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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八臂观音

石继志说完了这句话,二位高僧互相对视了一眼,大藏老方丈含笑点了点头道:“石檀越快人快语,如此甚好,我们就来这双阵赌一下输赢,也好快些作一了断!”

那久未开口的大方老和尚,这时忽然笑道:“师兄且慢定规,我尚有一点小小意见!”

大藏老方丈白眉微扬,含笑道:“师弟有何高见?请快说出来!……”

大方老和尚这才咳了一声,说道:“这双阵赌输赢,实在难得分出胜负来,如果双方各胜一阵,这胜负之分,就成不了……所以老衲想……”

石继志含笑点头道:“大师父所见极是!以大师之意,莫非再增加一阵么?”

大方和尚点头道:“正是此意!这最后一阵,老衲想不防三人齐上,就在那‘八臂观音掌’上,各以绝技,互相较量一下轻功暗器,以此一阵定下输赢,施主之意如何?”

石继志心中不由动了一动,暗忖;“好聪明的和尚,这么说,岂不是言明了,这最后一阵,是二敌一了?”

可是他目光一扫,却见二僧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正自期待自己的回音。

石继志不由暗叹了一声道:“罢!我就依他们,看看这两个和尚又能奈我何?”

想着不由装出无所谓的姿态,当时微微一笑道:“大师之言极是,小可全意赞同,只是二位高僧手下留情罢了!”

二高僧见石继志,竟爽然的答应了下来,都不由心中暗喜,俱都认为即使是输了一阵,这最后“如意竹签阵”上,也定能转败为胜,一时都不禁愉快十分。

这时老方丈微笑道:“石檀越你再客套,老衲等不是你的对手!”

他口中虽这么说着,又赫赫的笑了几声,但那双眸子里,却充满了胜利的光辨,这时众人又相继回至陆台之上,小沙弥又献上了香茶。

老方丈不耐烦的站起,看着石继志笑道:“时已不早,檀越快快选出两种比试的方法,老衲等恭候赐教了!”

石继志谦虚道:“还是老方丈定规如何比试的方法吧!”

老方丈双手连摇道:“不!不!还是檀越定规!老衲等身为主人,岂有自定的道理!”

大方和尚也笑道:“石檀越不必客气,快快划下道儿来吧!”

石继志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小可也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剑眉微微皱着,步下了陆台,二位老和尚也跟了下来,他们俱不知这石继志要怎么个比法,可是他们心中,却都像悬着一件什么东西似的。

石继志慢慢走到了那花圃之间,驻足端详了一下,心中却忖道:“这一百零八手神拳,乃是少林最得意家数,想这两位老和尚,一定是精于此道,我若不选这一阵,他们定以为不尽所长……”

想着不由双手一拱,笑道:“久仰少林神拳,领袖武林,小可不才斗胆要向老方丈请教这贵派神拳不知老方丈为意否?”

大藏老方丈心中一惊,暗想这小子是疯了是怎么?我少林神拳,向是不传之秘,他莫非不知道么?

原来这一百零八手神拳,为少林视为最珍秘之不传之技,施展此拳,足下步法,每踏一步,都有定规,俱是按八卦生克而设,踩错一步不攻自乱。

所以这老方丈,见这少年,居然单单选择这一阵和自己赌输赢,心中不由暗喜。

当时尚有意点醒道:“石檀越可曾注意到这地下石子的设置么?嘻!”

石继志闻言,在那一圈圈白色石子上扫了一眼,心中不由暗想:“这老和尚心地倒还厚道!不过他又哪里知道,我对于先天阵势,麻衣六甲之术,已尽得师父传授,岂是又这小小八卦生克所得难得住!”

当时微笑点了点头道:“小可向方丈学学!学学!”

老方丈用惊异的目光翻着他,鼻中哼了一声,石继志这时向身后的大方和尚一抱拳道:“容小可向老方丈领教过这阵神拳,倘不伤不死,再向大师父请教第二阵!”

大方和尚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说哪里话来,老衲久仰施主一身软硬功夫压倒群雄,今日得能就这瞻仰,何其荣幸……施主就请快快准备吧!”

石继志方要再客气几句,老方丈已沉声道:“石檀越,老衲候教了!”

石继志不由吃了一惊,再看那大藏老和尚,此时已双足踏上了石阵。

一双足底,呈八字形,各踏一块,双手当胸合十,一双细目,此时似闭非闭,却射出两缕精光,紧紧的盯视着自己。

石继志心想这和尚真精,我还没看出他怎么上去的呢!当时微微一笑道:“老方丈身法微妙,小可竟没看出倪端,只请掌下留情……”

老方丈冷冷道:“檀越快快上来吧,还有两阵在后面等着呢!”

石继志答了声:“好!”

他说着这句话,双手用十字摆莲在胸前一交叉,猛然一哈腰,已踩上了一块白石,正是“巽”宫位上,双拳一抱喝了一声;“方丈请!”

就在石继志身形上阵的一刹那,这位大藏老方丈,不由吃了一惊,他会聚精会神的想观察一下这少年的身法,如何家数,却不想依然是没有看出一些苗头,而石继志足下的“巽”位,也正是唯一的可入阵的一处隘口,这位老方丈不由心中一动。

可是对方那张入世不深的脸上,只是一片天真,绝不像是老计深谋之人,他不由想到那足踏“巽”位,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

老方丈心中这么想着,才少去惊慌之态,见对方已在叫阵,遂双手合十的念道:“石檀越留情!”

老方丈口中这么说着,倏地一分双手,左手微微一提那长可垂地的僧衣下摆,翩若惊鸿的已飘出了丈许以外。

石继志暗中留意,这位大藏老方丈,果然身法迥异已极,只是这么一转之势,足下二十八块石磴,没有一块漏过足下,乍看起来,像是飞纵而出,其实每一块石磴,都由他足下点过。

这种近身游阵之术,也错非老方丈才施展得如此轻松洒脱。

石继志看到此,也知这位老方丈,可和那一群和尚,不可同日而语了!

当时心中愈发不敢怠慢,按照上官先生所传“踩阵入门”的步法,一连逼进了七八步,待他把身形转过之时,已和老方丈成了对面之势。

二人距离尤其相近,老方丈双手合十,口中道了一声佛号,接道:“石檀越,老衲多有得罪了!”

他口中说完这句话,那双手合着的双掌,猛然向外一扬,足下赶踏生门,身形向下一矮,双掌挟着无比劲风,直向石继志一双“华盖穴”上猛然劈了过去。

石继志见老方丈掌势向外一撤,劲风十足,已知这老丈双手上,可都有“观音掌”的功夫,不要说被他打上,就是吃它扫上一下,也是不得了。

当时口中叱了声:“来得好!”

