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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想着无为道人,潘栋不免自隔壁房子看了一眼,才自发觉到道人房里还亮着灯。

灯光昏黯,只是豆大的一点。

此时此刻夜已深沉,想来道人应早已入睡,何以雁先生却说他来寻自己?

潘栋转身挥掌熄灭了灯。一个人立在暗处,等了一会,听不见什么动静,便自闪身出来,悄悄来到无为道人窗前,弯身窥伺的当儿,才自发觉纸窗上原就留有一个小小破孔,像是为人用手指点开,大小正可窥物。

房间里极是昏黯,约莫着看见个人侧睡在床,正是道人背影,甚而头上道髻,亦依稀可辨,不是无为道人又是哪个?

潘栋心里奇怪,待将抽身的当儿,蓦地有所警觉,一个快闪,隐身墙角。

便自在这一霎,一条疾快人影,噗噜噜夜鸟也似地已落向对面瓦脊之上。

雨势虽歇,天色仍然晦黯,约莫着也只能辨别出是个人而已。

紧接着这个人,第二次拔身而起,径自扑向院内凉亭,身法极是快捷。

打量着对方身影,极是眼熟,不容他再行细看,人影再现,另一条身影倏地现身瓦面,一经显现,即行以“龙形乙式”身法,霍地扑向凉亭,一追一遁,转瞬间已数度打转。但听得“呼呼!”风声,满天都是人影。

潘栋看着奇怪,方自认出前面那个身影,极像是无为道人,后面那一个却似身材略矮,看不甚清。

院子里到处都是水,即使屋檐瓦脊,也是水淋淋的,人行其上,极是不易,设非有上乘轻功,万难施展。

以此而观,二人轻功均是不差,不过比较起来,前面疑是无为道人的身形,却要较后者略胜一筹,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自在眼前尽情施展卖弄,后者越是心有不甘,越加力不从心,六七个打转下来,更见不支。

蓦地,前行黑影拔了个高儿,由亭子顶上以“一鹤冲天”轻功身法向着正面高楼瓦面落去。

后面那人早已气喘咻咻,见状却是不甘示弱,嘴里骂了声:“老乌龟——”便自施展全身之力,自右面院子施展仝力,扑向凉亭顶上。

亭顶为琉璃瓦片所筑,吃雨水一淋,不用说极是滑溜,后面这人先时不察,差一点便已出丑,这一次再蹈覆辙,盛气膺胸,自不免为人所乘,眼看着一脚踏空,“哗啦!”一声,摔向亭顶。虽是不曾伤着,却弄碎了大片瓦面。

这么一来,他的气可就更大了。

“老乌龟,老王八蛋……”

嘴里连声大骂着,再一次跃身而起,直向前面人立身处腾身扑去。

却不知盛怒之下,气力更加不继,随着他沉重的落身之势,唏哩哗啦,一阵子爆响,再一次弄碎了大片的瓦。

“啊!唷……老小子……你赔我的瓦来……你赔我的瓦!!”

一面大叫着,早已怒发如狂。话声显示着沉重的庐州口音,潘栋顿时大悟,原来这人正是本店掌柜的姜四。

以此印证,前行的那人,必然正是无为道人无疑了。

看来雁先生言之非虚,无为道人果然是童心末泯,正自在拿姜四开心,妙在他先在自己住处布下疑阵,使姜四不疑是他,大吃闷亏。怪不得姜四这般怒发如狂,气急败坏了。

呼叫喝骂之间,一遁一追,已翻岀院墙之外。

潘栋既已确定是他们二人,忖思着以无为道人身手,去应付姜四应是足足有余,自己倒不欲再行插手其间。

看来无为道人必然施坏,使姜四吃了大亏,才自会对他穷追不舍,接下去更不会讨来个好,势将连续吃亏上当。好在这个姜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是红云帮手下潜伏之人,为恶必不在少,此番落在无为道人手上,活该受惩。

思念盘算的当儿,更听见远处发自姜四怒发如狂的吼声,想来又吃了大亏。

潘栋转回房里,重新点着了灯。

夜长事多。预料着不久无为道人必将来寻,睡既不能,干脆静坐运功,将先时与雁先生所讨教各处细细寻思。

他质禀深厚,更以智慧过人,连日来经雁先生细细指点,兼而开了灵窍,诚所谓一通百通,眼前一番思维推敲,更为他贯通了许多地方,心里一乐,干脆不再呆坐,便自站起,拔出长剑,一个人在灯下静静演习起来。

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落下了个人来。

这个人其实在这里藏匿很久了。

睁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紧紧伏身屋檐——由于她的身材那么纤细瘦小,一经蜷伏,更不显眼,便自那般像是一只蝙蝠样地缩身檐角一隅,静静地向屋子里注视不已。

