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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力维义 百善孝先

这时,那脑袋平齐,头顶皮骨略作蜡黄色的扁脸人物蓦地大叫:“老梁,还和这一对狗男女啰嗦个鸟?下手做翻他们才是正经!”

“玉虎”贺弘也悲愤地叫着:“大哥,我们星夜趱赶,四处追寻刺探,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他们在‘马家集’刘大川赌场里的行影踪迹,我们又辛辛苦苦地拦截住他们,莫非只是为了和他们讲道理来的?”

“红绸飞云”花川也强硬地道:“动手吧,大哥,任你说破了嘴,姓燕的也不会稍做让步,他早已安了心要袒护这贱人到底了,我们除了拼杀之外,没有第二条路走!”

圆滚滚肉球的怪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说真的,老梁,不管有没有这件事,我也早就想会会这位年轻有为的枭中之霸了,我倒要看看,他能‘霸’到个什么地步?”

燕铁衣忽然一笑,道:“这位朋友,你是——?”

圆球似的脑袋歪了歪,那人道:“呵呵,燕瓢把子,我可没你那么大的名头,小名小姓的,怕你听不入耳啊,‘笠尖峰’‘盈月翁’曹笃就是我。”

在嘴里念了两遍,燕铁衣觉得仍然陌生,但是,旁边的冷凝绮却低促地道:“我知道,大当家,他是‘青岳派’的掌门人,曾在七个大城镇里开过教场!”

曹笃的耳尖,呵呵笑道:“惭愧惭愧,想不到以我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马前卒子,犹能一入这位风云际会的大姑娘耳里,实是预料不及。”

指指那头顶平齐的人物,燕铁衣笑道:“你又是谁?”

那人暴烈地道:“武渔棹,南边七条官道上通行无阻的驴马队‘合’字旗旗首!”

冷凝绮轻悄的在旁补充:“此人性烈如火,暴躁得很,他号称‘顶天首’,头上功夫最是厉害,南边七条官道上的驼运行队,举凡插着黑底白‘合’字旗字号的,都是他手下。”

燕铁衣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号人物,我还以为他也是南七省的武林首脑呢!”

此刻,“十字流星”梁不屈冷烈地道:“燕大当家,你是非逼我们出手不可了——”

踏前一步,燕铁衣的形色突然变得酷厉无此,他冷森地道:“在上一次,我已当面警告过你的兄弟们,我饶恕他们的原因只是为了他们罪不至死,而且,我特别强调,那一次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我表示过,‘八环聚义’的人如果要是找我寻仇,我等着,但务必三思,看情形,各位并没有三思而行,很好,现在你们来了,我在这里,要怎么办,悉随尊意!”

冷凝绮也迅速地道:“大当家,我先接,请你替我掠阵……”

燕铁衣冷冷地道:“你不用上场,我一个人完全接下。”

急了,又感动非常,冷凝绮忙道:“不,大当家,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担子不能叫你一人挑!”

燕铁衣凛然道:“我是一帮之主,冷凝绮,你若插手进来,在对付这些人而言,就是我的耻辱,我要以长短双剑,试试这些人物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竟敢如此咄咄逼人!”

冷凝绮尚要开口,燕铁衣已低沉地道:“退下。”

怪笑一声,“盈月翁”曹笃道:“大瓢把子,你可真是狂得紧啊,一肩要挑起半边天?”

燕铁衣冷峭地道:“曹笃,别看你是‘青岳派’的掌门,比划起来,你连边都沾不上。”

脸上顿时挂不住了,曹笃涨红了面孔,愤怒地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大言不惭的狂夫,我这就来掂掂你的分量,看你凭了什么在江湖上沽名钓誉,欺瞒天下!”

燕铁衣傲然道:“不要一人上,曹笃,何妨一起上?这样,你们挣扎的时间或许尚能稍长一点。”

“顶天首”武渔棹瞋目暴叱:“姓燕的王八羔子,你也不怕吹牛吹破了你的肚皮?简直嚣张得无知!”

燕铁衣狠辣地道:“用你的狗头来试试,武渔棹!”

抢先动手的人却不是武渔棹,也不是曹笃,竟是“十字流星”梁不屈!

只见半空中光华灿耀眩闪,一双尖锐的,蓝亮的凸脊十字星已飞划而至!

