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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为谁风露立中宵

云铁城长叹一声道:“影娘,往事堪哀,说来令人徒乱心意,对令先尊和死难的家人,在道义上我应该受良心责备,但你总不能否认令先尊和你的家人,都有必死的罪愆……”

花弄影怒哼截口道:“先严纵有必死的罪愆,也不致到满门抄斩的程度,你……枉为侠义道中人物,竟做出比黑道凶顽更狠毒的赶尽杀绝手段!哼……”

云铁城满脸痛苦地,摆手接过话锋道:“影娘,方才我已经解释过了,那是当时我的属下误解了我的命令……”

花弄影冷然地道:“你说得多轻松!哼!误解了你的命令,命令可以误解,死的人能够复生么?”

云铁城长叹一声道:“影娘,我谅解你的立场,也深知你内心的痛苦,但这些年来,你对我的报复,也够惨的了!”

花弄影冷哼一声道:“云铁城,你才死去两个儿子一个媳妇,这与我家惨死的二十三口比较起来,算得了什么!”

由以上的对话中可以想见,原来以前那位假云中雁任民山口中所说的,潜伏“金汤堡”中的首脑人物与云铁城有灭门的血仇之说,就是这么回事了。

云铁城苦笑一声道:“影娘,那你还要怎样才能甘心?”

花弄影咬牙低声道:“老贼!花弄影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

云中凤震声怒叱道:“贱妇住口,你……你要再口出恶言,可怪不得我要出手惩治你了!”

花弄影冷哼一声道:“恨只恨那杀千刀的宋天行,破坏了我的计划,不然的话,哪还有你这个丫头神气!”

云中凤怫然拂袖而起,云铁城倏一伸腕,将爱女强行按下道:“彼此立场不同,凤儿,由她去吧!”

云中凤怒哼一声:“爸爸,到现在你还要护着她……”

云铁城神色黯然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凤儿,你该体谅为父的苦心……”

云中凤努着小嘴道:“可是,人家却不是那么想法,正千方百计,欲置咱们于死地哩!”

花弄影冷然接口道:“不错!花弄影有生之年,决不跟你们共存于天日之下,今宵,你们如果不杀死我,有朝一日,会够你们消受的!”

云铁城轻吁一声道:“影娘,我既然说过要放你走,决不食言,今后你的行动如何,我也不再过问,不过,我要正告你!我不会束手待毙的!”

花弄影披唇冷道:“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我不相信宋天行能保你一辈子!”

微顿话锋,声冷似冰地道:“花弄影自信是女中丈夫,平生恩怨分明,现在我特别声明,看在你今宵释放的情分上,将来你落我手中时,我也饶你一次!”

云铁城道:“那倒不必,今宵的释放你,固然是我的本意,但一半却是出于你那贵上所提出的对凤儿的交换条件,所以你大可不必承情。”

花弄影道:“不论如何,我总记下你这一半的情分就是。”

云铁城脸上肌肉一抽搐,目注花弄影那柳媚花娇的绝世容颜,长叹一声道:“影娘,凭你这几句话,足证你本性善良,胸襟豁达,却奈何固执若此!”

花弄影冷然道:“废话免谈了,如果再没有什么的话,就立刻送我出去吧!”

云铁城沉思着道:“影娘,你那潜伏本堡人员的名单……”

花弄影披唇截口道:“那名单,早就给你那宝贝女儿,由我的肚兜中搜去啦!”

云铁城目注爱女问道:“凤儿,有这回事么?”

云中凤道:“不错!”

“先给为父瞧瞧。”

“已经交给朱老前辈了!”

“谁?”

“就是那位‘通臂神魔’朱振邦老前辈,此刻,所有叛徒,大概都已就擒了哩!”

云铁城目光中流露着一抹奇异的光彩,在花弄影身上一扫,然后点点头道:“好!咱们走吧……”

钟楼前,宋天行被公冶子都一句“当然也该知道老夫是你师姑的什么人”问得傻了眼,而木然不知所对。

但公冶子都得理不饶人,冷然地又加上一句:“怎么?身为字内第一奇人的高足,竟连承认自己师姑丈的勇气都提不起了么?”

一个无限美好的语声,适时冷嗤一声道:“公冶子都,别臭美了,凭你这德性,也配在他面前自称师姑丈!”

语声由四面八方传至,莫知其所自来,显然地,这发话的人,使的是武林罕见的“六合传声”神功!

当今武林中,有几个具有此种绝顶神功呢?

这回,可轮到公冶子都傻眼了!

在这片刻之间所发生的变化,真使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一代淫魔的公冶子都,竟自称是有武林第一人之誉的清虚上人衣钵传人宋天行的师姑丈,已经是骇人听闻!

而当事人的宋天行竟不承认,也不否认,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偏偏立刻有人暗中加以冷嗤,这暗中冷嗤的人,不但功力罕奇,而公冶子都所表现的神色,更令人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此时,“万飞虹”云铁城已领着云中凤和花弄影二人,疾步走来。

花弄影快步走近公冶子都身前,福了一福道:“弟子见过恩师。”

公冶子都目注花弄影,两道入鬓长眉连连轩动,但他并没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花弄影站过一边,然后目注夜空,朗声问道:“阁下是谁?”

那不知是何所自来的语声道:“公冶子都,别人可能不知道我是谁,但你这一问,就未免太多余了!”

宋天行心中一动,暗忖道:“这语声多熟悉啊……”

可是,尽管宋天行对这神秘而无限美好的语音,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听到过。

公冶子都神色一变,峻声道:“阁下此来,有何贵干?”

那神秘的语声道:“想想看,你我之间,应该有些什么‘贵干’呢?”

公冶子都冷哼一声道:“好!咱们彻底谈谈也好!”

那神秘的语声道:“那么,立刻打发走你那些魔子魔孙,我在后山的松林边等你!”

这时,宋天行已听出一点端倪来了,这神秘而无限美好的语声,就是出自不久之前,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自称能保护徐太夫人之安全,并带走“黑白双煞”,“天台双杰”,与宇文敖等五人的青衣蒙面妇人之口,可是,这神秘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公冶子都向静立身边的“九爪金龙”盖世雄道:“副门主,此间之人,仍由你率领,立刻撤退,各返原来岗位!”

