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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酷刑

三官口只是一个地名,荒瘠得很的地方。三数农家茅舍,一座残破的野庙,连片像样的房屋都没有,岔开驿道约莫半里多路,真正所谓穷乡僻壤。

但是,若要在这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无疑是处最合宜的所在。

马车便在野庙之前停了下来,掀开遮拦的油布,四名如狼似虎的黑衣黑巾大汉,便将司马照胆连拖带摔的挟进了这片野庙的破烂前殿上。

神坛上不知供的是哪尊神,因为既不见神像,也没有神位。甚至连香炉挂幔俱付厥如,半倾的木案,透露天光的殿顶,蛛网尘封,满地鸟兽粪污,加上四壁斑剥,烟薰乌晦,这地方若非尚具有一座庙的残存格式,真会令人不明白此乃什等败落处所?

司马照胆便被他们平摆在地下。

他已注意到,出现在四周的黑衣人总共是十二名,其中四名地位似是颇高。他们一直甚少开口说话,只有四人中的一个指挥发令,余下那八个大汉则显然级位较低,行动听差,全是那八个人的事。

杜吟寒的身份在这些人当中看上去十分超然,他们对她都有一种适当的尊敬,而旦也大多以她的意见为主,想是因为池伟祥的缘故了。

然则,司马照胆迄今仍未看到池伟祥出现。

不是说,池伟祥一直便也跟随于左右么?

那四名地位较高的黑衣人物中,有一个打殿侧偏门出去了一会,过了半晌方才转回,与杜吟寒及他的三位同伴凑在一起,低声咕哝了些什么,于是,五个人便一道走来司马照胆身边。

不待他们说话,司马照胆已先开了口:“姓池的人呢?姓池的为何不见露面?他这样缩头缩尾,算是哪门子混字号的人物?”

杜吟寒板着脸冷峭的道:“不要忘记你现在所处的是什么环境,司马照胆,这里哪有你发问的余地?”

司马照胆嘿喔笑道:“这么说来,是各位要拷问我了?”

杜吟寒生硬的道:“一点不错,是我们要拷问你。”

司马照胆道:“难怪你们在半途上岔来这个荒僻地角,原来是想从我身上榨出点你们所待知道的事情来!”

顿了顿,他道:“可是,你们想知道些什么事呢?”

杜吟寒小巧的嘴唇一扁,阴冷的道:“不要装蒜,司马照胆,为了替自己着想,我劝你还是老实点,话说明白了好!”

司马照胆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你肚皮里的鑛虫,怎么知道你驀我说什么?这不是在逗乐子么?”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突然咆哮道:“司马照胆,你把你那张臭嘴放干净点,杜姑娘是什么人?也是你可以随意调侃得的?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哼了哼,司马照胆不屑的道:“你又算是从那个龟洞里钻出来的活王八?杜吟寒又不是你的老娘亲,犯得着你来奉承阿谀,扮他娘的二十五孝?”

满脸大胡子的那位仁兄登时气得双目如铃,面孔泛紫,他猛往上冲,抬脚就待踢向司马照胆的面门:“混账东西,看我收拾你!”

杜吟寒急忙伸手拦阻了那人,边低促的道:“钱老三,稍安毋躁,现在他要耍俏皮就任由他耍,久待我们问明白了那桩事,有你出气的时候!”

被称做钱老三的这位大胡子,勉强收势退后,却咬牙切齿的道:“杜姑娘,话就是这么说定了,这姓司马的野种可得给我处置,我要不叫他喊天,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司马照胆笑吃吃的道:“钱朋友你可真唬着我了!”

脸色又变,钱老三正待发作。他身旁另一个麻脸掀唇的黑衣人已一把拉住他,大声道:“等这桩事过了,你爱怎么消磨他就怎么消磨,眼下却不是生气发狠的辰光。二当家还在隔壁等着听消息,我们就别再节外生枝啦!”

杜吟寒紧接着道:“司马照胆,落槛点,还是说实话吧,免得自家皮肉受苦!”

司马照胆满脸迷惘之色的道:“说实话?直到现在,你还没告诉我叫我说什么实话,又叫我如何开口法?”

杜吟寒峭厉的道:“少装迷糊——袁永福人在哪里?”

长长哦了一声,司马照胆做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们是想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呀!”

面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杜吟寒阴沉的道:“随你怎么说吧,我们只要知道,袁永福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司马照胆淡淡的道:“我不能说。”

猛一挫牙,钱老三道:“这杂种,不给他吃生活他是不肯驯从的!”

杜吟寒毫无表情的道:“司马照胆,我们对于如何叫一个人说实话,有许多种有效的方法。希望你不要非被逼到那一步才招供,不必承受痛苦与受尽痛苦的折磨,其结果并无二致,你又何须愚蠢到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司马照胆道:“也就是这副臭皮囊罢了,杜吟寒,你大可试试看我熬不熬得住?”

那钱老三又吼了起来:“杜姑娘,我来对付他,娘的,就算他是铜筋铁骨,我也能给他搓揉成一团!”

摆摆手,杜吟寒的语气却变得很低柔了:“司马照胆,你也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少年的硬角色,道上盛名煊赫,立威天下,照说,你该是个明白人才对,怎么净做些糊涂事?”

