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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斩绝

古瑞奇的家伙头一遭亮了出来,那是一根朱红漆棍,核桃般粗细,六尺半长,与众不同的是,棍头对穿打眼,系着四枚黄澄澄的银铃铛,略微摇幌,便响起几声清脆铃声,看来别有作用。

这时,他重重一杵手中红漆棍,大刺刺的道:“话说明白了,伙计们,可以开宰啦!”

那五个与古瑞奇、皇甫秀彦并出一排的人物中,有位面皮焦黄,狭长脸庞的角色往前踏出一步,冲着庄翼招招手,神情轻蔑的道:“来来来,姓庄的,我‘黄狮’余开泰先来领教你的高招,看看你这个鸟操人不爱的六扇门腿子头到底俱有几许能耐!”

一出口居然就是这么个粗鲁不堪法,庄翼身边的五名面人虽然看不见颜面上的反应,但五对眼睛却光芒如火,庄翼倒沉得住气,平平淡淡的道:“这原是一场混仗,不是单个比武,姓余的,你想突出你自己那一点?”

那余开泰言词傲慢的道:“老子不和你文词拿言语,老子只知道替我们古老哥出这口怨气,姓庄的,有种你就上,没种且缩起脑袋扮乌龟就得!”

摇摇头,庄翼不答一字,是付极其不屑的模样。

古瑞奇怪笑道:“老余,姓庄的看你不起哩!”

余开泰猛地一声大喝,双手倏翻,一对银闪闪的精雕狮爪已挥向庄翼,庄翼卓立如山,纹风不动,他身侧一名面人都暴迎而上,黑黝黝的两柄短矛缠绞反刺,立时逼阻了余开泰的攻势。

古瑞奇顿了顿他的红漆棍,铃声震响中,他厉烈的道:“我方还有那位上阵?”

原先并排五人中,又一个全身麻衣,瘦长高挑的朋友走了出来,此人生了一对死眉死眼的德性.看上去阴气隐透,三分带邪,他一站出,古瑞奇已及时拍上一记:“好,好,‘玄阴教’的舒鹏舒教主出马,大势砥定矣!”

庄翼木然注视着这位“玄阴教”的教主,脑子里一边思索对方的来处,可惜的是,他印象里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姓舒的人往前走,一柄钢丝拂尘却倒搭臂弯,形似闻散从容,但脚步沉重,踏地有声,庄翼明白,对方已在这近距离的过程间暗中积聚真力了。

另一名面人双环斜举,刚待出阵,庄翼已轻声叮咛:“薛重,能够使用这种软韧兵器之辈,大多内劲特强,你千万小心了。”

叫薛重的面人躬身应是,等身子一直,整个躯体己旋风般卷将出去,双环如雪,翩飞纵横的刹那宛似千月漾波,光轮齐滚,舒鹏做了三次大挪,才堪堪避过这第一次扑击。

老实说,舒鹏的“玄阴教”,中土附近固然少闻,在西陲一带却颇负盛名,他既然身为一教之主,功力之深厚目不在话下,也就因为如此,未免高估了自己,轻觑了敌人,殊不知薛重号称“双环无回”,是个如假包换的拼命三郎,他那还管你是什么出身来历,但晓临场豁死而斗,见过存亡,才是真章。

一个回合下来,舒鹏竟没占到半点便宜,不由恼羞成怒,大爆肝火,他腾身跃掠,人在空中,钢丝拂扇带着异啸蓬散挥洒,像刺张剌,又若流光星雨四散分溅,一根根本来细软垂塌的钢丝,时而笔直竖起,时而结扎成束,运展之间,风起云涌,威力果然惊人。

第三条身影斗然扑出,这人的头颅生得特别奇怪,中间凸起,两侧陷削,头顶稀疏疏的没有几根毛发,顶一双铜铃眼,塌鼻梁,蛤蜊嘴,卖像奇突,动作却快,身形一幌之下,已来到庄翼尺之前,手执倭刀的面人半声不晌,一刀闪劈,去势又狠又准,来人身法诡异,前冲的劲道骤顿,“呼”声飞起,净亮的一柄山叉兜面便刺,好不凌厉凶猛!

