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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解铃人

管平坐在一边,笑嘻嘻的道:“就让我代他说了吧,七爷,黎壮士乃是替那姓龙的前来索取解药的,我告诉他决不可能,他要我另指一个能够商议的人再试一试,我就领他到七爷此处来了。”

单邦目注黎莫野,道:“是这样么?”

黎莫野无奈的道:“不错,我却不知道管老先生会带我来此见你,若早晓得,我是决计不来的,宁可设法明抢暗偷,也不甘自陷于如此尴尬境地!”

单邦深沉的道:“其实,你来了是对的,如果你没跟老管到这里来,才会令你抱憾终生!”

愣了愣,黎莫野不解的道:“此话怎说?”

单邦道:“很简单,我们早就知道你会来,而且我们也知道你是为何而来,更明确的说吧,我们是在等着你来!”

觉得喉咙泛干,黎莫野的嗓门不由发沙:“你——你们早知道我会来?”

单邦表情木然的道:“正是,我们在等着你。”

黎莫野一指管平:“那么,管老先生也晓得?”

单邦点头道:“所有白家屯上下司职人员都晓得,都已接到谕令,只你一来,就引至我处或尽速通知我赶到现场!”

黎莫野心脏跳动加快,呼吸开始急促,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他瞪了管平一眼,悻悻的道:“老先生,你却装得真像,完全和个没事人一样,根本看不出你早有预谋……”

管平和悦的道:“我并没有诳骗你什么,黎壮士,我告诉你不能给你解药,而另外找人相商索取的要求也是你提出来的,我只是应你所请,替你另外找到一个够份量谈论此事的人——七爷!”

黎莫野冒火道:“假如我不提出这个要求,转身离去,你也一定会设法留住我,另找借口引我来此?”

微微一笑,管平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黎壮士。”

双目煞光突现,黎莫野道:“管老先生,你领我到好一个陷阱之中!”

管平神色一凛,端肃的道:“这决不是一个陷阱,黎壮士,陷阱有像这样布置的么?我领你来,或屯子里任何一个领你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指引你一条明路!”

黎莫野怒道:“告诉我什么事?又指引我哪一条明路?”

单邦接口道:“尊驾怎未想到问一问,我们是如何知道你要来的?”

顿如棒喝当头,黎莫野猛然惊悟:“是了,你们怎会知道我要来此?又如何事先得悉我来此的目的?是哪一个走漏了消息、哪一个出卖了我?莫非是姓龙的杂种?”

单邦静静的道:“龙大雄盼此解药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得之唯恐不及,在他解药到手之前,你乃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又怎会出卖你?”

思索了一会,黎莫野道:“说得有理,但你们知道我的行踪目的却是事实,不是龙大雄搞的鬼,又会是谁呢?”

管平莫测高深的一笑道:“你真猜不出?”

黎莫野不快的道:“如此重大事件,岂是随意猜测得的?”

单邦目光澄澈的望着这位急怒又迷惑的二阎王,语声清晰的道:“明白的说吧,是你师叔鲁敬仙鲁老爷子告诉我们的!”

宛如头顶响起一记焦雷,差点把黎莫野从椅子上震落,他用力摔了摔脑袋,大睁着一双眼睛:“开玩笑,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师叔会出卖我?你们不如说我自己走漏了消息还更令我相信,七爷,逗乐子不是这样逗法……”

单邦严肃的道:“黎老弟,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么?此时此地此情,我会与你逗乐子么?”

黎莫野怔忡的道:“果然真有此事?”

单邦凝重的道:“千真万确,是令师叔鲁老爷子告诉我们的,否则我们如何知道你会来此,以及来此的目的何在?”

黎莫野傻了半晌,才神色茫然的道:“但是……我不明白我师叔为什么会把这些事说与你们知晓……”

单邦道:“不是鲁老爷子主动告诉我们,而是我们先去请求他的!”

