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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蓦地里,一声嘹亮清越的钟声,划破这最后的一刻寂静,传遍遐迩,萦绕清凉晨空,历久不散!

这声钟声尚未趋于寂然,紧接着,接二连三的钟声响起,此起彼落空谷回音,历久不绝!

只一瞬间,整个武当山钟声四起,声震云霄!

就在那传自武当山上,“上清宫”,“真武圣殿”的第一声钟声甫自响起的当儿!

那通往真武圣迹:“解剑坡”,“挂剑树”,蜿蜒曲折,石阶百级的小道上,也自缓步踱上一位洒脱飘逸的中年文士!

这位中年文士身材硕长,像貌英俊脱拔,倜傥不群,一袭雪白儒衫迎风扬袂,配上他那行云流水般迈步,在这薄雾未散的小道上,直有乘风飞去之概!

看来,似是一位极喜登临,探幽揽胜的骚人墨客,高雅才子!

然而,他却不去迈着四方步,左顾右盼,酸溜溜,文皱皱的高哦低吟。

反而剑眉微蹙,星目毫不邪视的直上迈进,而且,神情有点木然,神色中也隐透一片淡淡忧郁!

这白衣文士的步履,似乎也较常人快速,百级石阶转瞬功夫已被他走完,景色突然一变,再上百丈,便是名传遐迩,妇孺皆知的武当真武圣迹:“解剑坡”!

就在此际,突然一声低低朗笑传自身旁林木浓荫间:“庄主可否慢行一步?”

白衣文士闻声驻步,讶然循声望去,只见那山道左边,苍苍林木间正含笑负手地站立着一位面色焦黄的青衫书生!

白衣文士神情一愕,随即颇为惊喜地急步走了过去,举手一拱,道:“在下只当是哪位,原来竟是少侠,侠驾突现武当莫非……”

青衫书生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自将头连点地微笑说道:“何敢当庄主这‘少侠’二字?叱咤宇内,纵横武林,豪情万丈,气吞河岳,庄主盖世奇男,神采风仪小弟仰慕已久,洞庭湖中幸慰渴望,不敢相瞒庄主,小弟是专诚为庄主而来!”

青衫书生是一派诚恳,句句由衷,然却把这位“白衣文士”听得眉头连蹙,玉面泛赤,青衫书生话声一落,他便颇为窘迫地皱眉苦笑说道:“少侠怎地一见面便开起在下玩笑来了?那是江湖虚语,武林谬传,少侠怎可当真,面对少侠,在下只觉渺如沧海一粟,微似爝火萤光,只有羞愧汗颜!”

这位平素豪情万丈,气吞河岳的白衣文士,当着这位青衫书生,竟委实失去了那往常的洒脱,如释重负地,轻吁一口气,一搓双手痴注青衫书生,颇为不安地又道:“劳动大驾,在下衷心难安,不知少侠找在下有何吩咐?”

“庄主这等客套,反使小弟大感拘束!”青衫书生一笑说道:“小弟别无他事,只请庄主何事只身前来武当!”

白衣文士一敛窘迫神态,剑眉微挑地道:“有劳少侠动问,更谢少侠洞庭湖中义施援手之德,在下只身此行,旨在了结己身恩怨!”

青衫书生“哦!”地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庄主大可不必只身远来武当!”

“怎么?”白衣文士呆了一呆,讶然问道。

青衫书生微笑说道:“在那洞庭之中,当着天下群豪,小弟已将此事一手揽过,岂能言而无信,再劳动庄主大驾?”

白衣文士一笑摇头道:“少侠哪里话来?有道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在下怎敢烦劳少侠,又怎能假他人之手了结己身恩怨?”

青衫书生双眉一剔,道:“庄主欲陷小弟于不义乎?”

白衣文士正色说道:“少侠何出此言?少侠大德在下只有暗自感激,永铭五内,何敢……”

青衫书生飞快接道:“既然如此,恕小弟放肆,请庄主即离武当!”

白衣文士呆了一呆,苦笑摇头道:“少侠原谅,换桩他事,在下恭敬俯首,唯有此事,请恕我只有方命!”

青衫书生蹙眉笑道:“庄主的理由当是己身恩怨不愿假诸他人之手!”

“不错!”

“设若小弟与武当一派也有过节呢?”

“那又当别论!”

“好!”青衫书生微一沉吟,这:“敢问庄主,庄主此行是专为武当门人惨死一事而来,抑或另有纠纷?”

白衣文士道:“不只此一事,尚有武夷道上与‘武当双神剑’的另一纠纷,此一纠纷乃在下路见不平,为一萍水相逢,但极投缘的好友出面所结!”

“足见庄主高义一班!”青衫书生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桩纠纷并非庄主本身恩怨!”

白衣文士闻弦歌而加雅意,深注青衫书生一眼,慨然笑道:“虽非在下本身之事,但我那位好友武学平庸,仅足防身,我岂能让他出面承当,只身涉险?”

青衫书生凝注白衣文士,笑道:“倘若庄主那位好友相同庄主一般,也不愿假诸他人之手呢?”

白衣文士闻言一怔,失笑说道:“少侠怎知我那好友如同在下?”

青衫书生笑道:“庄主又怎知贵友不同于庄主?”

白衣文士未料青衫书生,不但功力高不可测,便是词锋也是这般犀利,又复一呆,摇头苦笑道:“少侠辩才高明,在下甘拜下风!”

青衫书生道:“庄主过奖,小弟句句实言!”

白衣文士再次苦笑道:“少侠越发地开……”突然神情大震,倏然住口。

面前哪里还是什么面色焦黄的青衫书生?分明是丰神如玉,俊美挺拔使他犹自惭形秽三分的武夷道上莫逆人,看得他顿时怔住!

但再一细看,眼前却又是那面色焦黄的青衫书生,方自恍然大悟,只听青衫书生笑道:“庄主,如今可信小弟那句句实言?”

白衣文士无限惊喜,纵然千信万信,却已顾不得点头承认,跨前两步紧紧抓住青衫书生双手,双层微轩,惊喜异常地道:“贤弟,恕我眼拙,我再也想不到,再也想不到,恭喜贤弟,贺喜贤弟……”

神情举止,真情流露,青衫书生身受之余,大为感动,暗忖:这位缘不过两面的好友在武休中众口皆碑的美誉的是不虚,果然是人间大丈夫,世上奇男子……

叙旧已毕,青衫书生神情顿为凝重地蹙眉问道:“庄主,恕小弟斗胆,那少林、武当二派门人,可真是死在庄主掌下?”

一言触动心事,白衣文士满面羞愧地点头说道:“‘十步摧心断魂掌’掌称独门,此事正是愚兄所为!”接着便将少林、武当二派乘夜偷袭,大肆烧杀之事概述一遍!

青衫书生静聆之后,沉吟良久方始说道:“看来庄主与少林、武当全系被害之人,此事大有蹊跷,可能有人借刀杀人,暗中嫁祸,企图挑起庄主与少林、武当之间先起误会,继而火拼!”

白衣文士默然良久才苦笑说道:“只可惜愚兄审事不明,鲁莽行事,如今错已铸成,夫复何言?”

青衫书生挑眉说道:“事已至今,庄主何必自怨……”

双眉一蹙,沉吟接道:“如今看来,庄主是越发地不应再上武当!”

白衣文士道:“贤弟此言……”

青衫书生挑眉接道:“庄主请想,少林、武当无端伤数弟子,此事岂是言词所能解决……”

白衣文士剑眉双剔目射精光地接道:“大不了血溅灵山,尸抛武当!”

青衫书生微一皱眉,道:“这就是了,以庄主一身所学,武当也势必付出相当代价,果如是,岂非正落人陷阱,中人阴谋?”

白衣文士神情一震,默然不语,半晌,方始黯然一笑,道:“贤弟高见,只可惜愚兄项上圈套已紧,万般无奈,不得不一死偿命,任人宰割!”

一位领袖一方,纵横武林的人物,一着输人,无心铸错,竟说出这般话儿来,怎不令恻然心伤,感慨万千?青衫书生虽然心意早决,如今也不禁为之扼腕痛惜,他岂能坐视加此英雄,这般好友中人奸计,自愧自责之下这般地前去送死?