司马照胆笑道:“我倒要听听你这聪明才女的高见,我做了什么糊涂事?”

杜吟寒平静的道:“你同庄甫、袁永福师徒两人,非亲非故不友不朋,而且与池伟祥也素无怨隙可言,江山广阔,条条大道任你行,五岳如画,傲啸林泉更悠游。你不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享你的痛快生涯,却一脚趟进这滩混水来跟着瞎搅,这岂非也太显得不智,显得不值?”

司马照胆缓慢却坚定的道:“我已告诉过你,杜吟寒,我这样做,乃是在于维护武林道义,主持公理,尽一点为人的本份而已,世间的纲常不能泯灭,人伦不可抹煞,一个人的良知和正义感,比过逍遥日子,痛快生涯更来得重要!”

脸上的神色又转为狠厉了,杜吟寒道:“这么说来,你是打算顽冥不化到底了?”

司马照胆道:“不是顽冥不化,这叫择善固执。”

钱老三凛烈的道:“狗娘养的,我就来称量称量你这择善固执有多少斤两!”

退后一步,杜吟寒漠然道:“好吧,钱老三,就看你的手段了,但记着我们在他招供之前还须要他活着。”

狰狞的一笑,钱老三露出那满口参差不齐的黄黑牙齿,活脱一头正待择食而噬的野鲁,表现着那样满足的原始凶残意味:“你放心吧,杜姑娘,在我‘黑竭子’钱顺庭的手里,还没见过咬牙咬得到底的角色!”

点点头,杜吟寒道:“你琢磨着办吧!”

无论是语气形态,这位有唳魂雁之称的标致女人,完全不带一丁半点的犹豫或恻隐,好像这样的场合她早已见多了,多到根本已经不当一回事……

于是,钱顺庭走了上来,他俯下身,冲着司马照胆邪恶的笑了:“我们亲热得真够快,好朋友,才只眨眨眼的辰光,又轮到彼此碰头啦,若是我有侍候不周的地方,你可得多担待点!”

司马照胆也蛮不在乎的笑着道:“好说好说,你拿得出,我收得下。你老兄只要祈告别叫我有机会反过来报答你就行了,要是不然,恐怕你这把骨头顶不住几下子拆的……”

钱顺庭蓦的挥掌猛掴司马照胆,边破口大骂:“下三滥、二楞子、狗杂种、王八蛋,我打死你这硬嘴舌的畜生……”

司马照胆四肢瘫痪,全身僵木,根本就无法抗拒或躲避,连运功聚气自保都办不到。因此,他只有硬挨的份,这一阵耳光,直如狂风暴雨,打得他的脑袋左右急晃,上下起落,满嘴的血随着脑袋的摆动四溅飞扬。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挨过这样的狠揍了,委实是痛苦,司马照胆只觉得眼冒金星,耳若雷鸣。一张脸庞先是火辣辣的撕裂般的痛楚,不一会便好像麻痹得不似他自己的脸了,嘴巴里感到黏腥腥的,一张口,全是稠濡的血。

最少打了司马照胆百多记耳光,钱顺庭才收了手。不是他不想打了,而是他打乏了,正在喘息着,他一面用衣袖擦汗,边恶狠狠的咒骂。

“娘的皮,我看你还横不横,狂不狂,我要把你这张臭嘴全给掴烂!”

俏伶伶的站在那里,杜吟寒冷然道:“司马照胆,还要维持你那武林正义吗?”

破裂肿胀的嘴唇蠕颤着,司马照胆含混不清的道:“武……武林……正……不……不是……这……几下……耳光……便……能……打……打消……打散了的……”

杜吟寒怒道:“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吞了一口血唾,司马照胆艰涩的道:“你们……的手……段……只……只这……么一点?”

钱顺庭大吼道:“我叫你充英雄,扮好汉,这一十二道大菜,你要全能享用下去,我就跪在地上喊你声爹!”

司马照胆闭闭眼,紫淤红肿的脸上仍能显示出他那种不屑之色:“龙……生龙……凤……生凤……我……岂……会……有你这样……的忤逆子?”

怪叫一声,钱顺庭一步抢了上来,对着司马照胆的腰胁猛蹴:“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看你尚能撑到几时!”

这重重的十几脚踢下来,司马照胆痛得几乎闭过气去。他感到内腑震荡,血气翻涌,周身的骨头都似折裂了,钝麻的痉孪使他本不能动弹的身体也起了一阵阵的颤蠕。

钱顺庭口沫四飞的向围立周遭的几个手下发令:“来呀,先把这厮给我倒吊起来,点心上过了,这就开始让他享用正席!”

