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9700000013

第二章 虎将悲折翼

方天星心里怎能会不为之一惊?

“老七,你这是怎么了?”大师兄伍昭在他背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快上车呀!”

“啊……是是是!”

说着,他就钻进了篷车。

可不是,四师兄“飞天鹏”刁万就在里面……

阴沉沉的一张尖白脸,三角眼,刀子眉,招风耳,正面看人的时候,老好像是歪着头——他惯于侧目视人。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一个极难说话的人。

可是这时,他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笑意,伸出一双瘦手来,紧紧地握着方天星的腕子。

“老七……你瘦多了!”

“谢谢四师哥的牵挂!”

刁万眯着三角眼笑道:“你是知道的,兄弟行里,我是最闲不下的一个,整天价里胡折腾,老当家的又说我这张脸,在公门里等于上了谱,所以我也没去看你,但是我心里一直是记挂着你的。”

“谢谢四哥!”

“两年不见,你变得客套了……”

说着“哈哈!”笑了两声,摇摇头又道:“自家兄弟用不着来这一套。”

说时,“铁手”伍昭上了车,车篷子撩下来,前面车把式舞了一声响鞭,这辆大车就向前移动了起来。

方天星的眸子在接触过两位师兄之后,才落在那个俏师妹脸上。

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唇红齿白——好标致的一个姑娘!

她梳着又黑又亮的两条大辫子,两年以来,她似乎较诸昔日变得世故多了,那双眼睛在窥人的时候,更能传递出内心的渴望情意。

这一点,方天星是体会出来的,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许冰荷发现他一直在看她,不觉红了脸,缓缓地低下了头,只把情腻腻的一双眼睛,瞅着自己的一双足尖。

大师兄确够老练的,只瞥一眼,就看了出来。

哈哈一笑,他说道:“老七,这两年你不在家,小师妹可是惦你得厉害!”

许冰荷娇哼了一声道:“大师兄你坏死了!”

“铁手”伍昭哈哈大笑了几声,却又把目光移向方天星道:“老七……说真的,这些日子大家最挂心的就是你,老当家的更是时时刻刻念不绝口。”

方天星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地道:“老当家的与各位兄妹的大恩,我真不知怎么来报答!”

一旁的“飞天鹏”刁万嘻嘻一笑道:“用不着客气,老七,这两年,也许还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什么事?”

由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里,他忽然体会出了不妙!

刁万赫赫一笑,一只手摸着下巴道:“二哥三哥都死了,老五老六也叫人给废了……”

“啊……?”方天星的脸色一下子变成雪白,半天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这是怎么回事?”

伍昭冷冷一笑道:“咱们碰见了厉害的主子!”

“是谁下的手?”

“是……”伍昭一笑道:“你何必急着问,回去以后老当家会告诉你的。”

方天星忽然用力地,握住了大师兄的手。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告诉我说,老当家的下令已散伙了么?”

“我说过这句话?”

“说过……”方天星肯定地道:“是大师兄你亲口说的,你告诉我说,洗手不干这种买卖了……怎么会……?”

伍昭神色微微一变,嘻嘻一笑道:“我倒不记得说过这种话。”

刁万在旁边冷冷一笑道:“不干……?老七,你说得好轻松!咱们这么一伙子人,有老有小,不干吃什么?”

“可是……”

方天星猝然陷身于一片茫然里,痛心之下,两汪泪水夺眶而出。

“七哥……你怎么了?”

“俏红线”许冰荷偎着他,也陷于茫然。

“唷……?”刁万鄙夷地笑道:“两年不见,我们这位七兄弟还真变了,由牢里刚放出来,可就改邪归正了!”

方天星倏地转过身来,怒目看向刁万……可是他终于缺乏勇气向这位难说话的拜兄发作。

无边的怨恨、痛心、失望,一股脑地焚烧着他,他猛然垂下头来,眼泪再一次地涌出,一滴滴溅落在车座上。

骡车奔驰了足有半天的时间,还没有到。

似乎彼此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大部分的时间,彼此都干坐着,倒是许冰荷权作解语鲜花,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各人闲聊着。

方天星揭开了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只见到一片秋收后的旱田景象,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一堆堆的麦子、杂粮杆子,景色很是凄凉。

他原以为住处不远,想不到居然走了半天还不曾到,而且眼前人烟荒僻,除了农家田舍以外,倒不见什么住家,何以车行会来到这里?