随着她眨动的眼睛,表情每见骇异。

或许是潘栋这个“人”,带给了她前所未曾的震惊,即使如此,却也不曾减却了她意欲向对方出手的决心。

她其实那样的丑陋。苍白瘦削的脸上,更似衍生着一层细小的茸毛,鼻子既尖又小,和上翻的唇角几乎连在一起,是而,露出来的一排牙齿,看上去益加白森森的凌锐骇人。

说她是一只蝙蝠,亦无不可,其实她真正的却又是一个人。

一个不折不扣的人。

透过那一双碧森森的眼睛,她正自向潘栋静静注视,经验告诉她这个人非比寻常,却要出奇制胜才可。

“灵”性的充满,常常匪夷所思。

正当潘栋转身搁下手里长剑之时,心里奇怪地生出一种警觉——

直仿佛这一霎,有人自背后向他出手狙击,动作之快,不容他稍作迟疑。

由是,他机警地忽然向侧面闪出了一步。

于此同时,一条奇快的身影,霍地直射而入,直袭向潘栋身后,由于他事先的一式快闪,而致扑了个空。

随着长发少女嘶哑的一声怪叫,一双长手,像是两把利刃,险险乎直由潘栋身边擦了过去,其势之险,间不容发。

潘栋一惊之下,立刻联想到是怎么回事了——敢情是那个奇异的长发少女,去而复返,犹不曾忘记对自己猝下毒手。

一念之惊,潘栋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长发少女窥伺甚久,好不容易才觅得下手之机,想不到仍然扑了个空。

眼看着她瘦小的躯体,一发如箭,“砰!”地撞向墙壁,整个房子俱都为之一震,力道之大,骇人之极。

却是这一撞,并不曾使她受伤——紧跟着她手脚的一弹,整个身子快似鹰隼地已翻了过来。

随着她嘴里的一声哑嘶,矮小身体,捷比飞猿般再次向潘栋扑来。

人到手到。

“哧——”右手掠处,直向潘栋脸上抓来。

好快的出手。

对于她,潘栋已略有经验,切切是惊慌不得。

“嘿!!”

嘴里一声喝斥,左掌猝提,一式“单掌开山”,直迎着对方来势猛力击去。

长发少女怪叫一声,蓦地一个倒卷,直似飞天之势,耳听着屋顶蓬架砰然一声作响,整个瘦小躯体,如同前此一般,竟自倒贴了上去。

潘栋看时,对方少女不过以手掌脚心,贴向屋顶,显然自其间发出吸力,便能使身体不为坠落,如此施展,别开生面,简直前所未闻。

正是长发少女每次出手施展,俱都快到极点,使人防不胜防,设非是抢在她动作之先,简直无能防范。

眼前之抬头一瞥,立刻使潘栋警觉到她的另一次出手。心有所警,慌不迭闪身而开。

果然,他这里身势方动,长发少女已由屋顶倒穿而下,随着她身子的一落,一双瘦手交叉着直向潘栋脸上抓去。

设非是潘栋见机的早,以眼前对方飞快出手,简直不及闪躲。

耳听得“克察!”声响,随着长发少女手指落处,板壁上立刻现出了两个窟窿。

长发少女一再失手落空,显然始料非及,以其岀手之快,力道之猛厉、狠毒,任何一次得手,必将与对方致命打击。

凭恃着莫名其妙的一种灵性反应,一连躲过了对方好几次凌厉功击,潘栋心里极是震惊。

眼下机会难得,目睹着对方少女一招落空,手陷板壁,自不会轻易放过。

当下冷叱一声,反身出剑,匹练般划出了一道银光,直向少女背上扎去。

这一剑出势极快,剑之轻灵,绝不予对方以缓和之机。眼看着直贯背脊、穿心而入。

却是长发少女身躯一个反拧,弓也似地倒翻过来。潘栋一剑刺空,铮然有声插落板墙。

他原也无意向对方施展毒手,正自后悔,一剑刺空,倒似正合了心意。

耳听着长发少女一声嘶叫,身子已自板壁上反弹而起——

潘栋心里叫了声不好,意味着对方必将向自己施以毒手,慌不迭抽剑以迎。

便是如此,依然慢了一步。

耳边上嗖然依旧,对方的一只瘦手,已然擦着他的脖颈滑了进去。凌锐的指锋,虽不曾正面伤着了他,即使这一擦之势亦不禁皮开肉绽,火炙般为之生疼不已。

潘栋只疼得打了个冷颤,这才知道对方少女对自己可是丝毫没有相让之意,观其出手,极其狠毒,无不欲置自己以死地,这可就不能再存心相让了。

心念片转的当儿,长剑施了一招“太公钓鱼”,蓦地反崩而起,紧接着“唰!”地拖回剑势,一剑直取咽喉,向对方刺去。

这一剑既快又准,招式极其精粹。

为了本身自保,潘栋实已无能相让,盛势逼迫之下,只得施展辣手毒招。

却是哪里知道,对方长发女子,生具异能,虽不擅武功,而举手投足间,无不功参自然造化,简直不能以常情衡量。

这一剑若是衡诸常理,极是不易躲闪。偏偏长发少女身轻如燕,举止超卓,大异寻常。

剑光一线,眼看着已将刺向她的咽喉要害——

蓦地,却见她举手以迎。动作之快,出乎想像。

“!”一声,手指敲在了剑身之上。

潘栋只觉得手上一震,长剑差一点把持不住,为之脱手坠落。

耳听着长发少女再一次的嘶叫声音,其时她整个身子已自腾起,有如疾风一阵,已闪向潘栋身后。一般武林高手,每不喜向人背后发招,眼前长发少女却正好相反,专行施以暗袭,喜欢背后出手。

