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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落日残红

由川入鄂的长江水流上,在日暮时分,顺流驰来一叶小舟,舟帘高卷,舱门大敞,小舟前后有舟子二人,半倚橹舵,一任小舟顺驰,却是不加力气,意态至为潇闲。

这时红日半沉,江风习习,只见由舟舱内,先后踱出两个儒衣文士来。

前者年约四旬上下,面相清癯,五官甚为清秀,后者却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年儒生,剑眉星目,猿臂蜂腰,意态尤为飞扈!

他二人轻轻踱出船舱,驻足舱面,向远处眺望着,少年不禁发出一声喟叹道:“好一幅落日半江的图画!师父!我们不如在外面共进晚膳如何?”

前头文士注目江上,好似正在领略眼前落日美景,闻言只随便的哼了一声,一双眸子,却是动也不动,那少年见师父无语,知已默许,遂作主张,回身和舟子交谈了一阵,立刻动手张罗,在船首小小舱面上,摆下了一张小方藤桌,又摆了两把靠背椅子,少年用手一拉中年文士的衣袖道:“师父,请坐下吧!”

文士这才回头,见状一笑道:“如此甚好,我方才只顾欣赏落日余晖,不禁意会神往,却连你说什么都没听见!……”

他一面坐下,叹了一声,微微一笑又道:“由此足见我辈师徒,本适文墨生涯,落身武林原非合适呢!”

说完话,不由玉手拍案,连连呼道:“伙计,弄壶好花雕来!配两样菜!”

舟子答应着,这条水道,本是旅客频繁,舟上酒食常备着,以供客人索食,是故一呼即至,须臾,已端来了两样小菜,舟子为二人斟上了酒,文士不由举觥笑道:“来徒儿,好好陪我喝几杯!”

少年启唇一笑,说着举杯一碰,仰首而尽,文士喝了五六杯之后,颇为兴奋的朗声道:“在二十年前,我最感遗憾的,是没有能收到一个好徒弟,传我衣钵……”

“所以我不得不仍在江湖上混……”

他微微一笑,又接道:“可是二十年以后的今天,哈!”

他大笑了几声,双手伏桌,注视着少年道:“我这项志愿,已经达到了,我是没有什么再求的了,我是该过几天平静的日子了!”

少年点头道:“师父这几年,是太累了,是该静静地享享福了!”

中年文士笑眯眯的点着头,认为徒弟这几句话,说得十分体贴,他吃了一口菜,笑道:“等你们成婚之后,我也到拾翠楼去住几天……孩子,你讨厌么?”

少年先是一喜,可是听到最后,不禁双眉一皱.道:“师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像师父这种高人隐士,弟子请还请不到呢……何况你老人家还是弟子授艺恩师……”

少年一口气说到这里,尚要再往下说,文士已呵呵笑道:“小子!我是逗你的……你别发急呀!”

他骄傲的看着眼前这个徒弟,心中一时真有说不出的高兴,当下眨了一下眼皮子道:“告诉你,师父可是吃定了你了,你拿棍子撵也撵不走啊!”

说着他又呵呵大笑了起来!

少年又是兴奋,又是羞涩,一张俊脸,也由不住蓦然红了红,可是却为他爽朗的神采掩住了。

他为师父斟上一杯酒,正色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理当由弟子供奉终生,师父既有此说,此后可不许借故离弟子而去啊!”

中年文士一怔,遂呵呵大笑道:“好聪明的孩子,你想这么来拴住我么?……告诉你!师父这一辈子游荡惯了,恐怕到了晚年,也难改初衷啊!”

这舟上二人,正是新由峨嵋山下来的上官先生及石继志,此行目的是奔向宜昌,欲到司徒处,与程友云和司徒云珠二女完婚。

师徒二人,全是文武兼通,人又风雅,故而沿途游览,行了半月,还未及全程之半。

此时为饱餐江水之秀,竟自在舱面对着江上暮色,喝起了酒来。

石继志听师父这么说,不由道:“你老人家要是在拾翠楼住不惯,弟子就陪你老人到别处去玩玩,反正不叫你老人家离开我就是了!”

上官先生微微一笑道:“真的么?”

石继志剑眉一轩道:“自然是真的了!”

上官先生呵呵一笑道:“到了那时候,你就没有这么自由了……”

石继志尚没有体会出言中之意,不由怔了一下道:“那是为什么呢?”

上官先生嘻嘻一笑道:“好糊涂,那时候就有人管着你了!不是吗?”

石继志这才突然悟出,不由俊脸一阵通红,哦了一声,窘笑道:“师父真会取笑……”

上官先生哂道:“你不要以为我是给你开玩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看你如何摆脱两个娇妻的纠缠……”

石继志不由脸又红了一下,当时心中不禁愤愤不平暗忖:“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妻子所约束?师父也太已小看我了!……”

不过当时却未与师父多争辩,只笑了笑道:“反正我是不离开你老人家就是了!”

上官先生嘿嘿一笑道:“到时候看吧!”

正说话间,突有一快船,由身后乘风冲浪而来,二人见来船行驰见疾,眼看快要冲到了自己这艘小船上来了,不由俱都大吃一惊。

石继志方自一站,正要喝叱,突见来船船首上,站着一个黑衣道人。

这道人见石继志这一站起,似乎一怔,却连忙把身子掩入舱内去了!

那大船也擦着小舟旁边驰了过去,却溅在小船上一船的水,石继志不由大怒,方叱了声:“喂!这是……”

不想为上官先生一把拉着坐了下来,微笑道:“算了!出外的人少惹事为妙,就让他们过去算了!”

石继志皱了一下眉道:“这船上一定不是好人!”

上官先生这时又喝了一口酒,微微哂笑道:“江湖上本是恶人的世界,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来!我们还是喝我们的酒!”

石继志心中虽是纳罕,可是师父既如此说,他也不好不遵,这时上官先生又回头,对一舟子道:“这船上有鲜鱼没有?”

舟子弯腰笑道:“有!有!还有几条大鲤鱼,客人是不是要来一条?”

上官先生大喜道:“好得很!你弄一条豆瓣肥鱼来,多加辣子!”

船夫应声而去,石继志这时忍不住道:“师父你老人家没有看见,方才那个船上有点古怪……”

方言及此,上官先生嘻嘻一笑道:“不就是那个这人么,人家只是不愿我们看他,才躲进舱去,这又何怪之有?”

石继志不由皱了一下眉,心中大不以为师父之言为然,暗想:“这道人鬼头鬼脑,分明是跟随我们而来,师父却不以为怪,我却要注意他们才是!”

想着一言不发的又坐下了,上官先生似乎这时酒兴极高,连连劝饮。

石继志不忍扫师父的与,也就暂时把那道人之事撇开,须臾,舟子上了鲜鱼,二人也就愈发开怀畅饮了起来!