“九爪金龙”盖世雄躬身道:“属下遵命!”

“九爪金龙”盖世雄返身召集部属,即待离去。

宋天行一声断喝!

“且慢!”

微顿话锋,目注公冶子都沉声道:“就这么一走了之,阁下,世间有这种便宜事么?”

公冶子都冷哼一声道:“娃娃,老夫并非怕你,方才的一切,你已亲耳听到,老夫实在是有要事待理……”

那神秘语声也适时接道:“宋大侠,今宵之事,尚请看老身薄面,暂时揭过,来日方长,你们之间的公案,总要解决的,而且说来老身也义不容辞。”

宋天行道:“冲着前辈的金面,宋天行自当遵命,不过,宋天行有几句重要的话,却必须当着前辈面前,向‘一统门主’作一个交代。”

那神秘声道:“好的!宋大侠马上交代吧!老身暂时充任一个证人就是。”

宋天行道:“谢谢前辈!”

顿住话锋,目注公冶子都道:“阁下,刚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公冶子都点点头道:“不错!”

宋天行神色凛然地道:“关于你我之间的公案……”

公冶子都冷然截口道:“慢着,娃娃,你口口声声‘你我之间的公案’,看来你的确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了?”

宋天行披唇冷哂:“阁下虽老悖,却并不糊涂!”

公冶子都长眉一批,却强忍怒火,淡然一笑道:“令师现在何处?”

宋天行道:“没有告诉阁下的必要!”

话锋微顿,轩眉接道:“而且,阁下尽管放心,家师限于诺言,不会过问你的行动!”

公冶子都冷笑一声:“如此说来,这‘祛魔卫道’的重责大任,都由你娃儿一肩承担了?”

宋天行正容朗声道:“祛魔卫道,人人有责,宋天行忝为武林一分子,自是义不容辞!”

公冶子都披唇淡笑道:“你行么?”

宋天行轩眉笑道:“古往今来,成大功,立大业者,都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宋天行不才,固然不敢狂妄到以先贤自诩,却也不甘妄自菲薄,所以,行不行姑且留待以后的事实来证明,目前毋须浪费唇舌!现在,宋天行郑重正告阁下!除非阁下能迷途知返,放下屠刀,否则,宋天行但有三寸气在,誓必竭尽所能,与阁下回旋到底!”

这一席话,不卑不亢,大义凛然,不但全场群豪,为之耸然动容,即连那不可一世的公冶子都,亦禁不住暗中心折不已。

他,朗目中异彩连闪,仰首狂笑道:“好!娃娃,冲着你这席豪气干云的话,也值得老夫斗一斗你,现在,你听着!关于你我之间的公案,你不用找老夫,迟则一年,快则半载,老夫会自动找你,作一个了断!”

宋天行道:“为何不订定一个日期呢?”

公冶子都道:“老夫出外访友已逾半年,本门待理之事甚多,目前不便预订日期,但一经决定,老夫自然会通知你。”

宋天行微哂地道:“也好!宋天行不像家师那么仁慈,阁下就多多准备一下吧!”

公冶子都一愣,笑道:“娃娃,希望你的本事,不要逊于你的嘴皮子!”

宋天行笑道:“我想,不致令阁下失望的,阁下且拭目以待吧!”

神色一整,转过话锋道:“现在,谈到另一问题,你我之间的公案,既已开诚布公地说明,那么有关‘金汤堡’的一切到此刻为止,今后,阁下对‘金汤堡’一切或明或暗的行动和阴谋,都得停止!”

公冶子都注目问道:“你是以什么身分说话?”

宋天行道:“自然是以武林一分子的身分,至于目下所暂……”

公冶子都冷笑截口:“这算盘打得够精!够绝!娃娃!你以‘金汤堡’总管的身分,利用南七省武林人物的力量跟老夫周旋,却限制老夫不得向‘金汤堡’采取行动,这算是哪一国来的歪理!”

宋天行淡笑道:“阁下不容人将话说完,却断章取义,妄加人罪,不嫌太急躁么?”

公冶子都冷哼一声:“好!你说!”

宋天行道:“宋天行还是接着方才未完的话意,至于目前所暂行承令的‘金汤堡’总管一职,只等阁下一句金诺,宋天行当立即当众宣布,解除此职!”

“万里飞虹”云铁城骇然变色道:“老弟……”

宋天行歉然地接道:“堡主请谅解属下一片苦衷……”

冶子都冷冷一笑,毅然地道:“好!老夫接受你这提议,今后不再对‘金汤堡’采取任何行动!”

花弄影促声惊呼:“恩师……”

同时,宋天行朗声说道:“宋天行谨向云堡主和全体同仁郑重宣布,自即刻起,宋天行辞去‘金汤堡’总管之职!”

“万里飞虹”云铁城和云中凤黯然垂首。

“金汤堡”群豪也发出一阵“嗡嗡”的低语声。

公冶子都向乃徒花弄影瞟了一眼,摇手示意其不必再说,他却清嗽一声,目注宋天行道:“娃儿,老夫有两个附带条件,不得不一并说明。”

宋天行俊脸一沉,冷冷地道:“阁下,亏你也算一门宗师……”

公冶子都轻松地笑道:“娃娃,别太紧张!老夫说出的条件,轻松得很,尤其在你这自证正派人物之前,更是合情合理之至,保证你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它,纵然老夫所料有误,也不勉强你,就当老夫没说过一样,如何?”

宋天行道:“既然我承不承诺都无关紧要,又何必多此一举!”

公冶子都道:“老夫总希望能取得你的承诺。”

宋天行微蹙剑眉道:“好!说出来试试看!”

公冶子都道:“第一,老夫徒儿与云堡主之间的血海深仇,可不能包括在你我这约定之内。”

宋天行对花弄影在“听涛轩”秘室中与云铁城父女的谈话经过虽然尚不知情,但他由于以往那假云中雁任民山的谈话,以及自己的研判,已大略明白是怎么回事!惟此刻仍然不住地问道:“阁下所说是否系指花弄影与云堡主之间的仇恨?”