有了前些经验,潘栋早已提高惊觉。

长发少女身子方自一落,潘栋已转身而回,看起来双方势子竟是一样的快。

眼前情势紧迫,双方俱都似以快取胜——

为图抢先出手,潘栋力振右腕,剑光璀璨里霍地劈出一剑,直向对方少女脸上力劈而下。

长发女瞠然一惊,身子猝然向后一缩。

她身子原来就瘦小无比,这么一缩,更似全然掩饰在黑暗里。

潘栋那么凌厉的剑势,竟自劈了个空。

剑劈落地上,潘栋便知不好,再想收回,却已不及。眼前疾风袭面,长发少女电掣般已闪身而前,动作之快,出人想像。

耳听着她嘶哑的一声怪叫,潘栋但觉着手上一紧,掌中剑已吃对方一只脚,紧紧踏住。

这一手自是奇险无比。和前此一样,若是长发少女手足所接触略有偏差,便不免为剑锋所伤,以眼前而论,长发少女这脚,设非是恰恰踏在对方剑身平面之上,略有差池,定当溅血当场,她却能险中制胜,诚然不可思议。

值此同时,长发少女的一只右手,蛇也似地掠起,只是一扳,已攀向潘栋身后。

潘栋顿吋感觉肩胛间一阵奇疼砭骨,直像是一只右臂,眼看着为她生生卸落。

长发少女虽不似精通武功,惟其全然出诸于自然天性中之攻杀御敌本能,往往更见凌厉。

一阵砭骨奇痛。潘栋简直要叫了出来——从而使他发觉到,对方一只瘦若鸟爪的细手,竟由自己背后反扣而前,尖锐的指尖,几至插入自己肩胛之间。

——这里适当骨肉连结之处,设若为对方指锋插入,保不住即行脱落,自是其痛连心,霎时间潘栋全身上下,已为之涔涔汗下。

两个人近到脸面相贴。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近看着对方少女那般碧光闪烁的眼神,脸上的茸茸细毛,森森白牙……间以咻咻如兽的喘息之声,真个吓煞……。

潘栋早已领教了此女的厉害,当此要命关头,自是拒死以拚。

眼前情势,只要稍存怠懈,必为对方所乘,右面肩胛,必为对方生生剥落,人也自然非死不可。偏偏手上长剑,为对方实踏地上,顾彼失此,万难兼顾,且先设法松脱对方这一只要命的手才是。

有见于此,他随即施展内力以迎。

一个作势力攀,决计要使对方肢体破离,一个运力以拒,硬是不让对方逞心。便自这样奇怪地较量起来。

长发少女力道虽大,终是女流,而且她所擅长、必可稳操胜券的是在于快速出袭,眼前这般近乎于角力的持久力拚,应非所长。反之,潘栋所精擅的“两极气功”却可从容施展。

渐渐地,潘栋整个躯体,俱为力道充满,先时觉得奇痛为对方深入骨隙的那一只手,也自渐渐回收,一时间为之痛楚大减。

再一会儿,长发少女的手已为他挣得滑向肩头。

对于长发少女来说,这种情形显然使她大为不解,凌厉的眼神里,大是诧异。

便自在这一霎,潘栋身子猛地向下一沉,挣脱了她的右手,同时间左手反抄,一下子拿住了她的右腕。

为防止对方的乘势反脱,潘栋在抓及对方手腕的一霎,以奇快出手,倏地拿住了她腕上的“脉门”。

这一手果然见效。

长发少女似乎全身一震,顿时动弹不得。碧光森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骨碌碌只是在对方脸上打转。

潘栋才似略舒惊怀,“嘿嘿!”冷笑道:“想不到吧,你也会落在我的手里!”

一面说,弯下身子拾起了地上宝剑。

便在这一霎,耳听着对方少女嘴里发出了一声怪叫,即见她双眼一翻,便自“死”了过去。

潘栋吓了一跳,再次打量,对方少女整个身子已似瘫了下来。

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便自松开了紧抓住对方的手——

却不知就在这一霎,他手指方自松开的同时,长发少女蓦地奋身而起,箭矢也似地,已落身窗外。

动作之快,无与伦比。

潘栋“啊!”了一声,慌不迭扑身而出,哪里还来得及?沉沉夜色里,早已不知她的去向。

想不到这个丫头,如此刁顽,竟然还会施展诈术,以装死来骗取对方疏忽,继而乘隙逃生,潘栋一时不察,乃为之得势脱逃。想想不免犹有余悸。

其实动物界,即使一只小小昆虫,在遭受强大敌人攻击也都每擅以诈死骗取活命,更何况长发少女这个不折不扣的活人?看来对方少女,非但行动敏捷、生具异能,即使心智一面,也较人不差,甚而更有以过之。