入夜之后,船行转缓,因为这一段水路,暗礁颇多,来往船只如快行,极易触礁,且水势弯窄,曲回处极多,来去各船,都在船舱下挂起了一盏红灯,以为标志,因此水面上点点红星,衬印在水面上,更足红光婆娑,蔚为奇观!

二人频频呼酒,吃了六小坛,尚未尽兴,直把那舟子吓得相互吐舌。

他们真看不出,这一对书生模样的人,居然酒量如此之大,简直大得骇人。

这种陈年花雕,常人只要饮上半小坛,已可说是海量了,却想不到二人,竟自一气喝了六整坛,尚同无事人见一般,怎不令人吃惊?

二人直饮到月上中天,才令舟子把杯盘清理下去,这时小船可就走得愈发慢了!

石继志独个儿站起了身子,走向船边,方自陶醉着一江红灯,偶而偏首,却见一条大船,紧紧挨着自己小船不及丈远,也是缓缓地行着。

仔细一看,竟和先前那大船极为相仿,石继志不由微微冷笑了一下,遂向上官先生道:“师父请看!”

上官先生只抬头,向着石继志手指处看了一下,微笑道:“看什么?”

石继志走近了一步,轻声道:“师父!你老人家莫非没有看清楚么?这条船正是方才过去的那条船,不知怎么,却又回绕到了我们后头,我看……”

上官先生长眉微微一耸,道:“继儿,不是我说你,这么两三年的江湖经历,你还是如此浮燥?”

石继志不由脸一阵红。

上官先生微微一笑道:“就算他是缀着我们的,你能说不叫他们走么?……”

石继志讷讷道:“可是总应该给他们一个警戒呀!”

上官先生微微一笑道:“说你浮燥,果然浮燥,你那么作,能有什么用呢!你说!”

石继志脸红了一下,果然无言以对,上官先生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道:“你想通了没有?你那么作,只有打草惊蛇,又有什么用呢!”

石继志心中暗暗佩服,不由望着师父傻笑了笑,上官先生眯着眼笑了笑,道:“从下午我就知道了,还等着你说?我只是装作不知罢了,想不到你却是一点气也存不住……”

石继志不由脸又是一红,当时小声道:“那你老人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声呢?”

上官先生游目江上,哼了一声道:“要早告诉你他可能早就不追了!”

石继志不由一怔,知道师父意思是说自己太浮燥,而他却是另有用意。

当时闻言后,又回头看了那大船一眼,只见大船上,除了船首上两盏红灯以外,这么热的天,舱面竹帘,竟全都放了下来,一点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心中纳罕,忍不住又问道:“你老人家可曾看出,是哪一道上的么?”

上官先生翻了一下眼皮,摇了摇头,却是没有说话,石继志还要说什么,上官先生却由位于上一站,叹了一声道:“外面天黑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石继志应了一声,却见师父猛然咳了几声,声音咳得很大,同时一只手,却扒在了石继志肩上,口中含糊自语道:“师父老了不行了,只这……几杯酒,已醉了,你……快扶我进去……”

说着脚下一阵踉跄,竟把先前所坐的一张椅子,也给踢翻了!

石继志不由大吃一惊,只当是真的,不由忙用力把师父掺起,却见师父口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酒气薰天。

这时小船上,立刻大乱,那两个划船的,也忙停舵跑了过来。

一个老远就嚷道:“我说嘛!相公喝得太多了,郎格会不醉嘛?乖乖!这可不是好玩的!”

石继志这时扶着师父,只觉得上官先生身上,竟是重得出奇。

他心中不由大奇,暗忖:“他老人家的酒量,素是大的出奇,就是较今日酒量再加上一倍,也不见他醉过,怎么今日如此不济?这是怎么回事?”

尤其今天他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可以一人把他扶进去的,他却是硬赖着不走,口中更不时哇哇的干呕着,那两个船夫尚大叫道:“相公!你把他躺下嘛!弄条凉手巾在他脑壳上抚一下子……”

石继志这时心已大乱,单手挽着上官先生,方道:“你们不要乱叫,我自有办法!”

无意间一抬头,却见那大船上,此时竹帘竟自卷起了一半,似有数人,正自凭窗,向自己这方船上望来,石继志不由心中一惊,忙用力把上官先生接着,一路踉踉跄跄进向舱中去了。

上官先生边走着,尚自哇哇有声地吐着。

待进入船舱之后,扶着上官先生倒在一张床上,上官先生月中含糊道:“快把窗子……关上!关上!”

石继志应言关上了窗子,这时一船夫送进了一盆冷水,皱眉看着上官先生道:“这位相公喝得实在太多了,这种酒,不要说像相公你们读书人了,就是我们施力气的,也不敢喝郎格多,乖乖六大坛!”

石继志只有装着点头,他心中不禁狐疑,一时猜不透上官先生到底是打什么主意。

当时由舟子手中,接过了毛巾,轻轻抚在了上官先生前额上。

只见上官先生,这一刹时,倒是真的面色惨白,牙关紧紧的咬着。

奇怪的是,方才吐出的那些酒菜,竟没有溅在他自己身上一点,石继志等人,身上也是没有一点,由此证明,显然上官先生决非真个是喝醉了。

那另一舟子,此时正用水,在舱面上冲刷着,阵阵酒气随风飘扬。

石继志皱眉看着师父,心中一时猜测不透,也不知到底他是真醉假醉。

那船夫还伸手在上官先生手上摸了一下,不由叫道:“我日他妈!好烫!”

不想他这一句话方一出口,那烂醉的上官先生,竟在床上翻了个身,一条左腿,却正扫在这船夫的后胯之上,这本是无意之举,却不料那船夫,竟自“啊唷!”的一声怪叫,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脸都青了!

石继志本是剑眉一挑,正想给这舟子一点亏吃,责他出口不逊,却不想他竟先挨了师父一脚。

这一脚看似无意,实是有意,石继志心中明白,不由微微一笑道:“怎么,踢着了没有?”

那舟子嗞牙咧嘴了半天,才道:“郎格没有,哎唷……哎唷……”

石继志见他如此,差一点笑了出来,当时忍着笑,一挥手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那舟子狠狠的盯了上官先生一眼,小声道:“不要看他人瘦,龟儿子力气还不小咧!”

石继志不由一声叱道:“你嘴里干净一点!怎么出口就伤人?”

那船夫不由一怔,吓得马上缩头就出去了,其实川人口头语最多,又都是极为下流之语,其实他们并无意骂人,只是说惯了,顺口就溜出了,诸如“老子!”“龟儿子!”……等语,下江人初一闻之,是不大顺耳,可是他们川人自己听起来,倒不以为怪!

就像那船夫,挨了骂,还不知错在何处呢!

笔者幼居重庆,闻一笑话云:有父子二人吵架,儿子骂其父曰:“老子不看你是老子的老子,老子今天硬是要揍你个老子!”

