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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晨曦微透,一片迷茫似轻纱的薄雾里,董飞琼、司徒霜携手联袂齐飞,飞星殒石,疾若流星般沿着汨罗江飞驰,云鬟飘拂,衣袂迎风,轻盈灵妙恍若云间仙子!

汨罗江畔,有着一片占地五、六亩的柳林,千百软枝低垂,随风沾水,不住幌动。

这片柳林紧靠江畔,因流势蜿蜒,柳林内恍如江流尽处,江水直泻林内,一去不回!

一株垂柳上,系着一叶扁舟随波自横。

转瞬间,柳林已在眼前,董飞琼拉着司徒霜,翩若惊鸿,投林而入,身法之轻妙连柳枝也未幌动一下!

拂枝踏叶,行进不到二十丈,柳暗花明,柳林深处,一幢清雅茅屋赫然呈现眼前!

茅屋外,竹篱围绕,花草茸茸,清香浮动,屋后但闻水声淙淙,除此别无声息,宁静已极!

司徒霜美目眨动,看了董飞琼一眼,讶然说道:“琼姐,这是……”

董飞琼嫣然一笑,接道:“我萍飘人海,时东时西,从无一定居所,为恐露宿荒野,不得不在各地预置几处可供歇足之地,怎么?霜妹可是又生高深莫测之感?”

司徒霜频点螓首,黛眉双挑地笑道:“小妹岂止又生高深莫测之感,简直有点怀疑!”

董飞琼神情微微一震,道:“霜妹怀疑什么?”

司徒霜淡淡笑道:“小妹斗胆妄测,我料琼姐必有隐衷!”

董飞琼再次震动,但她仍是极为平静地笑道:“一个出入灯红酒绿的歌伎,何隐衷之有?霜妹未免……”

司徒霜一笑接口:“小妹不敢妄自武断,但自信眼力不会太差,你我情逾手足,琼姐似不必相瞒!……”

伸出玉手折了一段柳枝,略一拂动,娇靥上神色渐趋庄重,深注董飞琼一眼,接道:“琼姐天人,绝非翠袖红衫,鬻歌度日之流,一个出入灯红酒绿的歌伎,以琼姐这等色艺,何愁没有富丽堂皇的玲珑楼阁?又何必遍置这虽极幽雅但极偏僻的简陋居所,此其一?司徒霜身列武林一流高手,艺业不下当今各大门派掌门,平日很自负,不敢上比琼姐,就拿琼姐几位侍婢来说,我却只有汗颜惭愧的份儿,这似乎与琼姐身份不符,此其二,就此二端已够小妹斗胆妄加武断了,琼姐以为如何?”

董飞琼神色连变,螓首微俯,默然不语,长久,方深注司徒霜一眼,淡淡一笑,说道:“霜妹慧眼如电,我破绽百出,不敢狡辩也不能否认……”

柔荑轻掠云鬟,微颔螓首,接道:“不错,我确有隐衷,但并非有意相瞒霜妹,也非不可告人,而是现在未到告人的时机,时机一到霜妹自可明白,如今,霜妹却要原谅我隐瞒一时,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司徒霜不等话完便自轻摇螓首地微笑接道:“琼姐不必介意,小妹不是不识大体,强人所难之人,司徒霜心中只有一位敬若天仙的琼姐姐,别的我不必多问也不想知道!”嫣然再笑,轻举莲步,袅袅向茅屋内行去。

董飞琼美目异采闪动,望着司徒霜那仪态万千,无限美好的背影,檀口数张,欲言又止,黛眉微剔,暗暗一叹跟着走进茅屋!

茅屋两暗一明,摆设虽简单,但极雅致,桌椅一式淡黄湘竹制成,窗明几净,点尘不染,看在眼里,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司徒霜美目轻扫只见两间内室竹帘低垂,室内事物隐约可见,由室内陈设,司徒霜一看便知,一间为董飞琼临时香闺,另一间则为四名美婢卧房,一想起四名美婢,司徒霜突然问道:“琼姐……”

董飞琼似已看透司徒霜心意,清澈深邃的双目微一霎动,淡淡一笑,说道:“双成姐妹另外有点事情,还没回来,霜妹请坐!……”

缓缓坐下娇躯,尚未坐定!……

蓦地里,一声清啸划空传来,啸声极短促,其音清脆直透长空!

司徒霜方自微微一怔,董飞琼已自霍然站起娇躯,黛眉微剔地冷笑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好阴险的东西!霜妹你且坐坐,我去去就来!”娇躯微闪,竹帘拂动,轻盈灵妙地扑进内室!

司徒霜微一怔神间,董飞琼早已不见,有心跟往一看究竟,但思及董飞琼临去话意,分明是不拟让自己前往,只得捺着性子又自坐下。

但方一坐定,却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事,那就是听适才啸声分明传自洞庭方向,董飞琼不奔出茅屋,却为何又奔入内室?一时间委实令这位一向才智过人,领袖一方的绝代红粉满腹讶异,百思莫解!

更令地奇怪的是董飞琼入室以后,内室一直未闻有一丝动静!

刹那之间,她再也忍耐不住,站起娇躯奔了过去,伸手掀起竹帘,一看之下,既是惭愧,更是惊疑,顿时怔住!

室内,微风吹动,纱幔轻摆,哪里还有董飞琼芳踪?有的却是伊人渺茫所余下的一股浮动暗香,似兰如麝,令人神往。

就在这转瞬工夫,董飞琼已走的无影无踪,近去咫尺,她居然茫然无觉,怎不令这位功列一流高手,一向自视甚高的司徒霜愧煞?

司徒霜只觉娇靥一阵燥热,举目再望,只见向东两扇窗户虚掩,晨风过处不住关合,不由恍然大悟!

但,这又是一桩令她难解的疑问,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董飞琼何以偏偏要奔入内室,越窗外出?

司徒霜不愧才智过人,冰雪聪明,略一沉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思起一事,心中不由一阵激动!

这只是大胆揣测,是邪?非邪?却需要她自己去证实!

一声珠碎玉落的银铃起处,娇躯微闪,疾若闪电,穿窗飞射而去!

茅屋内,又恢复一片宁静!……

洞庭方向,幕阜支脉,山峰半屏,云雾渐开。

百丈云带,舒卷游动,似欲乘风飞去。

半屏山峰之下,一片平地,翠柏苍松,巨干穿云。

在那林峰之间,有着一泓清池,径约百丈,池水碧绿清澈,一如明镜!

清风过处,松涛阵阵,碧池涟漪,这该是一个幽静绝美的好所在!然而却有人在此大煞风景地正进行着一场罕见的殊死搏斗,而且恶斗正酣!

那是四男四女,捉对儿游斗断杀,娇叱声声,狞笑阵阵,劲气罡风,飞扬四溢,飞砂走石,激射弥空!

男的,是四个面目丑恶的锦袍老人,四对眼睛凶光毕露,状若噬人,凶恶已极!

女的,却是衣分四彩的四位妙龄绝色少女,个个柳眉倒剔,杏眼圆睁,娇靥上堆起懔人寒霜,八只欺雪赛霜的织织玉手,凌空飞舞,所指之处,均是四锦袍老人周身致命要穴,招式奇奥,攻势凌厉,举手投足令人捉摸不定,莫不罡风尖啸,劲气丝丝!

显见得,四个妙龄少女武学胜人三分,但内力却输人一筹!

尽管她们娇叱连连,攻势越见凌厉,一时却无法得手!

尽管四锦袍老者败象早露,有些手忙脚乱,但却狞笑阵阵,只守不攻!

是无还手之力,抑或是有意久战,消耗对方内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然而,事实上正好相反,意图拖延时间的不是四锦袍老者,而是四绝色少女!

突然一声阴狠狞笑:“老四,你那怜香惜玉之心,应该适可而止了,这四个丫头身后分明还有主儿,你再不让老二下煞手,赏她们几根刺儿,只怕……”

只听一声阴笑,与四绝色少女中,一位身材娇小玲珑的紫衣少女对敌的瘦削锦袍老者,说道:“你我兄弟往日降龙伏虎,气吞河岳,老大为何今日这般惧事?纵然她们背后还有人在,充其量不过功列一流,又何惧之有?我料那背后之人较这四朵嫩花儿更胜一筹,我素性怜香惜玉,岂肯轻易让这一身温馨滑腻,羊脂般白嫩娇躯扎上几根要命的刺儿?况且香消玉殒,你教我如何蚀骨消魂?”