淡淡一笑,道:“庄主可记得适才言语?小弟当着天下群豪已将比事揽在身上,更何况小弟与武当另有过节,可否请庄主……”

白衣文士突然接道:“贤弟休要再布圈套,你去,我不管,我去,你也别问,咱们各干各的!”

青衫书生正色说道:“庄主岂可做此亲痛仇快之事,纵不为己,庄主岂可不为山庄千百父老着想?”

白衣文士身形一震,神情方黯,但旋即纵声长笑地道:“贤弟不必多言,愚兄大错已铸,心意已决,纵然女娲再世也难以弥补,斧钺加身也绝难更改,区区一座山庄,何足珍惜,千百父老妇孺自有能者终养,愚兄生为奇男,死为鬼雄,却绝不能人宇内轻贱,武林卑视!”

一番话其声铿锵,豪气干云,只听得青衫书生大为心折,暗自点头,方欲再言,白衣文士剑眉倒剔,星目神光暴射地肃然又道:“人之相交,贵相知心,愚兄顶天立地,血性奇男,名不可毁,死何足惜?贤弟,岂真欲陷我于不义?”

青衫书生突然一笑躬身:“庄主息怒,小弟岂敢,但请并肩携手,同上武当!”

站直身形,突然一指飞点而出!

白衣文士作梦也未料到他会有比一着,一句话尚未出口便即应指而倒!

青衫书生未容他身形侧地,一手将他抄起,飘身向浓密林木间纵去!

转过一处山坑,找了一处隐密所在,将他轻轻放下。

看了他片刻,暗暗一叹,道:“事出无奈,只有出此下策,庄主原谅,容小弟转来再行请罪!”

话落人起,闪电般向来路疾射而去!

“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

青衫书生怎么也不会料到,他这一指!就单单这么一指,不但使得白衣文士更铸大错,羞于见人,几陷万劫不复,而且更误了另外一个人儿的一生,铸下无穷遗恨!使得白衣文士和那另外一个人儿,险些双双羞愧自绝!

青衫书生身形方渺,武当山下也自飘上一条人影,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身法轻盈灵妙,直若凌波仙女!

却正是那闻讯不分昼夜,专程赶来的司徒霜!

司徒霜一路餐风宿露,披星戴月,心急如焚,俟赶抵武当山下,方始定下一颗芳心,长吁一口大气!

只因为她游目所及,并未看出这道教灵山有一丝任何异状,也未见有一点风吹草动!

山风过处,一阵阵祥和钟声之声飘荡晨空!

再有,便是那自然天籁!萧萧林木,啾啾鸟语,淙淙流水!

除此,全山寂静,别无声息!

由此,她肯定地判断,武当尚未发生任何事故!

独孤钰、韦晓岚二人可能尚未到达,也就是说,自己已早一步赶抵武当!

早一步要比迟一步好得多,她深知,以二人一身功力,迟一步已足够使整个武当一派,血流漂杵,伏尸遍地,派毁人亡!

司徒霜不免暗自庆幸,这早到一步,已可挽救武当幸免一场空前浩劫!

也就因为她早到一步,她不见庆幸之余又生顾虑。

此时,她断不能冒然地投帖拜山,说明来意,那不仅是唐突,只能隐身“上清宫”左近,伺机行事。

她有自信,凭她,只要不太不小心,武当弟子,甚至派中高手,倒也不太容易会发现她!

有此一念,略自沉吟,便自长袖微挥,迳向山道左边纵去,由那浓密林木间向上驰进!

司徒霜身法灵妙,直如穿花蝴蝶般,在那葛藤满布,草长过膝的浓密林木间竟然未带起一丝声响!

似这般向上飞纵,转瞬间已抵半山,眼前一变,突然一处险势天生的如削峭壁矗立目前,拦住去路!

但见那如削峭壁之上,青苔满布,足有寸厚,那青苔石缝间更隐隐渗出水迹,滑不留手,便是猱猿也难以攀登!

她忖度所在,此处仅与那“解剑坡”遥遥相对,上去“上清宫”尚有百十丈距离,美目轻转,双眉微蹙,方欲找寻那登山幽径,一阵微风过处,耳际突然传来几声衣袂飘风烈烈微响!

这几声衣袂飘风之声极其低微,然在司徒霜这等足闻百丈蚁闹,十丈飞花落叶的内家高手耳中,却不啻迅雷当空!

倏然回身望去,但见十丈外一处嵯峨山石后,露出一角雪白衣袂,正门迎风招展,不住飘动!

她先犹以为自己已为武当弟子发觉,双眉微挑,方待发话,但转念一想,武当道袍何来雪白之色?倏然一笑,暗暗忖道:这不知是哪个笨贼,这般地藏头不顾尾!随即扬眉轻笑说道:“石后是哪位高人?似乎可以出来啦?”

衣袂仍自飘风,半晌未见动静,也未闻一丝声息!

司徒霜冷冷一笑,挑眉说道:“阁下大概仍以为自己躲的很高明,以你这藏头不顾尾的身手也放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你可最好不要让我去请你出来!”

石后那人却也真沉得住气,司徒霜话落半晌,却仍是未见动静,未闻声息,一任那角雪白衣袂迎风狂飘!

司徒霜哪有这般闲情逸致!早感不耐,冷哼一声,粉臂暗凝八成真力,娇躯一闪,纵了过去,快似闪电,声落人到,扬掌就待击下,星目瞥处,如遭电殛,惊呼一声,忙自收掌,顿时怔住!

原来那嵯峨山石之后,面上背下,四平八稳地躺着一个白衣人儿,双目紧闭,恍如酣睡未醒,正是那只身上武当,她以为尚未到的“玉面神龙”韦晓岚!

以司徒霜这等绝代高手,一眼便看出韦晓岚并非如此贪睡地在此安眠,而是穴道受制!

但,以“玉面神龙”韦晓岚这等绝世身手,绝非武当人所能这般轻易地将他制住即或是武当那几个硕果仅存的老一辈人物出手,也断不会将他置诸此处!

这么看来,当是另有他人,而放眼宇内,能将韦晓岚这般轻易制住之人,屈指可数,还真挑不出几个来!

她绞尽脑汁,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两个人儿可能,第一个便是那化名“范静仁”的独孤钰。第二个便是那自己业已证实她便是“龙幡令主”的董飞琼!除此,她再也想不出第三者有此能耐!

然而,就算是独孤钰、董飞琼二人之任何一人所为,那证明这二人中之任何一人已比她先抵武当,那么如今人又到哪儿去了呢!点倒韦晓岚之用意又何在呢!

这两桩疑问又困扰了这位一向智慧超人的司徒霜!

司徒霜明白,这两桩疑问,只消她玉手轻抖,一掌拍醒韦晓岚便立刻可以解决,但是,另外一桩事儿,却使她犹豫再三,迟迟未敢出手!

那便是,她不明白这二人中之一人点倒韦晓岚,将他置于此处的用意,她不敢冒然将韦晓岚受制穴道解开!

武当山,仍是一片宁静,连那适才不绝的钟磬声也归于寂然!

就在司徒霜正自深蹙娥眉,埋首苦思的当儿,随着阵阵的轻柔山风,突然飘过一阵淡淡异香!

在距离司徒霜背后十余丈外的上风处的茸茸细草中,一缕粉红色轻烟,正自随风飘散,袅袅不绝!

这缕粉红色轻烟,颜色极淡,不是有心或竭尽目力,断难发觉!

山中自多奇花异卉,更何况武当灵山!

司徒霜正自陷于深思,任它入鼻沁心也未在意!

片刻过去,司徒霜不仅未想出半点头绪,而且心中渐感烦躁不安,初秋将逝,丹桂已届飘香,她却渐觉热意扰人,一丝热意由下而上,倏遍全身,下意识地抬手一摸娇靥,竟觉有点烫烫地!

方自一怔,蓦地一丝异念如电流般突然升起,娇躯不由机伶伶地为之一颤!