试用川语读之,不由令人喷饭,即川人自念之,亦不免发笑矣!一时有感,顺笔写来,读者之中如有四川人,尚请多多包涵,盖口语之误,各省皆有之,不独川人也!

且说石继志待这船夫走后,忙挨近床前,仔细看了看上官先生,不由小声道:“师父!你老人家是真醉假醉?”

上官先生却是鼾声如雷,酒气更重了,弄得石继志一时也糊涂了。

他皱了皱眉,伸手在他前额上摸了摸,果然是烫得惊人,这一下他可吃了一惊!

当时忙自身上,取出了一粒丹药,放在了上官先生口中,只见他哼了一声,又自转过身去。

石继志又叫了两声,上官先生只是无语,他不由暗自心付道:“这是绝不可能的!师父此举一定含有深意,我又何必一定要揭穿呢!不如也凑合着他装到底算了!”

想着也就不再多说,偷偷揭开帘角,向外一望,那条大船仍随在小船之后。

大船上的竹帘子,这时和最初一样,又放得密丝合缝的!

石继志看了一会,也看不出一个什么名堂,当时放下了手,心中愈发感到纳闷十分。

他皱了皱眉,心说:“我又何必这么小心?这船上道人是好还则罢了,要是他们真敢找我们麻烦,我还不能惩治他们一番么?”

想着不由宽心大放,顺手拉了一床被单,为上官先生盖在了身上,自己顺步又踱回到舱外。

却见一舟子,正要进舱,见石继志出来,不由弯腰恭敬的道:“相公!天暗了!船不好行得,要拢起啰!”

石继志知道他是说,船要停了,晚上不能走的意思,不由点了点头道:“好吧!你找个地方停下吧,明天早晨早点开船就得了!”

这船夫答应了一声,正要退回,忽然似想起一事,不由面色变得十分张惶道:“相公是不是认得后头那条大船的人?”

石继志不由摇了摇头道:“我不……不认识呀!”

那船夫愈发紧张道:“那就奇怪了,它郎格一直钉倒我们走嘛!甩都甩不脱!”

石继志也学会了镇静,不由一笑道:“你管人家干什么?人家怎么走,就怎么走,这条江也不是我们家的?”

船夫碰了一鼻子灰,一时也无言以对,当时狠狠盯了大船一眼,扯着嗓子叫道:“么头!歇船了,拢岸下锚!”

那另一舟子,在船尾答应了一声,一时橹舵连响,小船向岸边石壁拢了过去!

石继志这时借着舱门挡住身子,偷偷向后面大船上看了一眼。

却见那船仍是缓缓向前行去,不由心中一放,暗忖道:“莫非是我们多心了?”

那船夫也自后面笑道:“龟儿这还像话,要是再钉倒起,格老子硬是要给他一点颜色看了!”

说着小船也就向岸边上靠去.石继志见岸壁凸凹处很多,凡是在岸边停泊的船,多半是紧靠着凹处下锚,这么船身就不会受风浪的冲荡。

石继志这条小船,也是找了这么一处凹口,把船靠了进去。

二舟子把小船下好了锚,这才在船尾上,又重新升火,自己弄饭吃,所吃的菜,也就是方才二人所吃的剩菜,可见他们生活极为简朴,食时偶有说笑,声音也很低,想是怕石继志又发脾气。

石继志在舱面上立了一会,一个人甚感无聊,也就进舱去了!

船舱内本燃着两盏豆油灯,石继志灭了一盏,另一盏也把灯火拨小了些!

上官先生本是鼾声如雷,此时却十分安静,背朝着石继志,睡得十分安逸!

石继志也不去扰他,当时靠着竹床,脑中却是十分紊乱,一会想东一会想西。

尤其想到了,自己不久就要和两个梦中的人儿见面了,不但见面,而且即将要成婚了,他不由周身感到一阵阵发热!

“婚姻”这种事,在他这个年岁的人来说,想起来还是太神秘了些,禁不住他脸蓦地变得通红了。

于是云珠和友雪这两个不同典型的影子,一齐翻上了他的眼帘,他也不觉陶醉了半天!

忽然这两个女孩之间,又冒出了另一个人影子来。

那人竟是莫小晴,她身着一袭灰色宽大的尼衣,高筒白袜,青芒鞋,正自含泪向着自己,似在说:“继哥!你竟把我忘了么?”

石继志不由往起一坐,眼睛那些幻像,即立刻消失了!

他不禁若有所失的摇了摇头,自叹道:“我这是何苦?到了这个时候,何苦再去想她呢!我虽对她不起,可是却不能以‘爱情’来报答她啊!”

想着不由拼命摇了摇头,心方一定,他又极力的追思着友雪或是云珠的影子去了!

可是情孽之于人,实有不可摆脱威力,愈想压制,愈不能尽如人意,莫小晴的影子虽去,却另外又有一个人走出来了。

这人仍是一个女孩子,长得甜甜地,不笑都带着一对酒窝,骑着一匹白马,拖着一条黑黑的大辫子,头上还带着一顶白帽子!

那是沙漠的丹鲁红!

石继志忙坐起身子,叹了一口气,那影子也就消失了他不禁叹道:“唉!我负情的人,实在太多了!”

午夜的月光,显得非常明媚,像一层霜也似的,轻轻洒在水面上,清风徐徐吹展着的水波,就像是一条条亮脊的金色鲤鱼……

这一列石质的岩岸,除了波浪花冲打得啪啪有声之外,别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水面静荡荡的,来去没有一只行船。

距离着石继志这只小船,约摸十丈以外的一个山洼子里,停泊着一艘大船。

这船正是尾随了他们一路的那只大船,船上风帘密密的遮着,可是隐约却见灯光闪烁着,并有喁喁私语之声,自内传出。

船舱内盘膝坐着一个瘦长道人,这人黄焦焦的一张脸,双目深深凹在目眶之内,开合之间,神光外露,下颔垂着三缕羊须,身着全黑的道袍,因他是盘膝坐着,那黑袍几乎长可垂下了地。

在这道人对面坐着一个虬须的红脸老者,年约六旬左右,雪白的眉毛,又短又齐,衬着圆滚滚的一双大眼睛,分外显得威武,他手中摇着一把折扇,扇得呼呼有声。

这老者之旁,靠窗下,也坐看一对光头的小老人,正在抽着纸牌。

这两个小老人,身材都是奇矮,可是各人都留着雪白的一缕长须,年岁均在七旬以上,面貌十分相似,像似一双孪生兄弟。

二人嘻嘻的笑着,只顾自玩着纸牌,对于那一俗一道的谈话,却似漠不关心!