又是四名黑衣大汉抢了上来,七手八脚拎起了司马照胆,一根牛皮索飞绕过殿上的横梁,这一头靠近偏门的木柱中间打了个结,那一头,便把司马照胆悠悠晃晃的倒吊得离地三尺。

牛皮索是绞合了铜丝的,粗细只若小指,却是又强又韧,结结实实捆在司马照胆的双足足踝上,由于他本身吟体重往下坠压,捆在足踝上的牛皮索便往肌肉内嵌陷,越动深,越坠越紧,似能把人的一双脚全给勒断。

倒吊的滋味,司马照胆犹是第一次尝试,不但两只足裸部位的痛楚尖锐得承受不住,就连五脏六腑也宛似要倾呕出来,眼睛望出去,上下颠翻,景物旋转,视力竟也变得模糊了。

人立着与倒翻过来,差异居然如此巨大,司马照胆却是少有此项经验。他已没有太多的心情去体会,去揣摸,他的脑袋内部充血,涨裂得似要炸裂开一般,甚至呼吸都受到了窒迫……

双手插腰,钱顺庭狞厉的道:“姓司马的,味道怎么样?这才刚刚开始,加工加料的尚在后头,老子不懂得侍候人,但若要折磨人,嘿嘿,却是有数的几把好手!”

司马照胆总觉得接不上气,他以由下向上相反的角度倒瞅着对方那张得意又罪恶的面孔,十分困难的挤出声音:“呃……老……弟,你现……在……就开始……得意……未免……还…,早了……点……”

桀桀怪笑,钱顺庭道:“不算早,司马照胆,你以为你尚有反咬的机会?快死了这条心吧,你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啦!”

杜吟寒有些不耐烦的道:“钱老三,多动手,少动口,姓司马的不是光用嘴皮子就可对付得了的角色,你净和他粘缠些什么?”

那麻脸人也随着道:“是不是你的法门就只这么多?钱老三,如果你已无计可施,便趁早下来由我接着露两手!”

钱顺庭忙道:“别把我看得恁般稀松,我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这只是个开头,一样一样的往下搬演,就这姓司马的是生铁铸造,我也能包融了他。各位稍待,好戏这即上场!”

杜吟寒冷冷的道:“那就快点,钱老三,可别光说不练!”

钱顺庭一伸手,抓牢司马照胆的头巾及头发,猛将司马照胆的面庞抬起,左手两指一捏,又捏开了司马照胆的嘴巴,然后他回头向他的手下叱喝:“把那包我在半路上叫你们到村子里去要的辣椒粉用水搅合,给我朝这厮的臭嘴里灌!”

两名黑衣大汉轰喏一声,其中一个自怀里掏出一包以蒲叶包着的粗糙辣椒粉——其实尚不算是粉,只是草草搓研成的碎椒屑,还杂着椒子,这原是钱顺庭打算自家享用的。他喜欢吃辣。这时却正好另派上用场,拿来招待司马照胆了,当然,他不会征询司马照胆的口味如何,无论司马照胆是否也喜欢吃辣,这包玩意,看来是必须以很不讲究的方式消受下去了。

一包辣椒粉便倾入另一个黑衣人的水囊中。这位仁兄起劲的摇晃着水囊,等到椒末与水搅混了,他才拔开囊塞,粗暴的对着司马照胆上张的嘴里灌入,那水,是淡红色的。

司马照胆不能扭头,不能躲避。甚至连嘴唇都无法闭拢,他只有任人宰割,任人折磨,痛饮着那又辣又苦,好像烧刀子似的辣椒水。

辣椒水自喉入腹,仿佛是一把火沿着流经的器官烧了进去。那种炙烈的痛苦,火辣的剐割,几乎是无可忍受的;他开始剧烈的呛咳,辣椒水合着鲜血由口鼻间往外喷溢,他的肠胃在翻绞,腑脏在收缩,整个内部的组织都在沸腾挤迫,他的人似要被撕开,被解体了。

呛咳渗着血,肺叶突然扩张,又突然紧狭,一刹似要爆裂,一刹又似要痉挛,而窒息的压迫与吐气的呛咳却是矛盾着交集的。他呼吸不入,又来不及的朝外狂喘,这样的巨大折腾,使他觉得像永无尽止般的漫长,像无以容纳的绝望,阵阵黑潮,便由里而外的卷吞了他。

眼看司马照胆的身体倒吊着寂然不动了,钱顺庭又重重向那张血迹斑斑的面颊上掴了几掌,他残暴的骂着:“我还以为你他娘是什等样的英雄汉子,想不到却连这点小把戏都玩不下来就半挺了尸,没这么便宜的,这桌全席,一道一道你全得享用下去!”

说着,他一抬腿,便从靴页子里摸出一只皮质扁囊。翻开囊盖,喝,里头居然亮晶晶的排满着两行长针,蓝闪闪的长针。

杜吟寒微皱着眉道:“钱老三,这一顿辣椒水不会呛死了他吧?”

钱顺庭嘿嘿笑道:“你放心,杜姑娘,这杂种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他还有口气在喘哩,只是比我想像中的硬扎劲要差多了。我原以为他能够撑得长久点,谁知却这么个不中用法!”

杜吟寒有些担心的道:“记住别弄死他!”

一拍胸膛,钱顺庭道:“杜姑娘你尽管相信我,我用刑最是拿捏得住分寸,叫对方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要他死便活不了,要他活也死不了!”

杜吟寒望着那两排蓝闪闪的长针,道:“你还要继续用刑下去?”

