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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刀勾会 妹劫阿哥

静静地坐在那里,燕铁衣的声调也是那样平静,不带丝毫惊讶:“抢劫?”

冷凝绮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着半张面容的她,竟越见俏丽美艳,说话的声音透自丝巾的后面,也带着一种柔柔的软腻了:“是的,抢劫。”

燕铁衣笑笑,道:“果然没出我预料的范围之外。”

冷凝绮凤眼流波,也在笑:“我也知道你大约可以猜中。”

摇摇头,燕铁衣道:“这么美丽妩媚的‘老横’(劫匪),可是不多见呢!”

冷凝绮将衣裳抄扎了一下,道:“姿容在这种场合发生不了什么作用,反倒有害处,使对方容易记得打劫者的相貌,说起来并不是桩好事。”

燕铁衣注视着下面逐渐接近的三人三骑,低沉地道:“你知道他们是谁?哪个码头的?什么出身?”

冷凝绮轻轻地道:“知道。好些日子以前我就踩探过了,他们全是‘刀勾会’的硬把子,‘五阿哥’中的前三个,‘大阿哥’‘怒魁’谭英,‘二阿哥’‘豹胆’陶元,‘三阿哥’‘闪刀’孟长清,‘刀勾会’在‘会稽山’方圆五百里的地面上,可是头一号的,‘坐地虎’……”

燕铁衣道:“既是如此,你朝‘刀勾会’的虎嘴上拔须,架他们的梁子,岂不是自寻烦恼?”

眼睛里透着一股那样娇媚的神色,冷凝绮道:“话说得不错,可是看在那三百根‘小黄鱼’的分上,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人要财,就免不了要遭点累,担点风险,可不是?”

燕铁衣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身上带得有三百根小条子?”

注视着坡下三人三骑的行动,冷凝绮坦然道:“在我从川西一路追蹑贺尧回来的时候,我另外也随时注意和刺探适合下手的目标,‘刀勾会’里也有嘴皮子不稳的人。何况,凭我的本事,只要略施小计便可使他们神魂颠倒的,连十八代祖宗家谱都背出来,这点小秘密,他们哪里还藏得住?”

燕铁衣叹喟地道:“你真是厉害,一面满腔悲愤的跟踪来向老情人下毒手,一面却仍有心思另找财路,冷凝绮,你是般般兼顾‘人’‘财’都要啊。”

冷凝绮淡淡地道:“本来嘛!要报仇雪恨,也要生活下去,不能先顾着要那没良心的命,就不管我自己将来的日子啦!人在这种环境里,总不该忽视现实问题。”

燕铁衣道:“你更能非常淋漓尽致的运用你的天生本钱去求取所需。”

抛抛那头棕红色的秀发,冷凝绮不以为意地道:“色不迷人,大当家的。”

燕铁衣苦笑道:“是人自迷喽?”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错,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譬如你怎么就不受我的门道?”

燕铁衣道:“受不起,冷姑奶奶。”

扑哧地笑了,冷凝绮道:“得啦!我没功夫再和你闲嚼舌头,大当家,买卖上门了,你请在这里等会儿,我下去接了货包就回来。”

燕铁衣低沉地道:“不要同我耍花样,其他的事我不管。”

冷凝绮道:“放心,我如同孙悟空,任是怎么个蹦跳法,也逃不出你如来佛的手掌心!”

笑笑,燕铁衣道:“你明白这一点最好,彼此都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请吧,难为你已守株待兔苦候了一整天,还拖着我‘陪榜’!”

赶出两步的冷凝绮回眸一笑:“别埋怨,大当家的,分你三成如何?”

燕铁衣无动于衷地道:“心领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发财吧!问题是,你能得手么?”

