仍在世间?

心念之中,忍不住脱口道:“老前辈尊号是否‘乾坤老人’?”

白髯老者哈哈一阵狂笑道:“娃儿,你见识不差!”

司马明反而一愕,想不到对方真是名满天下的“乾坤老人”。

场面在“乾坤老人”突然现身之后,缓和了下来。

“乾坤老人”瞄了抱在司马明手中的毕瑶红一眼,白眉一轩,向“地君”道:“老弟怎么回事?”

“地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老哥,这是本堡依例甄选的赘婿司马明!”

“不错,资禀骨格俱属上选,老弟眼光确实不凡!”

“是这丫头自己选中的!”

“嗯!丫头可谓独具慧眼。”

“地君”似乎不愿当司马明之面,明述一切经过,改以“传音入密”之法,向“乾坤老人”叙述了片刻,最后,放声道:“老哥,这事就拜托如何?”

“乾坤老人”羽扇轻摇道:“我与这娃儿,还有点小事要谈,好吧,这事老哥我担承了!”

“如此,谢过老哥!”

“不必了,你带妞儿回堡去吧,她伤得不轻!”

司马明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看来“乾坤老人”三言两语已说服了“地君”。

“乾坤老人”从司马明手中接过毕瑶红,用手指略一探视,然后交与“地君”,转身向司马明道:“娃儿,我老人家不强迫你,你如愿意的话,向你泰山大人陪个罪!”

司马明傲骨天生,心中十分不愿意,但碍着“乾坤老人”这一位前辈异人之面, 和毕瑶红对自己的一番恩义,只好下跪道:“请地君恕罪!”

他不称对方岳丈,亦不自称小婿,显然,他这陪罪是很勉强。

“地君”一抬手道:“罢了,起来!”

“乾坤老人”羽扇一挥,道:“娃儿,我们走!”

说着,已飘身出了庙门。

司马明困惑的望了“乾坤老人”的背影一眼,再深深地向尚在昏迷中的毕瑶红一瞥,弹身出庙而去。

这庙坐落在一座峦岩堆垒的秃峰上,四望尽是穷山恶岭,果然荒僻已极。

“乾坤老人”已候在庙外,遥指左侧的高峰道:“娃儿,我们上那山头说话!”

司马明无声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两条人影,快逾电掣风驰,向峰头上掠去,顾盼之间,已达峰顶,这峰在群峰之中,算是最高的一峰,大有登峰而小群山之概。

两人就山石之上坐了。

司马明首先开口道:“老前辈有何指教?”

“乾坤老人”一捋颔下白髯,凝重的道:“娃儿,你知我老人家遁世之身,何故重入江湖?”

“晚辈不解!”

“只因一件心愿未了!”

“心愿?”

“不错,当年无心种下之因,致使今日方寸之间无法明净,不得不重出江湖,以了此因,这也可以说是果,我老人家不是佛门人,但对因果之说,今天算是澈悟了!”

司马明茫然的点了点头,不知这上辈异人何以要对自己大谈其因果。

“乾坤老人”一顿之后,接着道:“娃儿,你可肯为我老人家做件事?”

司马明一怔神道:“晚辈有什么可以替老前辈效劳?”

“了却这段因果!”

“老前辈说说看?”

“就是少林失经‘无相宝籙’?”

“晚辈确实不明白!”

“乾坤老人”双目电张,湛湛神芒,迫视在司马明的面上,略不稍瞬,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久久,才收敛眼神道:“你确实不知其中因由?”

司马明坦然道:“不知道。”

“乾坤老人”点了点头,像是自语般的道:“嗯,也许这段公案,她不曾告知门下弟子……”

司马明从“无相宝籙”四个字,已约略猜出一点梗概,当下脱口道:“老前辈说的谁?”

“乾坤老人”忽地激动的道:“娃儿,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只有你能替我老人家完成,当然,这要看你是否愿意而定!”

“老前辈不说明白些?”

“乾坤老人”仰首望天,如银长髯,被山风吹得拂动不停,以低沉的声音道:“娃儿,你听我说一个距今百年的故事……”

司马明欣然的一颔首,他意识到这故事必是一段武林秘辛,也许,或多或少的与自己有些关联。

“乾坤老人”双目仍然望着天际,徐徐的开口道:“百年前,武林中出了三个名震天下的少年高手,被称为‘武林三奇’,三奇本是天南地北,各处一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三奇不期然的邂逅,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三奇之一,竟是一个美绝尘寰的少女……”

司马明忍不住插口道:“难道三奇成名之后,武林中仍不知其中之一是女的?”