燕铁衣猝然偏侧,“太阿剑”流虹一道,用难以言喻的快速破空直指,剑刃指出,方才响起割裂空气的锐啸,梁不屈没想到对方的剑势如此之快,一击落空,暴折三步,而燕铁衣的“照日短剑”已挥出一蓬光雨,倏罩过去!

连连翻滚中,梁不屈双手十字流星飞舞,金铁密响连声里,他的一角衣衫业已“刮”的一声飘飘落下。

悄不哼声,“盈月翁”曹笃闪身扑到,动作如电,手上一柄“铁鹰爪”糅合着他的“红煞指”交互飞扬,伸缩弹移恍同石火一现,陡然间已封死了敌人的四方追路!

燕铁衣似乎根本也没打算追,他往后猛靠,“太阿剑”翻卷回绕,一片晶莹的匹练冷芒周身旋飞,立时硬生生将曹笃逼了出去。

大吼一声,武渔棹长身掠入,一对“金瓜锤”滚雷流石般呼轰压下,燕铁衣身形晃掠,剑似万星陨落,蓦地弹起漫天光点罩向对方。

武渔棹双锤挥舞,却招架不住,极其狼狈的连连倒退。

半空中,一团身影凌虚扑下,“铁鹰爪”翩掠如抓,毒蛇似的“红煞指”吞吐配合,尽是朝着致命的部位招呼。

于是,燕铁衣贴地旋转,长短两束光流,便倏然有如一个炸碎了的琉璃球,锐芒星点四散分射,曹笃双臂一振,拨身丈高,但是,当那闪眩的光华还在脚底,燕铁衣早已暴掠而至,短剑斜挥,在一溜冷电的弹射里,曹笃慌忙挥爪横截,然而,快到不可思议,“太阿剑”的锋刃幻映,曹笃的一双短腿已经血淋淋地抛起!

十字星从下往上飞掠,燕铁衣身形猛沉,“太阿剑”有如骤雨喷洒,成流成条成线的寒芒罩落,梁不屈大叫着翻滚躲避,身上已连连见彩,应合着这时才响起的曹笃的哀号,武渔棹瞋目欲裂,“金爪锤”以雷霆万钧之势挥砸,团团点点,俱是分击燕铁衣双剑!

剑闪锤旋中,武渔棹大吼一声,抢进中宫,低头挺腰,猛然一头撞了过去。

燕铁衣身形微偏,武渔棹一头撞空,倒滑步,又是一头撞来。

动作就和业已成为过去的那样快,燕铁衣左手短剑突松,右手长剑猝击,“当”的一响犹才扬起,“照日短剑”已经在半弧一闪之下“扑”的一声穿入了武渔棹的后颈!

原先的劲道,加上剑透入颈的冲力,武渔棹闷嗥半声,来势却骤然加快,燕铁衣猛地一个踉跄,他飞快伸手拨回了自己短剑,一股热乎乎的鲜血便随同武渔棹的尸体齐扬齐落!

梁不屈尖号着凌空而下,十字星纵横飞舞,芒影流眩,交叉腾回,燕铁衣冷然不响,长短双剑在弧光似电闪的出现中,一阵强劲一阵地迎击过去!

于是,梁不屈跳跃窜蹦,拼命招架,血点子却轮洒旋溅!

一道赤虹,就在这时直卷燕铁衣。

燕铁衣的“太阿剑”猛的倒圈成十个浩大中空的光球反弹,但见光圈闪耀,“刮”“刮”之声不绝,几段红绸,四散飞扬,他身形狂旋,短剑倏颤暴出,花川已经全身一挺,长嚎着仆倒——背上有七个伤口往外喷血!

贺弘的三节棍就在这时当头劈落,燕铁衣看也不看,短剑闪缩,“叮”的一声穿入三节棍的第一、二节相连的铜环环眼里,行动迟钝的贺弘见状之下奋力拖棍,燕铁衣左臂飞抖,首节棍头猝然倒撞,骨骼的折断声和贺弘的惨叫一起传来,整个人已仰跌出五步之外。

“狠毒啊——”厉吼着,贺修丢掉腋下竹拐,挥动他的“霸王钢鞭”歪歪斜斜的撞冲扑击,燕铁衣却自他面前暴闪而过,当贺修的钢鞭才只落下一半,“照日短剑”已十一次穿进又拨出了贺修的四肢!