几句轻薄话儿,使得四女浓堆寒霜的娇靥上,飞起阵阵红云,妙目喷火,贝齿碎咬,与适才发话,身材高大的锦袍老者对敌的青衣少女一声怒叱!

“老鬼们死到临头犹敢口齿轻薄,你休要以为我姐妹拿你不下,只不过未奉命谕罢,我家姑娘转瞬就到,届时只怕老鬼们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话声方落,瘦削锦袍老人一笑接口:“老大,如何!婢美如此,其主可知,我是宁可背缚双手,身陷脂粉阵,温柔乡也绝不让老二动那几根刺儿!”话声一落,仰首一阵得意狞笑!

就在他狂傲轻薄,仰首狞笑,四女含怒未发,高大锦袍老者张口欲言的当儿,一声恍若发自冰窟,荡漾空际,令人难以捉摸的冷笑突然响起,笑声极轻,但震人耳膜,撼人心神!

四锦袍老者闻声色变,神情一震,齐齐撤招抽身,八只凶睛,闪烁不定,四下搜索。

四绝色少女却是闻声色喜,怒态一敛,娇靥上一片恭谨之色,齐齐垂手肃立!

双方方一收手,紧跟着冷笑,一个冰冷严峻的话声又起:“口齿轻薄,罪加一等,死到临头,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声音很熟,只是一时想她不起,高大锦袍老者心中一阵狂跳,向未来得及说话,瘦削锦袍老者已自阴笑说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谓轻薄?美色当前,谁不风流?何谓胆大?色胆可以包天!……”

一阵冷冰冰的银铃娇笑响起,笑声直令人毛发悚然,不寒而栗:“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若非你尚有一点活的价值,我便要你立刻溅血横尸,你岂止色胆可以包天?此时此地犹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出现洞庭!……”

瘦削老者心神大震,突然一声暴喝,双目凶光暴射地道:“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五湖四海任我遨游,何况这小小的洞庭?此时此地,老夫兄弟为何不能来?”

暗中人一声冰冷娇笑,道:“你不必嘴硬,我不愿多费唇舌加以解释,自己做的事儿,你自己应该很明白!”

这句平淡轻松的话儿,竟恍若一柄无形千钧巨锤,击得四锦袍老人不但心神猛震,而且连身形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瘦削锦袍老人神色更形狰狞,但声音却强自平静的冷冷问道:“阁下何人?”

暗中人一笑说道:“你我无一面之缘,但另外三位对我并不陌生,戴云道上分别不过数月!……”

此言一出,四锦袍老者几乎同时想起她是何人,一时心胆欲裂,魂飞魄散,惊魂之余,暗一递眼色,就待拔足,两脚方动,四绝色少女身形电闪,各据一方,凝神俏立,正好将他四人围在核心!

与此同时,又是一阵银铃娇笑扬起,一个身披黑袍,面覆黑纱,云髻高挽的女子自那数十丈高的半屏山峰上轻举莲步,冉冉而下,衣袂轻摆,长袖迎风,竟然是骇人听闻,宇内罕见的“蹈空御虚”绝世身法!

赫然竟是那位自称“龙幡令主”,神鬼莫测的黑衣人儿!

她莲步轻举,看似缓慢,其实迅捷已极,由数十丈高空至地面,不过转眼工夫,一落地便袅袅行了过来,一边举步,一边目光轻扫四人笑道:“昨夕洞庭大会中,各派突然震动,我料不会无因,果然又是你们,前次各位侥幸,这回恐怕没那么幸运,你们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将面具取下?”说话之间,已行至四锦袍老者面前一丈处,倏然停下,目光一扫四女,微一挥手又道:“瓮中之物,举手之劳,何必这般紧张?你们且退后!”

四女应声退后,但知这四锦袍老者诡谲狡猾,似是暗凝功力,未敢松懈!

四锦袍老者虽然早已震慑于这位自称“龙幡令主”的黑衣女子一身神奇高绝的功力,自黑衣女子现身一直心中震撼,噤若寒蝉,但他四人究竟也是成名多年,也曾叱咤风云,不可一世,自然不甘就如此这般地在一女流面前,束手就缚,更何况他们那四张人皮面具后的真面目,绝不能示人?

四锦袍老者凶残桀骜,阴险狡黠,工于心计,城府甚深,一见眼下这大不利形势,早已咬牙横心,宁死一拼,抱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四双凶睛,闪烁不定,绞尽脑汁,思忖脱身之计,但他们颇有自知之明,诚如黑衣女子所言,今日只怕没有往日那等幸运!

但天下万物,莫不偷生,不到真正绝望关头,谁也不会放弃一线生机,更何况万物之灵的人?

黑衣女子话声早落,四锦袍老者神情木然,默然不语,但这神态绝难逃过黑人女子一双犀利目光,她淡淡一笑,极其轻松地又道:“我愿意再告诉你们一言,我说过,对你们,我另有用途,目前不拟让你们残血横尸,但你们若妄图侥幸,敢有一丝歹念,挣扎反抗,休怪我改变初衷,下手无情,我并不在乎你们那些微不足道的鬼伎俩,困兽之斗只是加速死期,我不得不预做说明,免得让你们说我仗技欺人,自食诺言!”

她这一席话儿说得轻松,但听在四锦袍老者耳中,却恍若身堕冰窟,冷冰浇头,一着输人,全盘皆墨,连那心中仅有一丝侥幸也告乌有,瘦削锦袍老者凶睛一转,阴鸷目光闪烁地一笑说道:“技不如人,夫复何言!一着之差,全盘皆墨,能栽在你手中,老夫兄弟也甘心了,只是你我双方并无深仇大恨,有道是‘路须让一步,味当减三分’,‘得放手处且放手,能饶人时便饶人’,你又何必……”

“住口!”黑衣女子突然一声怒叱,目闪寒芒地冷冷说道:“匹夫无耻,亏你还讲得出口,盗我名号,毁我令誉,借刀杀人,嫁祸江东,妄图坐收渔人之利,用心阴狠歹毒,令人发指,单此一宗尔等已死有余辜!”

她言辞犀利,句句中得,字字如利刃重锤,只听得四锦袍老者心神狂震,毛发悚然,瘦削锦袍老者强捺惊骇,纵声一笑,说道:“听你之意,敢是必置老夫兄弟四人于死地而后甘心了?”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道:“杀尔徒污我手,我要先将你们交与一人,揭穿你等阴谋,澄清我与那人彼此间误会,我相信那人对你们必有更好的处置!”

四锦袍老者不由身形一颤,一丝寒意倏遍全身!

他们自己明白,更能想像得出自己将落得何种下场!

瘦削锦袍老者阴险一笑,道:“你算盘打得很好,只怕没那么便当!”

黑衣女子突然仰首一阵令人寒懔的银铃娇笑:“米粒之光也想争辉,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我奉劝你等休要恃仗那不成气候,难登大雅的三脚猫功夫,那在我眼中不过土鸡瓦狗,举手之势,易同吹灰,若不相信,最好试试!”

瘦削锦袍老者不愧狡黠刁滑,微一摇头,冷冷笑道:“不必,不必,那大可不必,常言道得好:‘双掌难敌四手,英维不敌人多’,四五之数,难成比例,老夫兄弟认输就是!”

黑衣女子双目异采一闪,深注瘦削锦袍老者一眼,淡淡一笑,说道:“你很工心计,狡黠的令人佩服,你不必激我,我不是依仗人多之辈,这种事儿我也做不出?”话锋微顿,随即转向四女一声轻喝:“你姐妹再退,无我令谕,不得出手!”

四少女不敢多言,她们也知道即单凭主人一人,对付这四名凶人也是举手之势,应了一声,娇躯齐闪,各出五丈!