想念之中,只觉得这辆骡车在一所颇具规模的农舍面前停了下来。

所以说它是“农舍”,那是它的建筑式样与外表看起来,和农家近似。

只是一般农家,很少有这种排场——说它是个乡下土财主的住处,倒有几分相似。

老大的一片竹子圆圆的拢着,黄土地上摆着几个大石头碾子,很空旷的一个大院子。

两只大黄狗,迎着奔驰而来的骡车汪汪地叫着,骡车围着这片舍子绕了半个圈子,直向屋前驰去。

方天星心正狐疑,却听得身后的“铁手”伍昭哈哈一笑道:“地方到了!”

方天星坐了下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没看见么?”伍昭笑着说:“我们现在是道道地地的庄稼人了!”

说话的当儿,骡车已在舍子前面停了下来。

车把式由前座上一跃而下,帮着把车篷子揭开来,龇着牙笑道:“大爷……下车吧!”

各人陆续下了车,只听见一阵子木杖拄地的声音。

只见一个三旬左右的独腿汉子,胳肢窝里各夹着一根假肢,上身披着一件小袄,快速地由里面踱出来——

“老七……是老七回来了吧!”

方天星先是一怔,仔细地看了这人一眼——

黄焦焦的一张脸,黄眉黄须,正是自己师门同习艺的七位师兄弟中,行五的那一位——“黄脸狼”谢登虎。

记得当年,他是兄弟行中最会胡闹的一个,一双脚老是闲不住,那里热闹那里跑,上阵打杀,也是最勇猛的一个。

想不到两年不见,居然会落成了残废,断了一条腿——这在练武的人来说,真是极为残酷的一种打击!

方天星眸子一红,便咽地唤了声:“五哥……”

两只手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老七……咱们哥俩儿见面这是喜事,别难受,咱们到屋里再谈去。”

谢登虎倒是很洒脱的样子,一面拍着他的背,一行人遂即向堂屋里行去。

方天星这才注意到,这片房舍尽管由外面看上去像是一户农家,可是房子里的格局却不同,而且,各种摆设也相当的华丽。

看到这里,方天星也就可想而知,老当家的与各位师兄,尽管是人丁凋零,局促一角,可是日子过的倒也还不错。

他的心忽然变得沉重了。

昔日在狱中,他一直渴望着能够见老当家的一面,因为到底是他把自己扶养长大的,到底是他传授给自己一身武功,到底他还惦念着自己,常常叫小师妹探看自己……

尤其是这一次,他出重资,把自己由狱中保释出来,更是恩重如山……

然而这一刹间,方天星由于得悉他仍操旧业时,心情却变得极为沉重,如非是事非得已,他真连此刻去见他一面的勇气也没有。

隔着一层布门帘子,耳朵里已听见老当家的那种沉重的咳嗽声音。

“是老七吧……”嗓子里夹着一口痰的声音:“快进来吧!”

方天星顿了一下,才揭开帘子走进去,身后跟着师兄师妹等一伙子人。

那位黑道上极负盛名的,昔日“飞鹰帮”的帮主,“九翅飞鹰”桑桐老当家的,身上穿着一袭肥大的黄色布衫,斜着身子,倚坐在一张铺有兽皮的红木太师椅子上。

看上去他有七十开外的年岁,满头头发都白了,颌下一部长须,虽未全白,却也花白了。

这个老头儿看上去还是很有精神,一双眸子,仍然同往昔一般微微的含蓄着,每一瞬转,精光四射。

他那张长形的脸上,布满皱纹,虽然他早已习惯了闲居静处的生活,可是看起来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风尘之色。

他的一双手把持着一对椅柄,那双手虽然刻意地戴上了一只宝石戒指,却掩不住粗糙的皮肤,那些皮肤一在人秋的季节里,就像蛇也似的蜕脱着它的表层。

其实何止仅限于他的双手?他的脸上、头顶上……以及任何露出在衣外的任何皮肤,都很显著的有这种现象。

也许是得了什么行动不便的病,他下身覆盖着一张缎子面的绣花棉被,坐在椅子上,行状呆板。

师徒乍然一见的一刹,方天星显得那么的激动!