司徒霜不由心中一惊,猛觉脸上更热,廿多年来她从未有过这等现象,今日却为何这般奇突?

忙吸一口气,定神清虑,身上不由为之一轻!热意也自渐退!

心中微松,抬眼向地上韦晓岚望去,一看之下,心中却禁不住为之一震,大为惊讶!

原来就在这不到片刻的功夫中,本来好端端的韦晓岚,竟然玉面赤红如火,呼吸也大为急促,胸腹之间起伏甚是剧烈,身形也自泛起阵阵轻颤!

晓她司徒霜博闻广见也自莫明所以,哪敢再怠慢!暗用真力急急一掌向韦晓岚拍去!

哪知她不用真力还好,这一用真力,一股较前炙热数倍的热浪猛然由下升起,烧得她脑中微微一昏,紧接着那股异念又起,汹涌澎湃,不可抑止!

方自大骇,韦晓岚已自应掌而起,只一转动,突然一跃而起,双臂一张,状若疯狂直扑司徒霜!

司徒霜站得既近,而且又正自心惊胆战,神智半呈昏迷,哪还会躲?被韦晓岚拦腰抱着正着,立足不稳,砰然倒地,只一滚翻,无巧不巧地滚向大石后……

就在此际,距离那适才一缕粉红淡烟不远的一处浓寄树丛中,突然传出一声得意轻笑,一条灰影一闪而逝!

一条纤美白影,轻盈灵妙,捷如脱弩之矢,飘上武当!

这条纤美淡白人影未取山道,却将那莽莽林海,起伏山石视为康庄大道,直上山腰!

淡白的人影掠上武当未及百丈,突然在那树梢上刹住身形!

身材无限美好,一袭白衣衣袂飘风,在那细仅径寸的树梢上起伏升沉,直欲乘风飞去,益显风华绝代!

这白衣少女停身梢头,竟似凝神静听,转瞬间,她黛眉微挑,身形再起,闪电般向左下方数十丈外射去!

只一个起落,在一处傍临峭壁的嵯峨山石上驻足,星目仅仅那么一瞥,蓦地一声惊呼,电射而下,娇靥红透耳根,瞪目掩口,不知所措!

长久,长久,她神色渐定,那风华绝代的娇靥上红霞渐退,接之而起的,是一片诧异、愤怒、惋惜的神色!

略作沉吟,突然抬眼仔细环顾,蓦地里,身形又起,电射,直向那适才粉红淡烟处落去!

伸出纤纤玉手,拨开茸茸细草,俯身拈起一颗豆大赤红,已然破裂的丸状物体!

此物入手,只一注目,她倏地一声令人寒慄的冷哼,娇靥上立刻堆起一层寒霜,黛眉倒剔,凤目中森冷神光暴射地抬眼再行环顾!

终于停落在那不远处浓密树丛中,也即是传出得意轻笑,一条灰影飞起电逝之处!

她深注那浓密树丛一眼,一翻腕,将那颗豆大赤红小丸藏入袖中,身形再次飘起,直射石后,一落即起,肋下多了一个人儿!那云鬟蓬散,衣袂零乱,面色酡红,犹自未醒的司徒霜。再未沾足,电射而去!

这位风华绝代,功力奇绝的白衣人儿,来去之间不过转瞬功夫,而就在这转瞬功夫中,武当灵山已很侥幸的免去一场空前的血腥浩劫……

原来,那位青衫书生,便是化名再三的独孤钰也即是在那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湖中,以神奇无俦的绝世身法现身,轻描淡写,威退群魔的范静仁!

独孤钰顶天立地,盖世奇男,他受人之恩,点滴必报,更何况那“玉面神龙”韦晓岚,是这般地风标绝吐,文武双绝,宇内俊彦,武林英雄?又是他存心深交之人?

他自绝不能坐视这等一代英豪,在人嫁祸江东,借刀杀人,失着铸错之下,断送一生,再说,那韦晓岚领袖一方,肩负重任,身后尚有“戴云山庄”千百父老妇孺?

是故,他心意早决,在那洞庭大会中,当着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天下群豪面前,便将此事一手搅过,武当山,“解剑坡”前更将韦晓岚一指点倒!

此举,固然是因为他深知韦晓岚侠心傲骨,血性奇男,事出无奈,但殊不知正堕入陷阱,落人圈套,这也只有委诸天意,正是所谓:“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

他在一指点倒韦晓岚,并将他安置妥当以后,立即飞身直迫“解剑坡”,在距离“解剑坡”尚有五十余丈之际,他便立刻缓下身形,然后负手迈步,飘然行进!

此举,正表示他不拟生事,再为韦晓岚怨上加怨,而是一心求全,专为韦晓岚化解积怨而来,非万不得已,绝不出手!

武当前失重宝,后伤门人,正值多事之秋,自然是,戒备森严,他这一缓下身形,飘然举步,当然立即便为人发觉,他方登“解剑坡”,便听一声清越佛号,划空传来!

“无量寿佛,施主暂请留步!”

独孤钰闻声抬眼,只见一处山角后并肩转出三位须黑如漆,飘逸出尘,背负长剑的中年全真,一字排列,挡住去路!

独孤钰停下身形,一任那三名中年全真行至身前方始拱手说道:“三位道长唤住在下,不知有何见教?”

他倒是先发制人,三名中年全真居中一位,双目精光闪动,看了他一眼,道:“岂敢,贫道等正欲请教施主莅临之意!”

独孤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不答反问地道:“道长怎么称呼?”

那中年全真道:“有劳动问,贫道‘天虚’!”

独孤钰“哦!”地一声,拱手说道:“原来是七子之首,天虚道长,久仰!”目光一扫另外二中年全真,又道:“那么,这两位该是玄虚道长与子虚道长了?”

“武当七子”名震宇内,天虚自然不以为怪,道:“施主神目,还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独孤钰淡淡说道:“不敢,在下范静仁!”

树影人名,洞庭一会,“范静仁”三字早已震动武林,“武当七子”虽然为探索重宝,那夜也曾随“上清宫”主持“太虚道长”前往洞庭,但那只是在岸上,既在夜间,距离又远,并未看清那位威震群魔的范静仁面貌,加之独孤钰今日又是另移一袭青衫,当然他越发的不识!

如今独孤钰这一自报姓名,“范静仁”三字甫出,这“武当七子”为首二剑便自心神大震,霍然变色。

天虚更是忙一稽首,改容说道:“原来是范施主侠驾莅临,武当生辉,天虚得接大驾,何幸如之?天虚斗胆,敢再问少侠莅临之意!”

这天虚不愧为七子之首,一听眼前这位青衫书生便是范静仁,立即想起洞庭大会几桩事儿,马上动问来意,以便谋取对策!

独孤钰自然懂得,微微一笑,道:“道长可曾参于洞庭大会?”

天虚心中猛地一紧,道:“少侠神目如电,贫道不敢相瞒,那日贫道确曾在岸上瞻仰过少侠神威!”

独孤钰笑道:“道长过奖……”双眉微扬,接道:“道长既曾参加洞庭大会,当知范静仁当时为‘戴云山庄’庄主,‘玉面神龙’韦晓岚误伤贵派弟子所做言语!”

天虚心弦再震,方自点头,独孤钰淡淡一笑,又道:“那么,道长该已知道范静仁的来意!”

天虚只觉一颗心往下一沉,强笑说道:“少侠言之不虚,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武当天胆也不敢视少侠为……”

独孤钰不等他话完,微一摇头,笑道:“道长想差了,范静仁今日此行并非来惹事生非……”

天虚眉宇间掠过一丝惊喜神色,飞快接道:“贫道斗胆再问!”

独孤钰双眉微轩,淡笑说道:“道长不用客套,范静仁今日此来只想和平解决此事!”

天虚大感意外,心中一松,道:“贫道愚昧,请少侠指教!”

“好说!”独孤钰微一沉吟,目注天虚,道:“道长可能为此事做主?”

天虚面上一红,颇为愧窘地道:“少侠之意可是要与敝掌教面谈此事?”

独孤钰拱手说道:“失礼之处,请道长原谅!”

