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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火拼

司马照胆很快的便找着了那幢陈旧的青砖栈房。但是,栈房却是空的,他本来愤怒的认为那个汉子哄骗了他,可是经过迅速的检视,他立刻有了更进一步的判断。

栈房里有强烈的驴骚味,也有不及打扫的驴粪,而驴蹄的痕印深深沾自栈房后门一路迤逦出镇——这证明了许多事:栈房里原来拴着好些匹毛驴,毛驴皆负有重物,而且显然在不久之前方始匆促离开。

是了,那汉子并没有诓他,问题出在有人抢先一步,赶来这里把那些黄白之物急忙运走了。

司马照胆脑子里倏忽闪过一抹光亮——那汉子曾经说过,主持这桩黑吃黑勾当的主儿除了粉面无常曹少儒之外,尚有另一个人物,那人被称为“宣爷”,这“宣爷”一直都没露过面,照形势推测,十有八九,是他发觉情况不妙,抛下正在浴血苦战中的同伴不顾,自个独吞财物逃命去了。

而司马照胆如今却并不着急,以他来到甜泉镇至现今,中间经过的辰光很短,就算他到达的那时某人便赶着驴队逃走,负重累累的这队毛驴又能逃往多远?何况事实上某人尚不可能走得那么早,若非形势坏到不可收拾,那一位亦未见得会兴起这种念头,因此,这样的情况,显然是仓惶间临时起意的结果,缺乏周密计划的行动,往往是难得达成目的的。

沿着驴蹄的印子,司马照胆一阵风似的追了下去,他追得相当轻松悠闲,心里落实得很,他知道他必定可以追上的……

这条土路蜿蜓向北,就在那座矮岗的下面,司马照胆已经迫近前面的驴队——约有二十多匹背脊左右负载着竹篓的健硕的毛驴,正由十几名劲装大汉催赶着,这些汉子们是骑马的,马原本跑得甚快,遗憾的是,毛驴不够快,尤其在负重之下,就更快不起来了。

红巾飘拂,衣袍带风,司马照胆有如一抹闪耀着血光的流虹,掠空落向驴队的前面,他下落的势子猛烈而突兀,以至惊得带头开路的那乘黄骠马“希聿聿”人立而起,鞍上骑士也急速拋镫飞身拦阻在前。

那人是个脸膛黝黑,神色沉稳的中年人物,一身紫袍,益发衬得他精气内蕴,形容老辣,他拦截于驴队之前,面对司马照胆,表情上毫无一丝异样。

微微一笑,司马照胆道:“宣爷!”

那人平静的道:“不敢,我是宣志达,知道我的道上朋友,都称我‘双枪破胆’。”

嗯,提起“双枪破胆”,司马照胆就不陌生了,他晓得这双枪破胆是南方刘家金枪的好手,刘家金枪从来不传外姓,只这位宣志达是例外,因为传说他曾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救过刘家金枪第二代传人刘二火独生儿子的性命,是以刘二火感恩图报,才破例将祖传金枪心法倾囊授予,据说宣志达已尽得刘二火衣钵,青出于蓝,甚且更有过之了。

司马照胆“哦”了一声:“原来是南边刘家金枪一门的高人,失敬了!”

宣志达沉着的道:“兄台谬誉,宣某却是承当不起。”

笑笑,司马照胆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宣兄大概知道我的来意吧?”

点点头,宣志达神色不变的道:“可是为了这些毛驴背上所载之物?”

司马照胆颔首道:“不错,宣兄真是一点就透!”

宣志达缓缓的道:“兄备的意思——?”

司马照胆干脆的道:“这是我一位好友的终生积蓄辛苦所得,不能就此白白被人劫去,我受他所托,必须全数取回!”

宣志达古井不波的道:“我们也经过一番波折,冒了很大的风险,而且,并非是得自兄台手中。”

司马照胆安详的一笑:“冤有头,债有主,宣兄,我知道你们是得自九禽会,而九禽会乃是以绑票手法从我友田兆泰那里勒索得来,追本溯源,并无二致!”

沉默了一下,宣志达道:“兄台,为了这票银子,业已赔上多条性命……”

司马照胆语气渐转冷峭:“正是,其中更有我的鲜血沾染,宣兄想早明白这全乃曹少儒及他门下弟子不肯接纳我善言要求的结果,宣兄达人,最好莫再逼我动以干戈!”

宣志达苦笑着道:“你也替我想想,司马照胆,我与曹少儒苦心策划买通九禽会中人卧底,担足了风险,好不容易才捞到一票,如今又将曹少儒一干人的性命垫了进去,我不替他们报仇已是于心有愧,若连担了偌大干系才弄到手的这票油水也献将出来,我这番劳神耗力,又落了个什么?”