“老当家的……”他哽咽着叫了一声,上前拜倒。

毕恭毕敬地在地上叩了三个头。

方天星眼睛里流着泪道:“弟子不肖,这两年来把你老人家拖累苦了!”

“什么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挥了一下手,“铁手”伍昭忙上前用力地把方天星由地上搀了起来。

“老当家的这两年可好?”

“我呀?”桑老头子凄凉地笑着道:“还好,还好……愈老愈不死,除了这个风湿的老毛病,过去腿口的伤也不见好,只是有一样,就是死不了。”

方天星道:“老当家的是长寿之相,怎么说这些话?”

桑老头听到这里,倒是仰头哈哈地笑了。

“好!”桑老头大咳了几声,吐了口痰道:“本来是不想活了,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我倒想多活上些时候了!老七,你坐下来说话!”

方天星在一旁坐下。

两位师兄以及小师妹许冰荷也都坐下来。

桑老爷子呷了一口茶道:“老七,这两年你不在,大家都一直记挂着你,你知道吧!”

“我都知道。”

桑桐干笑了笑道:“飞鹰帮解散的事你知道不?”

方天星道:“小师妹告诉过我。”

“什么时候?”

方天星道:“是探监的时候。”

桑老头猛地转过脸来盯向许冰荷道:“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我是怎么关照你的?要是走了风声,那还得了?你这个孩子!”

许冰荷脸上一红,低头不言。

方天星心里过意不去地道:“师妹是用暗语告诉我的,当家的,请不必担心!”

桑老头又自冷笑道:“老七,你不知道,我们就只剩下这么几个老弱残兵了,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这两年,发生了不少的事,慢慢的你都会知道,老二老三都死了,老五老六,也都落成了残废……”

叹了一口气,他脸上现出了一种忿忿的表情,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还是那么要脸,不服输的一副表情。

“这两年,多亏了你大哥和四哥,要不是他们两个还硬撑着,这个家我看是垮定了。”

方天星忍不住道:“这两年……庄稼收成的可好?”

桑老头子呆了一呆。

“铁手”伍昭与“飞天鹏”刁万两个人对看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

桑老头子这才会过意来,冷冷的道:“老七,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在装蒜?”

方天星惶恐道:“我还不太清楚。”

桑桐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告诉你!老七……”

桑老头把腰杆挺了一下,又说道:“一天喝江湖水,一天就得吃江湖饭,干我们这一行的,还能转业干别的?你可真是想左了!”

方天星道:“那么,这两年,……老当家的你……?”

“我是不行了……”桑老头冷笑着道:“可是你几个师兄都还能饮水思源孝顺我,你问问你五哥看看,他虽然断了一条腿,却没有一句怨言!”

方天星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桑老头长叹一声,冷冷地道:“你虽然离开了两年,可是这两年来变化很大,我们飞鹰帮叫人欺侮得几乎活不下去了,才会退守到这个窝囊地方。”

方天星两年下来痛定思痛,早已下定了决心,要改过向善。他也曾有过一番雄心,决计要说服师父与众师兄。然而这时只不过与各人初见一面,却使他感觉到这一愿望,只怕难以实现!

“当家的!”他深为苦恼地道:“你老人家春秋已高,不宜再在这一行当里混了。”

桑桐呵呵一笑道:“这话说得好……你们听见没有!”

他眼睛看着其他几个弟兄道:“还是老七对我好,一回来就想着照顾我!”

笑声一敛,他眨动着那双隐现锋芒的眼睛,十分高傲地看向方天星。

“你说得不错。不过,你要我干些什么?”

“当家的不应该再干别的了,你老人家实在应该享享清福了。”

“说得好……哈哈……你能有这番孝心,我老头子就算没有白养活你。老七,我实在告诉你吧,我是不打算在这一行当里混了……可是……”

“当家的……”方天星脸上闪着无比的兴奋道:“你老人家是答应改行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九翅飞鹰”桑桐冷冷地道:“洗手的事在你回来以前我早就给你几个师兄谈过了。”

方天星精神一振!

桑桐马上接下去道:“可是却不能这么就收手!”

“当家的意思是……?”

“老七,你不要急!你回来的正好,这件事我已经有了一个完善的打算,你刚回来,先下去歇着,等到吃过饭以后,咱们再详细谈。”

方天星道:“是!”他左右张望了一眼道:“六哥呢?”

“老六?”桑桐轻叹一声道:“你去看看他吧!”