“你说对了,在三奇碰面之前,的确无人知道,因为她改扮了男装!”

“哦!”

“当三奇之二,发现了另一奇竟然是女的时,遂展开了疯狂的追逐,演成了三角恋爱的情势,两个男的一样俊美潇洒,功力超凡,那女的在二者之间,无法决定取舍,于是,两个男的,秘密商作一次决斗,失败的永不许出江湖……”

“哦!”

“当两个少年,展开生死之搏,互不相让,形将两败俱伤之际,那女的突然现身,阻止了这场流血惨剧,结果女的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

“那女的希望练成举世无双的身法,以补其身为女子的不足,传闻中,少林秘典之中,有一部“无相宝籙”,专论身法,因那宝籙太过深奥,是以连身为物主的少林僧人,历代以来,没有一人能获大成,那女的要这两个少年人到少林寺盗这本秘籙,谁先得手,她就把终身许配给谁……”

司马明兴趣盎然的道:“结果呢?”

“乾坤老人”似在回忆故事内容,歇了半晌才继续道:“两个少年为了一个‘爱’字,而甘心做这不齿于武林的勾当,于是,身为‘武林三奇’之二的两个少年,蒙面易装,分道扑奔少林寺……”

“结果其中之一得手?”

“不错,其中之一得手了,但另一个没有得手的,却被少林寺僧围攻而受了重伤,虽然最后突围而遁,但已成了残废之人!”

“那得手的少年与那女的……”

“听我说,那得手的少年在发现另一少年同道已因此而成残时,感慨万端,观念顿改,一方面后悔这一次行动的荒唐,另一方面也不齿那女的这种手段,于是,他把到手的‘无相宝籙’,给了那因伤成残的同道,飘然远引…………”

司马明禁不住赞了一声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是的,但,他作此决定时,内心也是相当痛苦的!”

“以后呢?”

“那成残的少年与那女的结合,退隐参研‘无相宝籙’,于是武林中失去了三奇的踪影,逐渐‘武林三奇’这名号被人遗忘……”

司马明顿然领悟,“武林三奇”之中那女的必是“无相神女”无疑,难怪自己因寻母而闯少林之时,施出了“无相身法”,被少林僧人死缠不休,硬指自己与少林百年公案有关,原来是这么回事。

“乾坤老人”放低了头,两眼平视着司马明,道:“那少年与那女的结合之后,曾生下一女,不久之后,双方反目,劳燕分飞,再以后,武林中出现了一个神奇莫测的女子,称为‘无相神女’……”

司马明忍不住又“哦!”了一声。

“数十年来,少林不断派出高手追查‘无相神女’的下落,希望能寻回失经,但‘无相神女’本身就是一个谜,她出江湖仅如昙花一现……”

司马明灵机一触,试探着道:“老前辈为此事而百年来耿耿于怀?”

“不错!”

“那前辈想必是‘武林三奇’之中,获得宝籙而又主动放弃的那少年了?”

“乾坤老人”目中倏射异彩,激动的道:“一点不错,正是我老人家!”

“那晚辈如何效力?”

“你是‘无相神女’的什么人?”

司马明愕然道:“什么也不是。”

“那你的‘无相身法’由何而来?”

“这个……晚辈乃是机缘凑巧而获得!”

“如何获得的?”

司马明想起自己在“死谷”之中,对“玉女罗绮”所作的诺言,绝不泄露“死谷”秘密于江湖,当下歉然道:“这一点请恕晚辈不能奉告!”

“乾坤老人”似乎异常激动,霍地站起身躯道:“娃儿,你说个理由出来?”

司马明也站起身来,面现难色道:“老前辈,晚辈曾作过许诺,不向任何人道及此事。”

“但,对我老人家……”

“晚辈深感歉疚!”

“你确实不是‘无相神女’门下?”

“晚辈诚恳答覆,不是!”

“乾坤老人”须发微见拂动,激动不已的道:“那你是拒绝为我老人家做这件事了?”

“恕晚辈无能为力!”

“那你说‘无相神女’究竟隐道何所?”

“这个……”

司马明本想说出“无相神女”已于十年前亡故,但为了诺言,他终于忍住了。

“怎么样?”

“请恕晚辈无法相告!”

“为什么?”

“诺言!”

“娃儿,你必须告诉我老人家!”

“乾坤老人”一把扣住司马明的手腕,指端用力,司马明真气随之而散。

“娃儿,说?”

“晚辈无法遵命!”