瘦削锦袍老者一见自己这位对头克星堕入计中,方自忍不生心头猛跳狂喜,但闻黑衣女子冷冷一笑,又道:“我限制自己人,但不限制别人,单打群殴,任凭你等,为使你们口服心服,输得甘心,死而瞑目,我索性成全你们,不必再妄费心机,如今我立身此处,你等四人最好齐上,百招之内只要有一人能使我移动半步,或触得我一丝衣角,今天便算你们造化大,我就再饶你等一遭,否则,你等就与我乖乖束手就缚,如何?”

此何异待杀死囚之欣逢大赦?四锦袍老者禁不住心头狂喜倒翻,一阵因惊喜而不知所云的默然过后,瘦削锦袍老者冷冷说道:“你不觉得待己过宽,对人太苛么?”

黑衣女子目中寒芒电闪,扬声一笑,说道:“你也太不知足,以你之见?说!”

瘦削锦炮老者凶睛阴鸷目光闪烁,冷冷一笑,阴恻恻地道:“至为简单,老夫兄弟若输,任你处置,老夫兄弟设若承让,不但你,连同这四个丫头也得任凭老夫兄弟处置!”

黑衣女子突然纵声长笑:“很公平,武林轻死重一诺,君子一言,快马加鞭,动手吧!”神情泰然,状至悠闲,两手长长水袖下垂,不言不动,对这一诺生死的赌约,显似丝毫未放在心上!

然而,四锦袍老者却禁不住喜心倒翻,狞笑连连!

试想,任凭这黑衣女子武学旷世,功力再高,要说在这四个功列宇内一流高手的四锦袍老者联手齐攻,辣招尽出之下,能不移动半步,不落人一丝衣角,委实是太以不可能,太难,难得几乎令人不敢相信,四锦袍老者深有自知之明,很明白在对方手下若想取胜那无殊痴人说梦,但在这种情况下,迫动对方半步,捞得一角衣衫,该是深有把握,绝无问题,身陷绝境突然有此生机,请想他们如何不欣喜若狂,险些雀跃?

但话又说回来了,黑衣女子对这四锦袍老者之阴险狡黠,诡谲凶残却又知之颇深,轻易一诺事关生死荣辱,她若无万全把握又岂敢大胆轻许?

故而,四锦袍老者暗暗自喜之余,却又不免更生警惕,备加小心,那心情直如临深履薄,不得不战战兢兢,只因为这场赌约事关生死,更关系他煞费心思,绞尽脑汁,计划多年的另一桩大计!

这山林之间,清池之旁,一时间显得很寂静,但却沉闷得令人心头惊慌,寂静得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四锦袍老者神色极为凝重,八只眸子凶光闪烁,紧紧地凝注在黑衣女子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上,目光中混杂着凶残、得意、狰狞,但又畏惧、谨慎的色彩,双掌平抬至胸,一步步地向黑衣女子立身处靠近!

步履之沉重恍若千钧,而且极为缓慢!举步抬足,坚硬的砂石地上,足痕宛然,只只入土三分,恍如刀削,足见这四锦袍老者功力甚是惊人,也足见他们是如何地凝聚功力,如何地慎重!

他们步向了生路也步入了死途,生与死,只在他们的联手一击!

反观黑衣女子则仍是神态悠闲,不言不动,俏然绰立,恍若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

微风拂动了她那轻纱般衣袂,吹乱了那堆鸦云鬓,然而,任凭衣袂拂动,云鬓飞舞,她却绝然不动分毫!

她面覆黑纱,令人难见庐山,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是,由她那高洁气度,悠闲神态,可以想见得她必然很美,而且清丽脱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味。同时,她也必然很镇静,镇静的一如其心!

四锦袍老者在她四周一丈外倏然住足,也自不言不动!

空气变得更沉重,更寂静,扯得更紧!

但谁都知道,刹那功夫后,那将是一场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的连绵攻击,必然地石破天惊,泣鬼惊神,也必然地使风云色变,草木含悲!

但就在三锦袍老者一递眼色,长髯拂动,就要展开凌厉而诡异的攻势的刹那间,瘦削锦袍老者突然挥手轻喝:“且慢!”

另外三锦袍老者闻声一怔,立时收手!

瘦削锦袍老者阴鸷目光轻扫,微微一笑转向黑衣女子说道:“动手之前老夫突然想起一事,想在胜负未分,生死未判之前请你释疑,你可愿答覆?”

黑衣女子看也未看他一眼,冷冷说道:“有此必要么?”

“老夫认为相当重要!”

“那就快说!我知无不言!”

瘦削锦袍老者阴阴一笑,道:“老夫兄弟曾伤在你‘兰花指’下,据老夫所知‘兰花指’失传已有二十余年,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会得,你莫非董婆子门下?”

黑衣女子竟然神情一震,但旋即又恢复镇静,冷冷说道:“你知道的不少,也多此一问!”

此言一出,四锦袍老者神情倏变,身形一阵轻颤,显得至为激动,满头灰发也几乎根根竖立,目中凶光更盛,神色也越见狰狞,突然齐扬厉笑,就待出招!

“慢着!”黑衣女子却也突然一声轻喝,声音不大,却震得四锦袍老者耳中嗡嗡作响,身不由主,齐齐停住,讶然望去!

黑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别紧张,你们问完了我,现在我也想问问你们!”

话锋微顿,又道:“家师平生极少与外人来往,况且又息隐二十余年,‘兰花指’罕见武林,独步宇内,你们如何认得?”

瘦削锦袍老者呆了一呆,狡黠一笑,道:“你又何必多此一问?只要你能胜得这场赌约,还怕老夫兄弟不说么?”

黑衣女子深注瘦削锦袍老者一眼,一笑说道:“多谢提醒,那么,请!……”

她话犹未说完,瘦削锦袍老者却乘她这说话分神,千载难逢,间不容发的良机,阴阴一笑,空扬暴喝:“老夫遵命。”身形电闪,疾若鬼魅,飞扑欺进,大袖摆处,右掌并指若戟,一指飞点“将台”,左掌五指如钩,夹带一丝轻啸,猛抓黑衣女子咽喉!

他这一招两式,委实快捷阴险异常,右抓表面上看似凌厉威猛,其实不过虚招,那不带一丝劲气的指力才是实招,只要黑衣女子心神贯注左抓,势必难逃他那右掌一指,他这一指暗含八成“金刚指”力,只要被点实,便绝无生理!

瘦削锦袍老者不愧阴狠歹毒,只可惜遇上这位武学功力高他多多,心智胸罗又是他难望项背的女煞星!

他身形方动,倏听黑衣女子扬起一声格格冷笑:“阁下身手快得令人佩服,只可惜遇上我仍嫌慢了点儿!”

话落,指、抓俱至,只见她极其轻松灵妙地娇躯微微一闪,指、抓只差一发便同时落空,身法之奇奥轻灵,世所罕见!

但那只差一发的惊险,却又令人咋舌!

瘦削锦袍老者自非泛泛,一声冷喝,沉腕抛袖,两只长袖恍若灵蛇,一卷右腕,一拂“肩井”,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与此同时,另外三锦袍老者,闷声不响,悄悄欺进,六只手掌,绝招辣着尽出,齐向黑衣女子周身大穴罩去!

按说,四锦袍老者功列一流,各具一身诡异功力,又是联手同时地由四面齐攻,绝学尽出,辣招频使,即是当今宇内几位成名多年的老辈人物也不敢轻攫其锋,而这年轻轻地神秘女子竟敢大言,不移动不还一招地避过百招,传扬出去,委实令人难信!

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这位自称“龙幡令主”,功力骇人的神秘黑衣蒙面女子,不但这么毫无惧色地做了,而且大有稳操胜券之概!

指掌飞舞,满天弥空,而且其凌厉诡谲令人难躲难防!

但只听黑衣女子一声银铃娇笑,那无限美好的婀娜娇躯,只是微微地闪了几闪,那弥飞舞,恍若天罗地网指掌绝招,便又告同时落空,且轻松从容已极!

四锦袍老者成名多年,几曾见过这等美妙的不可言喻的奇妙身法?心中猛地一震,倏地撤招抽身?四张老脸上虽因各罩面具而看来木然,但那八道目光却难掩心中惊骇、震撼、羞怒之情,由是,这八道目光也益发地显得阴鸷、歹毒!