方天星站起身子来,许冰荷一跳过来道:“七哥,我带你去。”

出得堂屋,许冰荷笑嘻嘻地拉着他一只手道:“你回来了真好,我也有个人好玩的了。”

方天星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师兄都在堂屋里正在跟老当家的说话,小师妹跟他要好,原本老早就不是秘密了,然而他总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

“这些日子你可好?”

“我呀?”许冰荷噘了一下嘴,回过身子看了一眼,才说道:“反正没有死就是了!”

“师兄们对你可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我也不稀罕。”

说到这里,她脸上弥漫起一片笑容,道:“我心里想的只是你……”

“师妹!”方天星忽然站住。

许冰荷跟着也停下身子来。

两个人站在一棵老榆树底下,倒也不虞被外人听见什么,许冰荷偏仰过头来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唉……算了,先去看六哥去吧!”

“他就在这间房里。”

许冰荷遥遥地向着一间房子,指了一下。

那是一间深闭着房门的房子,窗子也关着,房间里面黑黝黝的不见一些光线。

方天星奇怪地道:“六哥就住在这里面?”

许冰荷点点头道:“可不是……”她轻叹一声道:“六哥自从受伤以后,简直等于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价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无论看见谁都发脾气,有时候连老当家的都得躲着他,简直像个疯子!”

方天星低头叹了声道:“可怜!”

他遂即又问许冰荷道:“六哥受的什么伤?”

“是……”她苦笑了笑道:“叫人把大筋给挑了……”

方天星登时大吃一惊!

武林中毒手伤人的花样固然是层出不穷,但是无论如何最毒的却莫过于挑断大筋这一手了。

江湖上若非是彼此仇深到无法化解的地步,也万万不会对对方施以如此毒手。

方天星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真正是毛发悚然了。

“这是谁下的毒手?”

“是胡家塘的人干的!”

“胡家塘的人又是些什么人?”

“是……”许冰荷忿忿的道:“都是杀人不吐骨头的人,是新由山西来的一伙子人。”

“这伙子人就这么厉害?”

“厉害着呢!”许冰荷忿声道:“他们的瓢把子,人家都称他是‘铁臂哪吒’,姓井,叫井雁行,这个人,是个厉害绝顶的人。”

方天星想了想,摇头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许冰荷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他是新闯字号的人,年纪也不大,才四十来岁,可是大哥四哥却在他手里吃过亏,五哥的腿,就是叫这个人给废的,六哥的大筋也是这个人给挑断的。”

一股无名之火,陡然自丹田升起。

方天星握紧了拳头,重重咒沮道:“好个该死的畜牲!我……”

“我”下面原本还有几个字——“我非杀了他不可”,可是,这几个字却未曾出口。

他压制着心里的一腔怒火,垂下头道:“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吧?”

许冰荷道:“什么原因?还不是为了抢咱们飞鹰帮的地盘。”

方天星抬起头打量了这位师妹一眼,由她的话里,他才知道这个小师妹虽然秀丽可爱,可是两年下来,她着实也没有改变多少,一脑子的逞强好胜——其实就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这种倾向?

顿了一下,他苦笑道:“走吧,我们看六哥去。”

二人来到了那间房子门口,房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点声音。

许冰荷叩了几下门,叫道:“六哥,六哥……”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里面传出一个沙哑的口音说道:“小师妹,你又来罗嗦些什么……?”

紧接着这个人咆哮道:“你们为什么不当我已经死了?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见任何人!你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这一句话时,他身子已经扑了过来,只听见“噗通!”一声,好像是摔倒的声音,可是,紧接着这扇门倏地被拉了开来。

但只见一个乱发蓬松,面积尘垢的汉子霍地由房内冲了出来……

他的形状至为可怕,弓着腰,低头着,活像一个虾米模样。

因为身上那个大筋叫人给挑了,才会变得如此,看人不能抬头,只能侧过身子来——这个人正是“飞鹰帮”弟子中昔日以内功功力见长的“一掌红”石子奇,和老五“黄脸狼”谢登虎一样,是最活跃的两个人,而如今,居然相继都落成了残废!

由于冲出来的势子太猛,石子奇足下一个踉跄,却为方天星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身子。

“六哥……你……”

那个人——石子奇,原本还想用力地挣开他,可是当他听见了方天星那一声称呼之后,倏地一愣。

“你……你是谁?”

