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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色是空 定静安虑

“鹰翼岩”是一块外形奇特的巨大山岩,两侧伸展,中间昂突,看上去,确有几分雄鹰展翼的样子,它便坐落在“大荒岭”下的一片斜坡上,孤零零,但却伟壮的矗立着,带着一种铁铮铮的崇高味道。

由“鹰翼岩”仰眺“大荒岭”,便更觉“大荒岭”的险峻削厉,苍莽森郁,是那样慑人的,俯视着平齐岭脊之下的大地,而“鹰翼岩”也就越加浑然挺拔,遨翱欲飞了。

这片山坡也是气氛肃杀的,萧萧的黑松林,萧萧的风,萧萧的长草迎风吟泣,面对着一条并不太宽的窄道。

坐在林中,燕铁衣一直默默没有出声:冷凝绮坐在几步外的另一棵松树下,也一样不声不响,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几近冷漠,但她显然在沉思,在忖想着什么,偶尔,她的眼光瞥过燕铁衣的面庞,也时时像是不经意地注视着坡下道路的那一方。

燕铁衣并没有向冷凝绮探询来这里的目的。他谨守他的诺言,只要冷凝绮不打逃走的念头,不有意回避他的视线,他就不愿过问甚或干预对方的行动,这一个月的期间,他将给予对方最大的自由。

他们是晨间抵此的,大约也就只是天刚亮的时候。现在,却已接近黄昏了。整天的枯坐与等候,燕铁衣相信冷凝绮必有其目的在。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推测过冷凝绮的意图,反复思量,层层抽剥,如今,他不敢确定到底是哪一项,但却已有了范围。

忽然,冷凝绮的目光注定在燕铁衣的脸上,她轻轻地开口道:“大当家,你在想什么?”

燕铁衣笑笑,安详地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吃吃一笑,冷凝绮露出狡猾的神色道:“恐怕你正想着我所要做的事?”

燕铁衣道:“不错,我在想,你想的是些什么。”

冷凝绮道:“现在可已有了一个答案?”

扯了一根草梗在手上玩弄着,燕铁衣道:“已有了一个范围,但却不能肯定是哪一项。”

嫣然笑了,冷凝绮道:“为什么不问?”

燕铁衣淡淡地道:“不想问。”

冷凝绮道:“为什么不想问?”

燕铁衣悠闲地道:“因为这并不在我们的协定内容之内,你不逃走,不规避,就算尽到了本分,其余的事我无权,也没有兴趣干预!”

冷凝绮道:“如果我愿意告诉你?”

燕铁衣无所谓地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能堵住你的嘴或掩上我的耳朵。”

俏媚地歪着头,冷凝绮似笑非笑地道:“大当家,老实说,我对你相当失望,同样的,对我自己也相当失望!”

燕铁衣微挑着眉道:“又是什么事使你生起这样的感触?”

冷凝绮道:“我的各方面,好像不论是哪一件事也引不起你的兴趣似的,对你而言,我似乎并没有一点值得探索的价值?而我居然平庸枯燥到了这种程度,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说,我还不该对你、对我自己都失望吗?”

燕铁衣笑道:“每个人的个性、观念、处境全不相同。冷凝绮,或许有很多人对你抱着莫大的兴趣,你本人及你那些传奇性的,带着浓重桃色意味的风流韵事,都有新鲜刺激的成分,他们会乐意甚至迫切的追探与注视;但我却不喜欢这一套,明白的说,我已是十分厌烦了,我自己的杂俗事务已太多,使我提不起劲来对你的一切过于关怀,再说,你那些传闻轶事,在我眼里看,不仅几近疯狂,更且荒唐,没有丝毫经验上或世道上的价值存在,平淡中带着浪漫,腻味得很!”

冷凝绮不快地道:“那么,连我这个人,也不值你大当家的一顾吗?”

燕铁衣表情古怪地道:“怎么个‘顾’法呢!我倒有点不明白。”

咬咬牙,冷凝绮道:“你不要装糊涂!”

燕铁衣耸耸肩,和颜悦色地道:“我可能说不上聪明,但也不至于故意装傻。的确,对你话中的意思,我有点揣摸不定,也有点不敢冒失去猜!”