“乾坤老人”指力再紧,厉声道:“说!”

司马明但觉全身骨骼宛如被拆散了似的,真气丝毫无法提聚,冷汗粒粒渗出,但,傲骨天生的他,并不为所动,冷傲的道:“老前辈要逼晚辈食言背信不成?”

“你想及我老人家之名,‘无相神女’不会责怪你无信!”

“晚辈办不到!”

“你……必须说出‘无相神女’的居处?”

“不!”

“你想死?”

司马明冷哼了一声道:“老前辈认为对的话,尽管下手就是,我司马明绝不皱眉!”

“乾坤老人”浩然一声长叹,松开了手,神色沮丧的向司马明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司马明心中反而觉得过意不去,对方毕竟是上辈异人,而且从那故事中,他对这老人的作为钦佩到了极点,但,大丈夫一言九鼎,他不能对“玉女罗绮”食言而泄露“死谷”之秘,当下诚挚的道:“老前辈,晚辈不能应承所命,但对这一段公案晚辈在可能范围之中,尽量照老前辈的意旨去做,也许,将来有以报命!”

“娃儿,你去吧!”

司马明恭施了一礼,驰下峰头,心中如有所失。

倏地——

他想起一个主意来,不由暗自点头。

司马明心里想,自己目前正要赶赴“死谷”,凭“血剑”求“魔花”,如果“乾坤老人”暗随自己而发现“死谷”之秘的话,自己并不算背诺,但以“乾坤老人”的身份,他会这样做吗。

他确实想能为这一代异人有所助力,但事实又不许他如此做。

此次的遭遇,真有一种梦也似的感觉,自己会被选中为“地堡”之主的继承人,确实是意料不到的怪事。

山区行尽,重行踏上官道,一打听,距离自己被挟持之处,竟然远在千里之外,不由暗地咋舌。

他略一盘算之后,取道疾奔“武功山”。

持“血剑”,求“魔花”,这不但是他寝寐难忘的目标,也是他师父“邪神许昌”的遗命,同时也可以说是他父亲“四海游侠司马宏”的未竟之志。

“血剑”“魔花”合璧,可以练成绝世武功,然后,就可以快意恩仇。

由此,他联想到生死不明的母亲“散花女王芳兰”,如果不寻到母亲,昔日围杀父亲的仇家,将无法查悉。

唯一可靠的线索是“东魔”,然而“东魔”已经死于“穿胸使者”的利刃。

再就是骆子瑜,但自己目前恐怕还不是骆子瑜的对手,而且骆子瑜是否会供出参与劫夺“血剑”的同伙,大成问题。

一想到骆子瑜,他的血液便开始沸腾,师门叛逆,杀父凶手,奸母暴徒,他觉得单是杀死他实不足以抵偿他的滔天罪恶。

正行之间,他突然想到在“地堡”之中服下的三杯“地龙宝血”,照毕瑶红的说法,自己的功力又平增了一甲子以上,如果以现在的功力,揉入“九阳神功”,不知能到几成,是否可以及得上骆子瑜?

骆子瑜袭物成炭的那一手,到如今思之犹有余悸。

心念动处,目光四下一扫,右前方一带密林,紧傍山边,于是,立即调转身形,向山边驰去,他打算寻个隐僻之处,把得自“地龙宝血”的功力,揉合到“九阳神功”之中。

工夫不大,已到了密林之中,一阵穿行,发现靠山脚的地方,有一个洞穴,心想,这地方不错,绝不会有人闯来。

一闪身便朝洞口奔去。

突地——

司马明惊呼一声,刹住了身形,骇然看着一溜入洞的斑斑鲜血。

是人的血,还是野兽的血?

从血迹的色彩来看,这血洒在地上的时间并不太久。

洞内,忽地传出粗重的喘息声,挟着极度的痛楚而被压抑了的惨哼声。

是人!他初步判断洞内是受伤的人。

心念数转之后,移步洞前,向内高叫了一声道:“洞内是何方朋友?”

哼唧之声顿止,但没有应声。

他再叫了一遍:“洞里是什么人?”

“外面是谁?”

声音潺弱而娇嫩。

司马明不由一楞,洞内竟然是一个女人,只不知何以会伤在这荒林僻洞之中?当下再次扬声道:“姑娘敢是受了伤?”

“没有。”

“没有?那方才的哼声和洞口的血……”

“我……”

“妳怎么样?”

“没有……什么,请你离开!”

司马明在好奇心的支使下,决心想知道个明白,剑眉一皱道:“在下是否有效劳之处?”