钱顺庭恶毒的道:“这王八蛋尚不肯屈服,口紧得很,若非实在到了不能忍受苦楚的辰光,谅他是要强挺下去的,杜姑娘,我就叫他马上忍受不住苦楚而吐实,痛苦越密集,人的承担力也就越弱,意志便崩溃得更快了!”

杜吟寒道:“我是怕他一时受不住折磨,先断了气,那就麻烦啦……”

钱顺庭忙道:“不会的,我有把握!”

略一犹豫,杜吟寒又道:“你这些长针,淬得有毒吗?”

阴鸷的一笑,钱顺庭道:“有毒!”

杜吟寒道:“毒死了姓司马的怎么办?”

钱顺庭摇头道:“针是淬得有毒,但这种毒性只在见血之后增加人体的痛苦,却要不了命,一旦针入肌肤,便会兴起一种极其痛痒的感觉,如虫蚁啮咬,蛇蝎蛰刺。顺着血脉在全身扩展,却不能抓,无以触,那等滋味,便是金刚罗汉,也包管满地打滚,呼爹喊娘!”

杜吟寒考虑了一下,道:“好吧,总之我们要留活口,你记住这一点就行!”

钱顺庭狠毒的道:“错不了,杜姑娘!”

那麻面人也开口道:“钱老三的这一手我见他露过,杜姑娘,什等样的好汉也熬不住,我看司马照胆恐怕就会服输招供。”

杜吟寒道:“但愿如此。”

钱顺庭一把抓起了司马照胆的右手,他邪气的笑道:“这种毒针的功效极大,杜姑娘,尤其从人的指甲缝里朝内插,功效就更大了!”

杜吟寒注视着司马照胆的那只手,不禁由心底泛起了几丝寒意——那是一只粗大厚韧的奇异手掌,指节凸突粗长,掌缘却平直而削锐,且手掌的颜色呈显着古怪可怖的金铜色泽。这是一只强有力的手掌,一只不折不扣的杀人手掌。

倒吊着全身僵直的司马照胆,其实并不似他外形那样的情况严重,他曾经晕迷了片刻,但很快便已苏醒过来,他直感上的反应自然难过异常,可是,神智却十分清楚,现在,他已感觉到钱顺庭用力抓起了他的右手。

当他的右手被对方抓牢的一刹,一种本能的抗拒心理,使他往后抽缩。虽然他明知他没有任何动作的可能——但是,奇迹却突然出现了。他居然能够运动他的手臂,他已能使手臂伸缩。

至极的意外同惊喜,令他呆怔了瞬息,而这瞬息钱顺庭已握紧他的手,同时,也使他警觉到现在不是叫敌人发现他体能业已有恢复征兆的有利时刻。

因此,他没有继续反抗,连丝毫反抗也没有。

钱顺庭分心与杜吟寒说话,根本也未察觉司马照胆手臂的轻微抽搐动作,他对司马照胆的体能受刺毫无怀疑,他相信他们二当家池伟祥的独门手法。

自扁囊中抽出一根长有两寸的尖针,钱顺庭的脸孔上浮现着阴森的笑意,那么熟练的把长针压向司马照胆的右手拇指指缝间。

突然发出一声呻吟,司马照胆含混不清的开了口——他内心可是急得很。他已有力量,有机会反抗,他不愿,也没有必要再咬着牙受罪:“我……我愿说了……”

钱顺庭却歹毒得紧,他装做没有听到,便待硬将长针朝向司马照胆指甲缝里插入。

但是,杜吟寒也耳尖,她亦听到了司马照胆的话,冷冷的她及时出声阻止:“慢着!”

钱顺庭的毒针刚刚沾到司马照胆的指甲边缘,司马照胆的招承他可以装没听到,但杜吟寒的话他却不便也不敢故做糊涂,立时停止了动作,他侧首陪着笑脸问道:“杜姑娘,可是你在叫我停手?”

杜吟寒沉着脸道:“不错。”

钱顺庭心有不甘的道:“但这小子还没有招供呀!”

眉儿微扬,杜吟寒漠然道:“他正准备告诉我们——你没听到?”

干笑一声,钱顺庭道:“我认为,杜姑娘,再刑他一次,他会招得更快,说得更多,更详尽些……”

杜吟寒唇角撇了撇,道:“如果他万一熬不住痛苦而咽了气,钱老三,我们就连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钱顺庭忙道:“不会的,这小子结实得很,况且我对我的手法一向都有把握!”

杜吟寒道:“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姓司马的一条命已经抓在我们手里,随时随地都可以了结他。但,这却是在他说出了我们要知道的那件事之后!”

勉勉强强的收回了长针,钱顺庭喃喃的道:“便宜了这厮……”

杜吟寒没有再理他,迳自对倒吊着的司马照胆道:“说吧,司马照胆,记住可别掉花枪。你越合作,受的罪就越少。反之,你已尝过味道,相信你不愿再尝试。我们有许多方法达成目的,希望你不要迫得我们一样一样的在你身上施为。”

司马照胆脸庞与口鼻间的血,一滴滴的流经发梢往地下淌,他呻吟着,语句低弱而颤抖:“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杜吟寒厉声道:“先把话说明了,我们自然会放你下来!”