黑衣女子一泓秋水般清澈目光轻扫,轻笑一声,道:“怎么样?我这一身所学是否差强人意?能否接得四位联手百招!”

面具后那四张神情凶残,丑陋狰狞的老脸不由俱感一热,瘦削锦袍老者双目凶芒一闪,冷冷说道:“百招之数犹差九九,你不觉得自得自满太早?”

黑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你们不到黄河心不死,见微而不知著,我替你们难受,多言无益,请继续试下去,最好紧凑点儿,别再这么稀松!”

四锦袍老者何曾受过这般奚落,又是出诸一年轻后辈之口,齐声暴喝,八掌飞舞,再次扑上!

一时间,只见罡风劲气四溢,狂飙锐啸,飞砂走石,弥空激扬!

声声充满揶揄不屑的银铃娇笑,阵阵包含惊怒杀机的凄厉厉笑,响澈远近,半山回音,林木簌簌!

委实是:风云色变,草木含悲,石破天惊,泣鬼惊神,令人望之闻之,惊心动魄,不克自己!

高手过招,捷如闪电,转瞬间已是数十招过去,四锦袍老者简直是越打越心惊,越战越气馁,然而,却也凶性大发,状如疯狂,目光益显歹毒狰狞,啸声越发凄厉难听!

原来,在这绝学尽出,辣着频使的数十招中,尽管用尽了绝学辣招,人家仍是一般地神情泰然,状至悠闲,轻松灵妙地一一躲过,不但一双凌波莲足未移动分毫,即是连一丝衣袂袍角也未沾着。

而且那无限美好的婀娜娇躯,灵活的宛若蛇一般,轻摆揉扭,难以捉摸,又好像一缕轻纱,只要有一点风动,她便飘扬远去!虚无飘渺,令人目眩眼花!

更令四锦袍老者心惊胆战,直冒冷气的是!指掌所至,明明看要打实,应变再快也难躲过,黑衣女子那如棉娇躯,一身滑腻如玉脂肌肤,竟似能控制自如,就在那间不容发之刹那间,突然向内一凹,其时间也正是锦袍老者招式用老之际,只差毫发,便告落空!

八十招过去,黑衣女子又娇笑扬道:“休要只顾观战,且替我数招!”

四绝色少女中,身着雪白衣衫者,应声高数,清脆轻柔,悦耳动听:“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九……九十一……”

百招之数近在转瞬,四锦袍老者岂止心弦震动,惊骇莫名?鬓边,掌心也渐渐渗出冷汗……

珠落玉碎之娇声,一直萦绕空际:“九十三,九十四……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百招方要来临,黑衣女子樱口半张,尚未发话。

瘦削锦袍老者突然一声厉啸,四人同时撤招抽身!

黑衣女子睹状方自微微一怔!

其快若电光石火,四锦袍老者齐齐同声凄厉长笑,身形电闪再进,五尺外八掌倏出,袍袖猛挥,一片排山倒海,惊涛骇浪般劲气罡风,飞袭黑衣女子,其势如千军万马,天雷乍鸣,凌厉已极,威猛绝伦!

这是孤注一掷,图挽颓势的挽最后千钧一击,八掌全出,真力提至十二成,石破天惊,震天动地!

合四人十二成真力一击,足可使摧山崩岳,粉金碎钢,何况黑衣女子一血肉之躯?又是这般地势若摆柳,弱不禁风?

显然,四锦袍老者是企图在这孤注一掷的最后一击之中,能迫退黑衣女子半步,说来可怜得很,注目足可翻江倒海的一击,如今竟不敢奢望伤人,而只希望能将这功力奇奥博大,深不可测的神秘人物迫退半步,仅仅半步!

这是仅存的一丝希望,一线生机!

就在四锦袍老者身形再进,八掌方扬之际,白衣少女“百招”之数恰好数完,那悦耳动听的清脆娇声犹自荡漾萦绕。

黑衣女子似已洞悉四锦袍老者之心意,一愕之后,蓦地一声娇笑:“梧鼠黔驴,技止于此,尔等妄费心机,徒劳真力了!”

声落闭口,动也不动地一任那足可使石破天惊,摧山撼岳的狂飙般罡风劲气飞卷而至,袭上娇躯!

这全力一击不足骇人听闻,然而这全力一击之后的一桩事儿更能使四海震撼,八荒沸腾!

原来这合四位一流内家高手,十二成真力的全力一击,不但未能使得黑衣女子足下移动半步,而且连那一袭轻纱般黑袍也未吹动一角!

此情此景,看得四锦袍老者心胆欲裂,魂飞魄散,木木然,呆若木鸡,久久才听瘦削锦袍老者一声长叹,目光散漫地颓然说道:“原来你已习得‘归真经’上武学,这场赌约老夫兄弟认输就是,女娃儿,要宰要割任凭你了……”

话音未落,另一身材高大锦袍老者突然瞠目大喝:“住口,你我兄弟成名多年,英雄半世,堂堂七尺之躯,岂能任凭一后辈女流凌辱!”

黑衣女子双目冷芒方自电闪,他却身形一阵颤抖,蓦地里仰首一声凄厉悲愤长笑,神色狰狞可怕,咬牙切齿地接道:“百岁英名才半纪,多年心血付东流,令人好恨!”疾如闪电,突然举掌向自己顶门拍去!

黑衣女子入耳他这满含悲愤怨毒的话儿,不由也觉侧然,睹状突然一声冷哼,柔荑轻抬,一指遥空点了过去。

“兰花指”傲夸四海,睥睨宇内,这锦袍老者焉能躲得过?指风所至,立觉右腕痛如刀割,刺骨澈脾,闷哼一声,一条右臂顿时无力垂下,惊怒羞急之余,方自瞠目张口,黑衣女子已自目射寒芒地冷冷说道:“在我眼皮下要想畏罪自绝也不是易事,四人联手百招,你应知足,更应该口服心服,大丈夫轻死重一诺,一言重如九鼎,岂能反悔?你最好息去寻死念头,否则休怪我下手狠毒,先让你尝尝‘万蚁啮心’,‘一指搜魂’!”

这“万蚁啮心”、“一指搜魂”阴损霸道,无可伦比,一经点中,其痛苦滋味比死还难受,剥皮抽筋千刀万割较之犹舒服三分,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禁受,锦袍老者不会不知,心内一懔,毛发悚然,一丝寒意倏遍全身,暗暗一叹,闭目垂首,默然不语!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目中寒芒一扫另三人,又道:“如今是你们履行诺言的时候,我懒得动手,你们自己替我取下面具,我要先看看你们的庐山真面目!”

此言一出,四锦袍老者如遭霹雳击顶,不由各自退了一步,身形一阵剧烈颤抖,颔下长髯也自簌簌乱动!

这四人的庐山真面目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他们宁可一死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但是,如今却连求死也成绝望!

一诺轻言,受制于人,败军之将,待宰羔羊,夫复何言?

此时此地,再也由不得自己!抬起无光的双目对望一眼,倏地暴射恶毒,暗一咬牙,一齐缓缓抬手!

四只手臂举得异常缓慢,显得极为吃力,极为沉重,生似一条手臂重有千斤!

渐渐地,四锦袍老者颁头渗出了汗,身形轻颤,手臂抖得更厉害!

黑衣女子,连同四绝色少女,十道犀利若刃的目光紧紧地凝注在四锦袍老者面上!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

手臂一寸一寸地移往面上!

终于,四只手掌停止在四人耳下!

汗珠顺面颊扑簌而下,身形,手臂抖得更厉害!

四个叱咤四海半世,纵横八荒数十年的盖代枭雄,如今却显得懦弱的可怜,连扯下区区一张面具的勇气也无!

往日豪气雄风,而今安在哉?

就在四锦袍老者将心一横,便要扯下面具,而其中一人正欲不顾一切地向着黑衣女子,抖手打出掌心暗藏着的一把歹毒霸道,威力无伦的淬毒暗器之刹那间……

蓦地里,救星也是煞星,凭空而降!