再想此女一夜之间,两度兴仇,神出鬼没,加以出手之狠毒凌厉,实在极是可怕,自己无端树此大敌,防不胜防,早晚为其所乘,想来不寒而栗……。

个人在外面站了好一阵子,怅怅然更不知何以抒怀——蓦地,一条黑影现身院墙之上,紧接着一个纵身,来到眼前。

只以为那个长发少女的去而复返,潘栋由不住吓了一跳,突地向后一闪。

那人也似吃了一惊,低声道:“谁?”

潘栋才自看清,道:“是老道么?”

来人果然是无为道人,嘻嘻笑道:“原来是你!快,回去再说!”

二人返回房内,道人匆匆脱下身上黑色长衣,现出内着的短衣衫。自个儿想到了得意之处,忍不住“咕咕!”笑了起来。

潘栋心里有数,料知定是姜四在他手里吃了大亏,随即问道:“你把掌柜的怎么了?”

道人“咦!”了一声,翻着眼睛道:“你小子倒是鬼精灵,你怎么知道我……?”

潘栋“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无为道人想到乐处,脖子一缩,忍不住又自吃吃笑了起来——

“你猜怎么着?这个老小子……他……嘻嘻……哈哈……”一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却是怕人听见,笑了几声,忙自又用手捂着嘴,吭吭吃吃,只乐得头上青筋暴跳。

此老果然是童心未泯,老不正经,姜四落在了他的手里,焉能讨得好来?

笑了半天,连眼泪都淌了出来。

“你猜怎么着?那个老小子他……”说着又自吃吃笑了起来:“他掉……掉到粪坑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时潘栋也忍不住笑了。

“怎么回事!?”无为道人一面擦着脸上的眼泪:“谁叫他追个没完没了嘛?……”

“……这下子可好,噗的一声,就下去了,够他老小子吃的了。”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道:“对了,我得快回去,你也熄了灯睡吧,保不住那个老小子就快回来了。”

言罢,匆匆踅回自己房里,不再出来。

潘栋暗忖:这位姜掌柜的在无为道人手里吃了如此大亏,必然极不甘心,设非疑心无为道人所为,再就是自己,很可能这就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再想想这个姜四,既是红云帮潜伏江湖的败类,即使为道人捉弄,吃足了苦头,也不为过之。他若不来寻自己的霉气,倒也罢了;果真是来了,说不得给他一个厉害,就此逼问他是不是与那个蔡双喜也有所勾结,并向他打听杏儿姑娘的下落。

盘算既定,他随即把身子靠实,一口长剑压置枕下,暗自运功调息。

果然,他这里方自坐定,已听院子扑通一声,当时落下个人来。

无为道人果然没有猜错,姜四在连番吃亏上当之后,早已怒不可抑,又自折了回来。

“哪个王八蛋养的狗杂种,还不给我滚出来,待老子抓着你,看不劈了你……剥了你的皮!”

一面嘶声大叫,一面大声喘哮,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听见,那样子像是个疯子。

紧接着一阵子砰碰声响,像是在满院子乱踢石头,声势端的吓人。

唏啦啦——一片瓦响。

他却又跃到了房上,气急败坏之下,也顾不得脚下轻重,践踏的瓦面唏哩哗啦,为之纷纷破碎,他的气也就更大了——

“兔崽子养的王八羔子,有种的你给我出来,缩头藏尾的算是什么英雄?……”

这么一吵闹,客栈里自是难得安宁,有的房子已亮起了灯。

潘栋正自觉着好笑,耳听得“通!”的一声,整个房子都为之一震,紧接着自己住处房门碰地被大力踹开。

黯淡灯光里,这位姜掌柜的鬼也似的已当门而立。

一股恶臭,扑房而进,令人欲呕。

潘栋早已伺机而待,见状冷冷说道:“这不是姜掌柜的么?啊唷……这可是怎么回事,掉到粪坑里了吗?”

却只见姜四全身上下唏哩糊涂,简直惨不忍睹。说话的当儿,房间里早已臭气四溢。

不听这几句话还好,一听见更不禁火冒三丈。

“老子是掉到粪坑里了,怎么样吧?”姜四大声吼着。忽然为之一呆,厉声道:“咦——你小子!怎么知道?难道是你?”

蓦地大吼一声,直向着潘栋扑了过来。

潘栋心里早有防备。

——那是因为姜四早已把自己与无为道人列为心目中的敌人,盛怒之下,无暇多想,自会来寻自己霉气。更何况潘栋一开口,切中时忌,这就难怪他为之疯狂了。

潘栋心里有了准备,自不会为他得手。

当下身形一晃,疾若飘风,已闪向门外楼廊。

姜四扑了个空,大吼一声,掉头向门外扑出。

天色将明,东边天际的一线白光,映照着一波湖水,色若玄冰,大雨之后,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森感觉。

潘栋倚栏而立,状似犹闲地正自向他打量着。

“掌柜的还是去洗个澡吧!回头客人都吓走了,哪一个还来住你的店?”