霍的站起,黎莫野杀气腾腾:“七爷,你们可是裹胁了我师叔,进而逼迫他说出我的行踪?”

单邦夷然不惧的道:“你请坐,老弟,容我将事情头尾说完,那时你待作何打算,悉随尊便,现在可愿意继续听我把话接下去?”

重重回坐,黎莫野却已心绪烦躁不宁,他吸着气道:“我在听着,七爷。”

单邦续道:“自从你劫走龙大雄之后,不但本屯上下群情激昂,愤怒莫名,连寒梅堡的老堡主与一干同道朋友也颇为不平,我们立即发动了我们所能发动的全部力量,四处布线追查你和龙大雄的形迹,但几天下来却全无收获,正在我们苦无头绪的当口,意外的得到一项密报,指出鲁老爷子和一个年轻人正匿居在老溪口北边的寒鸦林一幢木屋之内;我们知道鲁老爷和你的关系,再一印证你先前下手劫人时所说受之上命的话,因而判断鲁老爷子必与此事有着牵连,是而我们马上聚集人手,圈围过去!”|

黎莫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如此说来,你们是强掳了我师叔?”

摆摆手,单邦道:“放心,我们决不似你习惯中的那种粗鲁无礼之辈——我们之所以众聚人手,是怕你和龙大雄万一在场,届时会蛮干一通;及至到达寒鸦林,求见过令师叔,我们非常委婉的道明来意,当然也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因言明,我们只求令师叔交出龙大雄,或是指出龙大雄的去处,另外,我们要求你对此事应有担当,除此两端,我们决不敢丝毫对令师叔有所冒犯……”

黎莫野急道:“我师叔怎么说?”

单邦反问道:“老弟,似乎你并没有把龙大雄所犯下的滔天罪孽详禀令师叔?”

沉默片刻,黎莫野叹了口气:“不错,何苦叫我师叔徒增悔恨自责?我师叔已经知道姓龙的不是个玩意……”

单邦冷静的道:“这就是了;在我们把一切事情说清楚之后,令师叔神情晦黯凄苦,良久无言,双目中竟隐泛泪光,他告诉我们,他只大略知道龙大雄落在我们手中的情形,并不十分了解我们囚俘龙大雄的始因,他认为自己郁于私恩的做法颇有差失,他愿意承担这所有的后果责任,包括对你的担当!”

黎莫野大声道:“不必牵连我师叔,这件事自有我来承担!”

微微笑了,单邦道:“令师叔对于龙大雄何来如此恩施,我们也知道了其中因由,这正证明了令师叔忠义之性,仁德之心,这件事,有关令师叔和尊驾的这一段,我们大爷已决定一笔勾销,不再记怀!”

黎莫野道:“对那龙大雄,我师叔又有什么交待?”

单邦低沉的道:“我们希望借着你来此索取解药的机会,当面把话谈清楚,我们要求令师叔答应两项做法;其一,由你拿药回去给姓龙的服食,但却不是解药,是毒药,其二,你指明龙大雄隐藏的地方,我们派人手前往加以围杀!”

黎莫野殷切的道:“我师叔怎么说?”

这次轮到单邦叹气了:“令师叔不同意我们所要求的做法。”

如此回答,黎莫野毫不意外,他太了解他的师叔,太明白他师叔的为人——即使要杀一头无恶不作的野兽,鲁敬仙也会采取一种光明磊落、不愧于心的杀法——如果那头野兽曾经对他有恩的话。

一直不曾插嘴的管平,这时也微喟一声:“无论怎么说,鲁老爷子都是一位胸怀坦荡,恩怨分明的可敬人物!”

黎莫野干涩的一笑,道:“七爷,到最后可曾获至任何结论?”

单邦摇头道:“没有,令师叔要当面交待你。”

怔了怔,黎莫野道:“莫非他老人家还要我再赶回去?”