面人然游走,行动飘忽有如鬼魅,倭刀斩戮疾比石火,毫不示弱的和对方拚做一团。

古瑞奇又在吆喝:“凭‘判官头’任纪云的能耐,你们看着,不出一时三刻,必然将他的对手拾夺下来!”

这时,樊庆堂凑近庄翼,低声道:“六爷,他们的打算很明显,是想一个一个引开我们,然后再集中力量对付六爷,请六爷指示,我们要如何予敌突破?”

庄翼压着嗓门道:“就照目前的形势趋向发展,然后,你们听我的号令相机行事!”

樊庆堂忧心忡忡的道:“六爷,你身带伤,手无剑,这些杂碎明摆着是要趁人之危占你便宜,吃你烂饭,他们一旦以你为主要目标群涌而来,六爷又待如何应付?”

庄翼神色不变的道:“到时我自有主张,你们注意我的招呼就行。”

点点头,樊庆堂默然不语,手中的双拐,却握得更紧了。

皇甫秀彦抽出他的火旗,向古瑞奇呵了呵腰:“古前辈,光劳动朋友,也不是道理,我看,该我们上场啦。”

古瑞奇刚要答话,他身边那个扁脸窄额,颔下蓄有一把大胡子的仁兄已伸手一拦,声如洪钟大吕般道:“慢来慢来,皇甫,你他娘搬请我们前来助拳,岂有光站在一傍着把戏的道理?你且待着掠阵,这一场,兄弟我柯宗魁接下了!”

皇甫秀彦笑道:“老柯,你可得小心将事,对方那几个着脸的,个个都不好对付。”

柯宗魁重重一哼:“莫不成我‘半尺剑’柯宗魁就是省油之灯?皇甫,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一伸手,皇甫秀彦道:“请。”

柯宗魁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得有点不成比例的短剑,但这柄剑虽短,却宽得出奇,剑锋阔约人的巴掌,拔剑出鞘,不见四射的寒光,竟乌黝黝的像一块铁,姓柯的便执着这么一件家伙,上场挑战来了。

第四个面人不待招呼,马刀一扬,就要迎上,庄翼连忙低声提出警告:“小心对方的兵器,常子秀,那是用苗区特产的一种‘靛钢’铸造,表面上看不起眼,实则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最好避免和他硬碰!”

叫常子秀的面人颔首道:“弟子记住了,六爷。”

这边常子秀尚未跨出两步,柯宗魁已一剑刺来——双方距离明明隔着丈许,姓柯的短剑挥出,居然眨眼间已到了跟前,光景像是他懂得缩地之术一样。

常子秀早有防范,敌剑一到,他大旋身斜开七步,马刀弹起,洒现刀花朵朵,宛如漫空璀灿星两,暴泻齐涌向柯宗魁!

姓柯的并非自诩,果然不是省油之灯,他一声轰笑,陀螺似的连连转动,短剑便随着他身形的急速绕穿刺飞舞,乌芒织成如匹练般剑势,带着狂风骤起的劲道,反卷敌人。

双方都属高手,动作之快,应变之疾,简直令人目不暇给,柯宗魁剑术凌厉,常子秀刀法刚猛,正是谁也不让谁,只一瞬息,彼此已拚过十招十一式!

与古瑞奇、皇甫秀彦并立的这五位英雄好汉,业已出马四员,剩下的一个,身材健壮,颔下蓄有一把花白胡须,长相极是威猛,他此时二话不说,扣起手中紫金刀,便龙行虎步的直逼过来。

樊庆堂横房向前,铁拐交叉于胸,面罩后的双目精芒闪烁,意气昂扬,大有豁死一拼之势!