公冶子都道:“不错!那是不共戴天的灭门血仇!”

宋天行回顾云铁城问道:“云铁城,是有这么回事?”

辞去总管职务之后,宋天行对云铁城的称呼也立刻改变了!

云铁城神色黯然地一叹道:“不错!虽然那是误会,但却有此事实!”

宋天行转向公冶子都道:“为父母报仇,自然可以,不过那是令徒本人之事,你阁下可不能……”

公冶子都淡笑截口道:“这毋须你特加说明,老夫决不伸手,但老夫徒儿们激于同门之义,以个人身分从旁协助,却不在此限!”

宋天行略一沉吟,毅然地道:“好!我接受了,请说第二项。”

公冶子都阴阴地一笑道:“第二项么!你娃娃不得利用‘金汤堡’的所有人力!”

宋天行道:“这是不成问题,宋天行绝对接受!”

公冶子都道:“老夫话已完,娃娃你还有话要交代么?”

宋天行道:“还有,那就是阁下劫持‘神机秀士’徐君亮大侠母子之事……”

公冶子都淡笑截口道:“不错!老夫承认有这一回事,那是因为老夫看重他,希望将他收为己用……娃儿你对此有何高见?”

宋天行神色凛然地道:“宋天行正告阁下,在宋某人营救徐大侠母子脱险之前,希望你严饬所属,善为对待他们母子……”

公冶子都笑道:“那是毋须你费心的事,不过,老夫也正告你娃娃,老夫有一个不近情理的脾气!那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用它!而且老夫的忍耐也有限,如果那小子始终冥顽不灵,不识好歹的话,说不得老夫也只好忍痛将他毁了!”

宋天行双眉一剔,震声叱道:“你敢!”

公冶子都冷冷一笑道:“老夫的字典中,没有‘不敢’这两个字!”

宋天行目射威棱,神态凛然地朗声说道:“公冶子都,你要放明白一点,宋天行今宵没有对你采取断然行动,是多少还念点师门渊源,你如果一意孤行,那就是逼迫我不得不施展绝情的行动了!”

公冶子都仰首狂笑道:“娃娃!老夫行年七十,可不是给人吓大的!”

语声微顿,冷然一哂道:“你且估量一下眼前的形势看,真要硬拚的话,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哩!”

宋天行冷哼一声:“你我难得碰头,就此机会,彼此伸量一下也好!”

公冶子都披唇一哂道:“娃娃有此豪兴,老夫乐得奉陪。”

宋天行沉声喝道:“剑来!”

“通臂神魔”朱振邦应声而前,双手奉上由腰间解下的蛇形金色软剑。

本已冲淡的火药气味,立刻又剑拔弩张地浓厚起来。

适时,那神秘的语声又发话声道:“宋大侠,你忘记对老身的承诺了?”

宋天行威态一敛道:“宋天行不敢忘记对前辈的承诺!可是,眼前形势却使……”

那神秘的语声截口轻叹道:“老身明白你的苦衷,目前你们两人互不相让,各走极端,可是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老身既然遇上,说不得只好充一次鲁仲连,由老身提出一个折中办法,那就是定期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之内,公冶子都尽力说服徐君亮大侠,而你宋大侠也尽力设法营救徐大侠母子,过此期限任由你们各自自由行动,老身不再过问,两位尊意如何?”

公冶子都首先答道:“老夫接受这调停的办法。”

宋天行想到这神秘妇人曾向自己保证过徐太夫人的安全,由以往和今宵的言行看来,更足以证明她对自己并无恶意,而目前这调停的办法,也是对自己利多弊少,自是该予接受才是!

他心念电转,口中也接着应道:“宋天行也同意接受。”

说着,随手将金蛇软剑交还给“通臂神魔”朱振邦。

那神秘语声道:“好!谢谢两位的合作!”

微微的一顿,接道:“公冶子都,咱们可以走啦!”

公冶子都沉声道:“你先走,老夫随后就来!”

那神秘的语声道:“宋大侠,君子不窥人隐私,希望你莫使我老身为难!”

宋天行正想跟踪一查神秘女人的来历,闻言之后,不由尴尬一愣道:“谢前辈提示,宋天行敬遵芳命……”

公冶子都等一行人离去之后,“金汤堡”中抚伤恤死,办理善后,少不了有一番忙乱!

但这些事情自有各级执事人员去办理,云铁城却偕同云中凤,宋天行等人回到云中鹤坐镇的“听涛轩”中,此时已经是三更过后了。

首先由“通臂神魔”朱振邦将“金汤堡”的叛徒名单交还云中凤,云中凤再转交乃父!

云铁城接过名单,略一过目,只见名单竟有四十二人之多,除了两位四星护法唐威、汤振和执法堂主石壮维之外,神机堂主范天鹏竟也骇然在目,其余如通信中心司事,各堂执事,香主等,莫不是他平日认为忠贞可靠的人员。

“万里飞虹”云铁城本以迭遭巨变,心情沉重,兼以宋天行又已辞去总管之职,忧上加忧,一见这一份名单,更是如火上加油,不由气得须发怒张,浑身颤抖,但他却隐忍着向“通臂神魔”朱振邦温声问道:“朱老,这些叛徒都已就擒了么?”

“通臂神魔”朱振邦道:“是的!除有十五名当场格杀外,其余均已就擒!”

云铁城目射煞芒,向云中鹤沉声喝道:“鹤儿传令下去,请于公直、古南山两位护法,暂时兼领神机、执法两堂堂主,所有叛徒,立即斩首示众,不得有误!”

云中鹤连声应是!躬身退出!

云铁城长叹一声,颓然斜倚太师椅上,闭目不语,刹那之间,这位领导南七省武林的风云人物,似乎苍老了十年。

宋天行向云中凤一使眼色,低声道:“夜深了!四小姐,请陪同令尊回去歇息吧!”

云铁城倏睁虎目,坐正身躯:“不!老弟,咱们还得谈谈。”

宋天行诚恳地一笑道:“铁老,已经折腾了大半夜,是该休息了……”

云铁城含笑截口道:“老朽一大把年纪,都没感到疲累,老弟你好意思说要休息?”