这时那红面老者,一面扇着扇子,一面道:“道长交待,我等自然该全力协助,只是……这事情,可太扎手一点了……”

“不是兄弟说一句没志气的话,你别看,我闯了一辈子江湖,会的还都是成名露脸的英雄,可是这个主,我可是真不敢惹,弄不好……”

他缩了一下脖子笑着接道:“可就大家完蛋……”

他又咳了一声,看了那道人一眼,呐呐道:“以兄弟我看,道长的仇,固然是不能不报,可是要从长计议一下……这可不是玩的……”

他说着话,那种张目挑眉的样子,确似不胜惊心的样子!

这时那道人,由鼻中哼了一声,面色颇为不悦道:“这么说,我们又何苦跟随了一路,洪兄你也未免太过虑了些吧!”

他说着话,面上微微冷笑了一下。

那红面老者,被说得十分露窘,当时干笑了一声,道:“黄道长,不是兄弟我太过虑了……实在是这种事可不比寻常啊!”

他叹了一口气,又皱着眉道:“假使那小船上,不是这两个主儿,随便他是谁,我霹雳叟都敢动他,可是这……”

他把合着的扇子,在手心上又敲了一下,似乎急得不知如何说才好。

这时扭过脸,对他一旁抽牌的两个光头小老儿,苦笑了一下道:“二位老哥哥,你们倒是拿个主意呀!”

两个小老人,本来正在嘻笑着,这时闻言,不由都停下了抽牌,其中之一,扭脸一笑道:“什么主意呀?”

红脸老人跌足道:“什么主意?不就是为拾倒那小船上两个人么!唉!你们倒是不放在心上!”

小老人嘻嘻一笑道:“咦!这还有什么主意不主意,咱哥四个过去不就结了么?”

红脸老者一怔,心说:“好狂的关东双矮,你们一向是少入内地,见闻浅陋,你们哪知道这二人的厉害?”

当时苦笑了笑道:“你老兄是说,就这么过去,凭我们四个,就想把那上官老人和那姓石的小子给宰了?”

那小老子嗞牙一笑道:“怎么着,是他们脖子硬是不是?还是咱们刀不够快?”

这红面老人一时倒是怔住了。

这时那黑衣道人嘿嘿笑了几声,稍放大声道:“三位兄台,倒不必为这事争执,其实这事贫道早已有了安排!”

三老都不由把目光,集中在这道人身上。

只见这道人放下了两条腿,这才看出,这人双腿,竟是长短不一,十分显明!

他点了点头道:“贫道并非不知,那上官老儿扎手,只是今晚上他却是烂醉如泥,此时早已入了梦乡,所以我们动手,可省了大力……”

他冷笑了一声,怪目连闪道:“剩下那姓石的小子……嘻!我们四个对付他,是绰绰有余了!”

红面老者仍是皱眉道:“道长可怎么认定了,那上官先生是喝犷了,以他功力,怎会如此烂醉,依兄弟我看,这事情是大有蹊跷之处……”

他偷眼看了三人一眼,马上接道:“各位可不要误会,小弟可决不是怕死贫生之辈,黄道长对我,更是恩重如山,就是为他偿了命,也没有什么遗憾,只是这事情……”

他又叹了一声道:“要是轻举妄动,那可不是玩的……上官老儿的厉害,黄道长是知悉甚清了,不用兄弟再多说了,可是二位老哥哥!”

他望着那一对光头老人道:“二位是才由关东新来不久,你们是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的厉害,我举个例子给你们说吧!”

三人都不由静静的听着。

红面老人压低了嗓子道:“二位可知道那一指魔莫小苍,莫教主这么个人么?”

关东双矮连连点头,其中之一哼道:“莫教主大名,我兄弟是久仰了,怎么着?这事情与他有什么关系?”

红面老人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再问一声,那莫教主一身功夫怎么样?”

二老人对看了一眼,靠外的一人,微微一笑.道:“他功夫怎么样,我们可不知道了,不过他既能领袖排教二十余年,功夫自然不差了!”

红面老人嘿嘿一笑道:“功夫不差?告诉二位,像兄弟我这种身手,在莫教主手上,走不了四十招,就得出丑,那功夫怎么样各位各想而知了!”

接着他又自谦了一句道:“当然兄弟功夫原本不怎样就是了。”

三人全不知他说些什么,到了此时,还没有转入正题,都不由有些不耐。

关东双矮,更是连连皱眉,互相对看着。

这时红面老者站了起来,道:“嘿,这莫教主功夫可够了吧?可是二位别不信,那莫教主不久以前……已去世了……”

三人都不由大吃一惊!

那黑衣道人张目道:“这么说是死在上官先生手中了?”

红面老人看了他一眼,又回头注视在关东双矮身上微微冷笑道:“要是死在上官先生手中,倒无足为怪了……告诉你们,他是死在一个少年手上的,这少年也就是那小船上的石继志!”

此言一出,三人不由又是一惊!

黑衣老道摇了摇头,怀疑道:“这消息正确么?”

红面老者嘿嘿一笑道:“小弟和那排教中尚和彤香主交情最好,这消息是由他口中亲自说出来的,并嘱我千万不要走口,今夜要不是各位老哥问,我还不想说呢!你说这消息错得了么?”

此言一出,各人面上,都不禁下了一层秋霜,确是吃惊不小!

良久那道人摇了摇头,轻道:“不能够!那姓石的功夫我见过,虽是极厉害,可还不至于如此……”

话尚未完,那霹雳叟已叹道:“道长!你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那小子已经把道长打成这样,现在又过了好几年了,那更不用说了!”

道人不由老脸一阵发青,盖这红面老者,说话太也刺耳了,不由心中更是有气,冷哼了一声道:“洪兄如若怕事,可在此等候,贫道和褚氏兄弟自去便了!”

那霹震叟姓洪名万,以霹雳掌名震武林,双掌上是有真功夫,因受道人早年引见天山三老,受铁扇老人沙梦斗活命之恩,下山后遂和这玄衣道长黄明冲,结了交情,那玄衣道长黄明冲,也就是在坐的黑衣道人。

读者如不健忘,请追忆本书第四集时,石继志巧得王蜜仙剑,和这玄衣道长结下深怨的一节,此时再阅本书本章,当可全然了解了。

这时霹雳叟洪万闻言,不由脸色一阵大红,冷笑了一声道:“道长这是什么话?莫非我洪万是怕死贪生之辈么?”

玄衣道长只是冷笑不语。

这时那一旁的关东双矮,见状不由脸上都挂上了笑容,靠边一人道:“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人干上了?算了!算了!”

他看了玄衣道长一眼道:“道人你也太多心了,洪胖子岂是那种人?我们四个都是多年老友了,还分什么彼此,理当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洪万大声道:“是啊!这牛鼻子道人说话,你看有多气人?我所以这么说,还不是为叫大家提高一下警觉,为免一击不成大家出丑,真是……”

玄衣道长嘻了一声道:“你这种小心实在是多余的,要是我不小心,早不就可以动他们了?何必还要等到现在?大家弄到这时候不睡,跟他妈孙子一样……”

这时关东双矮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二人干脆把手中纸牌,往桌上一摔,笑道:“好!这就走,别再吵了!”