冷凝绮十分轻松地道:“那可不敢说,得费点力气以后才知道。”

双手抱膝,安坐不动,燕铁衣道:“如果吃不住劲,你想抽腿开溜的辰光,别忘记该朝哪个方向跑,否则,你可就要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

没有生气,冷凝绮反而咯咯一笑,窈窕的身形猝然弹上半空五丈多高,然后,衣袂飘舞,冉冉若云中仙子般以反常的速度降落下去,她那袭新上身的鹅黄色裙裾真美,就宛如一朵妩媚娇艳又花瓣蓬张的黄玫瑰一样。

现在,“刀勾会”的那三位“阿哥”差不多已越过了斜坡下的大半距离,来到了“鹰翼岩”伸展的左翼翼尖部位,而冷凝绮便刚刚落在他们的马头之前不足丈许处。

半空中,突然有这么一位美如嫦娥般的红粉佳人冉冉而落,宛如脚踏彩云,祥雾烘托,衬得那样的绰约生姿,轻灵飘逸,香风隐隐中,便俏生生柔怯怯,如此突兀又令人瞠目结舌地站到了那里,倒真像是从广寒玉宇谪下凡尘的仙子。

只是,此刻只是黄昏时分,玉兔未升,冰轮不现,这位“广寒仙子”却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冷凝绮的出现是这么平静、这么安详,一丁点狞厉暴戾的意味都不带,就像似路边一株花草随风摇曳般的平常,以至那三位“刀勾会”的“阿哥”除了一刹那的迷惘之外,便只有一刹那的怔愕,连他们的坐骑也不惊不嘶,居然就那么自自然然轻轻松松地停了下来,有若方便它们的主人去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样。

眸瞳中流波盈盈,笑意如蜜,冷凝绮轻轻向对面马背上的三个大汉颔首致意,模样儿是甜极了、媚极了,也温柔极了。

鞍上,三个久经阵仗,江湖阅历极深的老行家,一时之间也不禁有些迷惘了,他们怔怔的,又是疑惑又是纳罕地瞅着冷凝绮,三个人的意识都是一样的有着须臾间的愕然。

冷凝绮笑吟吟地道:“三位大哥,这是才来呀?害得我枯候了一整天啦。”

最前面的一骑上,坐着那个甲字脸,颧骨高耸又满面于腮的大汉,即是“刀勾会”的“大阿哥”“怒魁”谭英,这时,他蓦地有所惊悟,神色上透露着的疑惑便立时转为森冷了;浓眉上扬,他重重地道:“你想干什么?”

左颊上有一条蚯蚓般紫红色瘰沥疤痕的“豹胆”陶元,也顿时意会到这是怎么码子事了,他偏马三步,十分戒备的吆喝:“上线开扒么?小娘子,你找错主儿啦!”

形容瘦削冷峻的“闪刀”孟长清阴森森地道:“年头变了,我们不去挑人家的山门,截人家的道儿,自认为业已在吃斋念佛,不想居然竟有朋友找到我们头上来生事,这位朋友却又是恁地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呢。”

冷凝绮和和气气地道:“我这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三位就如此聪明替我把来意点明啦?”

“豹胆”陶元大声道:“少他妈的在爷们面前装蒜,你半截腰里猛古丁往我们马头上一站,拦住爷们的去路,不是找碴的莫非还会安着好心吗?”

谭英也阴沉地道:“小娘子,你马前截道,黑巾裹面,打的什么主意不妨明说了吧!彼此全是江湖上混世面的人,犯不着闪闪缩缩!”

冷凝绮笑道:“还是我们谭大阿哥光棍落槛,干脆爽俐!”

脸色微变,谭英谨慎地道:“你知道我是谁?”

点点头,冷凝绮道:“当然,不但久仰阁下大阿哥的威名,这两位我也一样神交多时了;只要是两道上跑过几天的角色,谁不晓得‘刀勾会’的声望?又有谁不晓得‘刀勾会’五位阿哥的英雄盖世?”

谭英极为警惕,他看着对方,缓缓地道:“你把我们的底细摸得这样清楚,想不是只为了好玩,你有什么目的大可直接表出来,或者,我们可以斟酌斟酌,意思意思。”

冷凝绮的表情有些夸张的惊异,她欢悦地道:“当真?大阿哥,你们当真这么慷慨?”