司马照胆冷硬的道:“至少,还能落个全身而退!”

叹了口气,宣志达道:“这不是一桩令人甘心的事!”

司马照胆道:“我可以体会得出来,但我无可选择,宣兄,你怕也是一样!”

摇摇头,宣志达低沉的道:“买通九禽会的人卧底通风,计划下手拦劫的适当场地,自原车上搬运金银迅速脱离现场的方法,隐藏的处所……每一个细节都费煞思量,事成了却枝节横生,曹少儒及小五虎都赔上了命……我们花了多少功夫,筹谋的一项行动,只为了一个你,便全砸净了……”

司马照胆道:“这不是我的错,光棍本不该挡财路,宣兄,但你们找的主儿不算很恰当!”

咬咬牙,宣志达加重语气道:“我不甘心!”

司马照胆道:“那么,看来我们之间就无法保持和祥了!”

宣志达吸了口气,道:“或者,你多少留下来一点?”

司马照胆毫不考虑的道:“我不能答应你,宣兄。”

宣志达沉重的道:“这不是道上朋友应有的手段!”

司马照胆阴冷的道:“宣兄,刘家金枪算起来也是白道之属,你趟黑路的混水,说出去只怕更不好听,正邪有分,你怎能挂羊头卖狗肉?”

宣志达提高了声音:“我有我的苦处,我需要钱用——”

哼了哼,司马照胆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有谁的苦处,宣兄,恕我包涵不了!”

退后一步,宣志达的眼神僵硬了:“司马照胆,你是任怎么说也不肯稍微妥协?”

司马照胆红袍轻拂,断然道:“无以从命!”

宣志达的双手正向长袍之内伸入,远处,似是一阵春雷隐隐,响自云端,先是轻微的滚动,很快的,就形成了那样一片激昂强烈的奔腾声——声音从后面急速接近,是众马狂驰时所发出的震撼。

环伺周遭的十多名大汉,立时不安的骚动起来,一个掀唇暴牙的仁兄惊惶大喊:“宣爷,有大队人马朝这边奔来了,好像是冲着咱们来的……”

宣志达急忙扭头回视,可不?近百匹健骑,扬起老高的尘头,正以冲锋陷阵的架势,宛若汹涌的浪涛也似卷了过来。

久经江湖的行家,便往往能够察势观色,借而判断某一种不明情况的内涵及其变化,那支骑队,虽说尚未到近前,亦未显示来意,可是,宣志达却已直觉的感到对方存心不善,有着一股子杀气腾腾的窒迫味道。

司马照胆也目注那边,忽然叹息一声道:“他们也追上来了,由此可见,这干人尚不是些白痴……”

宣志达的反应极快,他脱口道:“是九禽会?”

司马照胆道:“牵涉到这件事的主儿,除了你我及九禽会之外,还有什么人物?”

表情仍然是深沉不动的,但宣志达的眉宇之间却浮起一抹无可掩隐的晦暗之色,他艰涩的笑着道:“人算不如天算,司马照胆,可不是?”

忽然升起一股同情心,司马照胆有些怜悯的道:“难为你费了这番苦心,不过宣兄,事情麻烦了,只怕结尾会颇不符合你的理想……”

吁了口气,宣志达沉沉的道:“如果没有你在半途上插手,司马照胆,单凭九禽会,也不一定扭转得了局面!”

司马照胆道:“人间世上,尽合人意的事情并不太多,宣兄。”

于是,那支骑队便挟着雷霆般的声势奔到,说的一点都不错,领头的人正是九禽会大当家金鹰单佗。

在尖厉暴烈的人叱马啸声里,近百铁骑四散分抄,刹那间便把这支看来可怜兮兮的驴队圈围在当中,十足的插翅难展了……

司马照胆也同样被圈了起来。

单佗双目如火的瞪视着司马照胆与宣志达,他扬着一边眉毛,凶狠的道:“司马照胆,你做梦也想不到吧?”

耸耸肩,司马照胆道:“想不到什么?”

单佗怒声道:“想不到我们会赶来这里,并又适时追上了你!”

吃吃一笑,司马照胆道:“不见得——单佗,你们有眼、有耳、有嘴巴,一双腿也生在你们身上,你们和我一样,可以看、可以听、可以问,腿再勤快点,查明端倪并非难事,而各位不似我想像中的愚笨,却也不似各位自己想像中那样聪明,其实,你们早该走到这一步才对!”

黑雕齐向川大吼:“大哥,银子就在眼前,我们还不下手夺回,更待何时?”