左右向外一划一踏,已放踩在了“杜”位门上,双手十字摆莲向下一交叉,霍的一翻双掌,俱是掌心向外,猛然硬推了出去。

只听见“啪!”一声,四只掌如同生胶也似的,猛然贴了住。

可是他们心里俱有数,各人都为对方精湛的内功震得心神一震,石继志二臂一振,那老方丈只觉心头一阵火热,煞时血涨面红,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才拿桩站稳。

石继志身形,却只是幌了一幌,胜负之分,只这一式已可分清了。

可是那大藏老方丈,哪肯如此甘心?

当时惨笑了笑,道:“石檀越好纯的莽牛气功,老衲今日幸会高人,即使是落败,也无以为憾了,石檀越!你且慢走!”

大藏老方丈说话之时,那一双原本半睁半闭的一双眸子,此时竟全然大开,精光四射!

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响亮,四座全闻,老方丈口中这么说着,身形一偏,竟然随由侧位斜穿而入,只见他偌大的身影,只是一闪,已到了石继志身前,他心中不由暗惊对方身形,竟是和先前一样不闪不动,固若磐石,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石继志这种不摇不动的身形,在老方丈眼中,非但不以其呆愚,反倒感到是一阵栗然!

他知道少年这种势子,是得过高人传授的,那所谓“以不动制万变”,又谓“以静制动”,尤其厉害的是,使敌人不知对方是何家法,而徒自乱其式,这种身法,多半是在自己感到不熟的阵式之上,才能愈见其成效!

大藏老方丈,此时以此观点,就推想到石继志,定是对这八卦生克阵式不大熟悉,所以才按兵不动,窥敌以空隙!

当时心中不由又惊又怒,身形这一窜近,鼻中已微哼了一声道:“檀越让路!”

他口中才这么说着,可是手上焉敢再丝毫留情,猛然间见他双掌一举,左掌一领,右掌霍地一握拳,以“通心锤”猛的一拳捣出。

这正是“神拳”之中的一式狠招,可是石继志胸有城府。

他早在方丈这种转动挪翻之间,已断定了自己这一阵是赢定了,至起码是不会落败。

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方丈拳下留情?”

只见他向后一吸腹,老方丈拳势,依然直逼了过来,可是却差上了寸许没有打上。

大藏老和尚不由脸一红,霍地一提丹田内力,右拳平着一扬,口中吐气出声的“嘿!”了一声,那拳练已久的气炁,直由拳上逼了出去。

这种拳功可有“百步打钟”之感,老方丈身为一寺方丈,又在众僧弟之前,若不能把这大闹佛殿的少年给收拾下来,那可无颜以对僧徒。

所以情急之下,居然下此毒手,石继志见这方丈二次提劲时,面红耳赤,已猜知老方丈要用内练的功夫来对付自己。

心中不由也是一惊,当时不敢容他把内力贯出,双臂一环,猛然用“大撒”之势,霍地把双掌向上一翻一扬,老方丈要是敢不撤拳,他这只右手可就别想要了,最起码也要叫他骨断筋折。

石继志这一手还真用上了,大藏老和尚鼻中微微哼了一声。

他身子却像风车也似的转到了一边,足下却是正反各一的错着花步,一连转退了十尺以外。

这时在场的和尚,都静静的注视着场上二人,没有一个发出一些声音,可是他们也无不为老方丈捏着一把冷汗!

石继志连接了老方丈三招,这才哂然一笑道:“老方丈神拳果然高明,后辈领教了,也请接一下小可这两手三脚猫!”

他说着身形猝然向下一矮,全身左舞右幌着,如同风摆残荷也似的一连踏进了七八步,却是每一步,都踩在宫门之上。

老方丈这时才知自己估计错误,原来对方非但识得这八卦生克之阵法,而且竟极精明,诚然个中老手,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声:“看来这一阵我是输定了!”

他想念之中,石继志已醉神也似的走到了自己面前,老方丈不由一咬钢牙,心说:“好孽障,就是败,也要你尝一尝老衲这百步神拳之威!”

他这么想着,口中低叱了声:“檀越接招!”

他说着话,石继志这次身形以双足点石磴,扑了上来,老方丈安心施煞手,不容对方出招,只见他左脚往当中一点,右掌猝然往外一撤,“乌龙穿塔”,右手平握拳,直奔石继志“华盖穴”便打。

石继志用“野踱再横”平臂向老方丈腕子上就刁。

老方丈急收右拳,往后一蹋,“青蛇寻穴手”,向石继志丹田打去。

这一掌内力十足,石继志单掌一沉,“金鸡振羽”,猛的向外一抖,这一掌可用了八成劲。

老方丈不由一惊,因为他已尝过了石继志掌上滋味,哪还敢再硬接硬架。

当时用“蜉蝣戏水”,猛然向外一转,轻同飘叶也似的闪出了三块白石。

这二位武林高手,在这一百零八块白石阵上,这么一展开身手,俱都是稳捷轻灵,真像是行云流水一般,直看得在场众僧,无不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转眼之间,就是十数个照面,二人身势,俱是由侧旁边门往里面凑。

这时老方丈心中不由暗急,一百零八手神拳,已施展了一半,对方分明还不显出一些败态,老方丈口中不言,内心却是焦急如焚。

恰好石继志“倒踩莲拔步”,退出三步,空下“生”“坎”二门。

老方丈以为有机可趁,他只中叫道:“檀越哪里走!”

只见他猝然一拧身,右掌从自己胸前往外一穿,身形已飞纵了起来,用“海燕探波”的轻功绝技,活似真的海鸟也似已闪到了石继志身前。

这种轻功,也错非是老方丈如此施展,拧腰、点足、下身,这三种姿态,可算是一绝。

老方丈此时是存心玩命,身形一落下,双掌齐出,用“扑架铁门闩”的功夫,向外一抖掌,直向石继志“丹田穴”上猛贯了过去。

石继志见这老方丈,接连几手,都是下得煞手,心中也不由微微震怒,暗忖:“奸凶的和尚,你当我是真怕你不成?我只是对你手下留情罢了,既如此,你也尝尝我的厉害再说!”

他脑中这么想着,“老子坐回”式往后一坐,老方丈这一招又落了空。

石继志口中叱道:“方丈看指!”

他口中这么说着,猛然提起丹元之气,贯足指力,用“牟尼指”一指点出。

但听当空“赫!”的一声轻啸,直向老方丈“气海穴”上点去。

这种指力尚离着老方丈有半尺多远,老方丈已感到有一丝冷气,隔衣刺骨。

他不由吃了一惊,老方丈参习内功,已有数十年火候,当时心知对方少年,竟擅隔空点穴,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石继志指力点出,老方丈仅幌了一下,竟设有倒下,心中也不由暗惊,知道这和尚竟擅“闭气封穴”之法,不由心中着了急。

这时老方丈一连迈过三块白石,石继志见他虽行劲自如,却不发招。

他又哪里知道,此时大藏老方丈,竟只借着轻劲身形,实际却是在运气和血。

石继志二次欺身,老方丈此时惊怒之下,已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

他见石继志身形跟进,猝然一个“怪蟒翻身”把身子转了过来,双掌往起一抖,用“虹霞贯日”直劈石继志面门。

石继志一合掌,用“韦陀捧杵”式,想把他双腕炸开,老方丈心中一喜。

原来他这一手“虹霞贯日”原是诱招,石继志双掌方一抖出,就见大藏老方丈白眉一抛,他口中叱道:“下去吧!”