七柄朴刀从七个方向劈向燕铁衣,他双剑齐旋,精芒似流电蓬飞穿射,当七只人手紧握着他们的朴刀甩起空中之际,燕铁衣的“太阿剑”已闪指尺许开外的梁不屈!

浑身皮开肉绽的梁不屈竭力拦截躲避,燕铁衣一个倒翻弹跃,双剑划起串连的弧,飞泻如雨,莹光紫芒眩目一片,正在往上凑近的“沧江二奇”常舫、常帆兄弟二人,连挡都挡不及便双双滚倒,血肉模糊中辗转号叫,兄弟两人的四柄“虎头钩”全丢出了老远。

就像并没有倒跃出去一样,常家兄弟甫始倒地,“太阿剑”已似流星的曳尾般在一道弧线中射向梁不屈,梁不屈的一对十字星合拢硬接,光华却一绕急偏,梁不屈拼命侧身,再度挥动十字星迎截,他的一只左脚却在另一股寒电的闪映下骨碌碌翻了出去。

身子一踣,梁不屈“扑通”单膝跪下,一声痛呼未及出口,双手突震,“仓郎郎”连响,他的一对十字星业已滴溜溜斜坠落。

满地的残肢,满地的血迹,满地零落的兵刃。

呻吟凄凄惨得宛似能扯断人的肝肠。

脸容上没有丝毫表情,燕铁衣的神气极度肃杀,他的双剑早已归鞘——注现着单膝跌跪,血污满身的梁不屈,他道:“曹笃狂妄,斩去双腿,武渔棹凶邪,取其性命,花川为人阴鸷毒辣,亦不可留,其余的人,包括你在内,我再次网开一面,重惩而不杀,梁不屈,维护公理正义,便免不了要以暴止暴,就是这样了,如果你还想报复,‘楚角岭’上我燕铁衣随时候教,不过,你们设若再来,‘八环聚义’便将无一幸存,你记着,自己斟酌吧!”

语声冷凛刚厉,有若快刀,又似冰珠弹跳,梁不屈面孔痛苦的歪曲,双目突凸,牙齿已将下唇咬碎,血染颊唇。

燕铁衣转身大步离去,他向站在一边,满脸流露着关切惜爱又感激涕零之色的冷凝绮招呼一声,翻身上马,扬蹄奔行,冷凝绮更不怠慢,迅速策骑跟上,犹不忘着那匹牵驼着财物的马儿。

于是,这路边,这荒地上,情景更见凄凉惨怖,那些颤抖悠长的呻吟,也都低沉喑哑得宛似一声声的叹息了……

“沈君山”是一座并不雄伟险峻,但却清奇灵秀的小山,山上山下,树林碧绿苍郁,峰角峦势相互将称,极得宁怡安详之趣,的确就像一位小巧玲珑又端庄秀丽的小妇人,韵味非常隽永。

山脚下,在一片碧翠山色掩映之中,露出一角红楼飞檐,颇具情趣,散发着一种特异的宁静气息,楼阁朱红,翠色清新,人没住在那里,业已觉得涤尘净嚣,胸中叠块尽皆消除,飘飘然有出世之感了。

小红楼有个不俗的名称——“揽翠楼”。

这是冷凝绮的家。

燕铁衣不知道,冷凝绮居然还有一位高堂老母,两个犹在髻龄的弟弟。

在燕铁衣随着冷凝绮进入内室探视这位躺卧榻上的老太太的时候,他委实不敢相信,一位应该只有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竟然会这样的枯槁憔悴法,看上去,至少比她实在的年纪苍老了十年以上。

老太太很慈祥,对燕铁衣表示着适当的礼貌与关注,但对冷凝绮,却完全是一个慈母对乖女的情感流露,深挚、怜爱、疼惜,又那样的纵容,母女俩亲热地谈笑了一会,老太太精神已不济,冷凝绮扶持着母亲躺稳,静悄悄地陪着燕铁衣走出房来。

在二楼的凉阁上,冷凝绮将纱窗撑起,微风习习中,“沈君山”的山色尽映入阁,一片幽幽的碧翠,一股静静的安详,好雅致,好清爽。

她先请燕铁衣坐在一张上铺软席的大躺椅上,送上一条经过泉水浸冻过的面巾给燕铁衣净脸拭汗,然后,又亲自泡上一杯香茗,在角落的玉鼎中撒燃起一把干碎的玉兰花粉,于是,整间凉阁,便轻香飘漾,更显得怡然出尘了。

自己拉了一张小圆锦凳坐在燕铁衣的对面,冷凝绮没有说话,她注视着燕铁衣,但眸瞳中却有些凄苦与茫然——这时的冷凝绮,看上去竟是如此的淳朴挚真,如此的善良单纯,宛如她根本不是什么“血蒙妩媚”,她只是一个美丽却寻常的少女,一个多愁善感的大姑娘一样。

燕铁衣微微一笑,道:“你很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也很会侍候人。”

冷凝绮温柔得几乎有些羞怯意味地道:“是吗?”