原来这关东双矮,为关外一双极为厉害的人物,是一对孪生兄弟,长者褚刁,次者褚方,二兄弟生就矮小身材,轻功尤为见长,并擅打各路暗器,在长白道上,有褚氏双镖之称。

这关东双矮,生就怪相,一人脸上只有一眉,褚刁是生就左眉,褚方却是右眉。

褚刁是一支凤翘流金铛,褚方却是一口万字夺,二人和玄衣道长黄明冲,以及霹雳叟洪万,都是二十年以上的老交情了。

只是双矮一向是居住关外,很少到内地来闯字号,所以人地十分生疏。

此次远走川湘,实为了追查一宗大买卖,因玄衣道长的玄衣教,在江湖上颇有声势,所以二矮专程往访,一来是求其帮助,再方面借此机会,和故友把晤一下,那宗买卖倒是很顺利的作了下来。

这次和玄衣道长及洪万,欲奔洞庭玩赏观光一番,却不料竟遇到了上官师徒。

玄衣道长自为石继志掌断右腿之后,虽经续命神医严中圣悉心医治,可是仍难恢复原样,治好之后,竟是一短一长。

这黄明冲痛心之余,已把石继志恨入骨髓,并发誓要报断腿之仇。

却不料冤家路窄,竟会在入湘的水道上,遇到人石继志师徒二人!

玄衣道长一见之下,又是惊心又是高兴,不由对三老说出那一段深仇,面请三人为他出力,三人既有交情,自不便推却,于是,就一路跟随了下来。

关东双矮,虽知道上官先生大名,可也是只听传闻,并未见过。

今日一见,竟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酸儒模样的人物,不由胆子立刻放大了许多。

至于石继志,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自然就更不放在眼中了。

二矮凭一时之勇,哪里考虑到事情的扎手,口中不说,心中实暗怪洪万胆小。

这时洪万见三人斗志俱坚,自己要再说什么,可愿得自己太胆小了,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道:“三位既都这么说,兄弟也没有什么话说了,我们这就走吧!”

他首先把白褂子脱下来,换了一件黑色上玄,一面背着剑。

玄衣道长也把长剑佩好了,关东双矮却只是看着二人直笑。

玄衣道长不由对二人道:“话虽如此,可是你们两个也不要太大意了,我看换件衣裳吧,白衣裳太显眼了。”

双矮同时摇了摇头道:“不用!不用!”

霹雳叟洪万心中最是嘀咕,当时又皱眉道:“小船是停在哪呀?”

褚刁嗞牙一笑道:“这个我知道!”

洪万不由接道:“我看这么吧!我们先去一人,察探一下究竟,看看对方虚实再说,各位意思如何?”

这一次玄衣道长倒是点头附议,双矮虽觉多此一举,可也没有反对!

洪万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么吧!我先去一趟……”

褚刁已拉开风门,回头道:“我去,我知道小船在哪里!”

这褚刁说着,一双小腿微一弯曲,人已如同水鸟也似的自船头上窜了出去。

玄衣道长把门合上,回身笑道:“褚矮子既知道路,就让他去吧,我们只少候一会就是了!”

褚刁那身功夫,也确是值得自傲,只见他矮小的身材,在那陡峻的削壁上,只是几个攀窜,已到了峰顶!

呼呼的山风,吹得他长须飘舞。

褚刁向水面上仔细望了一会,已看清了石继志那艘小船泊处。

只见他展动身形,几个起落,已揉升到了七八丈以外的另一峰上。

这时那叶小舟,已静静的在他足下了。

这褚刁外号人称夜猫,是因其惯于夜中视物,一双怪眼在夜晚视物如昼,再加上他卓绝的暗器打法,在黑道中,可称为是极为辣手的人物。

他微微注视了那小船一会,只见小船上,只闪着暗暗的两盏红灯。

他抖手打出了一粒石子,身形忙趴了下去。

那粒石子落在了水中,发出“波!”的一声,半天没有一些动静。

夜猫褚刁,虽然是狂,可也知这两个人物,不是易与之辈,他返过身来。用“壁虎游墙”的身法,悉悉一阵颤动,已下降了两丈许。

仔细看了看那小船,仍是没有动静。

褚刁可真是技高胆大了。

只见他一松双手,暗中一提丹田之气,全身竟像是箭一样的,陡然直朝着小船上落了去。

他身子距小船足有三四丈高,身形这一下落,那小船却是极微的向前点了点,这种轻身功夫,可真是相当惊人了!

夜猫褚刁身形一落下,拧身点纵,如一阵风也似的,已飞扑上了船篷。

他身形更是再不待慢,左足一盘篷边,上身如同扭麻花似的,已折过了身去。

这种“倒卷珠帘”的身法,褚刁可是最拿手不过了,身形下弯的部位真是不差分毫,正好凑在了窗角上,他静耳听了听,窗中只是均匀的出息之声,不由胆子立刻大了。

只见他分手右手小指,轻轻用长指甲,把竹帘勾起了些,室中一切,都现在他眼前了!

窗内虽是没点灯,可是褚刁仍然看得很清楚,只见两张单人榻上,分别仰睡着二人正是日间饮酒的那两个儒生人物。

同时一股浓厚的酒气,扑鼻的酒气而出,褚刁不由宽心大放,当时暗笑了笑,身形不再多留,向上一崩,用“反踢秋千”之势,如同一支箭也似,直向一边山壁上反射了出去。

身子向山壁上一触,双掌一接,已牢牢把全身吸了住,一时快比猿猴,直向削壁顶上揉升了去。

他心中十分高兴,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已把对方虚实摸了个清楚。

谁知他身子方一到达峰顶,才拱背站起,陡然间迎面一股疾风,一人微叱道:“老小子!下去吧!”

夜猫褚刁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时可是危险到了极点,只一松手,非摔死在峰下不可。

好个关东双矮,功力果自不凡,只见他双手仍是向前一按,可是一双小腿,却由身后反甩了过来,如同一只巨虾也似的,直窜起了两丈多高。

身子向下一飘,已出去了两丈有余。

褚刁口中叱了声:“何方小辈竟敢暗算你家褚大爷!”

可是四外静荡荡的没有一丝回音。

褚刁以这种身手,逃出来人暗算,可谓是快到了家,可是这人竟能以更快的身手,逃出褚刁眼下,的确是匪夷所思了!

就连这一向狂傲的夜猫褚刁,此一霎,也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暗忖道:“好快的身手,看来我褚刁今夜是遇见劲敌了!”

他四下视察了一下。

这片山峰上,连一颗树也没有,光秃秃的,那人要想藏身,却是大人不易。

褚刁冷笑了一声,道:“朋友,既敢找褚老大麻烦,藏头缩尾,又算得是哪一门子英雄?”