那高大老着来近,却并不立即动手,出人预料的竟先点头为礼:“老朽渭水‘钓龙叟’齐昌,特来向老弟台领教高招。”

樊庆堂没有回答,只冷冷注视着对方。

齐昌微微摇头,道:“这叫先礼后兵,老弟台何须忌讳?”

双臂倏沉,樊庆堂两拐暴出,劲力强浑,去势如电,同时心中骂了一句:“去你娘的!”

又重又厚的紫金刀直挑而起,“呛”一声已将樊庆堂双拐荡开,齐昌掂步抢进,乃走似虹,边气定神闲的笑着道:“老弟台可真是干家,说翻脸就翻脸,呵呵,狠着哪……”

樊庆堂闷不吭声,铁拐交错纵横,运展得密不透风,齐昌却大刀捭,稳若盘石,两人对阵不过须臾,樊庆堂已感到压力渐增,有吃重之苦。

一顿红漆棍,古瑞奇目注庄翼,嘿嘿笑道:“姓庄的,你身边蕃篱已撇,单剩下光棍一条啦,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威风可使?

我们折在你手上的四条人命,眼下就要你连本带利偿还!”

皇甫秀彦接口道:“古前辈,尚有两个被他弄残废的,这笔帐亦该算上!”

古瑞奇连声道:“这个当然,我们并肩子服侍他便了。”

庄翼神色平静的开口道:“看在江湖道义上,二位总不能让我赤手空拳来自卫吧?”

重重一哼,古瑞奇道:“你待如何?”

庄翼摊开双手:“为了起码的公平,也为了二位将来不落人话柄,可否请赐还我的兵刃?”

古瑞奇与皇甫秀彦二人互觑一眼,不约而同的齐声大笑起来,古瑞奇频频顿着他的红漆棍,好像听到一个令他大为开怀的笑话也似:“庄翼啊庄翼,不知你是急糊涂了抑或吓糊涂了,居然提出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要求来,你当我们是在喂招套式,磋砌武技?大伙只是比划比划而已?娘的皮,这可是在拚命,在斗死,半步也不能让,你没有家伙,算你倒霉,我们活该要占这个便宜,江湖道义算个鸟,你认命吧!”

皇甫秀彦也阴沉的道:“总提调,江湖上没有道义,只有利害,江湖道义仅是一般人挂在口朗上的说词罢了,谁相信这一套,就是白痂,如今你手无寸铁,纯属个人的失算无能,怨不得别人,设若我们拿剑还你,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脚背.这种蠢事,怎能做得?”

庄翼苦笑道:“看了二位是铁了心肠要行此不仁了?”

皇甫秀彦生硬的道:“生死交关之事,何来仁慈可言?”

古瑞奇大棍舞起,暴喝如雷:“操你个娘,且到阴曹地府去请公道吧!”

红漆棍当头而落,有知泰山压顶,庄翼脚步轻滑,人已侧走五步,皇甫秀彦身形猝闪,猩红的火旗“霍”声舒卷,一片赤焰似的罩下。

庄翼然左右摇幌,斜肩侧掠,人已有如水中游鱼,闪出丈外。

古瑞奇抡棍急追,口里怪叫:“看你能逃到那里!”

皇甫秀彦凌空一个筋斗翻起,欲截庄翼去路,火旗挥展,声同裂帛。

庄翼脸色极其平静,平静到谁也猜不透他已生玉石俱焚的打算,火旗卷来,他不但不退不躲,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迎上,眨眼里,猩红的旗面已裹住他的身躯,并顺势猛抛斜扯,就在这刹那间,他的丹田突陷,一声腹鸣宛若沉雷,赤漓漓的一股血箭从他嘴中喷出,劲道之锐,彷佛怒矢脱弦!

双方的距离既近,皇甫秀彦又在全然意外的情形下,要想闪避,如何及时?

他的上半身才往后仰,血箭已射中他的脸孔,裂骨绽肉的闷响传出,大蓬血花立刻并溅扬洒,蒙蒙的一片赤雾涌升扩散,业已分不清是谁的血了,皇甫秀彦原来端整的五官马上变做烂糊糊的一团.还有脑浆自额顶淌向,模样恐布之极!