天虚顿时面现难色,迟迟未语!

独孤钰明白天虚何以为难,挑眉一笑,道:“既有不便,范静仁不愿……”

天虚忙自摇手,颇为窘迫地道:“少侠请勿误会,敝派近遭巨变,正值多事之秋,为此,敝掌教曾传谕封山,并且一再晓谕在此期间不见任何外客……”

独孤钰自然知道天虚这“巨变”,“多事”之辞何指,扬眉笑接道:“既然如此,范静仁只有告辞!”举手一拱,便欲转身!

“少侠且慢!”天虚明白此事体大,万万疏忽不得,况且武当派也惹不起眼前这位人物,暗一咬牙,急急说道:“少侠为敝派事而不远千里,屈驾枉顾,自当例外!”

话锋微顿,一注身旁“玄虚”,正色说道:“烦请师弟通报掌教,就说范少侠大驾莅临,请掌教预备迎接!”

玄虚向着独孤钰微一稽首,转身如飞而去!

天虚果然老谋深算,他不敢轻易相信这位人物“和平解决”四字,几句交待已暗示玄虚通报掌教,早做准备。

接着,他示意“子虚”留守“解剑坡”,然后肃然稽首:“贫道带路,少侠请!”转身行去!

独孤钰武学虽然高绝,江湖历练究竟还嫩的多,自然未能听出那弦外之音,一声!“有劳!”飘然举步!

天虚功列宇内一流高手,独孤钰更高天虚不知几许,二人虽说未展身法,只飘然举步,但却一般地似行云,若流水,较诸常人已是快上数倍!

由“解剑坡”,经“挂剑树”过“紫辰门”,穿“听经林”越“接天阶”,至武当重地“上清宫”不过半里之遥,未到半盏茶工夫,独孤钰在“天虚”前导下,已走完“接天阶”最上一级石阶!

举目望去,“上清宫”红墙绿瓦,庄严宏伟,已在目前!

那“上清宫”前,方圆数亩的广场上,早已站满了武当全真!

当先一位须发俱灰,像貌清奇的全真,正是那武当当代掌教紫虚真人!

身后,紧随八大护法真人,再后,须发如雪,十目似电的,是武当硕果仅存五长老:“无”字辈高手!

五长老身后,足那名震遐迩的“武当双神剑”!

隔了几步,数十名中年全真背负长剑,神态威猛慑人,却是那威扬武林的武当“卅六天罡”!

武当一派上自掌门的杰出好手,除各殿主持真人外,可说全部恭迎于斯!而且,个个肃穆,一派恭谨!

任他独孤钰对那诸大门派已存怨嫌,早出芥蒂,此刻目睹这等迎宾大排场,也不禁暂时地敌意全消,悚然动容,暗感不安!

老远地,便自躬身还礼,然后急步走了过去,肃然又是一揖,道:“范静仁末学后进,何敢当贵派如此重礼,掌教岂非折煞在下!”

紫虚真人双目神光闪动,深深地看了这位门人回报,描述有如天神的年轻书生一眼,肃然说道:“目前方闻威名,今日幸睹神采,得接侠驾,武当举派生辉,何幸如之,似少侠这等绝世高人,姑且不论来意如何,既临武当便是我派贵宾,贫道敢不暂停一切,率众恭迎!”

一番话不亢不卑,极为得体,听得独孤钰不由暗自点头,颇为心折,尽管他一上武当便勾起取回那散落于武当“归真经”之念,愤恨武当那趁火打劫的行径,而一时却也自发作不起来。

正自思忖如何回话,但闻紫虚真人朗声又道:“适才接玄虚师弟飞报,已知少侠莅临武当只为化解‘戴云山庄’与敝派之间恩怨,贫道私心好生感佩,此处非待客之所,请少侠‘上清宫’内,容贫道一尽地主之谊!”说完,侧身让客!

独孤钰脑中电转,忙自拱手说道:“范静仁幸蒙掌教抬爱已感不安,何敢再行打扰?掌教如不介意范静仁失礼放肆,可否屈驾片刻,听我数语?”

紫虚真人不愧一派掌教之尊,只感意外,却未在意,呆了一呆,站回身形,稽首说道:“贫道敢不从命,恭聆少侠教言!”

独孤钰不欲多费时间,再行客套,星目略一轻扫,正色说道:“在下愿声明在先,此行旨在和平解决贵派与‘戴云山庄’之间仇怨,此事体大,范静仁只有斗胆惊动掌教,也只能将此中原委做一证明,能否如愿,全在掌教千金一诺!”

紫虚真人并未答话,武当诸道也自个个面色木然!

独孤钰看得双眉微微一挑,朗声又道:“其次,我要说明贵派弟子与少林门人确系伤在‘玉面神龙’那‘十步摧心断魂掌’下,然而那却是事出误会,韦晓岚不过也一被害人!”

武当诸道神色微变,目光齐齐射过,只有紫虚真人仍然一派泰然,看了独孤钰一眼,道:“韦晓岚肆意行凶,既然无端伤我门人是实,贫道不能领悟少侠这‘误会’,‘被害人’二辞何解,敢请少侠释疑!”

独孤钰淡淡一笑,道:“岂敢,在下理当有所说明!”目光如电,环顾武当诸道一眼,接道:“在未说明之前,在下也有一事欲先行就教!”

“少侠请问,贫道知无不言!”

独孤钰略做沉默,待得紫虚真人双目微动,方始突然接道:“掌教只知‘玉面神龙’掌伤贵派弟子,可知贵派弟子中偕同少林门人,夜袭‘戴云山庄’大肆烧杀劫掠之事?”

紫虚真人只是神情一愕,尚未答话,身后诸道却已霍然色变,五长老中无为真人须发俱张,突然厉声接口:“施主有何佐证,出此中伤之言?”

独孤钰双目神光电射,深注他一眼,说道:“道长怎么称呼?”

无为真人只觉独孤钰两道目光森冷犀利逼人,心中不由微微一懔,但他成名多年,岂肯示弱一后生晚辈,怒态稍敛地,白眉微耸,冷然说道:“贫道无为!”

独孤钰淡淡一笑,道:“原来是‘五长老’中无为真人,真人要我佐证,责我中伤,自无不当,不过在下斗胆请教,贵门下尸首早朽,那韦晓岚出掌伤人之言,在下又向何人讨取佐证?又责何人出言中伤?”

字字犀利,句句逼人,无为老道不由为之语塞!

独孤钰冷冷一笑,挑眉再道:“在下不过一和事鲁仲连,找得是贵派掌教,愿否化干戈为玉帛全在贵掌教千金一诺,真人若无权作主,请幸勿多言!”

独孤钰为“归真经”事,对这诸大门派早生敌意,只因今日为那“戴云山庄”千百父老妇孺,为一至交好友,他不欲怨上加怨地多滋事端,再加紫虚真人一派谦恭的大礼相迎,也一时不便发作却如何吃无为老道那倚老卖老的一套,自然,这几句话份量很重!

武当长老,无为真人性情最为暴躁刚烈,方才默然那只是理由词穷却如何忍得了一个后生晚辈当面无殊斥责的几句奚落话儿?更何况是在这门下弟子的众目睽睽之下?

羞恼成怒之余,须发再次贲张,一身道袍无风自动,双目精光暴射地方待发作。

紫虚真人也自动容,但究竟他是一派掌教,涵养功夫自然深厚得多,其实他也知道,眼前这位书生得罪不得,已树韦晓岚那等强仇,岂能再招范静仁这般煞星,忙一挥手,沉声说道:“师叔请勿再言,本座自有主张!”

掌教权威至高无上,无为纵然高出一辈,尽管怒火高张,却也只有稽首默然!

紫虚真人双目神光闪动,凝注独孤钰,极为郑重地又道:“少侠适才所言,贫道的确不知,不过本派创立至今,尚未闻门下弟子有胆大妄为如此者,不知少侠何以教贫道。”

独孤钰点头说道:“岂敢,‘戴云山庄’虽然有武当,少林门人联手夜袭之事,但那行凶之人却非真正武当、少林弟子,掌教自然不知……”

紫虚真人突然变色接道:“少侠之意,莫非有不法之徒冒我武当,假充少林!”