宋天行方自一声苦笑,云铁城却神色一黯,喟然长叹道:“老弟,你……你真要弃我而去?”

宋天行正容道:“铁老误解宋天行的用心了!”

云铁城精神一振道:“误解?那么!老弟的当众辞职,是假的么?”

宋天行摇头苦笑道:“当众辞职之举非假,但天行对贵堡未了的责任和对铁老您的承诺,却仍然有效,而且,在大局未稳定,花弄影的仇恨未消解之前,对贵堡的安全问题,天行也有妥善的安排!”

云铁城脸上肌肉一阵抽搐,倏伸铁掌握住宋天行的健腕,用力摇撼着道:“天行,你这一番情意,老朽不便再说什么,只好永铭心底了!”

言简意咳,语重心长,而且称呼土也由“老弟”改成更为亲昵的“天行”,此老心中的激动,也可想而知!

宋天行轻松地笑道:“铁老,这是天行为人处世所应尽的本分,您可不要将天行捧得自以为了不起才是。”

云铁城却并不因宋天行企图改换气氛的故做轻松,而轻松一点,反而神色更为凝重地道:“天行,我知道你目前任重道远,身系天下武林之安危,其所以要辞去本堡总管之职,主因是怕给本堡增加麻烦。”

微顿语锋,长叹接道:“其实,本堡如果没有你,今宵已是风流云散,瓦解冰消,你此举固然是丈夫行径,豪侠胸怀,但却教我衷心怎安?”

宋天行苦笑着道:“铁老……”

云铁城淡然截道:“天行,这‘铁老’二字出自你的口中,我实在担当不起,天行,如果你不认为我是高攀的话……”

目光向一旁正在垂首沉思着的爱女一瞟,意味深长地接道:“那么就暂时称我一声老哥吧!”

云铁城特别将“暂时”二字说的十分响亮,敢情此中还另有文章哩!

宋天行似乎并未有所觉察,爽朗地一笑道:“老哥哥既然如此吩咐,天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叫人家“老哥哥”,而自己却道名号而不称“小弟”,虽嫌有点别扭,但听来却是非常亲切感人。

此时,宋天行已由怀中掏出那枚代表“金汤堡”无上权威的“金龙令”来……

云铁城一下子按住宋天行的手,豪迈地笑道:“天行,老哥哥也正想到这玩艺儿,不必再还我了,由你留着做个纪念吧!”

宋天行一愣道:“可是,这是老哥哥号令本堡和南七省武林同道的令符……”

云铁城目光在宋天行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奇形金环一指,截口朗声笑道:“天行,号令南七省武林的令符,跟你手上那足能号令武林中八大门派的‘二相金环’比较起来,能算得了什么!”

原来宋天行左手无名指上的奇形金环,名为“二相金环”,系武林八大门派掌门人为酬清虚上人那独步宇内的“二相归元”手法打出时,令人虚实莫测,有百步追魂之威力,除非对方的功力高出使用者甚多的话,否则非死必伤!

惟清虚上人行道江湖时,却很少用它!但尽管如此,“二相金环”之名,仍是不胫而走,威慑群邪!

宋天行再度一愣道:“老哥哥也认……”

他本是想说“老哥哥也认识此‘二相金环’”,但话没说完,却猛然想到这不是藐视人家孤陋寡闻么!一急之下,连忙尴尬地一笑,改口道:“嘻嘻……其实,这是天行托家师的余荫,说来汗颜之至!”

云铁城不愧是老江湖,对对方那失礼的话佯作不知,而神色自如地笑道:“天行!你也不用忒谦,像这种武林中至高无上的令符,惟有令师李前辈才配接受,也惟有老弟你才配继承它,别的不说,单以老弟在本堡中短时间的成就而论,后无来者固不敢说,但前无古人却是当之无愧的,说句不怕老弟你见怪的话,当你前此向老哥哥我提出那‘偷天换日’与‘请君入瓮’的妙计,要我暂隐行踪,以促使敌方提早发动对本堡的阴谋时,老哥哥我内心之中,的确还有点不敢相信,可是现在事实证明……”

宋天行含笑截口道:“够了!老哥哥!您的谬奖越来越令人汗颜啦!”

云铁城硬将“金龙令”塞回宋天行手中,一面正容道:“天行!你名义上虽已辞去本堡总管之职,但精神上却不但仍然是本堡的总管,也等于是本堡的荣誉堡主!老哥哥垂暮老矣!本堡实力也已今非昔比,在未来的祛魔卫道大业上,可能派不上用场,但必要时,利用本堡分布各地的明桩暗卡,跑跑腿,传递传递消息,总是可以的,老弟以为对么?”

宋天行手捧“金龙令”,一副进退两难的尴尬相,他方自苦笑一声,云中凤却突然幽幽一叹,樱唇微披地向乃父道:“爸爸,人家宋大侠并不稀罕这玩艺儿,您又何苦‘馄饨担儿一头热’地,去强人所难哩……”

这妮子抽冷子的几句话,分量可是够重的!

云铁城向宋天行一伸舌头,扮了一个鬼脸笑道:“老弟,我家的‘女苏秦’生气了,如何处之,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天行方自心中暗震,筹思如何措辞间,云中凤却不胜幽怨地道:“爸爸,您这是什么话!宋大侠字内奇才,人中之龙,女儿天大胆子也不敢生他的气呀!”

宋天行尴尬地笑道:“四小姐,宋天行师命在身,不得不暂时……”

“暂时”怎么样呢?他明知对方是因他要离去,而故意怄他,如果直截了当说出来,那不是越描越黑么!

可是,有须眉气概的云中凤,却不在乎这些,就当宋天行顿住话锋之间,她黛眉一扬,披唇微哂道:“不用解释了,‘金汤堡’小池浅水,而宋大侠又根本非池中之物,故宋大侠之离去,早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想到有这么快而已!但这是宋大侠个人自由,云中凤再不近情理,也不敢对宋大侠有所责难,只是这枝‘金龙令’……”

宋天行歉笑截口道:“四小姐,宋天行敬谨受教,这‘金龙令’就觍颜收下了。”

云铁城暗中一笑,起身拍拍宋天行的肩膀道:“老哥哥要去前面瞧瞧,你们多谈一会。”

云中凤陡地起身道:“爸爸,咱们一起走!”