这老和尚向前一迈步,已抢先踏上了石继志欲进的“培”宫位上。

他猛然向下一仰身子,僧鞋点在石面上,“唰!”的一个疾转,已到了石继志身前。

这一手正是“神拳”中之最厉害绝招,双拳一平一上,用“朝天上香”之势,霍的捣了出去。

在场众僧都不由口中“啊!”了一声,他们俱都认为,石继志万万是逃不开这一招之下了,可是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

老方丈错在太过于自信了!

他自信这么快的招式,对方又在仓促应招之间,万万是闪不开了。

动手过招,快同电光石火,何况高手过招,更是有异一般。

老方丈这种身手,可以说是快到极点了。

可是他身子飞快的转到了石继志身前一刹那,石继志身形一阵暴缩,形同婴儿一般,只见这矮小的身子,向上一举双手,老方丈再想撤招可来不及了。

那矮缩的石继志,猛然一阵暴长,老方丈偌大身体,竟被石继志双手实实托了起来。

石继志这种托人手法可说是运用极妙,一手托着方丈后腰大摊骨“老堂”穴位之上,一只手却实实扣住了老方丈右手“脉门”。

这种姿式,只要老方丈胆敢动一动,石继志可在举手间点中对方两处大穴,而制对方以死命。

这时就听见一声尖叱道:“施主施不得!”

一条极快的人影,一闪已到石继志身后,这人口中虽这么叫着,可是双掌上却是用“排山运掌”的功夫,猛然朝石继志身上推了过来。

石继志剑眉一抛,已错闪在丈许以外,他手中仍高高举着那位领袖金顶寺的老方丈。

可是他脸上显得十分忿怒,倒要看一看,这猝然不守规定,要向自己下毒手的人是谁?

那人一招发空,见石继志仍然举着方丈,不由一哈腰又窜了上来。

他口中暴吼道:“石继志你敢下毒手!”

这人二次进身,石继志才看清了,原来竟是那大方老和尚,不由火气小了一半。

他哈哈笑了一声,道:“大和尚何要惊吓,老方丈没有事!”

他口中说着,猛然抬头对着手上的老方丈一笑道:“老方丈小心!”

遂着一扇双臂,喝了声:“去吧!”

那老方丈,就似一团球也似的,倏地被摔起了两三丈高。

只见他在空中一领肥袖,却用“细胸巧翻云”的身法,轻飘飘地落在了一边空地之上。

这位少林十二奇僧之一的大藏老方丈,自掌寺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一时之间,但见他脸色一阵惨白,全身簌簌直抖。

他朝着石继志一合双掌,念了声:“阿弥陀佛,本座自出师以来,六十年来未遇敌手,今夕竟败在你檀越你的手中……”

这老和尚说到此,竟自流下了泪来,他咬着发抖的嘴唇,看了四下众僧一眼。

那群和尚们,一个个直眉竖眼,简直都成了木头人了……

老方丈放下双手,一时一阵心酸,但他仍作出一付苦笑,看了看那满面仓皇的石继志一眼,正要说话,那一边的大方和尚,已上前一步,对着石继志道:“石施主武技惊人,但不知仍肯接贫僧这第二阵么?”

石继志方脸红道:“这……这……”

那老方丈已苦笑了笑,看着自己师弟道:“大方师弟……依老衲看不必了……莫非老衲还不够丢人么?”

他说话之时,脸色青灰得怕人。

大方老和尚闻言不由一愕,虽然言明的是三阵赌输赢,可是老方丈这种前车之鉴,已足以震惊在场每一个人,包括这大方和尚在内。

他们也都知道,以他们本身功力,要和这弱冠少年石继志比较起来,那是差得太远了!

大方和尚本是外强内弛,只是限于有约在先,不得不有个交待。

此时听到师兄这么一说,他也不由愕住了,少停半刻,他才苦笑道:“师兄之言,莫非……”

老方丈惨笑着摆了一下手道:“让他去吧!……”

大方和尚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可是这……”

大藏老方丈苦笑了笑,看了石继志一眼,他这一会,真是想哭,他回过目光,看着大方和尚,目光之中,闪着泪痕道:“师弟!不是本座自灭威风……这位石檀越功夫太高了……以老衲看来,即使是掌门人涵一师叔亲自来临,也未见得能胜此子……”

大方和尚不由面色如土,他紧紧的皱着眉毛,这一刹时最难受和最不自然的,却是石继志了。

虽然他胜老方丈,可是他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耳闻到老方丈所说之言,更觉得不胜惊慌,脸上红白不定!

他咳了一声,上前了一步,双手抱拳,朝着这位老方丈拱身道:“小可承方丈手下留情,幸未落败!”

方说到此,大藏老方丈红着脸一摆手道:“不要说了……你走吧!”

石继志不由俊目一红道:“老方丈!你错了……小可甘愿束手就绑,听凭方丈处置……”

此言一出,所有在场之人,无不大吃一惊,那老方丈一阵跄踉,退后了几步,沉声道:“石……继志……你说什么?”

石继志苦笑了一下,说道:“小可自知罪不容赦,只请方丈秉公处理,按佛规制裁,此举旨在自安……”

老方丈不由看了一旁的大方和尚一眼,口中暄了声佛号,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石檀越难得你有这番心意,只是……唉!我们又能如何制裁你呢?你走吧!”

石继志还在发怔,那一旁的大方和尚,这时也是双手合力道:“掌寺方丈既如此说,石施主你还是走吧……”

石继志苦笑了一笑道:“两位大师父既然都如此说,小可只好遵命了!我走了!”

说着又转过身来,对着一旁的和尚们一抱拳道:“各位老师父请原谅小可不恭敬之处,容改天小可亲自再来拜山谢罪!”

他说着微微皱了一下眉,道:“至于那受伤的几位师父……”

老方丈哭丧着脸道:“你就别管了……你走吧!”