突然,一声冰冷轻笑透林而出,笑声轻如蚊蚋,但却震得黑衣女子心神不由一荡,紧接着一个冷漠严峻的话声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少爷正愁人海茫茫,宇内辽阔,料不到你竟在此大显威风!”

千钧一发之际,变生肘腋,四锦袍老者目光突现异采,身形不由猛颤,不知是喜是惧,四只手臂忙自放下。

黑衣女子娇躯也自猛地一震,双目异采一闪即逝,但她却头也不回,以自背向松林地冷冷说道:“原来是你?好极了,你来得正好,劳你找我多日,今日此时此地,你我之间的一段恩怨正好可以了结!”

只听那冰冷话声接道:“当然,我不会再让你逃出手去!……”

说话间,一条淡白人影自林深处飘起,竟似一缕轻烟般离地三尺随风飘荡起来,其势看似东飘西荡,缓慢异常,其实其疾若电,只是微微一闪,便至四锦袍老者与黑衣女子之间,赫然竟是那位洞庭湖中大显神威的书生——范静仁!

正好拦住黑衣女子,但四锦袍老者却惊骇万状,暴然疾退!

黑衣女子对他那足以震慑寰宇的绝世身法竟似视若无睹,淡淡一笑,道:“料不到多日不见,阁下一身功力竟然达此境界,想必另有奇遇,可喜可贺,委实是士别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这里轻描淡写,范静仁却目射懔人寒芒,冷冷说道:“你何不说,如今我杀你已是易如反掌吹灰?”

“那倒未必见得!”黑衣女子淡笑说道:“虽然阁下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但在未动之前,大言鹿亡,妄断生死,似乎是嫌太早了点?况且今日你我也打不起来!”

站立范静仁身后那四锦袍老者,身形不由一震,对望一眼,似乎是大为懊悔未乘适才那千载难逢的良机脱身。

其实,他们分明是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住了,两条腿不听指挥,哪里还能脱身?

同时,他们自己也知道,纵然良机千载难逢,乘隙脱身也未必容易,十余丈那四绝色少女正在美目炯炯,严防以待呢!

范静仁冷哼一声,道:“我是否大言妄断,稍时你自然知道,血海深仇,冤家略狭,我不信你我打不起……”一眼瞥见立身十丈外那四绝色少女,一怔住口,讶然深注四女更久,转注黑衣女子,方待开口。

黑衣女子已自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你也不必感恩图报,她四人是我婢女,我之所以命她们千里护送,并没有故示恩情的意思,只不过想让你知道,你我之间并无冤仇可言!”

范静仁心里明白,对方早已知道自己是谁,否则她便不会有那“原来是你”之语,如今,他更明白了一切,对自己餐风宿露,长途跋涉,千里护送,恩义两重的二绝色少女,正是眼前黑衣人儿,自己血海深仇“龙幡令主”的手下二婢,他仅大感意外,并未感到为难,因为就正这恍然大悟的刹那间,他很肯定地认为,“龙幡令主”之所以这么做,正是向自己示恩,妄图幸免一死,那是痴人说梦!

他显然因大感意外而瞠目愕然,良久,他方自双目重现冷电地冷冷说道:“你不必拿话激我,大丈夫恩怨分明,范某人受人之恩,必有所报但那不是对你,而是对直接有恩于我之人!”

一句话听得黑衣女子暗自点头,淡淡一笑,尚未来得及说话,十丈外四绝色少女,一青一红,两条纤小人影已自联袂飞来,两只满含幽怨的美目望了望范静仁,娇躯一矮,齐齐裣衽!

“婢子姐妹见过相公!”

范静仁忙自敛态还礼,道:“范静仁不敢当二位姑娘大礼,二位别来可好?”他委实称得上恩怨分明,虽然此刻已知二女为仇人婢女,却仍是视为恩人地改颜问好!

“谢相公,托相公洪福,小婢姐妹尚称粗健!”

范静仁淡淡一笑,道:“范静仁失礼,斗胆请二位姑娘一旁稍候,容我了结……”

话未说完,青衣少女首先变色花容一戚,悲声接道:“相公难道忘了小婢姐妹梵净山外所讲!”

范静仁道:“至今长记胸中!”

青衣少女神情一喜,忙道:“那么请相公……”

范静仁淡淡一笑,接道:“姑娘原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范静仁并非不体上天好生之德!”

青衣少女神情又戚,悲声说道:“相公莫非也忘了梵净山下,小婢姐妹拼死相护之情?”

范静仁陡挑双眉,目射神光:“范静仁非忘恩负义之辈,对两位姑娘必有一报!”

青衣少女凄然一笑,道:“小婢姐妹不敢有此天胆奢望,但求相公多自冷静,分清是非!”

范静仁双目神光突闪,但倏又摇头笑道:“姑娘言重,范静仁并非不分善恶,不辨是非之徒,怨重仇深,非比常事,范静仁焉敢血口诬人!”

青衣少女大为焦急,方待再说,一旁红衣少女突然深注四锦袍老者一眼,挑眉说道:“小婢姐妹知道相公不会血口诬人,但那血口诬人,借刀嫁祸的却另有人在!”

四锦袍老者身形一头,缓缓垂下头来!

范静仁双目神光电闪,倏又轻吁一口气,淡淡说道:“在下不懂!”他以为红衣少女暗指对他独孤一门恩义两重的四位叔叔,心中大为不悦,方待发作,脑际突然浮起二女那千里相送,梵净山下浴血拼死相护情景,心中一软,只好强自忍下!

红衣少女秀眉双挑,方待进一步说明,黑衣女子突然一笑挥手:“你姐妹勿用多言,这桩事儿纵是说得唇焦舌干也令他难信,还是让我先和这四位做一了结,真凶已获,水落石出,咱们这段冤枉,自然可洗脱清楚!”

此言一出,四锦袍老者不由全身猛颤,暴退数步。

黑衣女子睹状一笑,说道:“四位,现在比刚才更是时候,快把面具取下罢!”

她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儿,听在四锦袍老者耳中,不啻五雷击顶,此时他们益发地不敢取下那四张人皮面具,正自颤懔垂首不知所措。

范静仁突然冷冷说道:“看来这四位和你一样地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黑衣女子妙目凝注,淡淡一笑,道:“你说得不错,他们何止是不愿?简直就是不敢,这和我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理由绝然不同,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所以要当着你,要他们取下人皮面具的理由!……”

“知道又如何?”范静仁冷冷接道。

黑衣女子一笑说道:“你若知道,只怕你比我还急于想一睹这四位的庐山真面目!”

范静仁呆了一呆,冷冷说道:“我不懂,除了杀你之外,别的事引不起我的兴趣,他们四位的庐山真面与我何干!”

“只怕有很大的干连!”黑衣女子淡淡说道:“若是关系着你和‘龙幡令主’之间的仇怨呢?”

范静仁闻言方自一怔,瘦削锦袍老者突然厉声说道:“好卑鄙的丫头,老夫兄弟已输赌约,你要杀便杀,何必……”心神一颤,突然住口不言,原来他碰上了范静仁那两道森冷,犀利,比电还亮十倍的目光!

范静仁在听得黑衣女子话后,不由转身回顾,至此他方看清四锦袍老者之身形装束,甫一入目,竟觉得眼前这四位锦袍老者身形极为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在哪儿见过,可惜此时此地,面对强仇又不容他分神去想,否则他此后一生必然会大大转变,脑中方自升起一丝疑问,背后突然响起黑衣女子那银铃般话声:“看清楚了么!这四位即是盗我名号之人,或许由他们身上,你可以!……”

四锦袍老者心胆欲裂,方待不计生死,暴起发难,瘦削锦袍老者不愧极富心智,狡诈绝伦,刹那间一线灵光闪自脑际,突然咬牙切齿地嘶声厉呼:“贱婢休要血口喷人,老夫兄弟几曾盗你名号?你恶行满天,擢发难数,凶残冷酷,嗜杀成性,天下武林莫不以剥你之皮,啖你之肉而后甘心,老夫兄弟虽然不敌,但后继者比比皆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天网恢恢,你终必有伏诛之一天!……”

他这一番话全假似真的悲愤慷慨之词愣住了黑衣女子与四绝色少女,只因为谁也未科他会有此一手,更未料到他竟是如此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地反咬人一口。

这一番悲愤慷慨之词,越发地认为面前自己强仇是个狡诈阴狠的人物,也越发地激起了他同仇敌忾之心,故而不等瘦削锦袍老者话完,他便自一笑接口:“老人家不必如此激动,善恶到头终有报,如今便是她恶报来临之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必候诸异日!且请退后,容在下借这丈圆之地为私仇,为公愤,诛此凶人!”