回头对宋天行淡然一笑道:“谢谢你,毕竟收下‘金龙令’了!夜已深,早点安歇吧!”

云铁城方自一愣,云中凤却已拉着他举步向室外走去。

宋天行目送云氏父女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

他内心之中,果然轻松了么?这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黎明之前那一段最黑暗的时间!

“金汤堡”那高达七层的钟楼顶层上,孤伶伶地俏立着一个长发披肩,罗衣飘拂,身段无限美好的人儿。

她螓首微仰,凝视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星,不动也不言,要不是高空中的夜风扬起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可真像一个木雕的美人哩!

她是谁,就是“金汤堡”堡主,“万里飞虹”云铁城的掌上明珠云中凤四小姐。

是她,那么,她深宵不寐,冒着寒风夜露,独个儿俏立钟楼,为的是什么?

良久,良久,她陡地一顿足,冷哼出声:“有什么了不起……”

适时,一声幽幽长叹,远远地传来,是那么幽怨,那么凄凉!

云四小姐方自悚然一惊,游目四顾,一串无限凄凉的曼妙清吟也随风传来!

“阅人多矣,

谁得似长亭树?

树若有情时,

不会得青青如此!……”(按:出自《长亭怨慢·渐吹尽》[宋]姜夔)

四小姐方自有所感地长叹一声,眼前人影乍闪,一个青纱蒙面,身段美好的青衣妇人,已俏立她的面前。

这青衣蒙面妇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戒备森严的“金汤堡”心脏地段,而且直到云中凤面前才被发觉,其一身功力,已可想见。

云中凤玲珑剔透,冰雪聪明,心知如果对方是敌人的话,凭自己的能耐,逃避叫唤都是徒然,因此她索性安详注视对方,凛然不语。

青衣蒙面妇人曼声道:“凤姑娘,你很沉着!”微微一顿,接道,“方才你是在说谁‘有什么了不起’么?”

云中凤没好气地道:“与你何干?”

青衣蒙面妇人轻轻一叹道:“凤姑娘,你这倔强的个性,多么像老身的当年!唉!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家是可怜的!虽然你还有一个慈爱的父亲,可是,在父亲面前吐露心事,总不及在母亲面前的方便啊!”

这句语似乎搔着了云中凤的痒处,她忍不住幽幽地一叹,低下螓首!

青衣蒙面妇人慈祥而又娓娓地道:“据老身所知,宋天行的确是武林罕见的铁铮奇男,你的眼光很不错!但你可不能使小性子,老身过来人,只因当年爱使小性子,不但断送了自己一生幸福,也连累别人遗憾终身,凤姑娘!你明白老身的意思么?”

云中凤禁不住娇躯一颤,猛抬螓首,脱口问道:“您……您是谁?为什么要向我说这些?”

青衣蒙面妇人道:“我是谁,暂时莫问,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至于为什么要向你说这些,那自然是为你好,同时我也不妨坦白告诉你,我将尽我的力量,帮助你完成你的心愿,但旁人的帮助,只能因势利导,却不便越俎代庖,那成功的主要关键,还是操在你的手中,所以你心须牢记我方才所说的话,千万不可使小性子,知道么?”

云中凤茫然地点头,青衣蒙面妇人接道:“现在,该说正经事了。凤姑娘,你立刻去告诉宋天行,说‘一统门主’已怀疑‘黑白双煞’、‘天台双杰’及宇文敖等通敌嫌疑,决定于明晨处死这五个人,老身本可搭救他们,但为了给宋天行一个施恩的机会,将这五人收为己用,所以才让给他,你要他必须在辰正之前偕同‘通臂神魔’朱振邦赶到离此十里的伍家村后面松林中,迟则不及,同时,请告诉他,善体老身之意,但求救人,莫过分使‘一统门主’难堪,好了,你立刻去吧……”

云中凤妙目微眨,笑问道:“前辈,这些话,晚辈该说是谁说的呢?”

青衣蒙面妇人笑道:“凤姑娘,你只要将我这说话人的模样儿告诉宋天行,他不会不相信的。”

云中凤恭声道:“好的,晚辈遵命。”

青衣蒙面妇人接道:“快点走吧,凤姑娘,五条人命已不是小事,而影响你心上人少收五个得力助手,可更非等闲哩!”

云中凤俏靥一红,方自低头应了一声“是”,蓦觉香风拂面,眼前却已失去青衣蒙面妇人的踪影!

此刻的云中凤,心情异常复杂,她对这神秘青衣蒙面妇人的诺言,自然是芳心窃喜,可是对方也说得很清楚,男女之间的事,旁人纵然有心帮忙,也“只能因势利导,而不便越俎代庖……”所以,她与宋天行之间的好事,能否得谐,目前仍不能乐观……

“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家是可怜的!虽然你还有一个慈爱的父亲,可是,在父亲面前吐露心事,总不及在母亲面前的方便啊!”

“老弟……你就暂时叫我一声老哥吧。”

青衣蒙面妇人那慈祥的语声,和云铁城那含有深意的快语,交互地在她的脑际萦回着,荡漾着……

半晌!她垂首喃喃地道:“不!我不可怜!我有一位善解人意而慈如母亲的父亲,我应该是幸运的……不过……他……他……他要离开这儿了,我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跟他同去,并辔江湖呢?”

微顿话锋,幽幽一叹道:“娘啊!您……您在天之灵,默佑您这苦命的女儿吧……”

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她的话锋声才落,蓦觉微风飒然,宋天行已悄悄卓立在她的面前!

云中凤禁不住芳心如小鹿儿乱撞,张目讶问道:“宋先生,你也还没有……”

匆促之间,又是意乱情迷之下,平时能言善辩,以“女苏秦”自居的云中凤,竟几乎脱口说出“你也还没有歇息”的话来。

幸亏她警觉得快,及时咽下了那最后的“歇息”二字,可是这话意已经够明显了,尤其是那一个“你也还没有……”的“也”字,更是画龙点睛,特别发人深省!