石继志这时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白脂玉瓶,双手递与老方丈道:“小可下山行道时,家师曾赠了丹药二十一粒,这些一年来,只不过用了五六粒而已,却有起死回生之效,请方丈留以为各位师父治治伤……”

老方丈口中说着:“不用……不用……”

可是当他目光一接触到那白脂玉瓶之时,他不由怔了一下,因那玉瓶形式极为古雅,为扁圆形状,石继志仅仅这么一递出,已由其中传出了阵阵香气,嗅之神清智爽。

老方丈平日见多识广,只一窥之间,已知道瓶中丹药,绝非寻常。

当时竟情不自禁的伸手,把那玉瓶接了过来,入手只觉冰凉泛骨,分明是上好美玉,老方丈此时口中谦虚道:“石檀越太客气了……”

也就把那玉瓶收下了,石继志见对方既肯受了自己的东西,心中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老方丈又叹了一口气,看了石继志一眼道:“石檀越少年奇侠,老衲自问不敌,说来惭愧,老衲竟不知方才擅越用来对付老衲的那套功夫,是叫什么名称的,石檀越可肯见告否?”

石继志不由微微笑道:“老方丈言重了,小可能赢方丈,实是占在取巧而已,若论功力精湛,小可是万万及不上方丈的……”

老方丈脸就更红了,还一个劲的摇头。

石继志遂又接道:“至于那套功夫,倒是家师亲传的一套‘摘星掌法’,家师传时,曾嘱不可轻易施展,若非方丈武技惊人,小可尚不敢轻用……

老方丈脸色一变道:“令师是……?”

石继志到了此时,不忍再瞒着他了,当时微微吟哦了一番,遂笑道:“说来我们还是老邻居呢!”

二位老和尚不由对看了一眼,眼巴巴的看着石继志,他才又是浅浅一笑,道:“家师复姓上官……人皆以上官先生称之,方丈想必也有个耳闻吧!”

老方丈口中啊了一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大方老和尚口中也啊了一声。

大藏方丈苦笑了笑道:“原来是位老人家……莫怪石檀越有这么一身惊人的功夫……”

那大方丈和尚,此时压低了嗓子,对老方丈道:“上官先生如今仍在人世之间么?……”

老方丈点了点头,遂把目光转向石继志,平打问讯,念了声无量佛,才又道:“令师五十年前,那些叱咤风云的往事,老衲都不曾忘怀……至后就不曾再问他老人家踪影了,十年前曾有一知客来访,谓及这位老人家在本山出现过一次,老衲闻之只疑孤言,却不知竟是真事……”

他眨了一下那光亮的双睛,满面奇异的道:“上官先生乃当世高人,平日四处云游,无异陆地神仙一般……此刻仍在府中么?”

石继志察言观色,已窥出老方丈大有结纳之意,不由心中暗笑,原来出家人也一样忘不了好奇,因知师父脾气古怪,平日结交之人,可说是寥若晨星,也都是他老人家去找对方,很少容人家上门来找的,自己可不能犯了他的规矩。

当时想了想才道:“老方丈所说极是,家师此刻确是东海云游去了,……”

大方老和尚不由一惊道:“到东海去了?”

石继志点了点头道:“正是……到东海去了!”

老方丈顿了一下道:“檀越可知他老人家确实归期,老衲倒想就近造访一下高人!”

石继志见一提到师父,竟令这几位和尚,把眼前的一切都忘了,可见师父大名,是如何震惊天下了。

他不由又回想到了自己,确可说武功已尽得师父真传,可是在武林之中,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比起师父这种声望来,真是相差得太远了!

当时不由颇为神丧,其实他又哪里知道,石继志三字,近年来早已在江湖之中不迳而走了。

掌震莫小仓,力斗天山三怪,巧戏蓝马婆……这些当今武林的仅存老怪物,可以说都教他一一领教过了,江湖上简直把他传说得成了飞仙剑侠一流的人物,绘影绘声,其声势真不亚于当年的上官先生。

只是石继志未入中原,不自知罢了。

石继志想到这里,不由顺口应付着老方丈,道:“家师外出云游,从无确实归期……所以小可不能一定说是何时回来……”

二位老和尚,脸上立刻带出了一片怅惘失望之色,还想再说些什么,石继志已一抱拳道:“多谢老方丈不罪之恩,小可这就告辞了!”

大藏方丈口中道了声:“这个……”

石继志剑眉微皱道:“方丈莫非还有事情么?”

老方丈叹息了一声道:“好吧……老衲陡闻上官先生近在咫尺,实是满想交纳一番,只是他老人家外出未归,那也就只好作为罢论了……”

石继志不由微微一笑道:“方丈盛情,小可见到家师时,一定代为转达,说不定他老人家,会趋抵贵寺造访老方丈呢!”

老方丈面色一喜道:“老衲可不敢当……”

石继志不由补道:“到那时尚望方丈,对小可今日之事,多多包涵一些,以免小可……”

老方丈嘻嘻一笑道:“当然……当然……”

想不到一场兵戈,到此时,竟自化成了满空烟云,反到甜若甘李的论起往来了。

这时那左右各位大僧们,见方丈既与来人论起交往,并不以败阵之辱,自然大家也就把胜败看得更淡,有的也搭讪着过来了。

众僧之中,却仅有那掌刑堂的悟明大师,至始至终不发一语。

他只是背靠着石几,狠狠的盯着石继志,不时尚还冷笑几下。

可是他心中有数,对方既是那怪人上官先生的高足,凭自己这身功夫,就是再来十个,在人家手中,却一样是休想讨了好去。

他只好把这一腔愤恨愁怒,独自压在心中,暗中恨恨的道:“总有一天,我叫你知道我悟明的厉害,你小子不要太得意了!”

他看了一会,愈加无味,不由叹息了一声,转身而去,把无限的仇根,都暂时压在心中,不爆发则已,只一爆发,将是倾全生命之力,那是不堪收拾的局面了!

人群之中,像悟明和尚这种心胸之人,并不少,只是人心隔肚皮,外表看起来,谁也不知罢了!

石继志与这些高僧们寒暄了一阵,老方丈再把他赐的丹药当众颁赠。

众僧人服下,果然痛楚全失,俱都言谢不已,石继志突然想到了那悟明和尚,只是却找不着他,他仿佛方才还看见他的,只这一会他却走了。

他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老方丈见状不由问道:“檀越还有事么?”

石继志不由一笑道:“没有什么……”

大方和尚这时哈哈笑道:“石继志,冤家宜解不宜结,尤其是我们禅门中之人,更是不愿多树敌人,要说起来,施主你打伤我门中弟子多人,又毁我达摩院,罪本不赦,可是此时我们竟论起交往来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可全站在一个缘字上了,语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当面认不得……石施主,你说,这不是一段缘法么?”

这大方和尚,说话时中气十足,声音洪亮,虽是出家人,倒有江湖豪迈之气,颇给人以好感!

虽然这些话,说得有为自己遮羞的意思,可是出自一个高僧之口,确是很难得了!