庄翼的身体在空中翻了几翻,正待坠落,古瑞奇狂号着连挥棍扫劈,棍风呼裹下,庄翼迭挨两记,整个身子往横摔跌,古瑞奇二步不让,急抢上前,又是死力一棍对准庄翼的后脑敲下!

于是,庄翼突兀侧移两尺,棍头重重空击地面,掀砸起大把泥沙,他倏然回头,双目光芒凄怨毒,第二股血箭再次喷出,像煞一抹赤虹划过夜暗,蓦而化成艳丽的蕊瓣开绽在古瑞奇的胸膛中间,姓古的那种嗥叫,乖乖,简直不似人声!

“玄阴教”教主舒鹏视线触及的须臾,不禁斗志顿消,动作方一僵滞,薛重双环已擦过他的小腹,“嗤”声之后,瘰沥纠结的肠脏自腹腔涌出,他嘶吼如啸,拂尘回弹,根根钢丝抖得肇直,有如一蓬刺般扎进了薛重心口。

薛重放声大笑,双环又施,舒鹏头颅飞起,滴溜溜斜抛丈外,他抽身暴退,染血的大蓬钢丝从胸口拔出,前襟立时成了鲜红一片。

“黄狮”余开泰叫一声不妙,狮爪骤翻,大力掀开面人的短矛,尚未及有第二个行动,薛重已疯牛似的一头撞上他的腰眼。

这一撞,差点便把余开泰撞得闭过气去,他身子甫始歪斜,眼瞅着那对短矛已齐并插入自己胸腹,他有心奋力挣扎,却全身瘫软,宛如所有劲气,都打胸腹间两个血窟窿里漏光了。

那位“判官头”任纪云半声不晌,猝然抽身便走,使倭刀的面人飞快三刀都未能沾上对方,姓任的已掠出十步之远,人正想腾空拔起,横里一棍掷来,不偏不倚,刚巧打在他的右腿胫骨之上。

清脆的骨折声骤响,痛得任纪云一个黄狗吃屎的姿势就扑跌于地,他赶忙用山叉接立欲起,寒芒已映过他的眼角,恍惚间,他似乎感到后颈一凉,怎么原来的身子就隔得那么远了?

看着姓任的那颗判官脑袋朝外滚,庄翼十分庆幸方才那一棍丢得正是时候,棍子是古瑞奇留下的,老古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竟会用来给任纪云送终。

一洒倭刀上的鲜血,面人鱼忙过去探视倒在地下的薛重,等他将薛重的身躯翻正,跳入视线的,赫然是一双凸突不闭的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周遭的灯光已从自上往下照变成了由下朝上映,原因是执灯的人们都不见了,一盏盏本来高挑的风灯疏疏落落搁置地面,冷清的灯光明灭闪烁,别有一股凄凉意味。

现在,除了庄翼这边的人马,对方只剩下了两员残将,一个是‘半尺剑’柯宗魁,一个为渭水“钓龙叟”齐昌,两个人改变战法,凑拢一块背靠着背双向迎敌,看上去,颇似一对负偶的困兽。

樊庆堂,常子秀,和他们使短矛的伙伴分成三角形,各立一点围住敌人,手握倭刀的面人抹去泪水,霍然起身加入阵营,大有斩尽杀绝的气势!

“半尺剑”柯宗魁的扁脸上满沾汗水,他气吁吁的喘叫着:“姓庄的,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庄翼斜倚在门框前,手抚左胁折断的两根肋骨,面色惨自,声音微弱的道:“说吧。”

咽了口唾沫,柯宗魁大声道:“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眼下的过节,就当做不打不相识,横竖正主儿都已死了,彼此再拚下去毫无意义可言,大家何不歇手?”

庄翼沙沙一笑,哑声道:“如今才悟透这个道理,你不嫌迟了一点?”