“好……小子……想不到会是你这个雏儿,老子竟然看走了眼?……好好……”

话声未已,忍不住一个虎扑之势,直向着潘栋身子再一次扑来。

潘栋直觉地已认定对方身手有限,自不会把他看在眼里,当下身子向外一翻,翩若飞雨般呼地已翻落瓦脊之上。

姜四一式扑空,紧跟着一个倒翻,也自上了屋顶。

“小子……有种你就别跑,今天……老子要扒你的皮……”

“那可不一定!”潘栋冷冷向他打量着道:“就凭掌柜的你这两手,我看还差的远!”

“说!老子跟你有什么过节?你小子这么阴损害人!?”

说时几条粪蛆,直由他发内爬出,滑向脸上,姜四摸了把,更不禁哇哇大叫起来,再也顾不得与对方对答,呼地扑了过去,举拳就打。

潘栋自不容他臭气沾身,身子一转,姜四哗啦啦踏碎了大片瓦,才自煞住了身子。

“王八羔子!”

嘴里大骂一声,待将再扑过来,却为潘栋飞足踢来的一块瓦片,正中前胸。

“叭!”的一声,力道不轻。

姜四身子一翻,扑通,倒在了房上。

经此一闹,客栈里住客多已惊醒,有人已忍不住大叫捉贼。

潘栋惟恐惊俗,身子一晃,掠身而出,姜四自不欲善罢甘休,嘴里一连串骂着脏话,也自跟着追了出来。

潘栋其实无意与他为敌,却是一来为杏儿失踪事,要由对方嘴里取得证实。再者这厮嘴里骂人的脏话,实在极为下流难听,看来对方在无为道人手里苦头实在还没有吃够,少不得再给他一个厉害,教他得些教训。

一追一遁,眼前来到江边树林。

那是一片占地甚大的竹林。

万竿修篁在凌晨的昏黯里,形成大片阴影,衬托着怒发如狂的江水,越增气势。

姜四一脚踏入竹林,才自发觉到潘栋早已伫立等候。

“掌柜的,你还要追么?”

姜四呆了一呆,忽然发觉到潘栋手里的一口长剑,才似警觉到有些不妙?

“你……要干什么?”

一惊之下,姜四清醒了一半,才自觉出了不妙,他原来手里有一把刀,却在早先追逐无为道人时跌落粪坑,心里一急,就手折断了一棵竹子,理了一下握在手里。

“来吧……小子,老子给你拚了!”

霍地扑上来一棍子打下来。却为潘栋轻起一剑,便自削落一半。

潘栋剑势一盘,飞快来到了他的后侧,待将一剑刺出,忽地心怀不忍。

这一剑果真刺出,姜四绝无幸免,彼此原无深仇,便是取了他的性命,实非所愿。再者还要由他嘴里打探杏儿下落,更是不可。

心念微转,一口剑已指向姜四背后。蓦地就势向上一扬,改刺向他右肩颈后。

“哧!”的一声,戳了个透穿。

借着长剑的一颤,鬼影子也似的轻灵,潘栋已飘身丈许以外。

姜四“啊!”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坐倒地上,鲜红的血一霎间淌了满身,混淆在沾满粪便的衣服上,更似狼藉不堪,不忍卒视。

这一剑,算是让他完全清醒过来。猛地意会到是怎么回事,敢情对方少年这是特意地把自己引来这里,目的是要取自己性命。

姜掌柜的一经着念,恍然才似由梦中觉醒,一时只吓得神色大变。

“你……?”

潘栋剑势一转,待将二次进身,以剑炁功力,将之制伏,再迫他说出实话,却似忽然觉出了什么,蓦地转身叱问道:“谁?”

话声方出,即听得一人哈哈笑道:“小鬼头耳朵真尖,硬是瞒不住你!”

紧跟着哗啦一声,由竹丛里闪出了个人来,正是无为道人。

双方乍见之下,道人哈哈笑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个老小子是我的买卖,你可不能抢,把他交给我吧!”

潘栋只以为他又来胡闹,心里大不乐意。

无为道人身形一晃,跃身而前,手指着姜四道:“你这臭货,追了我半夜,掉到粪坑里还没有吃饱喝足么?”

姜四聆听之下,陡地气往上撞,为之一震,只气得全身发抖——

“什么……?原来是你……?”

“不是你爷爷还会是哪个?”无为道人嘻皮笑脸地指着他道:“老小子你不是说要请我们两个好好吃一顿么,我老道生就不愿占人家便宜,先给你来上一顿,怎么样,味道如何?”

话声未完,姜四早已怒发如狂,厉吼一声道:“老杂毛我打死你!!”