石继志不由汗颜道:“这全仗大师们包涵……”

大方和尚嘻嘻一笑道:“石继志这一次真是大大便宜你了……也算你与佛门之中结下了缘份……老衲却奉劝你一句,今后不可再在佛门中造次生事,需知佛门为行善根本之处,绝不容扰乱败坏……”

老方丈叹了一声道:“师弟算了,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石继志深深向二位高僧打了一躬,道:“小可敬领训诲,从此再也不会向佛门之中生事了……”

大方和尚单手摸着长须,连连点头微笑,老方丈长叹了一声道:“天已晚了,檀越可在本寺用过晚膳再走吧!”

石继志谦谢道:“方丈太客气了,小可预定天明以前,还得赶许多路呢!我想此刻就告辞了!”

老方丈点了点头,道:“也好……”

遂朝身前小沙弥道:“回寺!”

那六个小沙弥各自应了一声,又照来时一般,敲着木鱼率先前导。

石继志跟在二老僧后,又由钢索上飞踱了过去,由于廊下穿越,一直来到前殿,那方丈和大方和尚,一直把他送到了寺门口,再三嘱其回去见到上官先生为他们问候一声,这才作罢!

石继志匆匆离了这金顶寺院,绕向山道,心中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回想前事,虽然那悟明欺人太甚,可是自己行为,也未免过份了些。

想着也不由感到十分惭愧,所幸总算那大藏老方文没有十分同自己计较,否则还不知如何结束这件事情呢!

他一个人脑子里这么不停的想着,足下可并没敢稍停,此时天色却已经太黑了。

可是这条路他仍是清晰的记在脑中,纵腾翻越如踏履平地一般,待月上中天之时,他已来至在峨嵋山峰了,那小刃峰已在望中。

现在他心中重新又为热情所激动了。

他想到师父不知在不在等自己?还有那自己收伏的金发神猱小金,不知它在不在等我?

他这么想着,忍不住足下加快了步子,纵跃如飞的直向那小刃峰上翻了过去。

要以石继志往昔来时那种走法,恐怕一天一夜,也别想能到得了。

可是如今他这一身功夫,也确是非比寻常了,有十里的崎岖的山路,在他根本不算回事!

现在他眼中已看到了小刃峰顶那丛密密的树林了,多少年以前,他总是在此和小金二猿扑打为戏,这地方包藏了他少年时光。

如今在江湖之中,闯荡了几年,重回师门,所见一山一石,无不令他回忆到以往的事温馨,说不出那一腔是悲是喜的心情。

他痴痴的在山道上站立了一会,隐隐见那峰顶石室,却是没有一些灯光。

他心中由不住想道:“莫非师父不在么?”

想着正要纵身扑去,忽然他心中一动,暗想师父曾留下那小金和二猿看守门户,如今不知这三个东西,都还在不在?

想着由身上取出一块绸巾,把脸形扎隐了一半,这才施展身手,飞扑到了峰顶。

他有意把足步,放得很重,待离着石室约有十丈左右时,果然有了响动了。

首先他听到了一声闷吼,由那石室旁侧,箭也似的射出了一对白猿。

石继志一眼已看出,正是师父收伏的大白二白两头神猿,多年不见,这两头大猿,长得愈发高大了,站起来真是有一个半人高,四只怪目之中,泛出灼灼的逼人神光,十分骇人!

石继志不由心中大喜,当时猛然有意露出身形,转身就跑,二猿见有人迹,各自厉吼了一声,相继追来,石继志跑下了十数丈,才站定身形,二猿已相继扑下,为首大白厉吼了声,持爪就抓。

石继志嘻嘻一笑道:“好畜牲你敢伤我?”

说着身形一慢,已至那大白身后,当时掌上用了三成劲,抡手一掌,拍在那白猿臂上。

这白猿素日神感远震,除了要受那神猱小金一些气以外,简直是强横以极,怎能受这份气,再者石继志这一掌,虽是三成力,那白猿已被打得口中吱了一声,前跄了八九步才站稳!

这一来,二猿算是被激怒了,相继吼了一声,一涌而上。

石继志多年未曾和二猿对过招了,乐得借此试一试二猿功夫如何!

当时轻笑了一声,低叱了声:“来得好!”

遂展开了一手“摩云散手”,立时人影恍恍,衣襟飘飘,和二猿打在了一块。

二猿更是连声厉吼,毛掌穿梭之间,掌风呼呼,把四周枝叶,震得到处飘扬,功夫也端的了得。

一盏茶之后,二猿累得全身大汗,气吁喘喘,它们口中喘声,更是如却豹吼也似,累倒了几次,而石继志只是用手拍打着二猿臂肩之间,如此二猿更被逗得怒火万丈,只是却连对方衣边也沾不着,空自咆哮怒吼不已,声势惊人已极。

石继志正自逗耍得开心之际,忽听那石室之后,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鸣。

他心中一喜,知道这声音是小金所发,虽然多年未见到这小东西了。可是它的鸣声,石继志却仍能一闻即知,当时不由闪身纵出场外。

二猿正自咆哮连声,听到了这声尖鸣,各自互吼了一声,也是纵身一边,只累得向石上一倒,气喘如牛,像是有了靠山也似。

果然那声尖鸣之后,只见这树梢之上,箭头也似的飞驰来了一个白点。

一刹时已来至近前,现出了一个通体白毛,高不过三尺的猛状怪物。

这怪物脑后垂着金色长发,长可及后股,一双红眼,如同玛瑙也似,闪闪生着红光。

石继志惊喜得几乎叫了出来,当时见到小金,只几年不见,竟比从前高了许多,尤其是脑后金发比从前更要长了。

飞纵前扑之时,只是平伸两条极长的瘦臂,如同星丸跳掷也似,数十丈距离,也只不过一闪就到了。

石继志忙闪身石后,那小金已落下地面,先朝着二猿低吼了声。

二猿挣扎着站了起来,指手划脚比划了半天,却不见石继志在场,不由各自低鸣不已,四只光目到处乱转,小金只是狠狠的盯着二猿。

石继志见多年不见,它仍是老样子不变,愈看愈爱,不禁“噗!”地笑了一声。

那小金双耳一竖,立刻尖啸了声,双臂一振,已拔空而起。

张目之下,这畜牲在空中双臂一引,已看清了石继志藏身之处,又是一声尖叫,已箭也似的,向石继志身上扑下来。

石继志见状,不由也吃了一惊,他心知这小金可不像二猿那么容易对付,一个弄不好,就许为它所伤,而这种神猱手掌之间,动则力逾千斤,只要为它爪上一下,那可就不堪设想!

石继志虽是有心戏耍小金,可是却不敢真为它所伤,当时长啸了一声道:“你随我来!”