司马照胆声若游丝:“我……接不上……气了……真的……我……我接……不上气……”

咆哮一声,钱顺庭暴烈的道:“娘的,这杂种又想使刁,杜姑娘,让我来收拾他!”

迟疑片歌,杜吟寒又看了看司马照胆那种气息奄奄的模样,她生恐有失,只好十分无奈的同意了司马照胆的要求。

“把他放下来吧。”

钱顺庭立道:“杜姑娘,司马照胆这家伙奸狡无比,他分明是想借机要胁,逃避皮肉之苦,你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计!”

杜吟寒不悦的道:“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总比他现在就死了对我们有利,放他下来,人在痛苦之中,话便难说得清楚。我们如今要考虑的不是怎么折磨他的问题,而是如何才能探悉我们所想知道的秘密问题。钱老三,不可舍本逐末,忽略了事情的轻重!”

讪讪的,钱顺庭道:“既是杜姑娘如此交待,便悉由姑娘作主吧……”

一挥手,杜吟寒道:“放他下来。”

四名黑衣大汉一起动作,很快的便把倒吊着的司马照胆徐徐放落地下,更将他由俯躺的姿势翻转过来变为仰卧。

就在方才那一阵延宕与这片刻的折腾中,司马照胆业已暗中调息运气,行功全身。他惊喜的发觉,不但已可使四肢百骸的功能渐次恢复,更且能以聚集体内的真气,作逐步的运行及流转,也就是说,他被封制住的体力已经破禁,一切的功能正在滋长——还原只有双足足踝部位,因为被吊勒得太久,牛皮索深陷入肌肉之内,血脉受阻,尚未流畅,比较起来,仍然麻痹僵木,不易达力。

所以,他才用计要求将他放下地来,在减轻了身体重量的压坠力之后,勒入足踝肌肉内的牛皮索已消除了大部分的制着功用,他运气透脉,就方便简单多了。

仰卧在地下,他仍在微弱的喘息着,双眼紧闭,嘴角还冒着血泡。当然,实际的情形,却还不如他外表这样严重……

有一桩极大的疑问存在他的心里——他是被对方用一种什么样诡异又独特的手法制住的?然而,却又为了什么原因突然便破除了这个禁制?这是巧合,抑是某一桩不为人知的克解作用,在无形中发挥了效力?或者是,对方所使用的特殊手法超出了时间上的限度?

不容他想得太多,杜吟寒已幽冷的开了口:“司马照胆,相信你也明白欺瞒或敷衍的后果将是如何严重。我不打算再告诫你什么,该说的,你现在就可以说了。”

缓慢又艰难的睁开眼睛,司马照胆蠕动着血污肿裂的嘴唇:“我……说……我会说……”

杜吟寒硬绷绷的道:“袁永福人在哪里?”

舐了舐唇上的伤口,司马照胆呐呐的道:“长河铺往北……三十里……有一片丘陵地……从南数第十三个岗子……西数第九个岗子……东数……第十二个岗子……那座岗子……中间凸圆形……四周斜坡,沿着岗后往右走……七八里地……再朝左弯……穿过一片柏树林……偏出五丈多远……过一条小河……再循河边的窄径……行出里许地……到一处坳子……攀越坳子……有块大山石……石边结着茅屋一幢……在茅屋外面高喊三声……袁永福听出是我的嗓调……自会出面相应……否则……他便会从茅屋里的秘道中逃走……”

勃然色变,杜吟寒怒道:“司马照胆,你这是在唬谁?”

司马照胆挣扎着道:“唬……谁?我……我完全说的……实话……其中……绝无半字……虚言……”

那麻面人大吼道:“放你娘的屁!你纯是在胡说八道,混指一通。什么南数第十三座岗子,西数第九座岗子,东数第……第他娘的几座岗子,又什么左拐右弯,穿林过河,再加上走窄径,攀山坳。这是去中条山寻宝,峨嵋山求道么?恁般复杂艰难法,把人的头都搅晕了,可见你分明是在使坏耍刁,玩弄手段想诓我们上当中计;你个龟孙王八蛋,把我们全看做白痴了!”

司马照胆抽搐着道:“这是千真……万确的话……我绝没有……骗你们……”

麻面人凶恶的叫道:“好个奸狡阴损的滑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谅你是也不肯吐实,来人呀!”

司马照胆一副惶恐色,他惊悸的颤声央求:“朋友……朋友……苍天在上……我乃是句句实言……真正的情形便是如此,你却又叫我如何简化法?袁永福……人便在那个地方……那里的地形……正是这样……我假使……说得含混了……你们又到何处去找?请相信我……这决不是编造的……”

麻面人大吼:“你还敢辩驳?不叫你皮肉受苦,你是不会老实招供的。司马照胆,这一遭,我会要你生死不能,连喊天都喊不出!”

司马照胆全身痉挛,喑哑又急切的道:“不,不……我没有……骗你们……你们不能……再折磨我……想想看……我的命还在你们手中……我又怎敢……胡言乱话……自找罪受?”

麻面人脸上的颗颗麻点泛出红光,他残暴的道:“少罗嗦,老子且先叫你尝尝味道再说!”

这时,杜吟寒突然摆摆手,皱着眉道:“麻皮老二,慢点!”