身子一扑而前,掌中竹杖呼呼呼!一连三杖,分向对方上中下三路力打过去——却是道人身法巧妙,俱都为他从容闪开。

“老小子,你这里来——”

随着道人的一声长笑,跃向林里。

姜四连番为对方捉弄,真个气急败坏,眼下便是刀山剑树,盛怒之下,也万无退缩之理。

嘴里怒声喝着:“打死你这个老乌龟!”身子一纵,紧跟着扑了进去。

却是这么一来,正中了对方下怀。

原来无为道人最擅施坏,早先在对方与潘栋过手的当儿,早已布下了机关,姜四哪里知道?

竹林里黑黝黝不见天日。

姜四身子方一闯进,只觉着足踝上一紧,已吃一物套上,耳听得“克!”的一声,随着一截竹竿的弹起,忽悠悠直把姜四矮胖的身子头下脚上地吊在了半天之上。

一时间姜四在半空中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随着他身子的力挣,竹枝越是弹动,那样子简直就像是钓在鱼竿上的一条大鱼,却是无论他如何挣扎,休能脱吊而下。

“哈哈……”下面的无为道人看得直乐。

“老小子你要是不怕累,就尽管使劲儿吧,看看能不能掉下来?”

姜四在上面只把乌龟王八蛋、老杂毛乱骂一气,骂得口沫横飞,天昏地暗,终究无济于事。

潘栋在一旁看得有趣,想到道人惯以绳索陷人,自己当初便在他这一手上吃足了苦头,何以此刻却在一边幸灾乐祸起来?

这么一想,便觉着有些不忍,正待向道人开口,无为道人却已知道他的用心,向着他摇了一下手——

“来来来……小兄弟,坐下说话!”

二人便在厚厚的竹叶上盘膝而坐,却见竹上的姜四,犹自在乌龟王八蛋地骂个不歇,只是气焰已不若先时顽劣。

无为道人哈哈笑道:“这叫“武大郎盘杠子’——上下够不着。小兄弟,你的眼福不差,这一手空中耍狗熊,管保你走遍天下也看不着……好看吧!?只可惜没有酒,要不然味儿更浓!”

“浓你奶奶个头!”姜四在空中大骂道:“……老杂毛有种你就杀了我,要不然老子下来……这一辈子都跟你没个完……”

道人哈哈大笑道:“下来?你还想下来?告诉你吧老小子这一辈子你下不来啦!”

“你……打算把老子怎么样?”

“把你老小子给活吊死,怎么样?”道人哈了一声说:“这叫风干老甲鱼,吃了大补!”

姜四少不得又自破口大骂了起来。

道人笑着向潘栋挤了一下眼睛:“这个老东西平日仗着红云帮的势力,无恶不为,专门干那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天落在老道的手里,少不得要替天行道,吊死他可是一点也不冤枉!”

姜四正在大骂,忽然停住,怒声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道人一笑说:“这么说,你总算承认是红云帮的人了?”

姜四像是着了一记闷棍,顿时着声不得。

无为道人“嘿嘿!”笑道:“你看怎么样?这老小子身上有几根骨头,我摸得清清楚楚,他是红云帮的老人了,入帮总有二十年了,什么坏事没有干过?”

“你胡扯!”姜四在天上杀猪也似地吼着:“老子才入伙三年,你说老子有二十年,他娘那个……”

忽然发觉又上了当,顿时住口不说。

无为道人看着潘栋咧嘴直笑。抬头又道:“便是三年也不少了!老实告诉你吧,道爷与红云帮的帮主金七老结有深仇大怨,恨不能剥他的皮,喝他的血,今天抓着了你这个老小子,岂能白白放过?嘿嘿!你还想活命?”

姜四大声道:“既是这样,有种的你就该到西梁山去找金老当家的去,欺侮我们一个下面人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汉?”

“姓金的我当然要找,可是你姓姜的平日缺德事干得也不少,岂能便宜放过?”

“放你的狗屁——”姜四声嘶力竭地叫着:“你个杂毛老道开口闭口说老子干了坏事,老子到底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说,你说……”

“你还要赖?”道人嘿嘿冷笑道:“你还干得少么?远了不说,眼前就有一宗!”

“哪一宗!?”姜四硬是嘴硬。

“好!既然你还嘴硬,那我就问你!”道人大声道:“你伙同‘生死无常’蔡双喜两个人,一同陷害人家大姑娘,有这么回事没有?”

“这……哪一个大姑娘……?”

“你还装蒜?”道人冷笑道:“当然是住在你店里的那个姓杜的姑娘了!”

姜四果然不再吭声了。

无为道人忽地站起来,怒声道:“可怜一个姑娘,还生着病,你忍心把她推到火坑里面?这种事还不算是伤天害理?你老小子一颗心叫狗给吃啦?”