独孤钰一笑说道:“掌教圣明,不然范静仁何言‘误会’,怎说‘被害’?”

紫虚真人似是极为震怒,双目神光不住闪动,久久不语!

独孤钰凝注紫虚,正色又道:“掌教请想,少林、武当与那‘戴云山庄’远无怨嫌,近无仇恨,若非有人借刀嫁祸假冒两派门人,夜袭山庄,大肆烧杀,韦晓岚英雄盖世,侠名久扬,他岂会无端掌伤二派弟子,这便是事出误会,韦晓岚基业创毁,庄民死伤,一时不察,连夜追下‘戴云山庄’,虽未寻获真凶,却碰上两派弟子,一怒铸错,正好中人阴谋,岂非也是被害之人?”

紫虚真人显然心动,默然良久方始扬眉说道:“有道是:‘好汉做事好汉当’,韦晓岚既称英雄一生,奇男盖世,为何一再矢口否认?自己不敢出面?”

独孤钰道:“掌教这第一问,在下虽不知其详,但想来他必有一时不能承认之苦衷,在下以为掌教也必然深知‘玉面神龙’并非敢做不敢当之辈,至于掌教这第二问,那是冤枉了他,韦晓岚早已上得武当,只是不能行动罢啦,因为在下不忍坐视贵派与韦晓岚中人阴谋,酿成不可收拾的亲痛仇快局面,何况目前那洞庭大会之上,在下面对天下群豪已将此事一手揽过,在下岂能再让他出面?”

紫虚真人静听之余,神色刹那数变,独孤钰话声方落,他便自扬眉问道:“少侠既然出面化解,贫道愿意听少侠高见?”

独孤钰庄容说道:“范静仁只不愿再见干戈起于贵派与韦晓岚之间,事关贵派弟子,范静仁事鲁仲连,岂敢多言,但凭掌教千金一诺!”

独孤钰话说得很有分寸,极为得礼,可却难为了这位武当掌教,他那千金一诺即是代表武当一派,尽管事出误会,有人嫁祸,可是此事错在韦晓岚一身,武当毫无不对之处,若是门下弟子伤不致死,事情也好办,如今自己弟子无端冤死,尸首早寒,谁不珍惜羽毛?他岂能轻易地点头?

再说这位煞星出面,分明是将此事决心一手揽过,一个应付不当,休说武当一派,即是当今诸大门派联手,也难堪他出手一击!

正自犹豫不决,大感为难,“武当双神剑”玉虚真人突然冷冷说道:“掌教师兄何须犹豫?尽管事出误会,四位师侄却难以复生,掌教若大量应诺,日后武当将何以自处?我派弟子又将如何行走江湖?”

玉虚真人这话说得不错,此事若就这般轻易化解,日后武当一派在武林中委实难以自处,武当弟子也委实难以再在江湖走动!

此言一出,武当群道不禁为之一阵骚动,显见得群情极为愤慨,只是当着掌教,又慑于独孤钰神威,一时未敢发作而已!

紫虚真人神色方自一变,紧接着,五长老中无为真人越众而出,向着紫虚真人微一稽首,脸色凝重,极为悲痛地说道:“武当创派至今,百余年来与诸大门派共称宇内,声威久震,从来恪遵祖师遗教悲天悯人,弘扬我教,与世无争,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未尝有过今日之痛,若我先犯人,门下死有余辜,而冤蒙不白,无辜被杀,此岂可忍?伤人事小,派誉事大,万望掌教三思!”又一稽首,步履沉重地缓缓退回!

紫虚真人面上掠起阵阵抽搐,状若未闻,默然不语!

五长老一直深居“真武别院”清修,向来不问派中之事,今日竟然当众上谏,显见武当上下是如何地重视此事!

五长老与上一代掌教同辈,为武当派硕果仅存“无”字辈高手,不但功力深绝,而且道基深厚,紫虚真人虽然位列掌门也自敬畏三分,如今一见五长老也自出谏,心知如若自己贸然点头,必然难以服众,如此一来,自己派中便种内忧,岂非大大不智……

正自脑中思潮汹涌,电旋百转,但闻身后又自一阵骚动,双眉陡挑,倏然回身!

掌教威严果然不同凡响,紫虚真人两这冷电般目光扫处,个个躬身稽首,鸦雀无声!

尽管如此,那个个洋溢眉宇的悲愤不服之色,却清晰可见!

紫虚真人暗暗一叹,废然不语!

“上清宫”前,立刻陷入一片沉闷的死寂,寂静的令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然而,百十道目光却集聚紫虚真人一身,静待他那是和是战,千钧一言!

紫虚真人只觉如万箭穿身,几不敢面对那百十道期待目光,将心一横,暗暗一声:祖师佑我!突然转身,双目神光凝注独孤钰,肃然说道:“贫道非不顾少侠金面,群情不服,众愤难平,少侠亲眼目睹:贫道身为掌教至尊,安危荣辱集诸一身,不政仰愧于祖师,俯怍于门人,少侠盛意贫道只有心领!”

神色虽然肃穆话却说得极为委婉!

只听武当群道集集扬声:“掌教圣明!”

独孤钰心知此事非言辞所能解决,也难怪人家不愿轻了,淡淡一笑,道:“掌教好说,此行令在下失望,但在下却不敢责怪贵派此种决定,更不敢强人所难,只是令那暗施阴谋之人,坐收渔翁之利,令人不能不扼腕叹息……”

紫虚真人面上又是一阵抽搐,默然不语。

那五长老中无为真人却突然冷冷说道:“错在行凶之人,韦晓岚挑起祸端,应负全责,施主何必再对武当多费唇舌!”

独孤钰替好友理屈,但他本人却不能忍受无为那冷言冷语的逼人态度,双目一睁,神光电射,冷冷说道:“真人,我遵你一声前辈,希望你不要得理不让人,须知范静仁并非韦晓岚!”

无为真人纵然耳闻这位年轻后生武学奇奥,功力盖世,但究竟并未亲眼见过,有道是:“眼见是真,传闻是虚”,他早在独孤钰一登上那“接天阶”,便仔细留了神,冷眼旁观多时,除觉这青衫书生目光犀利,甚为逼人外,再也找不出其他奇特惊人之处,也许,这年轻后生内功不凡,但武学却未必如何高明,而且,就算他内功不凡,年纪轻轻,怎能与自己数十年性命双修相提并论!

他已无所顾忌,更不肯再行示弱,白眉一挑,冷然说道:“这个贫道知道,正因为施主并非韦晓岚,否则‘上清宫’前不会容客至今!”

紫虚真人阻拦不及,神色方自一惊!

独孤钰双眉倒剔,突然仰首长天,纵声狂笑,如龙吟,似鹤唳,震金裂石,群山齐响!

“真人不必有所顾忌,范静仁虽非韦晓岚,但却是代表好友而来,天大之事范静仁照样接着,何况这区区四条人命?”

话锋微顿,转向紫虚真人,沉声又道:“掌门人,非是范静仁涵养不够,实在是贵门长老道人太欺,事非得已,掌门人恕我!”

话声一落,双目冷电再射无为,哂然笑道:“真人,来,来,来,范静仁如今仍置身此处,我很想看看武当硕果仅存之高手如真人者,是如何地将我躯下武当!”双手向后一负,面带不屑冷笑,傲然而立!

笑声震人心弦,夺人魂魄,气度横扫武当,立慑全场,群道懔然俯首,一时谁也未敢说话!

无为真人脸色青白,须发皆动,大步越出,向着紫虚真人躬身稽首:“武当从不犯人,然‘上清宫’道门圣地,岂容狂徒猖獗?为我派盛誉,无为破例请命,惩此狂徒!”

紫虚惊急交集,大感为难,只要准许这位师叔出手,武当从此便树强敌,较诸那“玉面神龙”韦晓岚更为难以应付,何况这位师叔绝非来人敌手?

若是不允,不但得罪这位师叔,传扬出去,武当一派百年声威便从此扫地!