麻面人悻然道:“杜姑娘,这王八蛋方才所说,显然不能置信,不给他再见真章,他还以为我们都是些楞头青,可以哄着逗乐子了!”

杜吟寒道:“他刚才所说的,当然有许多疑点。但是,他如今的体能状况,也不得不加以考虑,万一刑死了他,我们怎生向二当家的交待?”

麻面人咬牙切齿的道:“这厮说不定就是看中了我们这个弱处,才故意胡说乱道,编排些混话来搪塞我们!”

呻吟着,司马照胆委屈的道:“冤枉……冤死我了……我敢发誓……赌咒……我说的全是真话……我以我的性命担保……若有一字虚言……即使凌迟碎剐了我……我也甘认……”

麻面人厉声道:“你还嘴硬?”

杜吟寒沉思着,缓缓的道:“麻皮老二,他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麻面人表情僵硬的道:“有什么道理?”

语气里明显透露的不快,也令杜吟寒着了恼,她冷冷的道:“司马照胆是在熬刑不住的情况下才招的供,尽管他所招供的言词中有所存疑之处,至少也是一条线索。而他的生命还在我们手上,如果他胆敢哄骗我们。他还想落个便宜的终结吗?”

麻面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带丝毫笑意的笑了笑。他心里在想——司马照胆业已明白性命迟早不保,恐怕叫他在挨刀以前再拉上个人垫背,他是决计不会甘愿的——想是这么想了,口里却十分含蓄的道:“杜姑娘,我只是提防姓司马的在情急之下随口胡说,这个人不是省油的灯,强悍阴狠得紧。我怀疑他所告诉我们的话不尽不实,内中或有诡谋……”

哼了哼,杜吟寒凛烈的道:“他不是省油的灯,我们也一样不是省油的灯!麻皮老二,对他的供词你认为不尽可靠,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我们却不能仅凭直觉便否定了他话中某些或许真实的部分,至少,我们要否定他的话,也得找出反驳的证据来!”

麻面人唯唯喏喏的道:“当然,杜姑娘说得有理……”

杜吟寒又转对地下的司马照胆,尖锐的道:“我问你,司马照胆,那幢茅屋可是你们临时发现,方才用来做为袁永福藏身之地的么?”

这一问,不由使司马照胆警觉到杜吟寒的厉害处,显然,她的主要重点是想套出那子虚乌有的茅屋秘道内容来。

司马照胆的反应更是敏捷而老辣,他沙着嗓门断续的道:“搭在那个隐密所在的茅屋……原是我以前一个朋友用来堆藏他的贵重财宝之处……那地方,他领我去过……是以我认为正可利用……”

杜吟寒冷硬的道:“如今那里尚有你那朋友的财宝堆集着?”

暗骂了一声,司马照胆涩涩的道:“早没有了……半年前,我那朋友已将隐藏在那里的财宝全数迁走啦……”

杜吟寒紧接着问:“你那朋友是谁?”

司马照胆毫不迟疑,咬字混浊,却极其坦率自然的道:“‘二大流子’倪宝和……”

人的名,树的影,二大流子倪宝和是江湖黑道上拔尖的狠角色之一,也是出了名的独行盗。他素来是跑单帮,做起生意大包大揽,独吃独吞,个性古怪而乖僻,甚少与人交往。

一提到他,杜吟寒便有几分信了,司马照胆也是一身寡的习性,倒很可能二人气味相投,结为挚好——从倪宝和肯带司马照胆到他秘藏财宝之处去聚晤这一点看,显见两人关系非浅,因此也加深了她早些解决司马照胆的心意。

一个黑道巨枭的藏金处,预先挖掘了秘道乃是极有可能的。司马照胆的答复,杜吟寒认为十分合理,如果司马照胆冒冒失失,不加思虑的告诉她茅屋乃是临时发现的所在,则茅屋之内筑有秘道就未免过于牵强了,这一着,杜吟寒问得狠,司马照胆答得也妙,然而问答之间,杜吟寒就棋差一着了。

暗里,司马照胆有一种好笑的感觉。他在这里说得神气活现,煞有其事,其实却根本就没有这么个地方。什么茅屋秘道藏金之处,全是胡扯一气,只那长河铺外的一片丘陵地区却是真的,除了这一项之外,其余的山水图画,便都是他在编造了,至于和二大流子倪宝和,他们彼此间却确有极深的交情。倪宝和且受过他许多地方的照顾,司马照胆直在心中念道:“二大流子,好在你我忝属知交,我拉上你背一次黑锅,好歹你也就生受了吧……”

杜吟寒注视着他,又冷峻的道:“你先前所说的,保证句句是实,没有诓我们?”

司马照胆几乎举起右手来发誓,他尽量使声音变得恳切又酸楚:“杜吟寒……这种罪,我受不住了……与其到最后熬不下去再吐实,何不如现在就说真话的好?横竖都是那样的结果……我相信我处境的困难,袁永福会谅解我的……肉做成的人,可顶不住这样的折腾……”

杜吟寒双目如冰,声调也如冰:“为了你自己着想,司马照胆,最好你是说的实话。否则,你会知道死亡的方式将有多么大的分别,尤其在一股怨气之下,那样的痛苦,就不是光用言词可以表达,或仅凭想像能以意会的了!”