总是这个姜四天良未泯,之所以归附红云帮,无非迫于对方势力,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由于这家客栈本来生意就好,收入既丰,根本就无需红云帮的接济,反倒是“倒贴”了不少,人家归附红云帮,为的是多捞银子,他却是赔本倒贴,更何况还是外围份子,平常被嘱咐守口如瓶,哪里又有什么势力可以依恃?反倒是送往迎来,落下了诉说不完的闲气,心里的一团别扭真个是欲语还休,诚然是好事轮不着自己,坏事推也推不掉,真正是从何说起?

无为道人这么拿话一激,姜四可真是越觉窝囊,半天没有吭声儿。

好一会儿,他才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要说起来,这位姑娘倒也是可怜,她的病还是我看不过去,叫老蔡给她打针医好的……”

道人冷笑说:“你的心真好,一面给她看病,一面又把她往火坑里面推!”

姜四“哼”了一声,不服地道:“事情也不是这样……这位姑娘她还有个叔叔……她是逃家出来的……”

“逃家出来的?”道人愣了一愣:“你胡说些什么?”

“谁胡说了?”

姜四道:“她叔叔姓岳,叫岳天祥!”

“简直胡说!”道人说:“这位姑娘姓杜,她叔叔又怎么会姓岳?”

姜四说:“她也姓岳,姓杜是她胡诌的……”

潘栋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这个姓岳的,你见着了?”

“当然见着了……”

说了这句话,马上吞口不言。过了一会儿,才自叹了口气道:“好吧,说就说吧,反正我什么都说了,你们就看着办吧。他娘的,我姜四好不好人不敢说,不过伤天害理的事,还不敢做,这件事要不是姓岳的出面,我也是不信……再说,红云帮的事我也管不着,我也不敢管!”

无为道人冷笑道:“所以你就想请我们吃饭,在酒里想下毒把我们两个也给害了?”

“这……”姜四气馁地道:“下不下毒,我可不知道,反正姓岳的传话交代,这位潘爷杀了咱们的人,不能轻易放过,定要捉活的……”

“这可好!”道人冷笑说:“抓姓潘的,把我老道也给饶上?”

“那是你自己送上来的……”姜四的声音越来越加的小了。

显然这个姜四所知有限,若是他知道无为道人与潘栋俱是晏春风师徒所要追杀的对象,而晏氏与红云帮主金七老交非泛泛,互有勾结。明白了这些,他就更不会对二人轻易放过了。

天色渐渐亮了。

竹林子里开始有了些亮光,到处蒸腾着白白的雾气,透过空中竹枝,可以看见湛蓝的天。连日大雨,乌云尽去,很可能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

姜四在空中吊了半天,早已不是滋味,一张脸看上去成了猪肝颜色,鼻咽间呼呼作响,口涎鼻涕连连滴洒不已,那样子真像是一口气接不上来,随时就得完命。

无为道人打量着他,冷笑一声:“怎么样!是一刀结果了他,还是让他在上面吊着?”

潘栋心里却是在盘算“岳天祥”这个人——

这个人无疑是坏透了,想不到他至今犹自放不过自己,还在设计陷害,由其所作所为看来,此人非但是红云帮的门下败类,甚而与晏春风也早已有所勾结,很可能当日柴九爷与商六先生的死,也都与他的通风报信有着关联,再看他计谋杏儿不逞,诸多下流伎俩,此人诚然丧尽天良,万万不能容他再活下去。现在既然知道他就在附近,焉能对他轻易放过?

心里盘算既定,随即抬头向空中姜四打量道:“姓姜的,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吧?”

姜四冷笑道:“大凡是个人,还有想死的?”

“那就好!”潘栋道:“这个姓岳的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对那位姑娘没有安着好心……如今逼婚不成,又设计陷害,这样的人,你还要跟他站在一边?”

姜四恨声道:“我不认识他……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谁还理他?”

潘栋一笑道:“很好,这么看来你这个人还有点良心,他不是要捉我吗!你只把他住的地方告诉我,我便自去寻他,一切与你无干!”

姜四倒吊在空中,呼噜!呼噜!直“倒”着气儿,却是不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忍不住道:“这个人真有这么坏……?”

“当然是真的!”潘栋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当然,如果他还有以后的话!”

“好吧!”姜四在半空中发着狠道:“这家伙不住在这里,在‘爱阁’——那里有我们的一个舵子!”

呼噜了一阵子,他又说:“那地方是个茶叶庄子,叫‘佟家老号’!这个姓岳的就住在那里……”

潘栋看了道人一眼:“佟家老号?”

“不错……”姜四吭吭吃吃说道:“是红云帮的一个重要舵口……你可小心着点儿,里面人可不少……就凭你们两个……哼哼……好吧?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看怎么办吧!”