因此,一时之间,她的俏脸上飞上两朵红云,讷讷不能自圆其说地,低下螓首。

宋天行是何许人,岂有听不出她未说完的话中含义之理!何况他自己也的确是心绪不宁,未曾歇息哩!

可是,这种话题,说起来双方都会感到尴尬而难以自圆其说,只好避重就轻地岔开话题道:“四小姐,我好像看到这钟楼顶上,有两条人影在晃动着,恐怕有歹徒侵入,所以特地赶来瞧瞧,想不到竟是四小姐你……”

其实,方才那青衣蒙面妇人在钟楼顶上时,宋天行并未注意到,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云中凤那遥远的纤巧身影,他之所以要这么说,无非是自找台阶的情况下,所不得已的一种谎言而已!

但他这信口开河的谎言,却同时也给云中凤铺好了下台之路,当下云中凤徐抬螓首,平静地道:“是的,方才有一位前辈奇人将我叫来这儿。”

宋天行暗道一声“惭愧”,但口中却也是平静地道:“那是谁?”

云中凤道:“她老人家不肯透露姓名。”

宋天行道:“那么,他把你叫来这儿,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的了?”

云中凤道:“是的很重要!也很急迫……”

接着,云中凤将那青衣蒙面妇人的模样,和所吩咐要她转告宋天行的话儿,详细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幽幽道:“宋先生,那位青衣前辈是谁?你认识么?”

宋天行苦笑一声道:“四小姐,我所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

云中凤微感失望地道:“那么,你去不去呢?”

宋天行漫应道:“当然去!”

顿住话锋,仰首观察一下星辰位置,只是此时东方天际已现出一抹鱼肚白色,遂接口说道:“此刻才寅卯之交,距辰正还有一个半时辰,十里路程顷刻就到,目前时间还很充分。”

宋天行这些话,本是信口而言,但听在心思缜密而敏感的云中凤耳中,却误以为宋天行别有深意,暗忖道:“是啊!目前时间还很充分,何不就此试探试探他的意向哩……”

但她念转未毕,宋天行却柔声接道:“风寒露重,四小姐,早点回去吧!”

云中凤心中恨得牙痒痒地,暗骂道:“你是木头人,还是故意装蒜……”

但口中却是漫不经意地道:“谢谢你!已经快天亮了,不必啦!而且平常我也是起得特别早的。”

宋天行心中很矛盾,他一方而想乘机开导对方几句,同时,却也甚悔方才为什么不借口心急救而及早离去,但事实上谈开导,他无从出口,想开溜,又已失去机会,进退两难中,他只好不着边际地答道:“是的!早晨的空气特别清新,尤其是这钟楼的最高层上,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云中凤看他一眼,低声说道:“宋先生,我为昨宵的失礼,感到非常抱歉……”

宋行天淡然一笑道:“我不会介意的,因为谁都有情绪不佳的时候,而且,说起来昨宵之事,实在是我自己不好,我太固执,太不识抬举……”

云中凤微笑截口道:“你这一说,倒使我更加不安了……宋先生,你打算几时走?”

宋天行尴尬地一笑,略一沉吟道:“我想尽三天的时间,将贵堡未来的安全问题,安排一下,所以,离堡日期,最快也当在三天之后。”

云中凤道:“行程第一站还是金陵?”

宋天行点点头道:“是的!”

云中凤妙目深注地道:“宋先生,今后你再会来‘金汤堡’么?”

那一撇稀疏刘海轻笼下的妙目,就像是此刻天际的晓星,闪耀着耀眼的光,灼人的热,缠绵的情意,淡淡的离愁……

此情此景,只看得宋天行心头狂跳不已,匆促中,他只好暂时避开对方的目光,借一声清嗽,略定心神,然后正容注目道:“只要时间许可,我会再来的!姑且撇开我对贵堡未了的责任不论,光是贤父女对我的知遇与爱护之情,也将使我毕生难忘!如果就此不来,岂非太不近情理了么!”

云中凤轻吁一声,嫣然笑道:“这……我就放心了!方才我真担心你会被我昨宵的失礼而吓得不敢再来了哩!”

这妮子居然不再使小性子,而变得于温柔中透着几分风趣,可能是那青衣蒙面妇人对她所提的忠告,已在她芳心中发生作用了吧!

宋天行顺风扯帆地笑道:“四小姐,你竟将我宋天行看得如此不成器!”

云中凤笑意盎然地道:“不是我云中凤好从门缝里看人,将你宋先生看扁了,而是你宋先生自己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也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所以,我方才不能不担上一份心事。”

宋天行神色略整,却仍不失风趣地道:“正因为我是一个极平凡的人,一样地有人人其备的七情六欲,所以现在我要说一声:四小姐你方才所担的心事,未免太多余了!”

语意双关,却不显痕迹,聪明如云中凤,岂有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之理!但她尽管芳心窃喜,却不能不维持女性的尊严,而故装困惑神色地道:“宋先生话中玄机太深,我是越来越糊涂啦!”

宋天行微笑地道:“四小姐,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目前你不妨暂时糊涂下,总有一天你会彻底明白。”

略顿话锋,接道:“好啦!我该为辰正的救人之事,去张罗一下了,四小姐也请早点回去吧!”

伍家村,是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渔村,背山面湖,风景如画,可算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是谁会料到,这世外桃源背后那广袤而茂密的松林之中,却有一场惨绝人寰的腥风血雨正在酝酿着哩!

时约辰初。

松林中的空气,显得特别清新,清晨的阳光,由松林顶上的空隙中,洒下一地大小不一的金色圆圈,衬托上四周野花的清香,与啾啾鸟语,气氛显得特别宁静而安详。

但这里一片宁静而安详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的,却是那广约半亩的空地中,一字横排,跪在那儿等死的五个武林人物——宇文敖,帅维臣,尉迟均,陈文,陈武等五人。

这五个人,不论是过去和现在,在武林中,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目前却是一个个垂头丧气,成了待决之囚!