口气里,杜吟寒毫不隐讳对于司马照胆命运的最后安排方式是什么,换句话说她已明白告诉司马照胆,不论司马照胆的妥协与屈服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司马照胆仍然避免不了死亡的结局。而司马照胆唯一可以受到优渥的地方,便是视他招供的真实与否,挑个痛快或不痛快罢了。

虽然对方的心思司马照胆早已有数,但明明白白从杜吟寒那张小嘴里说出来,却仍令司马照胆大感不是滋味,同时更增反感——对一个俘虏,一个业已失去抗拒能力的人,手段依旧如此毒辣且不留余地,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大大欠缺厚道,违背仁义传统的。

麻面人一见司马照胆默不出声,禁不住又咆哮起来:“怎么着?你好像还不大服气?”

司马照胆眨动着他那浮肿的眼皮,孱弱的道:“事情业已到了这步境地……我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杜吟寒若有所思的问道:“到了那茅屋外面,由你高喊三声,袁永福方才现身,那高喊的三声是喊的些什么?”

司马照胆沉沉的道:“这是我们为了预防万一,事先约定的暗号……”

透了口气,他吃力的接下去道:“如果我平安无事回去,便在茅屋之外十步左右的正面,大喊三声‘雀儿回笼了’……”

杜吟寒谨慎的道:“还有没有其他花巧?”

司马照照苦笑道:“就是这么简单……”

杜吟寒阴森的道:“希望就是这么简单,如此,则你在上路的辰光也便这么简单。反之,对我们而言固是增加了困难,对你来说,困难也就更大了!”

司马照胆叹息一声,有气无力的道:“不用你说,我也晓得……”

破殿的偏门外,这时忽然又有一名黑衣黑巾的壮汉奔了进来。他俯在那钱顺庭的耳边低促的咕哝了几句之后,又匆匆退去。

钱顺庭的面孔上浮着一抹邪笑,他清了清嗓门,道:“杜姑娘,二当家的刚刚差他的长随甘宣来说,请你查明司马照胆平时所用的兵器放置何处?”

杜吟寒斜睨着司马照胆,淡淡的道:“说吧,司马照胆,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吞下一口黏黏的唾液,司马照胆道:“兵器我没有带来,我把它隐藏在客栈我房中的承尘顶上……”

杜吟寒道:“不错,一路上我也没见他带家伙,大概假不了……”

钱顺庭陪笑道:“是这样的,杜姑娘,方才甘宣代传二当家的谕示。说务必要把他的兵器下落查出来,并且加以损毁,因为他那柄‘日月节大关刀’霸道无比,甚难相与,姓司马的一身功夫,有多半便放在他那把大关刀上,给他夺去家伙,便不啻剪了鹰翼,拔了虎牙,他就算能蹦,也蹦不了好高了……”

杜吟寒缓缓的道:“他已说出来他的兵器是摆在长河铺那家客栈房中的承尘上了,我们回去搜寻就行,其实这件事没什么要紧。司马照胆的一条命只是迟早的问题,还怕煮熟的鸭子飞掉?连他的性命我们都能随意处置,他的兵器得之与否又有什么可虞之处?”

钱顺庭忙道:“是二当家的多一层顾虑……”

杜吟寒道:“等一会我会去向他说,伟祥就是这样,凡事小心仔细得过了份,事前听他把司马照胆形容得多厉害多凶狠,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栽在我们手中?而且放倒他也不见得就有多大的困难。现在伟祥却又为了司马照胆的兵器在顾虑,真是杞人忧天!”

司马照胆沙哑的道:“可不是么?我连人都栽了,我那把家伙又成得了什么气候,算得上什么威胁?”

一瞪眼,钱顺庭叱道:“住嘴!这里哪有你插口的地方?”

杜吟寒没有理会司马照胆,她向着麻面人钱顺庭等四名黑衣人物道:“我这就去那边和伟祥说明审问司马照胆的经过及商议日程行止之计,这里便请四位与各位弟兄偏劳守护,司马照胆在伟祥的特异手法禁制下,可以使他三天不能动弹分毫,功效绝对可靠。因此各位对他本身不必顾虑,只须注意外100来的干扰及变化即可!”

四个人一齐点头,黑蝎子钱顺庭却又冒出了几句话:“杜姑娘,我们已经把该问的事都问明了。何不早些下手干掉这厮?留久了怕生意外!”

杜吟寒正待转身,闻言之下不由冷笑一声:“现在若杀了他,钱老三,万一他所招供的内容不实,我们又如何再用别的方法从一个死人嘴里逼出真话来?而且,要诱使袁永福露面,仍须借重司马照胆本人与他的声音,莫非你自认可以装扮得像?”

碰了一鼻子灰,钱顺庭却是敢怒而不敢言,他干笑着,尴尬的道:“杜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怕时间拖长了拖出问题来,他可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稍有不慎,便容易出纰漏……”

杜吟寒平板的道:“那就麻烦各位谨慎点,别把这纰漏搞出来!”