“六哥……是我,方天星!”

许冰荷在旁边亦道:“六哥……七哥回来了,他是专门看你来的。”

石子奇身子上顿时起了一阵子颤抖,他用力地推开了方天星的挟持,迅速地在地上转了半个圈子。

这种姿态,并不是说他在逃避,却是只有这样,才能使他的眼睛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

终于,他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老……七……真的是……你?你来了?”

方天星双手抱拳,深深一拜道:“六哥……小弟来得莽撞,你不要怪罪!”

只见石子奇唤了一声:“兄弟!”却垂下头痛泣了起来。

方天星强忍住即欲落下的泪水,微笑道:“来!六哥,我们到屋子里去谈!”“不……”石子奇忽然拦住他,道:“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他样子很兴奋又很激动,忽然道:“你等一等……”

说完倏地转身冲向屋内,“碰!”一声把门关上,只听见屋内传出乒乓乱响的翻弄物件声音。

方天星皱眉道:“这是干什么?”

许冰荷红着眼睛道,说道:“你还不知道吗?他是怕房子里脏见不得人,怕你会笑他。”

方天星苦笑了一下,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

他很想推开门进去,劝他不必如此,或是帮着他一同整理,可是他忽然想起了这位六哥昔日的个性,顿时他就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他和许冰荷静静地站立在门外,等了甚久,即见关闭着的那扇窗户忽然推开了,却由窗内散漫出大片的灰尘。

透过窗户,只见石子奇弓着腰身,正自挥舞着一件衣服,四处挥打着窗口上的灰尘,整个房子里一片乌烟瘴气,真有点“不忍卒视”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房门才又打开。

“一掌红”石子奇显然是累得不轻。

只见他站在房门口,频频喘息着道:“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要是平常,这种房间,他们是万万不敢轻易步入的,可是此刻,他们却乐于步入。

走进了屋子,第一个给方天里的感觉是扑鼻而来的一阵子恶臭——那是由于长久以来空气不通的缘故,再者那些长年堆置未经清洁洗涤的衣物散发出来的气味,更加令人忍受不住。

许冰荷忍受不住“唉呀”一声,叫了起来,赶忙亲自动手,把堆置在床角的一大堆脏衣服抱到了门外,闻闻自己的一双手,都是臭臭的。

她就自便跑到井边上,把手洗干净了,才又回到房间里面。

哥儿两个在说话,许冰荷东瞧瞧西看看,简直没有一样东西看得顺眼,她叹了一口气,干脆把袖子挽起来,亲自动手,为他这位六师兄来个大整理。

房间里由于少了那堆散发臭味的衣服,和打开了窗户的缘故,空气较诸先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许冰荷又是扫帚又是簸箕,里里外外忙个不停。那位六哥“一掌红”石子奇,却因与方天星说到伤心之处,意不旁属。

只见他抽搐着,用着沙哑的口音与方天星道:“老七呀,……我这口气是千忍万忍也消不下去,……老当家的也不肯做主,老大躲着我,老四也不理我……老五跟我是半斤八两,你说……我该找谁?”

咧着嘴,低着头,痛声地泣着道:“老七,你说说看,老当家的要是不能做主,往后的日子,谁还敢给他卖命?兄弟呀!……”

一边说一边放声痛哭。

眼泪,鼻涕一滩一滩地往下淌着,一任他用多大的力,那颗头总是抬不起来,腰也是直不了。

方天星这才注意到,就在他后颈项处,有一道清晰的刀痕,就是由那个地方下的手,挑断大筋的。

看在眼睛里,听在耳朵里,方天星禁不住激起了一腔怒火……

这件事情的真相他一直还不知道,而且原不打算过问的,可是目睹着自己师兄落得如此下场,又由不住他难缄其口……

“六哥!这件事我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形。”

“我告诉你!”石子奇用袖子把脸上的泪痕擦了一下,恨恨地道:“这都是那个天杀的姓井的干的好事!”

“是井雁行?”

“你……认识这个人?”

“刚才小师妹告诉我的。”

“这个贼胚子,真称得上是一个杀人魔王,一身功夫,真没话说,称得上是好样的。”

“他跟我们怎么结的仇?”