在这五人的丈远外,并肩立着“一统门”的首席副门主盖世雄,和淳于坤,屠士贵两位护法。

松林中的一切,虽然是那么宁静而安详,但这片空地中的气氛,却紧张得有点令人室息之感。

盖世雄拾头看了一下朝阳的位置,那红润的脸上,浮现一丝焦灼的神情。

屠士贵谄笑着道:“副座……门主怎么还没来?”

盖世雄道:“门主说好辰正以前来的,现在时间还不到哩!”

屠士贵眉峰微蹙地道:“副座,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辰正才行刑呢?这儿离‘金汤堡’近在咫尺,万一有什么纰漏,岂非……”

盖世雄微显不耐地截口道:“屠兄,此间既有门主作主,你大可不必担不必要的心事……”

屠士贵碰了一个软钉子,只好讪讪地一笑,不再开口。

就当此时,一阵微风过处,场中已多出位满头银发,一身黑衣,手挂钢拐的奇丑老妪。

这老妪,说她奇丑,一点也不为过!

只见她,突额,高颧,双目深陷而奇如豆,鼻子扁平,嘴大,唇厚而外翻,下颏却长而上翘……总之,她的面部五官,没有一样可算是正常的。

但她丑固丑得令人不忍卒睹,一身功力却也委实有点惊世骇俗!撇开她手中那有五十斤以上的龙头钢拐不论,光就她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欺近盖世雄等这些不可一世的老魔头面前,而不被察觉,也就可以概见一般的了……

盖世雄等三人方自心中一凛,尚未来得及说话,忽闻破空声急,红影一闪,香风拂面,丑老妪身旁,又多出一位红衣姑娘!红色劲装,红色披风,头上结一只红蝴蝶结,足登红色小蛮靴,面蒙红巾,肩头红色剑穗随风飘扬……全身火辣辣地,红得使人耀眼!

尽管她面蒙红巾,不能完全看到她的真面目,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红色丝巾,仍可隐隐约约地看那美绝人寰的面部轮廓,配上那纤巧苗条的身材,委实可算得上美艳无双!

这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丑一美,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影响所及,使盖世雄等三人,一时之间连她们那罕奇的功力,与突然岀现的令人费解,也被冲淡,而愣了一愣才由盖世雄发话道:“两位是否有所为而来?”

丑老妪豆眼一翻道:“没有所为就不能来么?”

盖世雄目光深注地道:“有道是: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天下名山大川,自然是人人都可以赏玩,不过……”

丑老妪冷哼截口道:“既然知道这些,那你还啰嗦什么!”

盖世雄淡然一笑道:“不过,目前情况有点不同,本门有点私事,要在这儿料理,所以……如果阁下不是有所为而来的话,希望……”

丑老妪冷笑一声,代接道:“希望我老人家回避一下,是么?”

盖世雄讷讷地道:“不敢!正是!希望阁下多多谅解!”

这老魔客气得太反常,是心凛于丑老妪的神威?还是不愿节外生枝,而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呢?

但他越客气,丑老妪却越横蛮,她特厚的嘴唇一撇,道:“这儿你已经买下了?”

泥人也有三分土气,何况是一向目中无人的盖世雄!只见他脸色一变,沉然道:“阁下是存心找事?”

丑老妪仰首漫应道:“是又怎样?”

盖世雄震声道:“本门要在这儿惩治叛徒……”

丑老妪截口微哂道:“贵门是哪一门?”

盖世雄道:“一统门!”

丑老妪道:“这名称很响亮!不过,我老人家却没听说过。”

微顿话锋,侧顾俏立一旁的红衣少女道:“静儿,你听说过么?”

红衣少女娇声道:“姥姥,‘一统门’就是那公冶……”

丑老妪一拍自己额角,哑然失笑道:“姥姥真是老糊涂了!昨晚你才跟我提过的事情,竟想不起来。”

脸色一寒,注视盖世雄道:“既然是公冶子都手下的叛徒,想必不是坏人,本来我老人家是路过此地,一时好奇,而停身查问,现在么,嘿嘿嘿嘿……这闲事我老人家管定了!”

盖世雄脸色大变地沉声道:“阁下知道干涉人家清理门户的后果么?”

丑老妪道:“我老人家不懂什么干涉人家清理门户的臭规矩,更不怕一切后果!”

方才在盖世雄面前碰了一个软钉子的屠士贵,愤然骂道:“丑八怪,谁还怕了你不成!”

丑老妪脸一寒,豆目中精茫暴射,左手一抬,戟指屠士贵历声叱道:“掌嘴!”

说来也真是怪!屠士贵的右手竟随着丑老妪左手一抬之势,“啪”地一声,在自己脸上揍了一个既狠又辣的耳光,刹那之间,一张右脸肿起老高,嘴角也随之沁出了殷红的血迹,敢情这一下,揍得还不算轻哩!

这种隔着一丈五六的距离,以接引神功指挥敌人自己揍自己的耳光的神奇表现,不但使身受者的屠士贵心胆俱寒,连身居首席副门主的盖世雄亦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暗中凛骇不已。

屠士贵略定心神,痛定思痛,不由老羞成怒地,一声狂吼道:“妖妇,老夫跟你拚了!”

狂吼声中,已不顾一切地飞身而起……

盖世雄一声断喝:“屠兄且慢!”

伸手一抓,硬生生地将屠士贵业已扑出的身躯,给抓了回来。

屠士贵钢牙咬得“格格”作响,顿足恨声道:“副座……”

盖世雄以蚁语传声功夫说道:“这老怪物一身功力,高不可测,屠兄,咱们不可再行莽撞,好在门主也快来了,且拖上一段时间再说吧!”

丑老妪微微一哂道:“凭你这手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乱递爪子!哼!识相的早点给我滚开!”

盖世雄沉声问道:“阁下能否见示名号?”

丑老妪冷然地道:“你不配问!”

贵为“一统门”的首席副门主,居然连问一个名号都不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盖世雄强忍心中怒火道:“阁下是恃技凌人?”

丑老妪仰首漫应道:“就算是吧!”目光一凝,声冷如冰地接道,“你们如果不甘心就此夹着尾巴滚蛋,就三人联手,试上一试也好!”