单邦道:“不,令师叔已在本屯。”

黎莫野缓缓的道:“是我师叔自己愿意来,还是各位强迫他来的?”

单邦端庄的道:“是令师叔自愿来此,否则,我们必不至惊扰。”

黎莫野略一沉吟,道:“好吧,我现在就去见我师叔,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

单邦加重语气道:“还望你能在令师叔面前阐明我们的困难处境,鲁老爷子要报恩,业已算报足了,而我们屯主的那段血冤却仍悬在半天空,请他也为我们设想一番……”

黎莫野道:“我会仔细向我师叔说明此中因果厉害——其实不用多讲,他老人家也自心里有数,我了解他现时的情绪感受,他比我们更要来得忧虑不宁……”

站起身来,单邦笑得十分沉重:“总之,鲁老爷子不但是位重情义的前辈,亦是一位讲道理的前辈,这件事,他好歹得替我们打算打算,叫我们下得了台阶才行;老弟,我们屯主再三交待过,他不希望我们被迫做出些什么伤和气的行动来……”

弦外之音,黎莫野自能领会,但他却并不气恼,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换成自己站在对方立场,恐怕早就豁开干了,哪还来这多顾虑斟酌?”

管平也站起来道:“七爷,还是由我陪伴黎壮士去看鲁老爷子吧?”单邦轻轻点头,又朝着黎莫野一拱手:“我们在等回音,老弟。”

黎莫野笑了笑,跟着管平走了出去。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洁净的房屋,没有重门铁栅的禁制,也没有监守的人员,只由鲁敬仙和大牛两个人住在这里,管平把黎莫野送到门口,便自告辞离去。

鲁敬仙的气色不错,心情却差,他坐在一张舒适的籘圈椅上,怔怔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黎莫野,好久没说出一句话。

大牛垂手木立门边,也是一副茫茫然的德性。

过了好一阵之后,鲁敬仙总算开了口,一开口却先是叹气:“他们把事情头尾全说与你听啦?”

黎莫野颔首道:“是的,而且说得很清楚。”

鲁敬仙愁眉苦脸的道:“包括他们提出的两个要求——对龙大雄的那两个要求?”

黎莫野道:“也告诉我了。”

搓搓手,鲁敬仙道:“孩子,这档事,你看该怎么办?”

黎莫野道:“他们说,师叔会交待我。”

愣了一下,鲁敬仙不由发火:“真他娘的,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才特地等着和你见了面好好商量商量,你却一推六二五,全要我做主,这,这不是吊我老头子的胃口么?”

黎莫野笑了:“师叔可真要听我的陋见?”

鲁敬仙没好气的道:“什么时候了?亏你还有心情逗乐子!”

轻咳一声,黎莫野道:“我先斗胆请问师叔一句话!”

鲁敬仙瞪着眼道:“你说!”

黎莫野正色道:“以这龙大雄的所行所为来说,师叔认为他该不该受到应得的惩罚?”

又叹了口气,鲁敬仙十分伤感的道:“这还用说么?当然该受到惩罚……我真想不到,他比我所预料中的还要恶劣十分!”

黎莫野谨慎的道:“师叔的意思我能够领会——就是要姓龙的死,也得采取正大光明,不欺暗室的方法,以毒药为手段或指引他的仇家加以围杀的行径,师叔不能苟同,不能苟同的原因是姓龙的总算有恩于师叔,此人再是如何邪恶淫毒,师叔也不愿暗里下他的手,不知我说得可对?”

用力一拍手,鲁敬仙笑道:“对,对极了,龙大雄这个祸害,我实也无法再庇护他,我总算已还过他的情;麻烦就在于我仍不忍阴着将他坑死……孩子,你可有个主意?”

黎莫野道:“有,解药照给他,等他体能恢复,再由我和他来一次决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这乃是最公正不过的办法!”