那小金本已扑上,闻声怔了一下,口中吱了一声,却是把一双红眼盯住石继志不动。

石继志心中一动,暗忖这小金果然智力惊人,悟性极高,定是听出了自己声音,心中起了疑念。

石继志见它不动,不由嗤的笑了一声,一晃身已来在了小金身前,一幌左掌,照准小金左臂就劈。

那小金见来人手下无情,这才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不由又是尖啸了一声,一撩长臂,照准石继志脸上就抓,石继志对付小金不敢大意,把师父往昔传授自己最得意的一套“无形掌”展了开来,躲闪腾挪之间,一转眼已和小金对了十数个回合。

果然那小金身法之巧妙,掌势之疾劲,有了惊人的进步。

石继志心知这些年以来,定是得了师父细心传授,自己和它打了三五十招,竟没有分出胜负,由不住他心中更是惊喜万分。

那小金先前闻声,已觉有些耳熟,这时和石继志一动上手,它就更奇怪了。

石继志这一套“无形掌”也正是上官先生,平日用来对付它时所施展的。

小金虽是猴类,可绝非一般猴智慧所能比拟,这时愈打心中愈发起疑心,猛地腾身至一边巨石之上,口中吱吱连叫了几声。

那一双长臂更是连连朝着石继志指动,石继志只是笑,却不理它。

他哼了一声道:“我们还没打完呢!”

说着又自往着小金扑去,那小金却是腾身退到了一边,只是低啸着,一双红眼,在石继志全身上下转来转去。

石继志一笑道:“脓包!你怕我了是不是?”

说着又自窜近到它身前,劈掌就打,小金一划双足,已侧身飞出了数丈以外。

只把它急得口中怪啸连声,它用一只前掌,抱着自己的头,只是怔怔的看着石继志。

只是,它却一时记不起,这熟悉的声音是谁了。

石继志见它发怔,当时也不忍再逗它了,不由走上了一步,笑道:“小金!”

小金立刻低啸了一声,双手摸着头,红眼乱转,喉中低啸更急。

石继志嘻嘻一笑道:“好东西,你居然连我也不认得了?真气死我了!”

他说着正要把面巾拉下,忽然一声长笑道:“继志你何苦来?”

这声长笑方毕,当空人影一闪,已飘下了一个长身儒雅的文士。

这人一现身,石继志已看出了,正是自己授业恩师上官先生。

当时再也顾不得逗耍小金了,口中叫了声:“师父!”

猛然扑了过去,师徒二人相互握手,石继志忍不住喜极而泣。

这一切动作,直把一旁的一猱二猿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腰,由不住各自抓耳搔腮,连连低鸣了起来。

石继志这时重新跪伏在地,向上官先生一连叩了几个头,道:“弟子给师父见礼!”

上官先生笑道:“快起来吧,我们回去再细谈!”

这时石继志才把面巾拉下站了起来,那小金发出一声尖鸣,只一窜已到了石继志身前,双臂一张,已抱住了石继志双腿,喉中喜啸成了一团。

石继志不由一手摸着它头上长发,笑道:“小金!你还认得我么?”

那小金不禁连连点头,并用头上长发,在他身上擦来擦去,抬起头时,石继志见它那双光亮玛瑙也似的眼睛里,竟滚出了泪来。

石继志一时也不禁鼻子一酸,差一点也要下泪,当时双臂紧紧的把小金抱了起来。

那二猿这时才也各自认出了来,竟是阔别了它们已久的少主人回来了。

二猿不禁喜得各自倒翻了一个觔斗,俱都跑过来,一个拉手,一个招臂,像是多年老友也似。

可是小金喉中只吼了一声,二猿马上吓得退后了一步,扑地便拜。

石继志见状一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了,许久未见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快起来吧!”

二猿善解人意,各自喜啸着站了起来,人兽之间,本是不容,可是他们之间,却泛灿着极为深厚可爱感情,这些感情,却非自私卑鄙的人,所能具有的,这是多么诚挚感人的场面啊!

上官先生见他们人兽亲密之情,不由脸上挂着几丝微笑,点了点头道:“自你走后,这二个东西难受了好几个月,每天只是哭叫,现在你回来了可好了!”

这时一猱二猿,只是拉着石继志叫长叫短,就似当年老友,乍见面对闲话家常也似!

上官先生看他们闹够了,才笑向石继志道:“好吧!我们快进去吧!为师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呢!”

石继志点头答应,于是一群人兽欢啸着,直向那幢精致的石居走去。

待进室之后,石继志又恭恭敬敬向着师父行了大礼,上官先生倒是含笑受过,待石继志站起后,他微微皱眉问道:“那莫小苍你见到他也未?”

石继志不由点了点头,上官先生见他面上带着黯然之色,不由一惊,道:“这么说是仇……没报成?”

石继志差一点流下了泪来,他摇了摇头道:“你老人家是有所不知,弟子大仇已经报了,那莫小苍已经死在弟子手中了!”

上官先生哼了一声,问道:“你莫非尚右什么难言之痛么?”

石继志本不想再重提旧事,只是师父既如此问,他又不能不答,只有长叹了一声,遂把那报仇的经过,原原本本诉说了一遍。

他从如何在船上救起那假伪坠水的老人,那老人如何奇特,以及供给自己刺杀莫小苍的资料,后来自己如何遵意往探,果然毫无阻力,把仇人一一手歼,最后待掌震那莫小苍之后,才发现那莫小苍竟是坠水的老人。

说到此石继志不由沾沾泪下,就连上官先生由也由不住颦颦皱眉,连声长叹不已。

石继志这才一面流泪一面又说下去,直说到莫小晴遵父遗命出家,并吊唁拾翠园为止。

上官先生这位一世奇,也由不住连连摇头道:“好一段孽情……”

他连声叹道:“这事发展至此,简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这太难得了……太难得了……”

石继志更是流泪道:“弟子此生负人太多,真不知未来长长岁月,将如何自释自安……”

上官先生冷笑一声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孩子!到现在你总该体会出这句话的意思来了吧!”

石继志被师父说得在一边噤若寒蝉,一时俊面通红,上官先生见他如此,不由又微微一笑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再为此事伤心难受了……只要保持一腔平静的心,时间会把一切过去的隐恨都淡忘了……”

石继志见师父面带微笑,不由戒心少去,这时不由呐呐道:“可是小晴……”

上官先生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孩子,你必需把这个女孩完全忘了……永远不要再想她……”

石继志不由怔了一下,小声道:“那……恐怕……”

上官先生忽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石继志不由吃了一惊,因为这位怪人是很少这么大笑的,而且每笑之后喜怒不定。

这时石继志闻声不由阵阵心惊,果然就见上官先生把笑声一敛,厉声道:“好孩子,你忘不了她么?”

说着一双亮若冷电的瞳子,直直的盯着石继志,面上丝毫没有笑容。

石继志不由直觉得坐立不安,嚅嚅道:“我……”

上官先生冷笑道:“孩子!我要说程友雪和司徒云珠,这两个女孩的终身,已经完全托付给你了……你和那莫姑娘之间,要是再有什么藕断丝连……孩子!你对得起她们两个人么?你想想看!”