洞内又传出几声低黯的哼声,像是无法忍受那极度的痛苦而不得不出声,司马明更是疑云大炽,接着道:“姑娘分明是身负重伤,在下或许可以效劳?”

那女子的声音似颇不耐烦的道:“告诉你……不……是受伤,你……怎地追问……不休?”

语音断续,益发表示这女子言不由衷,但,她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援手呢?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对方是一个女子,司马明当然不能一定要怎么样,虽然疑念不释,但也莫奈其何,暗忖,妳既拒绝援手,我就走吧!

正待抽身而退之际,那女子的声音又道:“你是谁?”

“在下司马明!”

“什么?你是名震武林的司马少侠?”

“不敢当如此赞誉,正是在下!”

“如此……”

“姑娘是谁?”

“我叫……董萍……”

接着,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哼。

司马明剑眉皱得更紧,忍不住又道:“姑娘是否受了伤?”

“没……有……”

“那是什么回事?”

“我……我……”

“怎么样?”

“我……哎哟……”

“可否让在下进洞一探?”

“不……你千万……不能进洞……哎哟!”

司马明被弄得满头玄雾,不知这叫董萍的女子在捣什么鬼。

“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

“既然姑娘有不便之处,在下只好离开……”

“不……司马少侠!你……不要走!”

“但姑娘总得把事实真相……”

“哎哟!司马少侠……请你……在洞外屈留……片刻,我……”

又是一阵震人心弦的凄哼。

司马明傻在洞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呱!呱!……”

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声,从洞中传出。

司马明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原来这叫董萍的女子,是在洞穴之中生产,但她叫自己留下片刻是什么意思?对了,也许她要自己去为她请医生或是买药,或许……

盏茶工夫之后,洞内再传出董萍有气无力的声音:“司马少侠!请进来!”

司马明犹豫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洞去。

洞底,一个云鬓蓬松的女子,斜倚洞壁而坐,手中抱着那初生的婴儿。

司马明在距她丈外之处,停了脚步,涨红着脸道:“董姑娘怎会……”

董萍抬起头来,甩手一掠散发,露出一张苍白但却美俏的面庞来,幽幽的道:“司马相公,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讲!”

董萍秀目之中,倏然射出一种令人股慄的光芒,咬牙道:“我想请你杀一个人!”

“杀人?”

司马明怦然心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

“不错,杀一个人,不,他不能算是人,是一个衣冠禽兽!”

“他是谁?”

“这孽种的爸爸!”

司马明又是一震,骇然道:“什么,妳要我杀妳的丈夫?”

董萍双目骤然滚泪,泣声道:“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们没有结过婚,他只是玩弄我……”

“他是谁?”

“毒中之毒!”

“什么?”

“毒中之毒!”

司马明宛若巨雷轰顶,身躯不由自主的晃了两晃,想不到“毒中之毒”会玩弄这个无辜的少女,“毒中之毒”行事令人莫测,对自己曾有过数次大恩,而且无条件的把武林人视为瑰宝的“血剑”送给自己。

“毒中之毒”据少林“慧光”和尚所说,是“白骨夫人”一脉,而“白骨夫人”也对自己有过援手之德。

该不该答应董萍的请求呢?

但,“毒中之毒”这种行为,的确令人发指。

董萍一拭泪痕道:“司马少侠,你认识‘毒中之毒’?”

“是的,一个黑如墨染的怪物,而且毒绝天下!”

“那不是他的真面目。”

“哦!”

“他有一种功力,能在顷刻之间改变形貌……”

司马明暗自点了点头,他听说过这是“乾元大化易色”之术。

董萍话锋一顿,又道:“他的真面目虽不说貌赛潘安,但也相当俊美,谁知道,他……毒逾豺狼!”

“他遗弃了姑娘?”

董萍这时双目滚泪,以一种怨毒至极的声口道:“他骗了我的感情,骗了我的身体,当我发觉怀了身孕而要求他结婚时,他……”

“他怎么样?”

“他说,我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要我忘了他……”

司马明怒哼了一声,道:“于是,他遗弃了姑娘……”

“不,尚不止此!”

“还有呢?”

“事后家母知悉,把他痛骂一顿,他恼羞成怒之下,竟然……”

“怎么样?”

“以‘无影之毒’毒杀了家母!”

董萍说到这里,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司马明大叫一声:“该杀!”