顿了顿,她又道:“钱老三,我知道你对司马照胆十分痛恨,这差事我会留给你一一当下手的时机来到,我会叫你亲自送他上路!”

哈哈腰,钱顺庭道:“杜姑娘放心,我一定做得干净利落!”

杜吟寒没有再说什么,迳自转身去了。

直待她的背影消失于偏门之后,钱顺庭才重重一哼,恼恨的道:“这婆娘简直是越来越跋扈了,哪还把我们看在眼里?就连二当家本人,对我们哥儿几个多少还留几分颜面,她却动不动就给我们排头吃。”

麻面人摇了摇头,阴沉的道:“她可是个相当霸道精明的女人,二当家那样厉害的角色,对她也都言听计从,事事相依……如今我们黑巾会的二当家只是顶了个名,这女人已是太上二当家了!”

这四名黑衣人中,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那位清癯瘦削,唇短留髭的中年人,却首次低沉的说了话道:“人都有他天生的个性!有的柔和,有的刚强,有的稳健,有的急躁,说起来,原无可厚非,这位杜姑娘,脾气是不大好,态度也专横了些,但对我们几个来说,大略的印象亦尚不差。尤其碍着二当家的面子,就算她偶而奚落我们几句,大家能忍也就忍住算了。否则万一闹僵,彼此都下不了台,二当家便更不好做人了。”

钱顺庭悻悻的道:“娘的,想我们黑巾会的‘虎贲四雄’,自来看过谁的脸色,受过哪个的气来?打从姓杜的婆娘与二当家的勾搭上以后,却时常吃她的屁,碰她的钉子,发起威来比二当家的还凶,再过些时,只怕她就想上天啦!”

唇蓄短髭的中年人低嘘一声,道:“小声点,老三你就是这么口没遮拦,也不想想这些话若叫二当家或杜姑娘听了去,你吃得消么?连大当家的对杜姑娘都另眼相看,一再推许,我们哥儿几个还是抑制着点好,表面上应付应付凑合着能过去就过去算了!”

钱顺庭道:“大哥,你就是什么事少承担,才叫我们也跟着受气!”

中年人摇摇头,低喟着道:“老三,你还是毛躁鲁莽,浮动欠稳,只要再往深一层想,你就会知道我所说的不差了,老三,你要知道斗狠斗气,都得看环境、判形势,否则便是自敢其辱,愚不可及了……”

麻面人连连颔首道:“大哥说得不错,钱老三,我们往后可得收敛点,忍着点,要不,白找了难看,尚得落个左右不是人!”

中年人微笑道:“老二总算开窍得多了,一个人能够分清利害,明析形势,便吃不了多大的亏,这些话,大家千万都记着,别再徒寻烦恼。”

躺在地下的司马照胆,像是疲惫不堪的闭着眼在那里养神,其实,他暗里却忙碌得很,不但耳朵在听、脑子在想,也更加紧的在运气行功,以求尽快贯通血脉,恢复体能。目前,他的身体状况,可以说已经十成里还原七成多了……

这虎贲四雄四个人,看来都是黑巾会中的好手之属,而四人中除了那个精壮结实,木头木脸的一个,司马照胆因他未曾有所言语举止,不能加以研判之外,其余三个的斤两,他差不多大概可以称量出来了。他认为,那清癯蓄髭的中年人物比较深沉老练些,麻面人次之,最草包的就算钱顺庭。

表面上看来,司马照胆是阶下之囚,是俘虏,是俎上之肉,实际的情形却恰巧相反,黑巾会的这干人,才是他的猎物与饵食。在司马照胆的眼里,那些仁兄,全和瓮中之鳖差不多一个形象了……

他现在不动,仍然扮成一付瘟生的模样,目的是要引出池伟祥现身,是要看看对方还有些什么花招要使。另外,他要找寻更有利的时机……

司马照胆感觉到,这正是一幕“猪吃老虎”的闹剧。

钱顺庭对着他走了过来,在他大腿根上狠狠踢了一脚,痛得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火上心头,令他益发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这黑蝎子。本来,他的体力可以在无意中解除禁制之后全部恢复的,就是因为挨了先前钱顺庭的一顿毒打,一阵辣椒水呛,方才仍有亏损,一时还不能运展如常……斜眼往下瞟,钱顺庭嘲弄的道:“姓司马的,你可真享受呀。闭着眼在纳福,约莫是我给你的一顿生活反把你的筋骨抖弄舒坦啦?”

半撑开眼皮,司马照胆艰辛的道:“钱朋友……凌虐一个没有抵抗力的俘虏,可是算不得英雄行径……”

钱顺庭怪笑着道:“怎么?你现在知道求饶装孙子了?鼎鼎大名的真武劫邪赫赫声威的司马照胆,竟也有落得扮狗熊,耍孬种的时候?”

叹了口气,司马照胆不再说话。他知道,说多了又会受皮肉之苦,在眼前这种暂时不能发难的情势下,自招罪受委实划不来。

钱顺庭见司马照胆没有反应,也再提不起劲来打骂了。他咕哝着走到殿角依墙坐下,其余黑巾会的人们也散落到四周。于是,这座破殿,便寂静得像被一屋翳雾胶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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