“有鸟的仇?”提起姓井的来,“一掌红”石子奇恨得牙关紧咬,他虽然一直是垂着头,可是脸上的青筋一根根凸出来,可见他内心恨恶到如何程度。

只见他紧咬着牙,道:“我们江湖上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姓井的是安心想要称黑道上的霸王,眼睛里是谁也没有瞧在眼里,他的目的本来是要对付老当家的,可是老当家的却偏偏不肯跟他见真章,于是把一腔怒火发在了我们哥儿身上。”

“这么说二哥三哥也都死在他的手上了?”

“不错。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老当家的打算怎么样?”

“老当家的!”石子奇发出了一连串阴狠的笑道:“不要再提他老人家了!”

“怎么……?”

“嘿嘿!老七,你要是还以为老当家的像以前那样,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六哥的意思……?”

听到那里,许冰荷赶忙站起来机灵地把门关上。

石子奇冷冷笑道:“用不着关门,我老早也就不在乎他了,我们这是干什么,为他卖命,死的死,伤的伤,落成了这个模样,他却是不闻不问!老七,你说我们冤不冤,这又是为了什么?”

方天星苦笑了一下道:“也许他老人家别有难处。”

“他是有难处,他当然有难处!”石子奇的声音越说越大。“他是怕事——怕惹不起姓井的!”

“老当家的不是这种人。”

“过去不是,可是现在就是,老七……你想想看,这种气他都能受,还算是什么……当家的?人家等于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啦……”

方天星由于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不了解,也不便擅自对老当家的背后批评。听后只是苦笑了一下不插嘴。

许冰荷却在一旁道:“六哥!话可也不能这么说,老当家的身子不方便,你也不是不知道。”

石子奇冷笑道:“你以为老当家的真把功夫拉下来了,那可就大错了。他老人家那身功夫,我们连边儿也沾不上——就连老七也算上,比起他老人家来都差得远!”

“老当家的这个人,六哥你还不清楚!他呀,什么事都放在心里!”

许冰荷说:“你要以为他心里不恨那个姓井的,那可就错了!”

石子奇一怔,侧过身子来,斜着眼睛看向许冰荷道:“你里怎么知道?”

许冰荷道:“我亲耳听他说的……”

“他怎么说?”

“那一天……”许冰荷怪神秘地道:“那一天我经过堂屋的时候,听见老当家的正在跟四哥说话。”

“他们说些什么?”

“我听见老当家的命令四哥去踩‘胡家塘’的盘子。”

“啊……有这种事?”

“一掌红”石子奇显然吃了一惊,迫切地问道:“老四去了没有?”

许冰荷皱了一下眉毛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到底去了没有,我也不知道,不过第二天我偷偷问四哥,他却不跟我说实话,老拿闲话来敷衍我。”

石子奇冷冷笑道:“四哥是我们弟兄里最奸猾的一个!这个家伙……”

说到这里,他十分恨恶地紧咬了一下牙,愤愤地道:“要不是他,我岂能会落成了这个样?”

方天星一怔道:“怎么六哥你被擒受伤跟四哥也有关系?”

“岂止有关系!根本就是他……”

说到这里愤愤地叹了一声。

他不禁想到了那一夜,自己与四哥五哥,一起上手做买卖,打劫的是“南兴镖局”子里的镖银,杀了镖头“铁麒麟”张凯,以及三四个镖师,眼看着八车金珠细软即将到手的当儿,忽然冒出了井雁行一伙子人来。

姓井的还是真不含糊,只凭着他一个人,上来就废了老五的一条腿,并且用‘分筋错骨手”的手法,擒住了老四“飞天鹏”刁万。

这当口“一掌红”石子奇眼看着四哥即遭毒手,一时情急之下,才不顾一切,奋身扑上,施展他最拿手的一式掌功“云摩插手”,井雁行当时若不放手,势必就得伤在石子奇双手之下,无可奈何才松开了擒住的刁万。

刁万虽因此绝处逢生,却不曾料想到石子奇反倒落在了并雁行的手里……

在石子奇的感觉里,那时候如果刁万肯出手相助,自己万万不会落在井雁行的手里,而刁万却仅仅独自逃生,弃他与老五“黄脸狼”谢登虎不顾。

正因为如此,井雁行才会加恨于石子奇,当场挑断了他颈后大筋,率众强把他等已到手的镖银抢走。

这件事虽然已过了很久,可是石子奇每一想起来,都似新疮附身般的疼痛。

尤其令他更为不满的是,老当家的虽然得悉他返回之后的口述,却从未对老四加以惩罚。

老当家的对于这件事似乎并不如他们预期的那么愤怒,迟迟也不谈报仇之事,这就是使得石子奇深为不满的地方。

提起了老四“飞天鹏”刁万,牵连出他一腔无边的怒火。

“总有一天,老四他小心着我的!”