“毒中之毒”以“无影之毒”毒杀尚小芸的妹妹尚小娟和她的爱人李文祥的那一幕惨剧,又呈心头,的确“毒中之毒”死有余辜。

但,他想到自己尚欠“毒中之毒”不少的恩情时,心里又不由一寒。

董萍心细如发,似已看出司马明神色之间的变幻,幽幽的道:“司马少侠,如果你有困难,我的请求就作罢论?”

司马明心念疾转,这种没有人性的东西岂能留在世间,报恩是一回事,除害又是一回事,当下一咬牙道:“董姑娘,我答应妳杀他!”

董萍突地娇躯一倾,伏在地上道:“司马相公,请受我一拜!”

“不……不!妳不能这样!”

司马明手足无措的退开一边,他势又不能伸手去扶对方。

董萍坐回身形,惨然一笑道:“司马少侠,江湖中盛传少侠不畏剧毒的奇事,是以除了你少侠,武林中恐怕没有人能杀得了‘毒中之毒’,真是老天有眼,鬼使神差的让少侠到此地来……”

司马明毅然道:“董姑娘,我会替妳办到这件事的!”

“少侠,我董萍虽死也感你大恩!”

“姑娘不要说这样的话,像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董萍再度垂泪道:“少侠,一切重托了,你请便吧!”

司马明剑眉一蹙道:“姑娘妳母子呢?”

“我母子?哈哈哈哈……”

董萍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那笑声,像是鹃啼猿泣,令人不忍卒听。

“姑娘妳……”

董萍敛住笑声道:“司马少侠,你认为我董萍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吗?”

司马明打了一个冷颤道:“姑娘,过去的把它当作一场恶梦,忘了它吧!”

“这,能忘得了吗?”

“可是,姑娘,还有这孩子……”

“嘿嘿嘿嘿,孩子,孽种,我要亲手杀死他!”

那声音听来令人不寒而慄。

司马明连打了两个寒噤,激动的道:“姑娘,虎毒不吃儿,他总是妳生的?”

董萍微微一怔,咬牙道:“他是孽种!”

“董姑娘,妳错了,孩子是无辜的,大人的罪戾,岂可加诸于无知的婴儿身上!”

“呱!呱!呱!”

那婴儿恰在这时放声大哭起来,像是对即将来临的命运抗议。

董萍泪光壁?然,喃喃的道:“孩子是无辜的?”

司马明点了点头道:“董姑娘,他终究是妳生的,妳是他的妈妈呀!”

董萍低下头去,望着怀中的婴儿,眼中闪射出一股奇异的光辉,是柔和的,丝毫也没有怨戾之气,那是母性的光辉,也是一种人性的表露。

司马明看在眼里不禁黯然一叹,道:“董姑娘,妳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弟!”

“姑娘还是回家去吧,令堂既已不幸,令弟岂可失去依恃!”

董萍闻言之下,突地放声大哭起来。

司马明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尽情的哭。

她需要哭,需要发泄,泪水会冲淡一个人的积怨和悲伤。

久久之后,董萍才止住悲啼。

“董姑娘府上那里?”

“川西董家集,集尾第二家!”

“好的,董姑娘,在下就此别过,将来有机会我来看妳!”

“少侠,大恩不言谢了……”

“这谈不上恩,姑娘言重了。”

“少侠金言警迷,等于救了我母子的性命……”

“姑娘快别说了,请珍重,在下告辞!”

说着,退出洞外。

他本是觅地欲以新增功力,揉合在“九阳神功”之中,想不到会碰见这一件惨绝人寰的事,他望着洞口,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可怜的女子!”

一弹身,朝密林后的山岭奔去。

他必须重新觅地点练功。

连越三座峰头,可找不到合意的地方容身,心中不由焦燥起来。

练这“九阳神功”,最易走火入魔,丝毫也受不得干扰,他停身四顾一周之后,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绝涧,不由精神一震。

这绝涧深在百丈之外,即使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也难上下,司马明略一度量之后,施展“无相身法”之中的反“升式”,身躯犹如一片叶,缓缓下坠,顾盼之间来到涧底,选了一个如岛翼般伸展的突岩之下,练起功来。

“地龙宝血”果然不同凡响,甫一提气,内力如泉而涌。

他循着“九阳神功”的口诀,把真元缓缓渗入。

盏茶工夫,全身已包围在一重刺目的红焰中,热浪侵及五丈之外。

就在此刻——

一条幽灵也似的人影,向司马明身前迫近。

司马明懵然不知,练功如故。

“哦!九阳神功!”

那人影突地狂叫一声。

红焰倏敛,接着是一声惨哼,司马明仰面栽倒,五官之中,溢出了鲜血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