冷凝绮火辣辣地道:“难道说,你无视于我的过往,也无视于我现在摆在你眼前的胴体?过往是虚无的,而我的身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燕铁衣有一刹那的怔愕,他随即失笑道:“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冷凝绮,你误会了,因为你并不了解我!”

哼了哼,冷凝绮道:“少在这里假装正经,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强豪巨擘,财势雄大的江湖霸主,哪一个离得了这种调调?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一样都是像闻腥的猫,以你来说,表面上大义凛然,刚正不阿,骨子里,还不是见到漂亮女人就暗下想起歪点子来了?”

燕铁衣眯着眼道:“别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的感觉,你却是以何为依据下此断论的?”

冷凝绮道:“我不用依据,男人就是那种毛病,十个人里有九个人爱好这一套,剩下的那一个便是假正经、伪君子!”

燕铁衣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过分偏执了些。男人不好色的亦有很多,而发乎情、止乎礼的更是不少;异性间的交往爱悦,只要顺应自然、不悖伦常,按照道德规范来进行,便没有说不过去的地方!你若统称为假正经、伪君子,就是你自己在这一方面太敏感了!”

冷凝绮忽然“咯”“咯”地笑道:“大当家,照你这样说,你又算哪一种的男人呢?”

燕铁衣道:“我不好色,但我亦非麻木不仁,我也有那种人类原始的欲望,只是却要在正常的礼教传统下满足这种欲望,除开此等情形,就只有把持自己。”

冷凝绮的声音透露着十分的甜腻:“家花哪有野花香?何况你并未娶妻,放着现成的艳福你不享,又算守的是哪门子清正?大当家,少来这一套仁义道德了!”

双臂环胸,燕铁衣微喟道:“江湖人没有太多的道学气,我也不自命清正,冷凝绮,只是我的天性如此,我不习惯于这样的轻佻浪荡,而你,又何苦作践自己?”

脸上色变,冷凝绮怒道:“我这才是任其自然,不虚伪、不做作、不忸怩、敢爱、敢恨、尽情的享受与逸乐,人生苦短,烦恼无穷,若不珍惜时光,把握现实,谈什么三贞九烈和礼教之道都是白白糟蹋了这几十年的生命!”

燕铁衣摇头道:“你已将人生的意义歪曲与误解了,冷凝绮,这是很可怕又很可悲的不幸,你不该有这样的观念,以你的种种条件来说,如果你矫正这些偏执的看法,你的将来仍会是很幸福美满的!”

冷凝绮厌倦地道:“得了吧,幸福、美满我早就不去指望了,那是留给些痴男怨女去瞎憧憬的,我想不了那么远,无论好坏,眼前的才是最重要!”

燕铁衣道:“冷凝绮,我们是道不同,便难以为谋了!”

流波莹闪,冷凝绮笑吟吟地道:“正是道不同,你才无须顾忌呀!”

燕铁衣又折了一根草梗放在口里轻咬着,他道:“好家伙,这叫诱惑?”

冷凝绮艳冶逼人地道:“有兴趣没有?”

燕铁衣冷然地道:“没有。”

怔了怔,冷凝绮的双瞳深处又好似在燃烧着两团火红的赤焰,她的唇角不住抽搐,好一会之后,她才慢慢地道:“大当家,没关系,我们两人相处,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你要是从头到尾都能把持得这么坚定,我才叫服了你!”

燕铁衣微笑道:“你真是个巫女,冷凝绮,而你的容颜便是诅咒,你要拖着我一起下水替你垫背,这种用心,也未免嫌狠了点!”

冷凝绮说怒就怒,说笑又笑了:“大当家,我这是最佳的奉献,有生以来,你可曾经历过真正的温柔滋味?享受过如我这样姿容的女人?其中的妙处,我敢说你只要尝试之后就永生难忘!”

笑了,燕铁衣道:“也就终生受累了。”

冷凝绮狠狠地道:“你是木头呢?还是铁石心肠?”

燕铁衣谦虚地道:“一个守名守份而不逾规矩的江湖人而已。”

注视着燕铁衣好一会,冷凝绮叹了口气:“大当家,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了解你!”