上官先生说话时,脸色冰寒已极。

看着他这种脸色,再听到他那冰冷的声音,石继志就同头顶响了一声焦雷,一时呆若木偶,只觉得冷汗涔涔夹背生寒。

他只是羞涩的用目光看着师父,噤若寒蝉!

上官先生这时已走下位来,脸色少和的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只是孩子……”

这位一世怪人,一生之中,就从未为任何事情而发过愁,甚而叹息过。

可是如今,竟为爱徒之事,把他那素养已久的心,弄得一乱涂地。

这时又顿了一下,皱眉道:“你要认清楚,眼前的场面和事情的大局,何况司徒程姓二女,和你定情已久,更有姻约在先,如今婚礼在即,要是再发生什么意外……”

说到此,他冷笑了一声道:“婚姻之事,可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可不是什么儿戏……你干脆现在告诉我一声……”

石继志看了师父一眼,上官先生依然冷冰冰道:“你到底对二女感情如何吧?”

石继志想不到师父会问出这种话来,当时不由一愣,俊脸通红道:“弟子对友雪、云珠二贤妹定交已久……更有约在先,怎能忘怀……”

上官先生冷冷一笑道:“你既如此说可见对二女爱心已久,可是你要明白,我费了多大力气,才使这两个丫头对你既往不咎,如今是等你报仇既了,就成婚了……你可不能再闹什么新花样了……”

石继志红着脸道:“弟子怎敢闹什么花样,就是对于小晴,也只是一番同情而已,又岂能另生别情……”

说着不禁又叹了一声道:“你老人家完全误会了我……假使弟子要是对莫小晴有什么安心……这一年多形影不离的时间,弟子早已得逞……还会等到如今?”

上官先生听到此,心内才算大放,只是他表面仍然冷冷的,闻言之后哼了一声,道:“假使你连这一点都作不到,又怎能配入我门墙?……你的心我清楚得很,只是我为你未来耽心……”

他补充了一句,道:“你要知道,莫小晴这孩子,可不是一般女孩那么容易对付的,她的出家决非本心,只是为父赎罪,有一天她仍会还俗的……”

他扫了石继志一眼,又道:“到那时……哼!你既有同情在先,恐怕最终就难免动情了……到那时,你说你怎么办?你说?”

石继志本是低头无语,上官先生这几句话,本是至理之言,一句句都打进到了他的心坎深处,一刹时他心中有了极大的警惕感觉!

他咬了一下唇,抬头慨然道:“师父请放心,弟子今生决不负你老人家企望,以及二女相爱之心……倘有三心两意,天地不容!”

上官先生在石继志说话之时,一只明眸,只是细细的注视着他,倒是言挚意诚,心中不由十分欣慰,当时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也是你自身的事情,为师我只是特地提醒于你,至于你们婚后的幸福,那都在乎你自己了!”

石继志谨受师命,上官先生也不便再提这事,师徒二人初见,本是可喜之事,经此一闹,反而显得十分僵,上官先生不由微微一笑道:“你沿途一路累了,还是早些休息休息吧!”

石继志见师父不再怪罪自己,顿时展眉一笑道:“不累!不累!”

那小金,只是在石继志身侧偎来偎去,低啸连声,上官先生见状笑道:“这畜牲对你如此多情,就从未对我这样过……”

说着不由又一笑道:“不过,这也怪,你们素日亲同手足一般,此番一别已经一年,见面自然难免如此了!”

说着顺手一掌,把小金打了一个觔斗,小金由地上一骨碌翻起,用一双红眼直直的盯着上官先生,像是不大服气,喉中低低的连啸不已!

上官先生哈哈一笑道:“好东西!你还敢不服气么?我不打死你!”

说着作势往起一站,小金不由吓得拨头就跑,迳得二人都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师徒二人剪烛夜谈,直谈到了东方见白,这才各自返室,练习了一阵吐纳坐功。

早餐之时,上官先生细细观察了一下石继志,依然是神采丰朗,并无丝毫疲倦之色,不由叹了一声道:“这几年来,你功力果然大为精进,尤其吐呐坐功方面,依我看来,已尽得三转之功,也不负我对你身上所下的一番苦功!”

石继志听师父说到坐功,不由想起一事,当时剑眉微微一皱道:“弟子在天山三老的卧眉庄中无意间在三老禁室中,发现了奇异的一套坐谱,名为两仪图解,因式样繁多,弟子不及一一参照,只是却为弟子把口诀真解背了个烂熟!后来无事练来,果然发现了不少妙处。”

上官先生在他一提到“两仪图解”时,已不由惊喜得脸色一变。

此时更是大喜道:“这就莫怪了……我是觉得总共不过离开我短短二年时间,如何会有如此精进,如此看来,你确以使会真解三昧了!”

说着摇头微笑道:“上天也太恩宠你了……你这孩子!”

石继志不由微笑道:“师父你先别夸我,那两仪图解之中,尚有甚多口语,弟子至今仍还不懂,还要师父大力帮忙呢!”

上官先生呵呵笑道:“妙哉!妙哉!为师也正可借此沾沾光,来来我们到房子里去,你慢慢背出来我听听!”

石继志不由大喜,立时离座而起,师徒二人返进丹室,坐定之后。

石继志这才按照昔日的记忆,把三老所译口诀,一字一字背出。

再背一句,上官先生见他都作出一种图解上的动作,如此看了十四五式之后,上官先生也不由连连赞叹不已。

当时深深叹息了一声道:“雪斋主人坐室秘功,果然非同凡响,真令人梦寐难思,莫怪天山那三个老怪物,如此垂怀挂念,苦苦要习此功了……”

石继志不由一怔道:“师父所说雪斋主人是谁?”

上官先生一笑道:“那是一位前辈老人,如今早已物化了百十年了,和先师红琴老人,为生平挚交,可惜我并未能一瞻这位轩主风辨……”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这两仪图解,全系这位雪斋主人手创出来的一套坐功图解,向为不传之秘,想不到竟会到了天山三老手中,这也但是匪夷所思了……”

说着连连皱眉不已。

石继志不由深深佩服师父见解惊人,上官先生皱了一会眉道:“我问你,这些坐图,是否刻画在一块块云雾的玉石之上,怕没有百数十片呢!”

石继志连连点头道:“是的!一点不错!”

上官先生一笑道:“如此说来,就更加不会错了……”

说着皱了一下眉道:“但此释语,我方才听了,虽然大有妙用,但和你图姿比较起来,却只不过悟出了十之七八,并未全部使会出图中真意……”

他翻了一下眼皮,道:“你确能把每一招姿态,都记起来么?”

石继志点了点头道:“弟子自发现此图奇特之后,倒用了些心血记忆,大概尚可记得!”

上官先生不由双手一拍,笑道:“那就行了!”