直觉地感到不大对劲,谭英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冷硬地道:“不过,却也要看看你的意图是什么,我们能否接受而定。”

冷凝绮一派娇羞不胜之状:“说出来,我实在不好意思,尤其是刚刚才与三位结识,三位又这样大方豪迈,更叫我难于启齿了。”

“豹胆”陶元咽了口唾液,嗓音哑哑地道:“喂喂,你这副模样倒是扮得像,也他妈不知是真是假,有什么话尽快说,爷们还得朝前赶路哩。”

冷凝绮垂下头幽幽地道:“我缺少钱,日子过得太苦,不得已,想向三位大哥借几文花用花用,借此渡过目前难关,冒失之处,还请三位大哥海涵。”

陶元勃然大怒,怪叫道:“他妈的,这是干什么!耍‘老横’居然耍到我们哥几个头上来啦?我们一天到晚还不知去找哪一个龟孙打主意,你竟敢朝着我们身上动脑筋?”

嘿嘿冷笑,孟长清不屑地道:“搞了半天,原来却是想打劫呀?这‘无本生意’的勾当,我们早已在十年前便不做了,今天反倒遇上了这么一个女强盗,真是新鲜事!”

陶元咆哮道:“成天打雁,莫不成还能叫雁啄瞎了眼?你这两截穿衣,三绺梳头的雌货约摸是吃了迷糊汤晕了头啦!对着这一行的祖师爷们打歪主意?”

冷凝绮古井不波,双眸含笑:“别生气嘛!就只方才三位还是那样慷慨大方,怎的一转脸面,就变得如此凶神恶煞起来?我也没向三位剥皮瞪眼,也没缠绕不清,仅是想借几文钱而已,三位就恁地小家子气?”

陶元厉烈地道:“你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鞭子打不着,八竿子捞不着,爷们凭什么要借钱给你,而且你马前拦路,半途截道,分明来意不善,这和强夺硬索有何不同?爷们是横吃十八方的,岂能叫你这婆娘当猪头看?”

孟长清冷淡地道:“我看这贱人是活腻味了,我们掠倒她再将她一身人肉给片下来!”

摇摇头,谭英沉着气道:“你两个先别起哄——小娘子,说说看你想借多少钱?如果数目合适,大家同为江湖一派,今日朝面也是有缘,帮衬几文亦是应该的事,我哥儿们素来喜欢结交朋友,假设能济你的急,解你的难,断不会推辞,彼此也好留个日后见面的余地,说吧!你要多少?”

冷凝绮一本正经地道:“大阿哥,还是你明白事理,待人宽厚,更加上胸襟浩阔,仗义疏财,果然不愧是位铁铮铮的男子汉,响当当的英雄,正格的江湖豪士、武林俊彦,我算是折服了。”

谭英皱着一双浓眉,并不领情地道:“不必客气了,打开天窗,把那亮话抖出来吧!”

似是犹豫了片刻,冷凝绮好像怯生生地道:“大阿哥,其实数目并不大,我……我只要三位背着的那三只包袱就行,以外一个铜板也不多取。”

陡然变色,谭英厉吼:“大胆贱人,原来你是早有图谋,冲着我们‘刀勾会’架梁来的!”

怪叫着,陶元也跟着道:“好呀!没本钱的生意做到我们头上来了,臭婊子,你是真想劫我们的‘货’啊?”

脸上一片铁青,孟长清冷酷地道:“绕了这大的弯,全是有意耍弄我们,老大,她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半途劫夺我们哥儿所保的这票‘黄货’了,看样子,这贱人业已仔细盘算过,纯像预谋在此摘我们的招牌!”

谭英愤怒地道:“那却得有这个本事才行,我倒要看她如何来扫我们的颜面,摘我们的招牌?”

冷凝绮柔柔地道:“大阿哥,何苦这么鸡毛子喊叫的自己生自己的气?我也并不过分呀,三位背着的包袱里,合总也只是三百根‘小黄鱼’而已,这数目并不大,我自信伸得出手来。”

陶元大吼:“你自信伸得出手来?妈的,你自以为是什么东西?是什么身份?把你连皮带骨卖了,也不够一串铜板,居然大言不惭,还自信伸得出手来?简直不知道你算是哪一类的白痴、疯子!”

吃吃一笑,冷凝绮道:“你的意思,二阿哥,我不够向三位取这点金子的分量,是吗?”

陶元怒吼:“何止不够!你连边也沾不上,他妈的,完全是鬼迷心窍了!”

冷凝绮平静地道:“我以为,我恐怕并不似你所说的这样不知自量呢!”

左颊上的疤痕泛赤,陶元气冲牛斗,瞋目叱喝:“那么你就试试!”