盖世雄嘿嘿阴笑道:“阁下,你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丑老妪淡然笑道:“目中无人的是你们这些魔崽仔,至于我老人家的目中,不过是没有你们这些牛鬼蛇神,狐群狗党的存在而已!”

眉锋一顿,沉声喝道:“嗨!你到底是战,还是滚?”

一个清朗的语声接道:“姥姥,你在跟谁生气?”

随着话语,宋天行与“通臂神魔”朱振邦已联袂飘落场中,双双向丑老妪躬身道:“见过姥姥!”

“见过李前辈!”

连“通臂神魔”朱振邦也以前辈尊称这丑老妪,则此人之身分地位已可想见了。

一个丑老妪已是无法应付,如今再加上一个宋天行和“通臂神魔”朱振邦,此刻的盖世雄,可真恨不得眼前不是事实而是一场恶梦才好,尤其是“通臂神魔”朱振邦口中那一声“李前辈”,不由使他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暗骂一声:“该死!我早该想到是这个女煞星才对呀……”

这“女煞星”竟能使宋天行叫“姥姥”,朱振邦称“前辈”,盖世雄直打寒噤,她究竟是谁呢?稍待自有交代,目前暂时按下不提。

丑老妪先向“通臂神魔”朱振邦单臂虚空一托,一股潜劲硬生生地,将朱振邦躬下的身躯托了起来,一面淡笑道:“朱大侠免礼,老身担当不起!”

语声略为一顿,豆眼一翻,瞪着宋天行道:“小子,你硬将一个臭男人塞入尼姑庵中,却摆了个把月不闻不问,你到底是搞的什么名堂?”

宋天行苦笑一声道:“姥姥容禀,天行正准备今晚偕同云堡主前来请安哩!”

丑老妪沉哼一声道:“这倒真巧啊!是我老婆子正想找你理论,你却也想到要来请安了!”

宋天行恭声道:“天行所说决无半字虚言……”

丑老妪道:“谅你也不敢在老婆子面前撒谎……嗨!小子准备往何处?”

宋天行目光一掠跪在丈外的宇文敖等五人,道:“天行此行就为了那五位跪着的人……”

丑老妪霜眉一挑,截口道:“怎么说?”

宋天行道:“因为那五位是为了天行的事,而遭受门规的处治,在道义上而言,天行不能见死不救。”

丑老姬点点头道:“好!你将他们五人带走吧!”

这情形,那还将盖世雄等三人,看在眼下!

此刻的盖世雄,真是啼笑皆非,恼怒不敢!但事实上却又不能装聋做哑,只好硬着头皮,尴尬地一笑道:“李前辈……”

丑老妪冷哼一声道:“你已经知道我老人家是谁了,还敢废话!”

盖世雄苦笑道:“在下职责所在,不能不冒犯前辈虎威!”

丑老妪道:“好啊!那么,我老人家还是那一句话,你们三个一齐上吧!”

盖世雄道:“李前辈误解在下的话意了!”

丑老妪道:“那么,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盖世雄强定心神,侃侃地道:“在下之意,李前辈归隐已久,早已不过问江湖中事,现在,在下敬请前辈高抬贵手,莫使在下等为难。”

丑老妪笑道:“不错!我老人家早已不过问江湖中事,不过,既然亲自碰上了,自又另当别论。”

盖世雄苦笑道:“李前辈……”

丑老妪摆手截口道:“不要再烦人了!说来说去,只怪你们运气不好,不该碰上我老人家,更不该惹上宋天行这小子,好在我老人家并无难为你们之意,你们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

盖世雄道:“可是!在下如何向敞上交代呢?”

丑老妪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嗯!这样好了,告诉公冶子都,人是我老人家留下……”

丑老妪话没说完,一声朗笑,划空传来!

“何方神圣,胆敢留下我‘一统门’中的人?”

话到人到,两条人影,由林梢飞扑而下,一取丑老妪,一取宋天行。

扑向宋行的正是“一统门”公冶子都,一面挟泰山压顶之势,凌空扑下,一面厉声喝道:“行刑!”

人影闪动间,公冶子都已与宋天行缠斗在一起。

盖世雄有如久早逢甘雨似的宽心大放,一声“遵令”,与屠士贵,淳于坤等三人向宇文敖等五人跪伏之处,闪身飞扑。

“通臂神魔”朱振邦一声冷哼,横身一闪,截住盖世雄道:“老朋友,咱们再战五百回合……”

“万里飞虹”云铁城与云中凤陡地由松林飞身抢出,分头截向屠士贵与淳于坤二人。

宋天行并未想到云铁城父女会适时赶来,他担心云氏父女的安危,急想飞身拦截,但却被公冶子都缠住而不克分身。

一时心急之下,不由杀机陡炽,凝聚十成功力,准备一举将公冶子都震退……

就当此间不容发之际,耳边厢忽闻急促传音!

“宋大侠掌下留情!”

宋天行闻声一凛,劲力未发,自不能将公冶子都震退,而此时云氏父女,却已陷入危境。

云铁城对屠士贵尚可勉强维持平局,但云中凤对淳于坤却难免相形见绌了。

云铁城担心爱女的安全,心神一分,勉强维持的平局,也立即转为劣势,被屠士贵逼得节节后退。

宋天行以为那暗中向自己传音的人,会适时解维,久未见有何行动,而云氏父女的危机,已逐渐加深,宇文敖等五个待决之囚的生命,也更不堪设想。

就当他心念电转,准备不顾一切地,再度痛下杀手,震退公冶子都,以便飞身抢救之际,那一旁的红衣姑娘,适时长身而上,长剑一横,接过淳于坤的一记抢攻,一面向云中凤道:“这位姊姊,快去帮那位老人家去吧!”

云中凤连道谢也来不及地,向红衣姑娘微微一点首,娇躯一闪,飞扑乃父战圈,双战屠士贵。

云铁城压力一减,不由一声豪笑道:“四丫头,咱们父女可得争点气,如果合咱们父女二人之力,还收拾不下这魔崽仔,则今后‘金汤堡’这块招牌,可得摘下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