燕铁衣平静地道:“否则,你便不会兴起这样的念头。”

冷凝绮背靠着树干,仰头望向林梢,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验,或是同你身份相仿佛的‘霸’字号人物,或是在道上混得有头有脸的年轻俊彦、少壮英才,他们有的也和你一样,起初是一流正人君子、中规中矩的姿态,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软化了,而且程度往往比那些一上来就饥不择‘色’的人更要窝囊!我对自己有信心,天下的男人,能够抗拒我的只怕少之又少,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就像隔层纱似的了!”

燕铁衣没有作声,默默地看着她。

冷凝绮又接着道:“我不了解你,大当家,但我了解男人,除非你某一方面有毛病,否则,你便也少不掉一股男人的习气,和兴起的念头很正常,你推拒,才叫反常。”

有些啼笑皆非,燕铁衣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以为你的美色可以征服所有的异性,甚至包括我?”

点点头,冷凝绮道:“不是‘以为’,大当家,我是有事实做依据的。”

燕铁衣道:“人有不为的自由,你若不信,尽管照你的想法去做,至于我受不受,那就是我的事了!”

冷凝绮半张着眼,神态妖媚地道:“走着瞧吧!大当家。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光,男女之间的情态发展,可是相当微妙迅速的,这段日子,已算是很长久了!”

燕铁衣的声音有些冷硬地道:“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冷凝绮不在乎地笑笑:“男人,一个男人罢了!”

燕铁衣舐舐嘴唇,觉得真是“岂有此理”,他索性半倚半躺下去,一句话也不想说,也懒得说了!

冷凝绮挑逗地道:“怎么啦?大当家,心里不高兴了?”

燕铁衣沉沉地道:“不,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我认为这个问题实在不值得再讨论下去。”

冷凝绮笑道:“真的不值得再讨论下去吗?”

又坐了起来,燕铁衣严肃地道:“冷凝绮,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明白,我们姑且不要去点破,但我要率直地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任凭你用什么方式,都不会达到你心底所希冀的目的。”

冷凝绮僵窒了片刻,冷冷地道:“大当家,你也不要太过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燕铁衣道:“对人处世的经验,使我保持了一贯的警觉与尖锐的判断力,我见过太多的邪恶、太多的狡猾、太多的阴谋,当我遭遇到每一种不同的景况,我都会十分深入的分析和思虑,然后研究其动机并获致其结论;往往许多事情发生,一个剧烈的演变也好,一个小小的动作也好,甚至一点表情的转换,一句话的内容,都不似它表面上的单纯,背后经常隐藏着更大的企图,我的经验使我去探索这些隐而不现的企图,冷凝绮,所以你不要以为我和你有过接触的任何人一般的简单,要不,就是你的愚昧了。”

吸了口气,冷凝绮竟又十分温婉地道:“你把我说得太深沉,太有心机了,大当家,你以为我对你还会有什么其他的意图吗?”

燕铁衣道:“没有最好,否则,恐怕你会大失所望的!”

冷凝绮不禁气往上冲,她尖刻地道:“大当家,别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你除了本事比我强上一点,其他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看你那志得意满的熊样,倒似诸葛重生——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了!”

微微一笑,燕铁衣道:“我没那么大的能耐,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纵然比不上诸葛重生,可是比起你冷姑娘来,约摸是多少要高明几分!”

冷凝绮悻悻地道:“等着瞧吧!我倒要领教一下你高明在哪些地方!”

燕铁衣又不出声了,只管嘴里咬弄着一根草梗,悠闲自得地眺望着坡下的道路!

冷凝绮余怒未息地道:“哼!表面上看你,长着一副多么天真纯洁又童稚敦厚的面庞,好像那样的生嫩真挚,其实,全不是那么回子事,你的狠毒霸道、狂妄专横乃是首屈一指,无出其右的,江湖上的刽子手、武林中的大恶枭,最最阴险的人就是你。生了张孩儿脸,净做的是些阎王勾当,亏你还开口仁义、闭口道德,就凭了你的外貌,已经不知蛊惑了多少人,残害了多少人,和我比较,你是一丝半点也不比我强;我们都是用外形来掩遮内心的丑恶,你在甜言蜜语后面伸血手,你还自认为比我行?比我高明?别丢死人了。”

燕铁衣静静地道:“是么?”