微喟一声,冷凝绮道:“二阿哥,还是不试的好;你们乖乖把背着的包袱交出来,胜似我亲自动手从你们身上解下来,结果并无不同,怕就怕在这自动与被动之间,对三位的生命多少有点影响。”

陶元大吼:“放你妈的屁!”

丝毫也不愠怒,冷凝绮安详地道:“二阿哥,难道说,你除了生就一张会吠叫的嘴巴以外,脑袋里连几条纹路都没有吗?你也不想想,如东西我拿不下来,我敢往上凑么?”

呆了呆,陶元暴烈地叱吼:“你这贱人是在吓唬你面前的哪个祖师爷?就凭你?老子一手抓着鸟,只用一只手便足足可以将你掏死!”

冷凝绮摇摇头,恹恹地道:“多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陶元挫牙道:“我这就活剥了你这烂货!”

一伸手,谭英冷冷地道:“老二且慢!”

冷凝绮一笑道:“对了,还是大阿哥沉得住气,有瓢把子的风度!”

上下打量着冷凝绮,谭英硬板板地道:“既敢上线开扒,找着我们‘刀勾会’耍横卖狠,指明了要索取我们保着的这票‘黄货’,你便总有个来头?”

冷凝绮道:“当然。”

谭英恶狠狠地道:“不错,我哥儿三个这趟保着的正是‘刀勾会’一年下来各项进益的总数,以及一位钱庄东主托保的资金,足有三百根‘小黄鱼’,你敢打主意,便把万儿留下来!”

冷凝绮俏媚地道:“大阿哥,我只要金子,不要扬名传万,所以,我这名姓,还是不留的好,留了,你们不便,我也不便。”

陶元吼道:“藏头露尾的臭婆娘,无名无姓的小婊子,就以你的这点微末道行,也不怕叫这些黄金撑死你、压死你?”

冷凝绮笑道:“不怕,真的不怕,二阿哥,财不嫌多呀,是不是?”

孟长清狠毒地盯着冷凝绮,语声锐利得像刀口子:“越说,你这贱人越当真有这么回子事了?不管你是玉皇大帝的妹妹、阎王老爷的小姨,就算你长了三头六臂吧,包袱便背在我们哥儿三个的肩上,你可是上来摘了去呀!”

冷凝绮道:“三位非要我亮上一手不可?”

陶元粗暴地道:“你他妈即使亮上一百手,除了‘抓瞎’还能管个卵用?”

轻轻吁了口气,冷凝绮道:“看样子,你们是不见棺材泪不下,硬要玩到四仰八叉了才肯认输,要钱不要命,连青山都舍了,将来再怎么植柴呀!可叹……”

“怒魁”谭英偏腿下马,伟岸有若一座小山似的面对着冷凝绮,这位“刀勾会”的“大阿哥”形容威凛,气态轩昂地道:“你想要我们的这一千五百两黄金,也就不啻是用脚踩上‘刃勾会’的头顶,更与索取我兄弟三个的性命无异,说句老掉牙的江湖词儿吧!我们兄弟想要答应,可是我们的家伙却不答应!”

说到这里,谭英一掀外衫,斜别腰侧的一柄“鬼头刀”已拔在手上,刀光森寒中,他的左手也自另一边的腰带上扯出了一只铁钩,黑黝黝的,那么单纯的一只铁钩,就像码头上的苦力用以勾拉货物的那种勾子,很粗糙、很寻常,但,却是要命的家伙!

谭英一亮武器,陶元、孟长清也不分先后地跟着露出家伙,陶元更大叫道:“老大且慢,杀鸡还用得着牛刀?这臭娘们交给我打发掉也就是了!”

孟长清慢吞吞,阴森森地道:“我看老二你也不妨歇在那里作壁上观,由我来掂掂这女子的分量,看她的功架可比那三百根‘小黄鱼’来得深沉?”

冷凝绮不惊不悸,平平淡淡地道:“这样说来,三位硬是非见真章不可了?”

谭英重重地道:“天下的财路广得很,不论有理拿没理抢,却总是留给那承担得起的角色,你如自信提得起来,可以,我兄弟三个便候着领教,休说是身上的金子,连命也一样现成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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