石子奇心里这么嘀咕着,对“飞天鹏”刁万的恨恶之情,他早已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内心,那是无论如何也化解不开的。

方天星早已为自己定下了目标,他出狱之后,决计不再为恶,然而井雁行这个人,他却安下心来要去会他一会,必要时,不惜把他剪除掉,一来是为师门报此血仇,再者亦可为江湖除去一恶。

他心里这么想着,并没有出声。

在同门师兄里,方天星的武功算是最杰出的一个,他是老当家的“九翅飞鹰”桑桐手下最得意的一个弟子。一般而论,他的轻功极好,在刁万之下;内功精深,也只有石子奇才堪与伦比;剑术一门,也只有大师兄伍昭才能与之一论高低。

正因为他有了这种身兼各技之长的杰出造诣,才会使得老当家的对他破格另眼相待。

他低头思考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师妹许冰荷道:“师妹,这两年以来,你们生活得可好?”

许冰荷摇摇头道:“当然不好了,真要是好,也就不会住在这个地方了。”

“这完全因为是那个姓井的。”

“姓井的事,我们以后再谈。”

方天星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许冰荷道:“冰荷!我看得出来,老当家的虽然退居到这里,可是他并没有死心,我感觉得出来,他必然准备要干些什么了。”

许冰荷一惊道:“咦……你怎知道?”

方天星懊丧地苦笑了一下。

他十分失望地道:“你不要忘了,我也是这个窝里的一分子,这里的事什么能瞒得过我?”

许冰荷轻轻一叹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干脆告诉你实话算了。”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讷讷地又道:“其实我想老当家的今天晚上就会告诉你……”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先告诉我。”

许冰荷讷讷道:“是这么一回事。老当家的因为感觉到最近手里没钱,才想到要重做一次买卖。”

“再做一次?”方天星冷笑着摇了一下头:“永远都会干下去的,他这句话,我已不止听过七八次了!”

许冰荷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前几个月我听老当家的这么说的。”

“是个什么人家?”

“对方是南方迁居来的一个财主,名字好像叫什么周百灿,听说过去是干珠宝生意的。”

“什么时候下手?”

“我也不知道!”许冰荷摇摇头道:“听老当家说,好像是等你回来再说。”

方天星面色通红地道:“为什么要等我回来?”

同类推荐
  • 八荒飞龙记
  • 毒连环
  • 火凤凰
  • 七彩明珠剑

    七彩明珠剑

    马腾《七彩明珠剑》作者: 马腾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七彩明珠剑乃重阳山庄李重阳之物,传之于独女李盈袖,代表了这位武林第一美女的终身,赠给武林俊彦贺南楼,引起不少人的觊觎抢夺,岂料伊人忽然失踪。千锋剑秦乘龙与李盈袖乃世交,其忠仆杨林无意中抓到一个飞贼,得知李盈袖被囚禁在一处叫槐庄的庄院内。槐庄外主仆二人遭遇伏击,杨林身死,秦乘龙重伤,后得贺南楼相助。紫电剑金中玉、江南双龙堡少堡主银龙楚南图、中州白马堂五堂主小霸王项吞云、翻云手方少雄、金枪快马潘展等五位心仪李盈袖的武林俊彦接到神秘来信来到槐庄欲解救李盈袖,不料却是一个陷阱。几人联合追查之下发现结果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 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

    黄鹰《借尸还魂》作者: 黄鹰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茅山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就是驱尸据说已经有三十六种方法。这三十六种驱尸方法张道士都知道,却只学了其中七种,他虽然三岁入门,资质到底是不大好,又加上心术不大正,很多时胡思乱想,神游太虚,若是每一种都要学全,以他的速度,只怕这三十六种驱尸方法便足已消磨他一辈子。他清楚自己是什么材料,所以每一种茅山术都是挑简单而实用的来学。现在他施用的正是他所懂的七种驱尸法中最厉害的一种。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