此言一出,喜坏了这凶残奸诈的四锦袍老者,忙自拱手一揖,齐声说道:“少侠神目如电,明察秋毫,老朽等毋任感佩,苍天有眼,冥冥中自有神灵,愿借少侠神威为宇内苍生,天下武林,诛此凶女,恩及四海,泽披八荒,隆恩盛德,不敢言谢,此间一别,将传信武林共颂额手,老朽兄弟遵命告辞!”一揖至地,神色匆匆,转身便欲驰去!

范静仁只当他四人为凶残极恶的“龙幡令主”吓破了胆,微微一笑也未阻拦。

如此一来,可气坏了黑衣人儿,急坏了四位女婢,陡闻一声冷喝:“好狡猾的东西,还想走么?”

黑衣女子身形不动,柔荑倏抬,双手齐发,欺雪赛霜白玉般纤指虚空连指,数缕指飞袭四锦袍老者脑后“玉忱”大穴。

四锦袍老者九死一生,侥幸脱身已成惊弓之鸟,丧家之犬,哪敢回身?狂喜之余,正自庆幸,哪还来得及躲闪?眼看就要被指风点中。

倏闻范静仁一声冷哼:“有我在此,你还想伤人?”儒袖微挥,迎着指风虚空一掌按了过去!

凌厉指风竟吃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掌,震得斜飞数寸,但兰花指傲夸四海,独步宇内,晓是如此,仍的仅差一发地擦耳而过。

四锦袍老者猛觉耳软一阵炙痛,魂飞魄散,惊出一身冷汗,脚下绝不迟滞,仓惶狼狈,鼠窜而去!

黑衣女子小眼见自己踏破铁鞋,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方始截获的四个凶徒反被糊涂得可以的范静仁放走,不由气急交集,猛一跺莲足,向着四女娇喝说道:“你姐妹快追,生死不计。”

四女更急,早就待命,闻言应声,四条纤小人影飞射而去!

范静仁双眉一挑,方待再拦四女,倏闻黑衣女子满含急气的一声娇叱:“糊涂!该死!你坏得事还不够么?”玉手一挥,虚空一掌击了过来!急气之极,她这一掌竟然用上八成“大罗印”真力,“大罗印”千古绝学,与“雪衣血神”柳无忌之“血手印”并称宇内两大神功,又称“神鬼难逃双手印”,震古铄今,威力无伦,这八成真力之一掌,即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一个血肉之躯?

她掌力发出便已醒悟,惜易发难收,悔之不收,她竟气急败坏地又是一声娇喝:“这是‘大罗印’,你不快躲!”

哪知她不喊还好,一喊之下反而激起了范静仁满怀傲气,更加深一层误会!

原来“大罗印”掌力阴柔,不带一丝劲气罡风,最是难躲难防,范静仁正为拦阻四女追敌微一分神,及至发觉时,掌力业已迫体,凭他一身所学,自然立刻便惊觉自己强仇所发正是那业已失传数十寒暑的“大罗印”掌力,却也不敢怠慢,反击不及,正待要躲,入耳黑衣女子那声娇喝,不由为之一怔,心想,你既要伤我,何必又要提醒我!分明是有意藉“大罗印”示威,我难道还怕了你不成!傲气一起,双眉剔处,一声冷笑:“区区一掌‘大罗印’我还未放眼内!”右臂一圈,五指齐张,轻飘飘地一掌迎了上去,赫然竟是足能震慑天下武林的“血手印”!

黑衣女子是含怒出手,力聚八成,范静仁则是出于被动,匆忙反击,两大神功甫接,未见丝毫劲气,未闻一丝声响。

黑衣女子衣袂狂飘,烈烈作响。

范静仁却已身形微幌,身不由主地退了半步!

黑衣女子睹状,芳心一松,方自暗吁一口大气,道:“我竟忘了你艺出‘梵净山’,身怀血印神……”

“功”字犹未出口,范静仁已自双目冷电光芒暴射地一声冷哼,道:“‘大罗印’不过尔尔,岂奈我何?你且接我一掌试试!”右臂一圈,又是一掌“血手印”,却用了十成真力!

范静仁“血印神功”掌力方吐,黑衣女子却突然娇躯一闪,闪了开去,道:“彼此间无仇无怨,我没有和你动手的必要!……”

范静仁目射寒芒,杀机毕露,冷冷一笑,道:“你纵然舌翻莲花也休想动我心分毫,天下武林莫不恨你入骨,似你这等凶人焉可任你荼毒寰宇,更何况我有血海深仇待报,今日你已是绝无生理,若不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难谢天下,难消我恨!”

杀机狂炽,钢牙碎咬,方待二次扬掌,突然一声娇喝划空传来:“独孤钰,你敢!”

一条纤美人影疾射而来!

范静仁神情一震收掌,纤美人影同时射落二人中间!

入目那无限美好的身材,那风华绝代的美艳娇靥,范静仁,黑衣女子不由俱感一怔!

原来竟是那司徒霜!

司徒霜甫一落地,便自美目深注二人,蹙眉问道:“你们二人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女子一耸香肩,道:“原来是司徒洞主,我懒得开口,你最好问问这位糊涂得既可笑又复可怜的大英雄!”

司徒霜呆了一呆,深注黑衣女子一眼,微一点头,转过螓首将一双美目凝注在范静仁那张令人蹙眉倒胃的面孔上!

范静仁面对强仇,满腔悲愤,杀机狂炽,再加司徒霜三字“独孤钰”正自颇为尴尬,哪有心情细述原由?只有微一拱手,强笑说道:“原来是司徒洞主,容我除此仇雠,再行……”

“我看你是真糊涂!”司徒霜猛一跺莲足,嗔怪接道:“你知道你视为血海深仇,恨不能置之于死地的人儿是谁?”

范静仁一怔,暗忖:“这话问得真可以,我若连自己血海深仇都不知是谁,岂非……”

但闻黑衣女子一笑说道:“这位范大侠英雄既然懒开金口,我看还是我来说罢!”

接着,遂将适才之事概述了一遍,最后复又一笑,说道:“司徒洞主绝代巾帼,领袖一方,名重武林,似乎应该劝劝你这位心上人儿,以后别这么凶,别这么糊涂!”

范静仁只觉脸上一热,杀机怒火又自向上一冲,双目神光一闪,就待发作,司徒霜已自狠狠地盯了黑衣人儿一眼,娇靥微酡地转向范静仁,气急交加地连连跺足道:“杜相公,不,我应该称呼你范少侠,昨夕洞庭湖中,我瞻仰过少侠的绝世身手,只是你找错了对象,如我料得不差,那四个老东西才正是你该找的人,如今可好,好不容易才截获的真凶却让你这么轻易地给放走了!”

范静仁听司徒霜也有此一说,不由暗一摇头,冷冷说道:“血海深仇,事非小同,我自信错不了,司徒洞主智慧超人,怎地也……”

司徒霜又一跺足,蹙眉说道:“一别数月,你这人怎地仍是这般地固执脾气?你怎不想想,这位‘龙幡令主’果真是你血海大仇,她早就可以对你下手,斩草除根,永去后患了,又何必候诸今日让你学成……咳!这件事一时说也说不清,只可惜那四个东西已鸿飞冥冥,否则只消取下那四张人皮面具,何愁不能立刻水落石出,一切大白?”

范静仁闻言,一想也对,此女若果是自己血海大仇,昔日如欲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那是易如反掌,昔日她不但未这么做,反而暗遣手下婢女千里护送,不惜拼死地让自己安然进入“梵净山”,莫非自己四位叔叔历尽艰苦,出生入死的多年探听有误?……

但转念一想,血海深仇,事非小可,岂能因此片言只字而有所动摇!再则,“龙幡令主”凶残阴狠,狡诈绝伦,阴谋伎俩层出不穷,平素又是,神秘莫测,自己好不容易才碰上,错过今日,得之复纵,日后势必再也难寻,这桩唯一心事何日得了!