燕铁衣目光远眺山色,低沉地道:“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沉默了一会,冷凝绮轻轻地道:“刚才,你已见过家母,那是我的亲生母亲,今年,她老人家才满四十八岁,可是,却憔悴苍老得几如六十许人了……平素我若不在家,都是由一对雇用多年的老仆夫妇侍候。”

燕铁衣关怀地道:“老太太是不是有病?”

点点头,冷凝绮幽幽地道:“有病,那是一种罕见的怪病,也是纠缠了我母亲多年的痼疾,是属于肝脾类的毛病,每到发作痛苦不堪,不能吃,不能睡,两眼模糊,全身浮肿,连一张脸都变成蜡黄的了,而且病人体内却又有如火烧炭炙,唇干舌燥,但喝不了几口水……这病,很折磨人,在我试过好多大夫之后,终于被一位名医诊断出了家母所患的病是一种难医治的肝热毒,这种病,无法断根,且极危险,唯一的消极治疗办法,就是在平时服用大量祛热导毒的药物,而这些药物又不是寻常的那几种,是那位大夫精心配治的几味药材,非常珍贵,价格极昂,每配全一次,都要跑上好些个地方才能办齐,花的钱当然也很可观……”

燕铁衣缄默着,目光却很柔和。

冷凝绮静静地接着道:“家母每隔三天,就要服用一次这种特别调配的汤药,老人家也全是靠了这种药物的支持方才能够苟延残喘下去,否则,只怕早就不堪设想了……我的两个弟弟,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都还是小孩子,先父过世得早,因此,奉养家母,照顾弟弟的责任便自然由我承担,平时我出外作案,弄得的几个钱差不多都拿回来以供家用,主要是支付家母的医药所需,这一次碰上了你,我自知劫数难逃,所以才想在被你废去武功之前尽量积攒些底子,以供往后的开销……或许你认为我穷凶恶极,太过贪婪,但是,我有苦衷,我无可选择……你曾劝我嫁人,大当家,试想有谁会愿意背上这么一个负累?我不是没有憧憬,没有理想,而这些对我来说却都是奢求,我或许可以找到一个好归宿,但我不能不顾我母亲,不顾这个家,对我而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燕铁衣依然沉默着。

苦涩地一笑,冷凝绮又道:“在你前些时要废去我武功的时候,我向你要求一个月的宽限,我说要完成一桩心愿,就是这个……多弄点钱回来应付以后的日子,如今,心愿已了。”

端起杯子来啜了口茶,茶色淡绿,清香扑鼻,燕铁衣缓缓地开了口:“你说的这些,全是事实?”

点点头,冷凝绮真挚地道:“千真万确,没有一个字是假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家母,问我两个弟弟……就是我们回来时在门口玩耍的那两个孩子——甚至可以去问那位大夫,他住在离此三十里外的‘枣镇’,小北门街,开设的是‘余仁堂’药铺,大夫名字叫何德宣……”

燕铁衣深深吁了口气,安详地道:“我曾说过,我并不希望伤害你,我一直在找借口原谅,宽恕你,现在,我找到了,冷凝绮,你有孝心,就凭这一点,已足够赎取你的过失了!”

猛地睁大了眼,冷凝绮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她颤抖地问:“大当家……你,你是说……你是说……”

燕铁衣清晰又肯定地道:“我是说,因为你的恪尽孝道,我决定免除对你的惩罚,不再废掉你的功力。”

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凝绮激动得泪水盈眶,她双瞳中荡漾着莹莹波光,声音哽噎:“真的?大当家,你说的可是真的?”

燕铁衣学着冷凝绮先前说话的语调,使用着她用过的字词:“千真万确,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扑通”跪倒在燕铁衣膝前,冷凝绮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全身抖索着,感恩的热流融合了极度的喜悦,使她泣不成声:“大当家……谢谢你……大当家……你是我今生今世……所遇见的最好的人……是我最最敬爱的,亏负最多的人……大当家,大当家啊……在你面前,我是多渺小,多惭秽啊!”