他紧向前走了两步,一掌护胸,一掌御敌,此是四外仍是冷清一片。

褚刁方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忽然背后传来阴冷冷的笑声道:“老兄你自不生眼,我不是坐在这里么?”

褚刁大惊之下,陡然一个转身,他几乎吓呆了!

原来,就是在他方才上来的那个山尖上,这时直挺挺的站着一个长衣俊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自己亲眼见他睡在床上的那个年青人!

由玄衣道长口中,他知道这年青人,是上官先生的徒弟石继志!

一时之间,这褚刁不由吓呆了。

他退后了一步,叱道:“你……是谁?”

虽然他看出他是谁了,可是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年青人万万是不会有如此身手的!

那少年哂笑道:“朋友,你不认识我么?”

他说着又是一笑,淡月之下,露出了他一口洁白的细密的牙齿。

褚刁打了一个冷战,却冷笑了一声道:“这么说你就是石继志了?”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居然认识我,这倒是奇了,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褚刁这时已为石继志这种超然的身法,惊得冷汗直流,可是他到底是能沉住气。

他仰天哈哈笑了两声道:“石继志:老夫姓褚名刁,和我老弟褚方,人称关东双矮……小子!我褚刁成名之时,你还不知生在何处呢?你又怎会认识我?”

石继志闻言,也一时想不起,江湖上有这么一对人物。

令他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和这么一个人结过仇呀!当时不由怒哼了一声道:“你来此窥视,究属何意,朋友:你可要把话说清楚,否则我石继志可不是好惹之人!”

褚刁此时更是存心要会一会对方,看看实力如何,当时冷笑道:“老夫此来就是充着你来的!小子!哪来这么多话说?看掌吧!”

只见他身形一幌,已到了石继志身前,左掌一领,右掌“小天星”掌力,兜胸就打!

夜猫褚刁这么一现掌,石继志已不禁吃了一惊,盖因对方掌力不弱。

石继志本想问一个清楚.为恐自己多造杀孽,不想这小老人,竟如此凶憨,居然不容自己把话问清楚就动手,当时不由心中大怒,低叱了声:“老儿!你这可是自找!”

他口中这么说着,身形微幌,褚刁双掌已然抖空,石继志己用“移形换影”的身法,闪在了褚刁身后,夜猫褚刁“怪蟒翻身”,“唰!”地一声,已把身子转了过来,同时用“金挥手”,猛地向外斜穿而出,直往石继志两肋上就插。

可是这少年,又如何会被他插上?以他本身功力、年岁,和这两年来的成就,已造成了武林中,这百年空前的声名威望!

一般老一辈的武林人物,提起他来,也无不感到头痛和辣手,短短的两年内,他会尽了武林成名的人物,老一辈的人物之中,诸如天山三老、蓝马婆、一指魔……等,几乎没人在他手中讨了好去!

其他武林高手,在他手中也不知会过了多少,可是竟无一个,不折在了他手上!

这些无形中,已使石继志胆力大增,对敌时定力超然,眼前这个褚刁,更不会放在他心上了!

褚刁双手挥到,石继志轻嗤了一声,双臂往起一翻,“苍鹰展翅”,夜猫褚刁,竟觉得一股极大风力,扑面而至,不由得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他脸色不由一阵铁青!

这在动手上来说,显然已分出了胜负来了!

可是二人动手,并不是旨在分出胜负,夜猫褚刁虽看出少年身手诡异,尤其动手过招的那些身法,竟是自己生平罕见,他心中就默念到,自己今夜算是讨不了好去!

然而关东双矮,素日在关东长白道上,可是响当当的角色,褚刁要是就这么下场,那可丢人到家了,再说心有未平。

褚刁这一瞬间,心中转念了许多,更是恶恨得连连错齿!

夜猫褚刁这时冷笑了一声,道:“小子功力不弱,老夫数十年不履中土,都想不到中原之中,竟出了你这么一个人物!”

他仰头又哈哈大笑了两声。

只见他猛然一个转身,冷叱了一声道:“小子!要是有胆子,你跟大爷到这一边来,找个宽敞的地方咱们过几手!”

他口中这么说着,足尖猛点,身形已如同矢头子也似好,猛然射空而起。

石继志见褚刁竟是想逃,哪里肯应得?口中轻叱了声道:“褚朋友!你慢走一步!”

只见他身形躬缩之间,已紧踄在了褚刁身后,他口中低道了声:“回来吧!相好地!”

猛然骈右手中食二指,照看褚刁后背“志堂穴”上就点。

这时褚刁身形却蓦然腾起,落足在一堵尖峰之上,他足尖方一站上。

这时石继志也正以“潜龙升天”的身法拔空而起,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那褚刁倏地叱道:“小子!看打!”

只见他那矮小的身躯,蓦地一个猛转,那也只是上肩下沉,面首半侧。

石继志心中一惊,暗说:“不好!”

一念未完,那夜猫褚刁,倏地右腕后甩,石继志耳中听到一片铮铮之声,从褚刁手中,一连放出了四点金星,分两上两下,直向石继志双目及一对“肩井穴”上打来,尖风啸然,一闪即至!

石继志这时身形,和褚刁相距最多相差着也不过丈许左右,身形又在腾空的当见,褚刁这种暗器打法,石继志想躲可不大容易了。

可是半空中的石继志,猛然一声长啸,只见他左手一挥,已把直奔自己双目的一对金星,给扫落在地,身形竟借着这么一挥之势,平空拔起了六尺有余,却是由左上方斜穿而起,暗器全数落空。

夜猫褚刁向下一弯身,石继志身已斜窜而出,身法更是迥异到了极点!

这褚刁不由一咬牙,暗忖:“好小子!老子要是连你一个后生小辈也拎倒不下来,可是妄称关东双矮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好身法!”

猛然他把右腿向前一跨,踩了一招“跨虎登山”之势,同时前身向下一伏,到快贴了地面刹时,倏地一个回头,右手却由左腋下探出。

只听见“哧!哧!哧!”,一连的破空之声,竟从他掌心里又放出了三点金星。

这三点金星,成为一直线,分上、中、下三路,直取石继志“天庭”“肺腑”“气海”三处要害,在暗器打法上,这一手叫做“点三珠”。

石继志仓促之下,见这褚刁,竟自用这种阴毒暗器打法,不容自己下地,不由又惊又恼。

可是他仍然艺高胆大,口中冷笑了一声,倏地向后一仰身,直挺挺地向下落来。

这三点金星,由上空划空而来。

可是褚刁,这时不知眼前这年青人,身手迥异,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若不以暗器取胜,今夜可是不堪设想了!

所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竟是一声不哼,双掌向前一交错,互扭着,向双侧一插一指。

这正是他兄弟仗以成名武林的“褚氏金丸”特殊打法!