冷凝绮愤怒地道:“姓燕的,你不要故作雍容大度之状,一个惹翻了我……”

燕铁衣微笑道:“怎么样?”

冷凝绮咬牙道:“我会和你拼了!”

吐掉嘴里的草梗,燕铁衣点点头,慢吞吞地道:“很好,冷凝绮,我们便当你起的誓、赌的咒,一再的保证都是放屁,如果你想反悔、要毁诺,可以,我们现在从新再较量一次。”

一下子又泄了气,冷凝绮悲切地道:“燕铁衣,你别看我是一个女人,一个坏女人,但我至少还有一样许多男人也赶不上的长处——我不失信、不背约,凡我答应的事,至死不渝!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犯不着又来刺伤我!”

燕铁衣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一甩头,冷凝绮双目宛似透射着火焰:“你这个口是心非,利嘴利舌的混账东西!”

燕铁衣吃吃笑道:“谩骂只是表示理屈,冷凝绮,此为智者所不取!”

指点着燕铁衣,冷凝绮恶狠狠地道:“姓燕的,如果有一天你栽进我手里,你就会知道我将如何来对付你,我要一根根抽你的骨,一层层剥你的反,把你当猪一样阉了之后,丢你进粪坑里再把你泡腐浸烂!”

“啧”了几声,燕铁衣笑道:“真狠着呢,这些糟蹋人的法子,你是从哪里学来或听来的呀?”

冷凝绮睁着眼、斜着眉,玉也似白嫩的颈项上浮起了青色的筋络,她的模样宛如要吃人似的狞厉,字字迸自齿缝:“你以为我做不到?”

燕铁衣视若无睹,闲闲地道:“不敢说,冷凝绮,这样的手段你以前用过么?或是看见别人用过?抑是只听得传闻而已?”

冷凝绮凶横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沉重地低喟一声,燕铁衣道:“人间世上有许多事,非要亲身经历,是不知其中滋味如何的;光听人讲、自己心里想像,和实际的情形仍然差上十万八千里,冷凝绮,狠话不要说得太满,有些事,是某些人永远做不出的,你自以为横得了心,下得了手,这就叫‘狠’了,其实,你却连狠字的边也没沾上!”

冷凝绮不服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铁衣冷漠地道:“我告诉你一个譬喻,以杀人来说,一刀杀死也是杀人,凌迟碎剐也是杀人,有些人只能用一刀致死的方式来下手,但有些人却可以像剖鱼一样刮鳞、割腹、剜肉,一丁一点来糟蹋对方,同样的结果是死亡,而其中的过程却大不相同,这样的手段,并不是每一个杀人者都能习惯的,前者是带着激愤的冲动,后者却是绝对冷静的残酷,我以为,你是属于前者那一类型的?”

冷凝绮阴沉的一笑:“你以为我是吗?”

燕铁衣缓缓的,以一种如此晦涩幽森的语气道:“我见过你方才所说的那种酷刑,亲眼见过,那个人双手俱失,仅存下两节光秃秃的臂肘,断肘的部位是紫褐凸凹的斑斑肉痕,瞎了的一只眼变成一个血脓混浊又流淌恶臭黄水的烂坑,眼眶四周是红颤颤的腐肉黏沾一脸的溃疮,赤糊糊、腥淋淋地布满了整个头脸,连鼻子都烂掉了一多半,露出黑中泛青的鼻骨与肉蠕黏的内腔,他的嘴巴已被缝死长合,只存下一条隐约的红线,左腮上是一个人工开割的小洞,皮肉缩卷的干瘪小洞,浑身上下,全都是斑斑癞疮溃烂,叫湿沼粪毒给浸透了,那个人,几乎已不成人形……”

面容上失去了先前的阴鸷,冷凝绮有些作呕地抚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似乎不大相信地道:“这……算什么?”

燕铁衣道:“人彘,听过这个字眼么?”

冷凝绮讷讷地道:“人彘?老天,这不是已经把一个人弄得不似人了?”

燕铁衣冷冷地道:“就是这样!”