犹豫良久,突然暗一咬牙,目注无为,沉声说道:“研技过招,点到为止,范少侠武学高绝,功力盖世,师叔要小心领教!”

紫虚真人这句话委实是煞费心机,面面顾到,那四字“点到为止”不啻是请求独孤钰手下留情,那“小心领教”也是提醒自己师叔,千万大意不得!

独孤钰会了意,向紫虚真人投过一瞥!

无为真人却不领情,面色木然地微一稽首,转身向独孤钰行了过去!

他是存心要将独孤钰驱下武当,增光颜面,但他也得知对方这青衫书生不是易与之辈,故而功行全身,步步留痕!

在独孤钰身前一丈处,倏然住足,神色肃穆凝重,暗提八成真力,缓缓抬起右掌,冷然说道:“贫道欲领教惊人绝学,施主请发掌!”

无为真人素称暴躁刚烈,如今面对这位明知并非易与的年轻后生,竟也能收敛得不温不火,渊停岳峙,一派凝重,委实令人对三清道术,武当武学,不得不暗自点头,刮目相看!

“上清宫”前更显沉寂,寂静得几能听得各人心跳之声,而气氛也扯得很紧!

只因为这一道一儒,一老一少,两位绝世高手转瞬间就将以那石破天惊,泣鬼惊神威力千钧的一击!

这一击,强弱即分,高下立判,却更关系着武当一派的褒贬毁誉!

武当群道个个面色肃然,神情凝重中微显紧张,众目炯炯,静待这位武学旷世,功力盖世的青衫书生出手。

哪知,独孤钰依然地一付哂然不屑,从容安祥的神态。显似根本未将这位成名多年武当耆老放在眼内,并且突然一笑,极为潇洒地摇头说道:“真人,我有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你我如藉这两只肉掌互较内功真力,我占的便宜可能很大,为求公平,我请求免去这一掌,贵派剑术一道,数百年一直饮誉江湖,与少林拳术并称泰山北斗,真人浸淫剑术数十年,必然造诣深厚,所以我想……嗯!在剑术上讨教一二,这样也可令人口服心服!”

独孤钰这番话颇为尖刻,明捧暗损,而且损得很厉害!

无为真人暗地里,险些为之气炸,但他表面上却未现一丝怒意,更未发话,只是袍袖扬处将那已自抬起的右掌,突然向后一招!

“武当双神剑”中,“玉虚真人”大步而出,翻腕摘下肩头长剑,神色恭谨,双手奉过,然后稽首而退!

“铮!”地一声龙吟起处,长剑出鞘,映日生辉,剑芒吞吐,光华夺目!

武当剑术果然有其饮誉宇内,震慑武林的道理,无为真人更是不愧一派剑术名家,双目神光冷峻,始终凝注独孤钰,霎也不霎,缓缓平伸,只一抖动,六朵剑花带起嗡嗡清音,立现剑端,木然说道:“贫道业已遵谕,施主也请亮兵刃!”

独孤钰正自暗暗点头,闻言摊开双手,一笑说道:“真人神目如电,当知我未怀寸铁……”

无为真人只觉脸上一热,方待再次抬手!

独孤钰忙一摇手,微笑接道:“真人,不必,且恕我狂妄,听我一言,范静仁与人动手不管是切磋研技,生死之争,向来不用兵刃,且两手空空孑然一身,从不带兵刃……”

武当群道纷起轻叱,连那紫虚真人也自动容!

无为真人更是难以镇定,神色一变,方待责以狂妄。

独孤钰一笑飞快接道:“真人,休动肝火,听我余言,面对武当耆老,剑术名家如真人者,我不敢循规,只有破例……”

单掌突然一扬,十丈外老松轻折,一根青枝电飞入握,脸色一沉,冷冷接道:“权以松枝代剑,博尔三招,三招内,真人长剑仍握,夷然无伤,范静仁立刻自绝武当,请发招!”

神威震众,气度慑人,狂也潇洒,傲也潇洒,令人恨煞!令人爱煞!

纵是泥人也有土性,何况一个素称暴躁刚烈的大活人?

无为真人发上冲冠,雪髯飞拂,突然仰首震天狂笑:“贫道年逾八旬,狂妄嚣张,不知天高地厚者,数十年来许你为第一人,恭敬不如从命,接剑!”

如今,怒火高炽,杀机陡起,他已顾不得自恃身份,话声一落,长剑飞快刺出,捷如闪电,招至中途,突然一滞,倏变缓慢,而且异常缓慢,一柄长剑似重逾千钧,缓缓向前刺出!

任谁都明白,这一剑看似缓慢,其实迅疾如电!

那是因为他这一剑所指,对手周身大穴悉被笼罩于威力范围内,只要对手不察,身形一动,剑便突然电闪,一处大穴一剑,绝无一处能以幸免!

无为真人浸淫此道数十年,剑术之精绝深厚,百十年来,以剑术威震武林的武当一派中,无人能出其右,委实称得上一代大剑手!

他这一招正是数十年性命双修的剑术精华,只图一击奏效,立败强敌!

可见,他是如何地气极,恨极!

独孤钰虽然仍是一般地安祥泰然,抱枝而立,但是他那一双冷电般犀利目光却始终凝注在无为真人一张神色木然的老脸上,对那向他正自寸寸逼进的剑芒的剑尖,却看也不看一眼!

显然他也是此道行家,深得剑道三昧!

独孤钰仍未见丝毫动静!

而无为真人已将那足可洞石穿金,斩钉截铁的犀利剑尖递至独孤钰胸前一尺处,直指“玄机”要穴,而且仍自一分一分地刺进!

空气静的沉闷,沉闷的令人窒息,令人发狂!

武当群道神色中已渐显不安……

紫虚真人一双目光也始终凝注无为那缓缓递出的一柄长剑上,额头鬓边,已渐渐渗出汗迹……

就在那犀利剑尖,距离独孤钰胸前“玄机”要穴不到五寸之际,无为真人诱敌未成就待抖腕的刹那间。

独孤钰突然纵声长笑……

“真力不继,首剑无功,真人可以撒手了!”

任谁都以为独孤钰紧接着话声,会猝然发难,做那迅雷奔电,石破天惊的一击!

但,独孤钰未见有任何动作,无为真人却突然一声闷哼,垂剑疾退!

武当群道睹状大惊,但刹那间又自恍然大悟!本门长老并未被袭,只因真力不继,招术用老,不得不急急抽身!

恍悟之余也自深为惊骇,这范静仁早就洞悉一切,故而他一直静若岳峙,安如渊停,而且,他更能看出对手真力不继,何止武学莫测高深,甚至深知本门剑术精髓!

兵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本门长老何须再战?

无为真人神色剧变,心弦狂震,双目精光闪烁地紧紧凝注在这位能使他深为震撼的年轻对手!

他委实难以相信,这年轻人一身武学功力,竟高得如此惊人!

然而,这是他亲眼目睹,不得不信!

暗暗地,他已将眼前这位青衫书生,许为数十年来,在剑术上,唯一强劲对手!

独孤钰依然地神色哂然,潇洒异常地一挥掌中松枝,淡笑说道:“真人,这第一招我未出手,真人错在心头浮躁,操之过急,范静仁不占这个便宜,为求公允,这一招姑且不算,尚有三招,真人好自为……”

“之”字未出,无为真人突然大喝扬声,袍袖扬声,振腕出剑,连绵两招,剑花七朵,疾如电光石火,飞指独孤钰前身七处大穴!

他盛怒二次出手,改缓为疾,寒光闪烁,剑气如虹,势如迅雷奔电,怒龙回空,威力无伦,凌厉已极!

独孤钰双眉微挑,扬声轻笑:“循我惯例,这头两招双手奉送,聊表范静仁敬老之意!”

容得剑气迫体,间难容发,青衫飘动,身形突做电闪,足下分寸未动!松枝倒垂,一连躲过那集武当剑术精萃的凌厉两招!

身法之灵妙,世所罕见,间难容发之惊险,令人为之揪心咋舌,而偏偏他却那么潇洒,这般轻松!