柯宗魁幸幸的道:“人在人情在,我们是被请来帮场助拳的,原主活着,总得表现表现,卖几分力气,原主挺了,就没有执着拚命的必要了,这全是实话!”

庄翼闭闭眼睛,道:“你的伴当怎么说?”

齐昌的面颊微微抽动,咬着牙道:“老朽尊重宗魁兄的意见。”

柯宗魁忙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化干戈为玉帛,现在正是时候,庄翼,端看你一句话了。”

呛咳一声,庄翼道:“如果我答应,自此之后,再无——?”

柯宗魁不停点头:“这个当然,我先时说过,我们之间原本往日无仇,今日无怨,为朋友尽了力,交情也算卖过,犯不看纠缠下去,损人又不利己……”

略微沉吟,庄翼沉沉的道:“二位可以离开,但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件小事相请。”

柯宗魁有些紧张的问:“什么事?”

庄翼低声道:“尚烦赐告,我的木色剑被皇甫秀彦置于何处?”

柯宗魁暗里松一口气,十分合作的道:“哦,原来是这档子事,我知道,你的剑就放在后面那间砖瓦房的内室,一口樟木箱子里,皇甫会经拿出来让我们观赏过!”

庄翼轻呼:“谷牧远,你去。”

执倭刀的面人答应一声,抽身而去,柯宗魁又开口道:“庄翼,剑拿来,我们就可走人了吧?”

庄翼漫应道:“不错。”

片刻之后,谷牧远已匆匆转回,左手斜捧着的,正是庄翼的木色剑。

接过剑来,庄翼只在掌上掂了掂,已颔首道:“二位,请便吧。”

柯宗魁悄悄一扯齐昌一角,二人二话不说,拔腿便走,由于柯宗昌走得太急,还险些将搁在地下的一盏琉璃风灯踢翻。

樊庆堂抢至庄翼身边,俯身轻问:“六爷,伤得重么?”

庄翼有气无力的道:“肋骨断了两根,肩胛接合的地方又错开了,那两口‘丹血箭’尤其耗损本元太大,可能内腑已受震荡,这一会只觉全身瘫软虚脱,一点劲道没有,四肢百骸轻飘飘的,像在腾云驾雾……”

樊庆堂急道:“六爷伤势相当严重,不能冉耽搁就医了,弟子请六爷的示,送六爷去那里?”

庄翼孱弱的道:“‘老龙口’里,就数范六指范松寿的医道最高明,你知道这个人不?”

樊庆堂道:“弟子晓得他,就住在菜市口里面头三家子里,他自己还兼开药局……”

庄翼道:“先送我回住处,再去找范六指来。”

樊庆堂机伶的道:“弟子和子秀、牧远蕴送六爷回去,叫沙九狱往请范六指,分头办事,比较不占时间!”

眼皮沉重得都快抬不起来了,庄翼语声混浊:“你看着办吧……记得把薛重的遗骸带回堂口……”

樊庆堂面罩后的眼神悲戚:“是,弟子不会疏忽。”

于是,四个人一齐行动,由樊庆堂小心翼翼的背负庄翼,谷牧远抱起薛重的尸体,在常子秀与沙九狱的回护下迅速脱离现场。

几幢孤伶伶的房屋沉寂着,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血污狼藉的散卧四周,有悲号似的犬吠声隐隐传来,像在悼慰这些横的窟魂……。

空中,无星无月,云霾浓黑,随风滚荡疾走,好一个肃煞的冬夜。

范六指忙活了一个通宵,直到天亮才算把庄翼身上的内外伤势料理妥当,这冷的天,居然汗透重里,气得他直喘,虽说伤者的大小刽伤够麻烦,而诊治过程中的场面也颇为触目心惊——室内是三个杀气腾腾,虎视耽耽的面大汉,室友守着两名牌色冷肃的官差,范六指强持镇定,按规矩行事,总算未出差错,等他净过手,外面车子早已套好,专等着送他回府了。

庄翼的精神略略恢复了些,顾不得养歇,即时传唤钱锐进来,劈头就问:“钱锐,仇贤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我爹回来没有?”