话声才住,潘栋已捻指,打出了一枚钱镖,“哧!”一线流光自空中落下。

耳听着“波”的一声,那一根高吊着姜四的绳索,竟而从中而折。

姜四“啊唷!”叫了一声,一个倒栽葱直栽下来,所幸他两只手先行着地,一个咕噜滚出了七尺开外——惊魂甫定之下,才知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倒吊了半天,早已头晕眼花,再吃这么一摔,更是全身发酸,一时连站也站不起来,身子一歪,干脆倒了下来,一身臭气不说,再加上汗水粘湿答拉,那就别提多么狼藉了。

虽是如此,姜四心里明白,对于潘栋这个年轻人,却是由衷感激。

耳听着那个年老道人冷笑着说:“便宜了这个老小子——”即行与潘栋离开。

姜四大叫一声:“慢着!”

无为道人回身道:“怎么着老小子,你还有事?”

姜四气呼呼地道:“不是叫你!你个杂毛老道,咱们早晚还碰着……告诉你,没完儿!”

无为道人被逗得“哈哈”大笑,道:“好,算你老小子有种,道爷等着你,你要是不过瘾,还想吃一顿,随时来,道爷保管叫你称心如意!”

姜四只气得在地上吐气儿,暂时不答理他,只管招呼潘栋说:“潘朋友在么?”

潘栋道:“什么事?”

姜四强自坐起,抱拳道:“足下援手之恩,没齿不忘……姜某人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岂有不知好歹之理?今日以后,自当设法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却是眼前还不是时候……这一点却先要向朋友你说个清楚……”

潘栋想不到他竟然会有此一番表白,足见他亦是个血性汉子,一时心存敬佩。

“姜掌柜的这么说,教人好生敬重了!今日之会,请恕失礼冒犯,这就告辞!”

言罢抱拳一揖,待要离去。

“慢着!”姜四却又唤住了他。

“掌柜的……还有事么?”

“这——”姜四怅怅向他望着:“方才说到的那个‘佟家老号’茶庄……潘朋友你却要十分小心了!”

“这又为什么?”

“哼哼……”姜四迟迟道:“佟家当家主人可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兄弟你可听过江湖上传说的两句话吗?”

潘栋不禁愣了一愣。

姜四已冷笑道:“莫贪金杯,醉死芙蓉!”

潘栋又是一怔。

一旁的道人,却由不住“哦——”了一声,神色猝然为之一变——

“佟玉麟——!?”

“哼!”姜四冷眼向他看了一眼,便自不言。

潘栋出道太晚,哪里知道,讷讷问道:“谁是佟玉麟?”

姜四狠狠向道人盯着:“既然这位道爷知道,姜某也就不必多说……只请你对此人要多加小心!”

道人忍不住在一旁道:“这……个佟玉麟,他也入了红云帮……么?”

姜四不屑地冷冷一笑:“我只当道人你是无所不知,却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哼哼……”

无为道人吃他一激,倏地瞪起了三角眼,便要发作,却为潘栋眼色止住。

“多谢掌柜的出言指点!”潘栋谦虚含笑道:“在下阅历不深,实在知道的太少……”

姜四“咳”了一声,伸出手指摸着八字胡。触手湿黏,却是摸了一手的粪,忙自在地面揩拭。

无为道人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姜四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向潘栋道:“你要去佟家茶庄?……”

说着叹了一声,问道:“进入茶庄,都有一定的规矩,你可知道?”

无为道人忍不住在一旁骂道:“老小子有话偏不直说,拐弯抹角,听着我就有气!娘的!不听啦!我先走了!”

说罢站起来扬长而去。

潘栋情知他是有意回避,以便姜四得以畅所欲言。

果然,姜四脸上大现轻松。

“这位道爷,为人太损,不是我说他,将来一定不会有好报应……”

瞧着道人的背影,姜四连连冷笑不已。

潘栋一笑道:“其实他人心地很好,掌柜的何必记恨?”

“哼……何必记恨!?”姜四眼露凶光,忿忿说道:“他个老小子做人做的太损了,姜某人活了这么大,一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欺侮过,这简直是侮辱,斯可忍,孰不可忍?反正……这辈子跟他没个完,以后什么时候碰上,什么时候再算!”

跟他说话,简直就像是面对一滩大粪,奇臭冲天,偏偏是说个没完,话到紧要处,又不便离开。

潘栋只好换个背风位置,果然臭气大减。

姜四站起来用力抖着身上的粪便,样子绝倒。

潘栋为图速离,乃催促道:“掌柜的刚才说到,进出茶庄还有什么规矩……?”

姜四叹了一声,点点头道:“详细情形也就不必明说了,总之,进入舵口有个口令,却是不能不知!”

“原来如此!”

姜四道:“初次见面,他们照例会说,‘给客人看茶’,若是普通客人只管吃茶也就是了,若是道上的朋友,便要说‘茶叶青青’,他们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人了,接下来就会有人出面跟你联系……以后那可就全看你自己怎么应付了!”

潘栋抱拳道:“承情,承情——”

姜四看着他道:“你要是去的早,多半那个姑娘还在那里……只是想要救她出来,可不容易!”

这倒是出乎潘栋意料之外,只以为杏儿姑娘被押去了西梁山总坛,却没有想到竟然还在这附近——这就更令他欲罢不能了。当下向着姜四道了声谢,径自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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