无为真人只觉眼前一花,青衫幌动,虚实难分,正自心中一惊,自己那精绝无俦的两剑便告同时落空,心弦再震,疾退一丈,尚未站稳。

但闻独孤钰满含不屑地轻笑说道:“一二两招在下业已如数奉送,在真人三招未发之前,我得提醒真人一句,小心胸前道袍,掌中长剑……”

无为真人瞠目厉喝,身形突然冲天拔起,至五六丈处,倏地一声清啸,如苍鹰搏兔,电射而下。

只见一团剑幕隐隐夹带风雷之声,凌空飞袭,疾堕而下!

紫虚真人霍然色变,身形一颤,扬声急呼:“‘天罗神罡’岂可轻用,二师叔速……”

余话尽为一声震天长笑所掩,但闻独孤钰朗声说道:“武当三大神功,今日得睹其一,范静仁何幸如之,撤手!”

声落手起,掌中松枝斜划半弧,疾向剑幕中挥去!

一声闷哼,剑幕倏敛,一道贯日长虹冲天而起,直射数十丈,然后向着“接天阶”深渊飞堕而下!

五丈外,无为真人胸前道袍更做十字洞裂,面如死灰,抱腕废然而立!

再看武当群道,个个神色黯然,眉宇间是悲愤,似羞愧,缓缓垂下头去!

独孤钰心中一软,不禁恻然,大感不安,深悔自己手下过重,暗暗一叹,方待发话致歉!

“无量寿佛!”紫虚真人突扬佛号,面色苍白,微一稽首,木然说道:“施主功力盖世,技比天人,家师叔自不量力,自取其辱,贫道无话可说,不过经此一搏,施主已非友是敌,武当一派决心周旋到底,誓雪奇耻,派毁人亡,在所不惜……”

独孤钰满腹不安,一腔恻然,立刻云消雾散,顿告乌有,朗笑一声,傲然说道:“掌门人壮哉斯言,快人快语,令人佩服,范静仁寄迹江湖,随时恭候,不过我奉劝掌门人一句,贵派找的是我,那‘戴云山庄’贵派最好勿妄进半步,否则!……”

突然数声怒叱划空响起,“武当双神剑”“卅六天罡”身形疾射,联袂飞出,玉虚真人神情激动,向着掌教躬身稽首:“纵虎归山,后患无穷,玉虚甘冒大不韪,情愿领受派规,率‘卅六天罡’诛此狂徒,掌教恩准!”

堂堂派正名门的武当一派,恼羞成怒,恨极成仇之余,竟欲不顾一切,联手群殴!

独孤钰不耻之余,杀机陡起,双眉一挑,方待发话。

倏闻紫虚真人一声大喝,灰髯拂动地沉声叱道:“大胆,玉虚,你敢悖祖,藐视派规,毁我清誉?范施主是敌非友,那是错过今日,今日本座恭迎范施主入山,还须恭送范施主出山,你若敢不遵令谕,轻举妄动休怪本座不顾师兄弟情谊,立逐下山,永不召返!”

紫虚真人不愧一派掌教至尊,大家风度,那自然慑人威严,使得“武当双神剑”“卅六天罡”羞愧无以,不敢仰视,头懔稽首,唯唯而退!

独孤钰看得不禁暗暗好生敬佩,一腔杀机不由为之大减,紫虚真人话声方落,他便自扬眉笑道:“多谢掌门人不杀之德,超人气度,恢宏大量,范静仁深感敬佩,永志难忘,双方又是敌非友,掌门人说得好,还须错过今日,错过今日,范静仁随时候教也再不留情,掌门人迎我入山,我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不敢再劳相送,我再重复一句,贵派可以用任何手段对付我,那‘戴云山庄’却不许犯秋毫,否则……”

青衫拂动,遥空一掌向着十丈外一株虬枝老松按去。

虬枝老松未动分毫,但那粗可合围的巨干上,一只血红掌印,赫然呈现!

武当群道心神狂震,不由骇然,个个面加死灰,呆若木鸡!

一声声若龙吟的震天长笑声中,一条淡青人影电射而起,一闪而没。

良久,良久,紫虚真人方始嘴唇翕动地喃喃说道:“‘血印神掌’,‘血印神掌’重现宇内又震武林,武当岂已沦大劫?……”

一阵可怕的阴影,掠上心头,紫虚尽不住微微一颤,渐渐地垂下头去,缓缓转过身形,一步一步地走向“上清宫”那两扇敞开着朱漆大门。

沉重的步履,恍若踏在群道的心上,原本已够沉重的心情,更形沉重,随在紫虚身后,鱼贯走向“上清宫”……

“站住!”蓦地里,一声朗喝划空响起,传自身后!

群道齐齐驻足,随着紫虚匠人回身望去!

“接天阶”上,青衫飘风,范静仁突然再临,而且双眉微剔,目射神光,目光洋溢着无限冷峻,一片杀机!

紫虚真人只觉心头一震,方自讶然稽首,一声:“施主侠驾……”

独孤钰突然冷冷一笑,说道:“掌门人可是想知道范静仁二次来意?”

紫虚真人再次稽首,道:“贫道正要请教!”

独孤钰冷然说道:“掌门人当真不知范静仁二次来意?”

紫虚真人呆了一呆,惑然说道:“施主何出此言,知之即知之,不知即不知,贫道何须作假?”

独孤钰淡笑说道:“掌门人言重,以掌门人一派掌教至尊,声誉威望,范静仁不敢妄加揣测,不过我要请问掌门人一句!贵派封山之期,门下弟子遍布全山,当知在范静仁拜谒这段功夫中,有无第二人光临武当!”

紫虚真人愕然说道:“贫道不懂施主此言何指?”

独孤钰冷然说道:“掌门人先请答我疑问!”

紫虚真人泰然说道:“惊钟不响,门下未报,自然除施主外别无他人光临武当!”

“掌门人当真如此肯定?”

紫虚真人怫然色变,道:“贫道身为一派掌教之尊,出言自有分寸,施主既然不信……”

“范静仁深信不疑!”独孤钰扬声一笑,神色突然一冷,道:“掌门人既然这般肯定别无他人再上武当,那是最好不过,我只有向贵派要人了!”

此言一出,紫虚真人越发不解,诧然说道:“贫道不知施主何指!”

“‘戴云山庄’庄主,‘玉面神龙’韦晓岚!”独孤钰淡淡一笑,道:“为见酿成流血事件,韦晓岚被我一指点倒,安放在‘解剑坡’左近一处山崖石后,就在这一刻功夫中,范静仁适才再往解穴时,韦晓岚已经踪迹不见,他自己不能行走,掌教又肯定别无他人再上武当,那么,我请教,这做何解释?”

紫虚真人恍然大悟,扬眉说道:“施主可是以为武当众人之危,劫持那韦晓岚?”

“不敢!”独孤钰淡笑挑眉:“掌门人肯定之言,不容我不作如是想!”

紫虚真人微微一笑,道:“施主误会了,武当并未劫持那韦晓岚,也不屑做此乘人之危之事!”

独孤钰淡淡说道:“也许我误会了,不过韦晓岚如此这般地在贵派范围内离奇失踪,我不得不请掌门人释疑,还有,这做何解释!”一翻腕,自袖中取出一物!

赫然竟是一片雪白儒衫碎布,而且,其上数点鲜红血渍,异常触目!

紫虚真人心中一震,默然半晌方始摇头说道:“事态非小,恕贫道不敢妄加揣测!”

独孤钰目中神光闪动,挑眉一笑,道:“掌门人何须太谦?如以范静仁看来……”

目光一扫庄严宏伟的“上清宫”,斩钉截铁地冷冷接道:“那‘玉面神龙’韦晓岚,此刻就在‘上清宫’中养伤!”

此言一出,群情大哗,紫虚真人霍然色变,道:“施主莫要误会,武当不是……”

身后玉虚真人突然厉声说道:“阁下休要血口喷人,你有何证据诬我武当劫人?”

“事实如铁,何须证据?”独孤钰冷然说道:“掌教可能容范静仁入宫一看?”