有此一念,适才方自升起一丝疑念又复云消雾散,顿告乌有,遂自双眉微挑,冷冷一笑,道:“司徒洞主所言极是,只是事关在下血海深仇,非同小可,此女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在下岂能轻易地听信仇人之言任她嫁祸无辜?司徒洞主不可为她妖言所惑,还请让上一步,容在下!……”

他话未说完,司徒霜便早已急气交集,双眉频蹙,哭笑不得,莲足一顿,嗔声说道:“这人怎地这般糊涂,如此死脑筋,点也点不透,捉贼拿赃,你有何证据?凭什么一口咬定她是你血海大仇?”

范静仁呆了一呆,不由有气,暗忖:难道我那四位叔叔是凭空捏造不成?双目凝注司徒霜,冷然说道:“是非曲直自在她心,何须证据?如此说来,司徒洞主又有何证据证明她不是范静仁血海大仇!”

司徒霜被他一句话说得也自忍气不住,双颊微红地凝注范静仁挑眉说道:“事不关我,司徒霜没有证据,也无须证据,只不过凭胸中一点正义,不忍看你冤人误己罢了,我再问你一句,你可是亲眼目睹地下手行凶?”

范静仁冷冷一笑,道:“司徒洞主岂非有意刁难?家父母遇难之时,在下犹在稚龄,不要说没有亲眼目睹,便是亲眼目睹也记不得许多!”

司徒霜只气得恨不得掴他一掌,但又觉不忍,霎动了一下大眼睛,扬眉说道:“阁下既然未曾亲眼目睹这位‘龙幡令主’行凶,又怎知你那血海深仇便是她,岂非太以武断!”

范静仁暗道:你这岂非明知故问?冷然说道:“这一点,在下似不必再加说明!”

司徒霜微微颔首,冷冷说道:“你可是嫌我明知故问?我只是想请问,阁下有没有向那指明你血海大仇之人也要过证据?”

范静仁闻言不由大为有气,暗忖:我四位叔叔于我独孤一门恩高义重,且落得自堕青城百丈深渊身亡,我岂能信不过他们……

有心发作,但一忆及昔日情景顿觉不忍,强捺怒气,蹙眉说道:“司徒洞主一意袒护她,委实令在下难懂!”

“这很浅显!”司徒霜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无他,只不过凭胸中一点正义,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你冤人误己,铸下千古恨事而悔恨莫及,换个人儿,请我管我还懒于过问呢!”

范静仁暗暗一叹,方自默然,蓦地里,青城绝峰那幕令他椎心刺骨,寝食难安,毕生难忘的悲惨情景又自浮上脑际,耳边似也响起四位叔叔临投崖自尽前那满腔悲恨,沉重严厉的话儿来,不由全身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双目一酸,两行伤心热泪险些夺眶,方自稍减的一腔悲愤,满胸杀机突然冒起,而且较前更盛,全身热血向上一冲,双目立刻暴射两道利刃般狠毒光芒向黑衣人儿投射过去,神态洋溢着一股逼人的冷酷!

黑衣女子入目这一双满含狠毒的森冷目光,晓她功力盖世,也自禁不住一丝寒意倏泛全身,心中一懔,机伶伶地打了寒噤!

司徒霜看在眼内,心神一震,不由大急,尚未来得及说话。

范静仁将手一摆,突然极为冷峻地道:“范静仁即或错杀,但只要能诛此万恶妖女,为宇内武林除此一害,便是冤人误己,铸下千古遗恨也在所不惜,司徒洞主请速让开,免得范静仁无心失礼!”

他一字一句,恍若斩钉截铁,极为坚决!

黑衣女子一袭黑袍突然无风自动,覆面黑纱一阵轻抖,两串晶莹珠泪无声堕下!

司徒霜靥上掠过一阵轻微抽搐,声音嘶哑地颤声说道:“你当真这般执迷不悟?”

范静仁神情木然,双目狠毒光芒一阵闪烁,嘴角微一扯动,道:“为公除恶,为私诛仇,何谓执迷不悟,司徒洞主言重了!”

“你一定要杀她!”

“司徒洞主应该很明白!”

“你不懊悔!”

“范静仁不惜一切,司徒洞主幸勿多言!”

司徒霜花容惨变,娇靥上色呈灰白,娥眉倒挑,美目圆睁,两道骇人目光紧紧地凝注范静仁,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我再说一句,你不要嫌多,那就是司徒霜活着一天便绝不容你伤她,你想杀她,可以,你除非先杀了我司徒霜!”

黑衣女子娇躯又自一阵猛抖,一句:“司徒洞主!……”

范静仁心神猛震地呆了一呆,道:“事不关你,霜姑娘你这是何苦……”

司徒霜惨白樱唇微一翕合,迸出一句:“你不懂,也不必多问,司徒霜心已冷,意已决!”

范静仁心神再震,但复仇二字又似一把利刃,无情地在逼着他,暗一咬牙,双目微赤地道:“霜姑娘,你对我恩情两重,范静仁自知欠你太多,只是你……”

司徒霜突然仰天一阵满含幽怨,无限悲凄的狂笑,哪里是笑?分明泣血?声音嘶哑,一字一字地咬牙说道:“司徒霜不是人间贱女子,她不在乎这些,只当镜花水月,南柯一梦,你又何必耿耿于心?怪只怪我当初视人不清,作茧自缚,如今心已冷,丝已尽,你也幸勿再言,动手吧!”

范静仁入目这伤心情景,耳闻这断肠字句,纵是铁石人儿也为之心肠顿软,潸然泪下!

英雄气虽短,儿女情虽长,然不共戴天之血海深仇却不能为此而放弃不报!他委实不懂司徒霜为何执一意为难,多管闲事,此时他也无暇多想!

他立觉心中恍如刀割,一阵刺痛,强忍两眶热泪,无限杀机,嘴角掠起阵阵抽搐,默然良久,一时天人交战,难以取舍!

怒火、杀机、悲痛、焦急……百味俱陈,沸腾激荡,胸中恍如一盆炉火,烧得他双目尽赤,嘴唇渐渐渗出血来!有心不顾一切,但面对这位风华绝代,恩情两重的人儿,他如何狠得了心,下得了手!

蓦地里,脑中灵光一闪,双眉挑处,一声暴喝:“霜姑娘,容后赎罪!”方待闪身,突然!

“站住!”黑衣人儿一声冷喝,一只纤纤右掌闪电般抵上司徒霜后背“命门”大穴,目射冷电地冷冷说道:“错过今日,我随时候教,只是如今你这仇怕报不成了,你若不想她活,我替你杀她也是一样!”

范静仁心神大震,又惊又怒,哪敢再动!目眦欲裂地厉声说道:“你若敢旧仇未了再添新怨,我便将你!……”

“住口!”黑衣人儿一声冷喝,冷笑说道:“你打得好算盘,只可惜难逃我双目,你还有天良,还有人性么?‘血印神掌’你自忖练到几层?能否攻发自如?你道我凶残冷酷,毫无人性,如今看来只怕你连我还不如!你执意杀我,报仇心切,原无可厚非,我只怪你糊涂,而一个对你恩情两重的心上人儿,你竟甘冒危险,置诸不顾,使我不得不对你天良已失,人性已泯,深感齿冷!……”

范静仁双目尽赤,眼角溢血,钢牙一挫,就待闪身,他身形未动!

“站住!”黑衣人儿又是一声冷喝:“我向你提出最后警告,你若敢再妄动分毫,休怪我心狠手辣!”

范静仁很清楚,“龙幡令主”不必动用“大罗印”,只须普通掌力,掌心微吐,司徒霜便要立即心脉寸断,香消玉殒,尽管他急气交加,杀机狂炽,但投鼠忌器,却也未敢再动分毫!