钱锐的表情有些奇怪,苦着一张脸,支支唔唔的道:“老总且请安养,这些事我自会加以安排!”

一颗心骤往下沉,庄翼缓缓的道:“我在问你,仇贤的事办得如何,我爹回来没有?钱锐,照实回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钱锐搓着两手,呐呐的道:“老总的伤势这回重,还是尽少烦心为要,这些事,过几日等老总病体稍愈,我再一一呈报!”

庄翼身子朝上移了移,冷着声道:“是不是出了纰漏?”

钱锐吃力的道:“昨晚上,仇贤的伙食里不知被什么人下了毒,幸好发觉得早,经过急救,人是没死,却仍在晕迷状态中,直到如今尚未苏醒过来……”

长长吁一口气,庄翼疲惫的问:“有没有生命危险?”

钱锐迟疑的道:“大夫说要经过这两天观察才能确定,下的毒很剧烈,若不是救得快,姓仇的早没命了,大夫正使出混身解数,尽力挽救……”

庄翼道:“已否加强戒护?”

点点头,钱锐道:“除了正式当值的弟兄,我们又加派四名铁捕,轮班守护,同时,人也移监,换过地方了。”

庄翼形容沉重的道:“真是屋漏遍逢连夜雨……战百胜那里,又如何交待?”

钱锐无可奈何的道:“姓战的还不曾和我们连络,不知他得到消息没有?老总,这怪不得我们,事出意外,发生这种不幸,亦非我们乐见,姓战的应该谅解才是!”

庄翼灰着脸道:“谅解不谅解是另一个问题,结在于我们不能触怒人家……钱锐,我只有一个爹,如今我爹的老命正攒在对方手里……”

陪着笑,钱锐道:“老总宽念,吉人自有天相,老爷子包管有惊无险,逢凶化吉,便退一步说,姓仇的好歹还留有一口气在,谅他们也不敢瞎来。”

庄翼提高声音道:“你给我听着,钱锐,我要仇贤活过来,决不能让他死掉,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人救活!”

钱锐赶忙道:“我会遵照老总的吩咐去做……”

一动了气,庄翼身上的内外创痛又犯了,他急促的喘息着,额头冷汗直冒,钱锐手忙脚乱的上前扶持庄翼躺平,过几口水,情形才算稍稍好转。

房门推开,已经除去面罩的樊庆堂伸头进来,神情紧张的问:“钱兄,六爷的伤势有变么?”

人家知道自己姓什名谁,钱锐却不晓得樊庆堂是何许人物,不过,他也想得到,对方与庄翼必然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是暗的,是不公开的,追随庄翼这些年,他越来越感觉到,他们老总的神通可不是一眼眼,正如窦黄陂日前所言,庄翼的门道,他摸不清的还不知有多少哩。

钱锐用衣袖替庄翼拭净唇角,边道:“不要紧,老总只是有点激动,触了伤处,这一阵已经好了。”

樊庆堂蹑着手足进来,关切的问:“六爷为什么事不高兴?”

钱锐低声道:“还不是为了那仇贤被人下毒的事,你知道,其中牵扯到老太爷的安危,一提起来,老总就难免焦虑,唉,这也全怪我们做下属的无能!”

这件事,樊庆堂没听庄翼说过,来龙去脉都不清楚,照规矩,他不能多问,只有唯唯喏喏,但是,面上的悬挂之情,却溢于言衷。

床上,庄翼闭着双眼,微抬下颔:“你们退下去吧,我想睡一会。”

钱锐呵呵腰,道:“老总安心歇息吧,姓仇的事,我们自当妥善料理,老总也请想开一点,至少,‘一真门’的麻烦总算解决啦……。”

庄翼不响,钱锐向樊庆堂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退出——这一次,庄翼倒是很快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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