顿时由他一双掌心间,腾起了两捧金星,如同一窝蜂的放出去。

石继志身形方圆一丈以内,全在了他这种金丸之内,再想要是闪躲,可不容易了。

石继志身形又是躺下了,何况空中借力施力,已连着用了两次,此时再想偏动分毫,已是不可能了。

他眼见看褚刁这双掌金珠,如同放蝗也似的,向自己奔来,不由大吃一惊。

惊魂之下,只见他双手,向外一挥“渔夫撒网”,平地一声,直把奔向面门的七八粒金丸,反挥了出去,叮叮的落向山石之上。

也就在同时,这位年少的奇侠,一阵急抖,用练就的御体罡气,把全身各处穴道一齐封闭住,全身更是硬逾铁石一般。

褚刁满以为,这一掌金丸,自己可用了十二分力气出手的,眼前石继志,就算武功再好,也是不死必伤无疑了!

意念中这为数十枚金丸,全数打在了对方身上,却发出了“蓬蓬!”一连串的响声,那声音就像是炒蹦豆也似的!

褚刁方自冷冷笑道:“小子!你完了!”

不想那些金丸,在一阵密响之后,竟自全数反弹了回来,一一倒击在石壁之上,火星直冒。

也就在同时,少年自空轻飘飘的落在了地面,轻拂长衣,意态潇然!

夜猫褚刁,一生之中,会过的武林高手,可真是不知凡几了。

尤其是他这种“褚刁金丸”暗器打法之下,从未有一人能够得以幸免过!

却想不到,竟为这石继志从容敌过!

可怕的是,他并非身闪躲,竟是实实的接受了这数十枚金丸。

以褚刁这种手力,他自认有碎石穿木的力,可是打在这少年血肉之躯上,非但像无事人儿也似,竟一一都反弹了回来,这种功力,若非褚刁亲自目睹,任何人要是对他说起,他也是难以置信的!

这一刹时,他只觉双目一阵发黑,几乎都要吓软了,不由后退了一步,抖道:“小……小子……你……”

石继志虽是运用“罡气”,敌过了对方“满天花雨”的金丸打法,可也抵不住通体酸痛,这时心中不由一阵火起。

他对着那惊怔的褚刁,冷笑了一声道:“相好的!还有什么绝活没有?”

褚刁连看石继志那双眸子,闪闪烁烁,注定着自己,不由感到一阵心寒。

他往昔的傲气,这一刹那,算是全数扫光了。

心胆一怯,斗志全丧,哪里还有什么心意,同对方再决胜负!

只见他那双闪亮的眸子,向两旁略一打量,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望着石继志,双拳一抱,窘笑道:“石少侠神技惊人,褚某今夜算是见识了!”

石继志强忍着怒火,哼了一声道:“褚刁,我石继志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可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尚请你说个清楚!”

褚刁微微一笑道:“我们本来是没有什么仇……只不过……”

他双手连连搓看,石继志方烦神细听,却见这褚刁猛然双掌向外一抖,大叫了声:“去吧小子!”

双掌一抖,逼出一股极大的劲风,石继志叱道:“好恶贼!”

双掌微一下接,已施出“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陡然拔起了五六丈之高,身形向下一落,却见那褚刁早已反身疾窜而去!

他那小巧的身材,在这片乱石岗上,可真是快到了极点,如同电闪星驰也似的直向对面崖下翻了下去!

可是石继志这时,已安心不再要他逃开手去了,不由冷叱了声道:“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说着猛然一提丹田之气,快如电闪星驰也似的追了上去。

那夜猫褚刁身形也真是快到了极点,展腾挪翻之间,已翻下了十来丈的山峰。

可是正当他欲飘身而下的当儿,忽然身前人影一幌,一声轻笑道:“老朋友,你跑得了么?”

褚刁惊魂之下一抬头,赫然又是石继志在目,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时石继志向前一欺身,搪臂向外一挥,褚刁就觉得有万斤重力逼心而至。

要知这关东双矮,在武林之中,也不是轻易好惹的人物!

可是今日,他在石继志手上,可是一点也展不开了,这时他猛然向左一侧身,用“切手”,向石继志手腕子就切,石继志一翻右手“金鸡展翅”,直劈褚刁右耳,连带上肩!

夜猫褚刁,这时一面动着手,心中可不禁惊吓到了极点!

他知道这么蛮打下去,自己可不是办法!

这一刹时,他不禁深深的后悔着,后悔自己不该一时为逞意气之勇,却未料到敌人如此扎手,当时一面动着手,冷汗涔涔而下!

他无论使何手法,这少年总是不离他眼前左右,而尤为可怖的是,对方那种翩翩风度,意态之间,简直是从容已极!哪像是在对敌模样?

一刹时已对拆了十五六招,褚刁可有些存不住气了,那艘大船就离着他不足十丈的水面上,他真恨不能插翅飞到船上。

因此他脚步下,尽力的往那大船泊处,紧紧凑去,然而石继志却是如影附形,非但不容他凑近一分一毫,并且连连往后倒退着。

石继志对敌时,见褚刁一双眸子,只是向那艘大船上望着。

而且大船上灯光闪烁着,他已猜出了,这大船定是日间追随了自己一路的那条大舱,同时他心中已想着,大船上一定另有高手。

如此观量着,就更不容这褚刁把身形凑近了!

褚刁边战边退,至此算是领会到了这少年那身功夫,无论内、外、轻,以及掌上功夫,自己简直是可以说望尘莫及!

石继志见他口中气喘如牛,不由轻笑了声道:“相好的!你还不服输么?”

褚刁猛然大喊了声:“好小子……”

静夜里,他这种嗓音,可是又尖又高,立刻传扬了出去!

石继志不由一惊,这才知道这老家伙,明着借着是喝骂,事实上却是给同党打招呼。

当时哪再肯手下留情?

褚刁这一声,不惜提出一口丹田之气,用力叱出,想是呼救。

不想方自出口,只觉得面前冷风扑面,跟着人影一闪,他方叫了声:“不好?”

方一退身,可是石继志已用“进步逼身”的功夫,猛然把身形逼了上来。

褚刁一翻右手,领“翻天掌”之势。

可是已经算晚了一步,他只觉得右大臂“臂儒穴”上一麻,连哼一声也来不及,已翻身栽倒了!

也就在他倒地刹那之后,大船上,嗖!嗖!嗖!一连窜起三条人影!

这三人快同流星赶月也似的,身形一窜出,几乎是不差先后的落身在了船首。

为首一人,光头长胡,正是关东双矮中地鼠褚方,他身形一落,禁不住四下望了望,身后二人,一道一俗,也是满面诡疑之色!

玄衣道长皱了皱眉道:“二位莫非也听到了什么声音么?”