黑衣人儿森冷目光一注范静仁,冷然得意一笑,又道:“司徒洞主,你的好意我终生难忘,只是这件事非片言只字所能化解,你这位心上人令我这局外人替你心冷,天涯何处无奇男,何况司徒洞主红粉绝代,这种没良心的臭男人不要也罢,另有要事,不想再多说,最后一句:司徒洞主惠我良多,我必有所报,但司徒洞主似乎知我也不少,再请三缄檀口,谅人全人!”

司徒霜尽管身受挟持,生死存亡一翻掌间,但她神色却镇静的出奇,始终未发一言!

范静仁看了司徒霜一眼,心中绞痛,大为歉然,再一看黑衣人儿,双目突射冷芒,道:“你说完了么?”口中冷芒倏敛,嘴角一阵抽搐,又道:“一命换一命,放开她,今日饶你一死!”

“公平得很!”黑衣人儿冷然一笑,道:“只可惜你的表现令我难以相信!”

范静仁强忍怒火杀机,道:“以你之见!”

黑衣人儿一笑,说道:“简单得很,我要相烦司徒洞主送我百丈!”

范静仁再次目闪冷芒,但一触及闭目垂帘的司徒霜,冷芒倏敛,默然不语。

黑衣人儿一声轻笑,提着司徒霜向后退去。

范静仁眼看血海大仇再次从容逸去,不由狠声说道:“且让你得意一时,但天涯海角范静仁誓必将你追诛掌下!”

黑衣人儿一笑扬声:“那是以后,至少你现在不敢动我分毫,拿我莫可奈何!”

格格一笑,低声又道:“事出无奈,霜妹原谅!”飞快一指点了下去,娇躯一闪,快如一缕轻烟,飞射而去。

司徒霜入耳一声:“霜妹原谅”,方自心中猛跳,不知是喜是悲,突觉脑中一昏,颓然倒地!

范静仁心胆欲裂,只以为司徒霜已遭这阴狠毒辣的“龙幡令主”毒手,身形一闪,疾掠百丈,近前一看之下,方始暗吁一口大气,再一细看,那方自舒展的双眉又自突然一皱,不由大感为难!

原来那自称“龙幡令主”的黑衣人儿一指点得很是阴损,虽然只是一处“昏穴”,部位却正司徒霜臀部之上,而且这一指手法迥异,如不手掌拍实,断难解开!

清白女儿身何等娇贵?尤其是在那部位,他焉敢唐突出掌?

范静仁呆呆地凝注着昏厥在地,曲线玲珑的司徒霜,一脸苦像,迟疑难决,然而,他却不能任司徒霜这般昏厥在地而不出手施救!

半晌,他突然喃喃一句:“霜姑娘,事出无奈,范静仁只有从权,唐突了!”飞快一掌拍了下去,身形一闪,电射而去!

司徒霜应掌惊醒,美目瞥处,只见到范静仁一丝淡淡背影,她当然不明白范静仁为何在将她拍醒后,不顾而去,眼望远处范静仁淡淡身影,蓦地里打心底升起一缕恨愁,无限幽怨,轻叹一声,缓缓站起,拍了拍身上尘土,方待转身离去,突然一声其声清越如金声玉振般佛号传入耳中:“阿弥陀佛,司徒洞主慢走!”

司徒霜一怔回头,举目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灰色僧衣,面貌清癯的老僧自林中缓步行出,赫然竟是那与“百晓老人”并称宇内二大奇人的“峨嵋”大智神僧!

司徒霜怎么及未料到大智禅师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呆了一呆,急步迎前见礼!

大智禅师单掌立胸,微一躬身,凝注司徒霜突然一叹说道:“适才事老衲隐身暗处,已谙详情,杜施主执迷难悟,董姑娘含冤莫明,司徒洞主更令人钦佩,敢问司徒洞主此后行止!”

司徒霜闻言不由又复一怔,暗忖:原来你这老和尚适才就在左近,那你为何不在适才现身点明一切,化解劫运,却一直到如今方始……

她思忖未了,大智禅师突然一笑说道:“阿弥陀佛,老衲能力有限,且目前尚非老衲出面时机,司徒洞主幸勿责怪!”

司徒霜被人一语道破心事,大感窘迫,娇靥一红,忙道:“大师言重,司徒霜焉敢……”

大智禅师微一摇头,接道:“时机紧促,司徒洞主勿再客套,请答老衲适才问话!”

司徒霜略一沉吟,道:“司徒霜拟先会合董姑娘再请良策!”

大智禅师再一摇头,道:“来不及了,司徒洞主只宜放下一切,立刻动身前往武当!”

司徒霜心头一震,讶然急道:“怎么,听大师之言,莫非武当已有变故?”

大智禅师微一点头,道:“防患未然,未雨绸缪,司徒洞主当知韦庄主已只身前往武当!”

司徒霜微一点头,沉吟说道:“董姑娘不奉言中,武当近于少林,韦晓岚该先上武当!”

大智禅师双眉一耸,凝注司徒霜一叹说道:“董陆娘果然智慧超人,然则,司徒洞主可知杜施主去往何方?”

司徒霜心中一跳,摇头说道:“司徒霜不懂,大师指点!”

“岂敢!”大智禅师道:“如老衲推测不错,杜施主也必蹑后赶往!”

司徒霜方自心头一震,大智禅师面色一转凝重地又道:“洞主请想,杜施主已知韦庄主只身上武当,了结恩怨,他岂有不去之理?此二位一衔新仇,一挟旧怨,倘若一言难合,武当岂有噍类?是故,老衲敢请司徒洞主即刻兼程,挽救此一血劫。”

司徒霜只听得心头连震,默然长久,始蹙眉摇头说道:“大师既然隐身左近,尽睹详情,当知杜玉灵智已失,司徒霜只恐……”

话未说完,大智禅师突然沉声接道:“劫运当前,重任在肩,司徒洞主岂可有所畏缩,岂不闻义之所在,万死不辞?杜施主不过暂时惑于心魔,况且此事不比适才,杜施主尽管报仇急切,且投鼠忌器,何况此事与血海深仇不同!洞主但请放心也不可迟疑,此事非洞主不足以挽救!”

一番话只听得司徒霜螓首低垂,羞愧难当,半晌突然一整娇靥,毅然说道:“多谢大师当头棒喝,司徒霜为挽武林劫数,万死不辞,就此拜别!”微一裣衽,就待转身!

“洞主且慢,老衲尚有话奉告!”大智禅师突然又是一声轻喝。

司徒霜美目凝睇,娇靥上神情肃穆,静待玄机。

大智禅师,深注司徒霜一眼,合什说道:“阿弥陀佛,司徒洞主慈悲胸怀,悲天悯人,有此一念,应增无穷后福,临别之前,老衲有几句话奉赠,万请紧记!……”

双目突现神光,凝注司徒霜沉声接道:“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老衲之所以坚请洞主前往,一方面固然因为非洞主不足以力挽此劫,另一方面也是要洞主前往应劫,此冥冥早定,老衲无力回之,但请司徒洞主谨记一切归诸天意,不可自寻烦恼,为天下武林,为宇内苍生,一切宁可看淡,得放手时且放手,能饶人处便饶人,谨此数句,再请司徒洞主紧记!”

司徒霜尽管智慧超人却也难懂这玄机句句,一脸茫然,方待要问!……

大智禅师“咄!”地一声大喝,道:“情由心生,孽原自取,是情是孽,自分自受,何须多问?”

入耳“情”字,司徒霜不觉如何,但入耳“孽”字,司徒霜却莫明其妙,身不由主地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似懂非懂,仍多茫然,但却不敢再问,默然垂首!

大智禅师凝注司徒霜良久,突然一叹说道:“双煞已现,劫运早生,洞主不必再行迟疑,董姑娘处,老衲自有安排,速速赶往武当去罢!”

话完,大袖轻摆,掉头飘然而去!

司徒霜神情木然,呆立半晌,突然莲足一跺,如飞向武当驰去,转瞬消失于莽莽原野……

旭日初升,晨曦万道!

一片淡淡金黄光芒,透过即将升散的轻纱般薄雾,洒向大地!

这是晨间最后的一刻宁静,万物仍自浸沉在这微凉的宁静中,尚未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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