说着哈哈一笑道:“你且继续一招一式,给我慢慢比照出来,我看看是否能悟出更多蝉联来!”

石继志闻言,脑中默念着那些图形,一式式的比了下去。

上官先生看一式叹一声,石继志这么比照着,足有两个时辰,才把那一套两仪图谱展完,上官先生皱眉良久。

最后叹道:“难得你竟能记得一式不差……这可真不容易!”

说着又在室中,来回走了一周,慢慢回过头来,摇了摇头道:“你和我同样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说着苦笑了笑!

石继志不由大吃一惊道:“莫非这是假的么?”

上官先生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是假的?”

石继志不能,又问道:“莫非天山三老那一套口诀是假的?”

上官先生一笑道:“天山三老口诀也不假,还真下了苦功,可是三老智力有限,尚不及你悟性之高……他们三个更没有想到,这两仪图解更有微妙之处!”

石继志呆了一呆,徐徐道:“这么说……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了!”

上官先生苦笑了一下道:“用到并不是没有,只是雪斋主人创此图解时,一定有副歌一首,配合应用参习,才能算是完全可发挥此图真意……”

“否则就算我们能全部悟出,也所得有限……离着图解真实含意,尚差得远着呢!”

石继志闻言,不由冷了大半,当时低头想了一会,呐呐问道:“师父如何得知呢?”

上官先生摇头微微苦笑道:“我先倒不知道,待你一式式演出后,暗以先师所授悟图之禅理,一一推解下去,有好几式,反倒比天山三老解释得更清楚透澈……”

说着摇了摇头道:“可是只一连贯下去,总觉少些什么……我才想到了此点!”

说着忽然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往昔张三丰先生悟太极真解时,每一图置二字副歌,用以参习,才见大明……看来这两仪图解图式繁多,可能每图只有一字副语……”

石继志并不能体会师父所说之言,只是心中大感失望沮丧。

上官先生见状,反倒微微一笑道:“不过虽然如此,已经很难得了,若以这些两仪姿态,和我授你的太清坐功之法,混合运用,定有奇异妙用,这已是飞来的收益了……”

说着,他走到石继志身前,用手拍了他背一下笑嘻嘻道:“你也不要失望,从今天起,以五日为限,每日我师徒只参习这些图功罢了,为师我定能全部把口诀悟出,至于那图中副语……”

他摇头一笑道:“那也是非人力所能求得的,我想雪斋主人即便只有弟子,如此珍贵的图解,也恐怕未能全部倾授吧……”

石继志不由反问道:“那为什么呢?”

上官先生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有些功夫,却是要有大智慧之人,才能领会得出的似这两仪图解,那雪斋主人几尽一生之力才悟出,更非一般人所能领悟,是故不便任意传人……”

说到此他顿了一顿,长眉微微往当中挤了一下,慢慢道:“那雪斋主人似有一弟子,名唤潇湘子……此人天生断了一条左臂……早年倒和我有数面之缘,后来传闻已隐道东海,从此不知其下落了,却想不到竟为三老寻到,你虽和他相处了几天,竟失之交臂,殊为可惜,否则或可由其身上探出些倪端,也未可知!”

石继志不由叹道:“我当时只顾救他,却没有想到其他……现在想起来实在太笨了!”

上官先生摇了摇头道:“就是寻他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石继志闻言不由深为后悔,暗恨自己真是大意,当初无论如何,总要问一下他的住处,这一下可好,空空把这旷世难觅的两仪图谱记在脑中,却没有什么大用,愈想愈是失望不已。

如此又是匆匆三天过去了,三日以来,师徒二人,每日只是在石室之中研究这两仪图解,在上官先生的指导之下,确是收益不少。

上官先生除去细心推敲这些功谱之外,并且用毛笔把每一图形,都小心的画在册子上,旁边小心加上注释真意。

三日来二人,确实收获不少,虽遗憾那副歌不曾探索出来,可是确也有奇异妙诀,就连上官先生也不曾想到过。

二人也就孜孜不倦的一图图探讨了下去。

第四天,石继志功虽完毕,独自带着小金在山上转了一圈,一人一兽,展动了一身轻功绝技,在树梢危岩之间,轻登巧纵,真个是快若飘风。

上官先生只是负手看看他们,面上带着微笑,石继志追扑了一阵,蓦地停下了身来,只见一轮红日西沉山畔,洒下了一天红霞。

由那小金更是舞着一双长臂,口中呱呱怪叫不已,石继志被它逗得大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那潇湘子所教给自己那首歌,那种音调,倒和小金叫得声音差不多。

当时不由笑道:“小金你不要吵,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听!”

小金只是嘻着大口看着他。

石继志不由默默想着潇湘子当日所教给自己的那首怪歌,不由引吭高歌道:“二人打架

你抱我抓

……

抱之蜉蝣,

抓尔下巴……”

他喉中学着当日潇湘子那种音调,声如破竹,简直是难听已极,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里一曲方毕,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上官先生已在眼前,石继志笑道:“师父听过这首歌么?”

上官先生,此时面色奇异的道:“这首歌是谁教给你的?”

石继志怔道:“是潇湘子……怎么!”

上官先生惊异的道:“你再唱一遍!”

石继志不解道:“这……这调子不大好听,只是潇湘子非要我学会不可,我是唱着好玩的!”

上官先生摇手笑道:“傻小子,你先别打岔,再把这歌从头唱一遍!”

石继志见师父如此,知道定有发现,当时不由脸红了一下,遂才又唱了一遍。

他唱道:“大地泄天光。

伏地拾草芥,

腾身掠飞虹,

骑马过两江,

……”

上官先生却是一句句仔细听下去,等石继志唱完了这首歌,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口中连连叫道:“妙呀!这可真是妙到了家!”

石继志不解道:“师父莫非喜欢这种歌?”

上官先生噗嗤一笑道:“傻小子!这就是那两仪图解的副歌呀,你还不知道么?哈哈这就好了!”

石继志不由突然大悟,更想到了当初潇湘子传授自己时所说的话,如今想起来,果然有些奇怪,当时不由张大了眼睛道:“师父这是真的么?”

上官先生这时大笑道:“怎么不是?……这潇湘子因谢你救他之恩,有意把这副歌传授于你,只是曲歌故意弄得这么难听,其实每一字,都有极精湛的含意……”

他想了一会,拍手道:“你不信,再把这歌唱它一遍看看共有多少呢?包险和那图式一样是一百六十二字!”

石继志不由默默唱了一遍,暗数字数,果然是一百六十二字,一字不少也不多。

这才深信,果然这歌词,竟是那两仪图解副歌,这种无意发现,顿时令他喜得大叫了起来。

上官先生看他如此,不由点头道:“有此一歌,那两仪图解已不难全然贯通,今明两天我们真心研习一下,定可大通,后日日落,我们就可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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