鲁敬仙的神色暗淡下来,他怔怔的坐在椅上不言不动;这一刹间,他有一种心如刀绞的痛楚,多少懊恼、悔恨、怜惜、激情,全融成了一团,那么剧烈的在他胸口震颤……

黎莫野自然体会得到师叔的复杂感受,他豁达的笑着道:“你老人家也别难过,俗语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佛家亦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事情是我们肇的因,自应由我们去接受结的果,师叔,看开看透,也就是这么一码事而已。”

鲁敬仙老眼含泪,语声哽塞:“孩子,你可知道,这个方法公正是公正了,光明也光明了,却是多么危险可怕?那龙大雄号称绝户煞,不但狠毒有如豺枭,武功之强更属少见,他一向是赶尽杀绝的习性,自来不予人稍留生路,你去同他拼斗,胜了倒还好说,万一……万一吃他占住上风,你那后果岂堪设想?你若出了差池,我也定然不活啦……”

黎莫野平静的道:“师叔尽管放心,姓龙的厉害,你师侄我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想撂倒我,决不那么简单,而且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上苍当会佑我不佑他,再加上我记着我这一条命还连系着师叔的一命,就更会神威英发,勇不可挡了!”

鲁敬仙脸上的皱纹越见深刻重叠,甚至连双颊也软软垂挂下来,他低咽着自责:“娘的,都是我惹的祸、做的孽……都是我自寻烦恼……设若你有了什么长短,我便是死了,又怎么向你九泉之下的师父交待啊……”

黎莫野轻声道:“师叔千万宽念,更无须悔恨,事情出了,总要面对现实去解决,如今我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人选;师叔,你老的事,不由我去承担,又该找谁承担呢?”

鲁敬仙的内心充满了苦恼烦忧,黎莫野的安慰益发使他觉得自己行为谬误,愧对师侄:“孩子,我他娘实在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的师父……”

黎莫野忙道:“师叔快别这样说,师叔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事,原该弟子服其劳呀!”

长长叹息,鲁敬仙喃喃的道:“那杀千刀的龙大雄,真叫我恨透了,老天有眼,就该一声霹雳,劈死这个恶毒凶狠、无情无义的畜牲……”

黎莫野道:“便没有霹雳,也有我去收拾他;师叔,如若未报,时辰不到,用不了多久姓龙的好光景就临头了。”

鲁敬仙仍然不大放心的问:“我说,你真有把握收拾姓龙的?他可是难缠的很的角色……”

说到把握,天知道有没有把握;但黎莫野却不能讲明了,他清楚那种悬心等候一场生死之战的结果乃是何等滋味,等候的人甚至比上场的人更要紧张焦切,说句严重的话,在成败分晓的那一刹,真能把盼待的人惊到中风。

望着师叔那突然显得衰老又疲惫的面容,望着那交错碾积的深刻纹褶,那含泪的老眼,花白的头发,黎莫野故意豪壮的大笑:“师叔,你老是怎么啦?这么些年来,莫不成对我还没建立信心?姓龙的叫绝户煞,你师侄我可是二阎王,二阎王碰上绝户煞,一样给他下催命帖子,娘的,看他能往哪里逃去?”

一直默立门边不曾开口的大牛,突然出声:“大爷,我要跟你去!”

哈哈一笑,黎莫野道:“胡说,你跟我去,谁来侍候老爷子?另外你的功夫还差得远,没得给我平添累赘,老实点呆在这里,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大牛还想说什么,却又嗫嚅着不敢开口——他明白黎莫野的个性,只要黎莫野出口的话,不管同意或不同意,就算定局了。

鲁敬仙沉沉的又道:“是不是还需要去给白家屯的人回个信?”

黎莫野道:“他们正等着消息哩,这个决定,我想白家屯上下应该能够接受。”

鲁敬仙没有说话,这一刻里,他觉得心中异常混乱,却又异常空洞,他有许多事要想,然而又什么事都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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