褚方冷笑了一声道:“岂止听到了,简直就是褚老大的声音……”

这时那红面老人,也凑道:“这可真是奇怪了,褚老大去了可不少的时间了,也该回来了……”

他说着话,不由向四下望了望,四外是一片静荡,哪有一点声音。

这种格调,已令三人预料到事情不大妙了!

玄衣道长这时向水面上望了望,慢吞吞地道:“我方才清清楚楚的听到一人,似在喝骂的声音,怎么会没人?”

他迟疑了一下,搓着手道:“莫非连我们三人都听错了么?”

地鼠褚方形态最为坚强,冷哼了一声道:“褚老大素来办事谨慎,我料他这次,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他用手摸了自己的光头一下,呐呐道:“这可匪夷所思了……”

玄衣道长不由浓眉一挑道:“我们三个也别管了……”

褚方点点道:“我也是这么想,反正我也知道路!”

霹雳叟洪万虽觉事情不大顺利,可是自信三人身手不凡,合力为之,也并非就没有胜望!

当时也点了点头。

褚方抬头看了看天色,夜色浓暗,他叹了声道:“好阴的天!”

遂皱眉道:“褚老大莫非是遇到了敌人不成?要不是早该回来了呀!”

一言惊醒了众人,玄衣道长冷笑了一声道:“我们还是快去吧!”

他说着话,身形不再迟疑,猛然一长身,已消失在沉沉的黑暗之中。

随着褚方洪万,也跟着扑到了暗边。

玄衣道长低低嘱道:“我三人可要小心了!”

褚方哼了声:“知道了!”

他率先展动着身躯,直向一堵山峰上猛扑而去,起落之间身轻如燕!

玄衣道长心怀宿仇,真恨不能找到了仇人师徒,一剑给他们一个了断!

三人星驰电闪也似的,一刹那已扑上了峰顶,褚方用手向下一指。

玄衣道长和霹雳叟全看清了,那艘小船静静的停在水面之上。

船首两舷,悬着两盏明灯,夜风之下,不时的摇曳着,景态更是寂静!

三人都不由皱起眉毛来了!

这种情形,哪里像是经过什么打斗过的样子?那褚刁更是行踪不明了!

地鼠褚方冷冷地道:“我看这事情扎手!”

他回头对二人道:“我先下去看看,二位可利远离了我,见我手势再行事不迟!”

洪万点了点头道:“好吧!”

他心中此时可真是冷到家了,要不是当着二人,他早就跑了,此时既是褚方自愿采盘子,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当然赞成了!

地鼠褚方跟着展动身形,快此猿揉也似的,已经翻下了山峰。

他可比褚刁老练多了。

等到全身下了地,离着那小船只有两丈多,这才提起丹田之气.用“海燕掠波”的身法,一起一落,如同一片枯叶也似的,落在了小船篷顶之上!

他身材本是极为瘦小,一伏一扒,真同一只大狸猫差不了多少!

褚方回头看了看,玄衣道长和洪万,都已飘身下来,距着自己不足三丈!

玄衣道长,还连连的向他打着手式,似要他赶快看一看虚实!

褚方身形在船篷上一弹,已跃空而起,就空一折矮躯,用“张飞卖肉”式,已把一条左足尖,勾住了篷边,前额已贴近窗角!

褚方伸指把窗帘掀开了些,他虽没有乃兄生就的夜眼,可是室中一切,也是一览无遗!

只见那两张小床上,静静的睡着二人,正是那儒生师徒!

褚方不由心中暗喜,可是却想不通褚刁到底到哪里去了!

他忙回身,对着暗影中打了个手式!

立刻由暗影中竟扑来了两条人影,一左一右的,都落在了小舱船首之上,那小船也不过轻径往下沉了一沉,马上定了住!

这种轻身功夫,在武林中,真可说是难得的人物了,可是只怪他们今夜找错了对手,以至于……

褚方身形向上一挺,己用“金鲤倒穿波”的身法,反窜到了船首。

玄衣道长和洪万,立刻左右俱上,三人齐向舱扳上一伏身。

褚方启齿道:“一点不错,两个全在!”

洪万追问道:“两个全睡了……”

褚方点了点头,玄衣道长面色一喜,反手挚剑,微闻一声低吟,已把宝剑撤了出来,青光耀目难睁,遂低声道:“我进去!”

二人连连点头,玄衣道长这时可真是胆大妄为已极,只见他一背手中剑,身形已窜到了舱门口,身形向下一伏,左手推门,只觉得舱门只是虚掩着。

他轻轻往里推了推,门开了尺许。

玄衣道长一背手中长剑“苏秦背剑”,才欲闪身而入,可是目光上扫之时,他差一点叫出了声来。

身形也由不住一个倒窜,“唰!”一声已落在了船头,洪万和褚方能不由大吃了一惊。

二人一左一右,全向玄衣道长身前扑到。

只见玄衣道长面色惊惶。

洪万压低了嗓子道:“道兄怎么了?”

玄衣道人一咬牙,轻声道:“褚兄他……他……”

褚方惊得一怔,急问道:“他怎么了?”

玄衣道人用手指了指舱门道:“挂在……唉!你自己去看看吧!”

褚方立刻出了身冷汗,他们兄弟一生情同手足,数十年来就从未分开过。

这时听玄衣道长口音吱唔不清,只疑乃兄有什么好歹,不由吓得连连颤抖。

他猛然一矮身子,嗖!一声已窜到了舱门,抬头一看,果然门梁上,四脚朝天的倒吊着一个人影,光光的头,挺长的胡子,正是褚刁!

地鼠褚方不由打了个冷战。

手足情深,他可愿不到什么强敌在侧了,猛然向上一窜,已上了横梁。

骈二指剪断了绳索,右手往起拉了拉,褚刁只是打着转儿。

他那雪白的长须,被风吹到了一边,却是面如死灰,一动也不动。

褚方不由落下了一滴老泪。

他身子可不能在此久耽,猛然向外一腾身,已到了岸边。

这时玄衣道长和洪万,双双扑到,褚方很快解开了绳子,褚刁却是连动也不动了。

他回头看了玄衣道长一眼,冷冷一笑,心中却想道:“我大哥不死便罢,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黄明冲,我们可是没完!”

想着探手在褚刁鼻端试了试,这才放了心,这时玄衣道长已依偎了上来,低问道:“要紧不?”

褚方皱眉道:“大概没什么,想是被人点了穴了!”

说着左掌在褚刁背心上,猛击了一掌,褚刁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才算醒了过来。

洪万不由忙问道:“褚老大,你怎么了?”

褚刁这时翻了翻眸子,才算看清了三人,不由长叹了声道:“唉!道长别提了……”

黄明冲一惊道:“是谁伤了你?你快说呀!”

夜猫褚刁扫了他兄弟一眼,不禁更是羞愧万分,他连连摇着光头道:“我褚刁二十年来,就没遇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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