紫虚真人再也难以忍耐,但他身为一派掌门自然不便有失风度地大发雷霆,只是双眉倒剔,目射神光地沉声说道:“施主何欺人太甚?一再迫人?欲加之罪,不患无辞,‘上清宫’本派重地,施主去而复来,如今已是本派敌人,贫道不能从命!”

独孤钰一声震天长笑,尚未说话。

紫虚真人突然大喝一声,瞠目厉声说道:“路须让一步,味要减三分,施主艺出‘雪衣血神’,柳老檀樾诛凶无算,嫉恶如仇,侠名早扬宇内,岂能容得你……”

独孤钰身形一震,大笑接道:“掌门人好犀利的目光,好善辩的口舌,不错,范静仁的确艺出‘雪衣血神’,但家师只教我忍恕之道,却未教我不分是非,不辩黑白,毫不讲理的步步迫人,何谓‘欲加之罪,不患无辞’?什么又是‘路要让一步,味须减三分’?你武当一派以失宝为辞,步步紧迫那无辜之人,此又当何论?今日你发肤无损地交出我那好友便罢,否则休怪范静仁‘血印神掌’之下,绝不留情!”

紫虚真人入耳失责事方自一怔,入耳丑话再也忍耐不住,独孤钰话声方落,他便自仰天纵声怒笑,须发皆张地厉声说道:“好!好!好!贫道年届半百,尚未见此桀骜嚣张之人,‘血印神掌’虽称神功盖世,烁古震今,武当却未必有所畏惧,贫道看在上代掌门人昔年与柳老檀樾交称莫逆之情份上,再容你一次,还不与我速速退出武当!”

按说,独孤钰便当杀机狂炽,暴怒出手。

就料大谬不然,他竟怒态一敛,突然淡笑说道:“多谢掌门人提醒,那么,看在家师昔年曾与贵派上代掌门人,交称莫逆之情份上,范静仁息事宁人也再次容忍,请掌门人速速交出我那好友,见得灵山蒙尘遭劫!”

显然,紫虚真人也自颇悔适才,神态一转平静,独孤钰话声一落,他便自神情肃然,语出乎和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本派确未劫持韦施主,‘玉面神龙’虽与我有伤人之恨,但似这等乘人之危的卑劣行径,武当尚不屑为,更何况胜之不武,徒贻门羞?施主高人,当知贫道所言不虚!”句句诚恳,真诚之色溢于眉宇。

独孤钰闻言见状,不由暗暗大为惙怙!

他也知道,紫虚真人以一派掌门之尊,不会轻出谎言,武当清誉素称卓著,也不致做出这等乘人之危,令人不齿之事!

而事实上,却不容他不深感疑惑,韦晓岚穴道被制,断不会自行离去,再无第二人进入武当,当然不虞他被别人带走,纵然那片破碎衣衫之上,血渍斑斑,武当灵山,全真遍布,断然不会有什么噬人猛兽,韦晓岚更不致伤在猛兽之下,那么,毫无疑问,武当涉嫌最大,而偏偏这位武当掌教又神色郑重地矢口否认!

这件离奇之事,不但令独孤钰费解,而且深感诧异。

尽管这位武当掌教郑重地一再矢口否认,尽管他也明白这位武当掌教,不致虚出谎言,然而自己四位叔叔之言!昔年武当趁火打劫,掠去“归真经”一册,先人为主的观念,却使他早生不齿,暗怀仇恨!

更何况他也不能任那韦晓岚,就这般离奇失踪,就此罢手,轻言离去?

他略一思忖,立刻下了决定,暗一咬牙,挑眉说道:“岂敢,范静仁深信真人一派掌教之尊,不会虚出谎言,自贬身份,只是,交朋友贵在一个‘义’字,范静仁若就这般离去,日后尚有何颜面见天下英豪?所以,范静仁仍请入宫一看!”

对一派掌教来说,这简直是莫大侮辱,紫虚真人神色倏变,冷冷说道:“施主当真执迷不悟,坚欲入宫一看究竟?”

独孤钰双眉微轩冷然点头:“不错!”

紫虚真人神色又自一变,肃然说道:“贫道欲再奉劝施主一句……”

独孤钰目中神光一闪,冷然接道:“范静仁心意已决,真人不必再赐忠言!”

“无量寿佛!”紫虚真人身形一阵颤抖,灰髯拂动,道:“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武当不惜一切,宁血流漂杵,尸横遍地,决心阻挡施主犯我圣地!”

独孤钰冷笑说道:“真人何不说得明白点!”

紫虚真人双目神光暴射,沉声说道:“施主毋乃太过嚣张?除非三清弟子伤亡殆尽,否则施主难进‘上清宫’一步!”

独孤钰仰首长天,纵声狂笑,一指环指,道:“就凭这些?在我看来难堪一击!”

武当全真群情愤慨,叱喝之盘立时四起!

紫处真人微一挥手,全场顿时寂然,凝注独孤钰,道:“施主话休过满,何不试试?”

独孤钰目射寒芒,冷冷说道:“掌门人,你逼我血洗武当?”

紫虚真人声若龙吟,仰天长笑:“施主怎么说都可以,不过,是施主血洗武当,抑或是武当剑伤施主,目前尚未能预卜!”

独孤钰冷然说道:“俟一切揭晓之时,只怕掌门人悔之已晚!”

紫虚真人道:“贫道做事向来只知问心,从不知懊悔为何物,武当现已不惜一切,施主似不必再行慈悲!”

独孤钰杀机陡生,道:“真人说得是,范静仁不再多言,哪位先上?”

玉虚真人冷然接口:“休得狂傲,‘武当双神剑’挡此头阵!”

两声灰影疾若鹰隼,飞射而下,方欲扑上。

“且慢!”紫虚真人突然一声低喝,目光凝注独孤钰沉声发话:“贫道有一事欲先请教!”

独孤钰冷冷说道:“不敢当,掌门人请说!”

紫虚真人双眉一挑,道:“施主之所以坚欲进我三清圣地,旨在一探韦晓岚下落,可是?”

独孤钰道:“掌门人似乎多此一问!”

紫虚真人听若未闻,道:“如事实果如施主猜疑,那韦晓岚果被施主在‘上清宫’中寻获,紫虚以下弃械俯首,听凭处置,但设若施主在遍搜我教圣地之后,找不到拖主要找之人,也就是说,武当并未劫持那韦晓岚,则又当何论?”

此言一出,独孤钰只觉心头猛地一震,心知这武当掌教是有意先行拿话将自己套住。他之所以坚欲进入“上清宫”搜寻韦晓岚,只是根据事理接测,虽然武当涉嫌最大,但他却无十分把握,那韦晓岚必被劫持在“上清宫”内。

虽然一时顿觉难以回答,但势成骑虎,不容他不回答!

满腔热血,一身傲骨,他岂肯示弱?双眉一挑,朗笑说道:“掌教不必担心,更无须煞费心机,设若那韦晓岚不在‘上清宫’内,范静仁立刻自绝灵山,谢罪武当!”

“无量寿佛!”紫虚真人高喧佛号,身形一阵抖动,突然神情一肃,转身稽首!

“事出无奈,弟子不得不破例开戒,祖师恕我!”

倏然回身,袍袖一挥,目射神光,扬声大喝:“‘卅六天罡’剑阵却敌,五老率八护法紧守宫门,其余退出廿丈外!”

紫虚真人不愧一派掌教至尊,指挥若定,有条不紊,晓是独孤钰身处敌对,也不禁暗自点头,深为心折!

一时但见人影电闪,衣袂四飘!

“卅六天罡”面对大敌,长剑平举,神情肃穆,环列待敌!

五长老率八位护法真人,一字排列“上清宫”内五丈处!

“武当双神剑”则紧随掌教身侧,退立一旁!

武当“卅六天罡”与少林“十八罗汉”并称争内,双震武林,剑阵威力无伦,何等强大?纵是当代诸大门派掌教联手,也不敢轻攫其锋!

而,武当掌教却用来对付一位方自崛起武林的年轻书生,而且心情极为沉重!

再看独孤钰,他却是突然一声朗笑,傲然向着“卅六天罡”,潇洒从容地一步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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