轻轻扶她起来,燕铁衣正视着她,诚恳地道:“别这样说,只要你能永远记得这一次教训,体会我的一番用心,以后改邪归正,往正道上学做人,抛弃以往的恶习异行,一切从头来,仍旧为时未晚,你的将来,幸福美满当可预期。”

一次又一次地点着头,冷凝绮几乎是用生命的声音在起誓:“相信我,大当家,相信我,我一定依照你的话去做……”

凝视着这张被莹澈的泪水洗涤得清秀绝伦又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白净面庞,燕铁衣觉得冷凝绮就好像已经脱胎换骨了一样,眼中的她,这时是如此的灵逸,如此的纯真,又如此的皎洁不染,洋溢着—股新鲜的韵质,连双目中的光辉都净化了,于是,他知道,冷凝绮的确被他渡过邪恶,引向祥瑞至善之境了。

站起身来,燕铁衣温柔地道:“我走了——不要留我,这些日子来,你受了很多折磨,却也得到很多收获,人性的改变是不易的,尤其是由恶向善更为不易,你总算能够彻悟,我也学了些经验,至少,我明白了一个人的表里并非绝对一致的,再坏的人,往往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人的本质天性,大多都是由‘善’开源……”

冷凝绮面颊沾泪,依依不舍地道:“大当家,不能在这儿多住些时?你只才刚到……”

笑笑,燕铁衣道:“不了,堂口里还有很多事等我回去料理,再不赶快,他们恐怕都会急了,还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呢!令堂那里,请代我辞行,我不进去打扰了。”

知道不能强留,冷凝绮亲送燕铁衣下楼,在燕铁衣牵着马匹,由冷凝绮陪伴沿着这条幽寂的林阴小道走往大路的时候,冷凝绮忽然怯怯地道:“大当家,有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疑问,你能不能现在明白告诉我?”

燕铁衣笑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事——在‘马家集’外的‘城隍庙’,当你打劫‘致远镖局’那几个镖师的时候,突然出现阻止你的那个不速之客是不是我?不错,是我。”

冷凝绮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俏丽的脸蛋上没有丝毫怒容,却浮起一抹浅浅的笑。

燕铁衣打趣地道:“不同我拼命——”

明媚地笑了,冷凝绮道:“当然不,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燕铁衣安详地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致远镖局’总镖头杨保义,是个比我还要年轻上好几岁的小伙子,如今年纪只有二十七八,他是个从贫苦艰困中起家,肯上进,肯奋斗,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好青年,赋性忠诚坦率,急公好义,做事非常光明磊落,人又厚道,我十分看得起他,七年前,当他尚未开创‘致远镖局’的时候,在济南府因为打抱不平而开罪了当地的一帮恶霸,几乎叫那帮恶霸杀害,是我碰上了替他解围,自此以后,他以益友视我,却执弟子之礼,每年来岭上探视问安,并报近况,但他却骨节硬朗,不求依赖,只凭自己苦干,我几次要在财力物力上支助他,他都不肯接受,甚至从不向人提起和我有这层渊源,以免授人趋炎附势之讥,而直到现在皆是如此……他创办了‘致远镖局’,却依然并不富裕,轻财好义,整天仍在生活上挣扎,这样的一个好人,这样的一点基业,倘若叫你给毁了,我何忍心……”

冷凝绮感动地道:“你是对的,大当家,如果没有你的阻止,我恐怕就后悔不及了!”

燕铁衣上了马,俯脸笑道:“但是,为了对我未遵约诺言致歉,为了补偿你那一次的损失,我已在凉阁上我坐过的那张椅子席垫下放了一张纹银一万两的银票,请你笑纳,就算我对令堂的一点心意吧……告辞了,后会有期。”

感动得再度泪水盈眶,冷凝绮期盼的,依恋又伤感的哽塞着问:“大当家,你什么时候再来?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策骑奔出,燕铁衣回头挥手:“我会来探望你的,善自珍摄了。”

路,从前面蜿蜒伸展到平原的尽头,到天边,一人一骑也便逐渐消失在路途里,冷凝绮孤单伫立,泪眼模糊,流到唇角的泪水,她已尝不出到底是苦的抑是甜的了。

(本篇完,感谢“helatony”重校,补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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