冷凝绮忍不住又干呕一声,她惊悸地道:“那个人,你见着他的时候,是活的?”

燕铁衣道:“是活的。”

倒吸一口凉气,冷凝绮的背脊上都在泛寒,她喃喃地道:“你认识他?”

燕铁衣生硬地道:“他是我在人间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更正确的说,他是我的恩人,他曾在一条名称叫做白娘娘的毒蛇利齿下救回我的生命!”

冷凝绮手摸心口,怯怯地问:“后来,后来呢?”

燕铁衣道:“他死了。”

抖了抖,冷凝绮道:“死了?”

燕铁衣无动于衷地道:“不错,人被虐害成这个样子,不但事实上绝无生存的可能,就算再活下去也没有生趣了,这一点,我想在你这位姿容出众又特别注重姿容的美人来说,该是最能深切体会的!”

摇摇头,冷凝绮恨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一刀不足愤,何妨补上三刀五刀甚至十刀?又何苦将人整成这个样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受活罪?大当家,是哪一个野种下的毒手?你可曾替你的朋友报了仇!”

燕铁衣低沉地道:“报仇了。”

冷凝绮急问:“怎么报的?”

苦涩的一笑,燕铁衣道:“就用你说的方法,一刀不足恨,我就给了那人三刀五刀,又加上十刀八刀,直将那恶毒的凶手杀得死透!”

冷凝绮犹在气愤地道:“便宜他了,大当家,你也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对!”

燕铁衣沉稳地道:“现在,冷凝绮,我说了这么一段过往的惨痛回忆,就要触及正题了,我的目的是告诉你,有些人尽管口头上戾势十足,实则却是真正下不了毒手的,我们都是道上闯荡了多年的角色,也都见过世面,经过阵仗,但我们只适宜明刀明枪,搏命溅血的硬闯狠杀。却无法冷静的以残酷手段去折磨一个人——纵然是我们的敌人仇人,有些时,我们为了某种原因而在这一方面有所做作,也只是到达一个程度而已,却不忍心坚持到最后,你是这样,我亦如此,是故,你不要把狠字挂在嘴边,在人道的泯灭这一项上,你还差得远,天幸你还差得远!”

冷凝绮不响了,她脸儿白白的,像是在沉思什么,咀嚼什么?

燕铁衣也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幽冷地注视着坡下,这一阵子,他的情绪也似是被往日的这段痛苦回忆给侵蚀得阴晦了,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悒郁暗影……

悄悄的,冷凝绮道:“大当豕,我很抱歉使你勾起了这一段往昔的痛事!”

燕铁衣淡淡地道:“说过就算了,我是在提醒你,‘人性’是怎么一种论断与剖析法。”

叹息一声,冷凝绮没有接腔,她双手托腮,神色也不禁凄迷空茫起来,怔怔忡忡的,仿佛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观念了……

于是,在幽寂里,在风拂林梢的簌簌叶落风响中,在黄昏的夕照姹紫嫣红下,路的那边,隐隐传来了遥远的马蹄声。

倏然,冷凝绮有如大梦初觉,她全身一震,精神抖擞,双目中闪射着明亮火热的光芒,“虎”的站了起来,异常兴奋地注视向山坡拐角的来路上。

燕铁衣默然不动,视线清澄地望着冷凝绮那张充满期待盼切的面庞。

片刻后,山坡的拐角那边,已经出现了三人三骑,他们甫一转过弯来,便立即放慢了坐骑的奔速,并且非常谨慎的左盼右顾,打量着地形,尤其是“鹰翼岩”耸立处的这片斜坡松林!

那是三匹高大强壮的栗色健马,马上骑士俱是已近中年的彪形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魁伟剽悍,满脸的精明世故之色,尤其是都流露着一股粗犷凶横的气息,一看即知皆乃江湖人物,而且,必然是难缠难惹的江湖人物!

三个人只在鞍后携卷着一条简单行李卷,却每个人都斜背肩上一只灰布包袱,三只包袱,看上去又大又沉重,似是里面裹着不少东西。

此刻,冷凝绮的眸瞳深处又似透出了炽红的火焰,她已用一条丝巾蒙住了半张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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