赤鹫雷超凡也急切的叫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出了曹少儒与他们门下小五虎这一帮子暗里坑人的狗种,又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那座空栈房并顺着驴队脚印追来这里,大哥,可万万再疏忽不得!”

单佗冷冷的道:“我明白,这一遭,看他们再往哪里逃!”

司马照胆一哂道:“各位的手法倒也不差,居然也能找着那幢空找房!”

单佗毫无笑意的一笑道:“司马照胆,天下并非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正如你方才所说,我们有眼有耳有嘴也会看会听会问,曹少儒那干手下,在你面前畏死而吐实,但在我们面前又何尝不然!”

眯起双眼,司马照胆道:“现在,不知各位打算怎么着?”

单佗重重的道:“这票银子,我们要全部收回!”

点点头,司马照胆道:“如此说来,易香莲的性命你们是不要了?”

阴毒的一笑,单佗道:“我们已另有打算——只要我们生擒住你,香莲的安全便可无虞!”

哈哈大笑,司马照胆道:“好算盘,真正好算盘,问题是,你们擒得住我么?”

单佗生硬的道:“能与否的机会相差并不太远!”

司马照胆不紧不慢的道:“即使你们蒙受损失,也在所不惜?”

单佗暴烈的道:“江湖上混生活,便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司马照胆“嗯”了一声:“你们倒是想通了,难得。”

这时,玄鹤颜远翼盯着宣志达,沉声道:“司马照胆,这一位,可是你的帮手?”

不待司马照胆回话,宣志达已扬声道:“各位不要误会,我只是受司马照胆所托,助他押运这些东西,此外并无丝毫瓜葛,我当初不知其中尚有如许牵连,各位与司马照胆之间的恩怨,我及我的手下人决不插手,各位尽可放心!”

无声的笑了,司马照胆压着嗓门道:“告诉我,宣志达,以你这样的德性,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宣志达假装没有听到,他一摔手,招呼那十几名汉子一同退到路边——纯是一副“隔山观虎斗”的架势,青燕子何小飞首先飘然落地,悍泼的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司马照胆,今天我看你再怎么狂法!”

司马照胆笑道:“你的手指头不痛啦?乖乖。”

一股强锐的劲风便在这时猛袭司马照胆背心,他头也不回,左手贴胁倒翻,稍差一分险些捞着那位家伙——抽冷子动手的仁兄便是赤鹫雷超凡,他怪叫一声,旋身暴闪,他那件兵器——蛇头矛,几乎就被司马照胆反手夺去。

黑雕齐向川有如长虹贯日般激射而来,一对大弯刀闪映起流光如电,搂头盖脸便劈罩向司马照胆。

那朵红云也似的身形,便猝然弹飞九尺,却在弹飞的影像甫现之际,反凌齐向川头顶,掌如山颓,腿若排桩,狂风暴雨般倾泻下来。

大吼着,齐向川双刀挥霍,匹练似的寒光绕体旋回,刃口破空,发出刺耳的啸声,而雷超凡又似凶神附体般拼命攻向司马照胆。

原本应该闪躲来势的司马照胆,不但没有避让,却在那蛇头矛的点点晶芒里暴迎上去,他凌空的身体,仿若可以随意变形般腾舞扭转于寒电的穿掠中,他的掌势纵横反卷,劲力如杵似浪空气打着漩涡,激荡翻滚,雷超凡的身体也一样在激荡翻滚,这位有赤鹫之称的九禽会硬把子,似是巨涛掀涌里的一段枯木,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力量,他的五脏迫缩逆血上冲,鲜血是由七窍间朝外溢,甚至窒压得连呼叫也出不了声。

这全是用硬力碰硬力的比较,取不得巧,火候深浅,便是生与死间唯一的分判了。

滚地而来的齐向川,两把弯刀贴着下盘抢来施救雷超凡,刀光赛雪,缤纷铺陈,司马照胆双目凝聚,猛往下沉,“呛”的一声便准确已极的在须臾里踩上了那两把弯刀的锋面。

狂吼如雷,齐向川用力抽刀,整个身体同时风车般飞旋,横扫敌人,司马照胆双掌暴挥,齐向川已惨号着蜷曲成一团,重重跌出丈外。

半空中人影快如飞鸿,来得恁般凑巧,便在齐向川摔出的刹那,这人手中的两溜冷芒掠过司马照胆的头顶,司马照胆半斜蓦翻,二人交擦而过,对方手上的两柄短剑已抛上了天,人也一个踉跄落地——是何小飞!

何小飞的那张漂亮脸蛋,只这瞬息,已变成死灰色,她凸突着眼球,摇摇晃晃的站在那里,又猝然全身痉挛往前仆倒已是燕幻为泥了……

司马照胆的额心正中,有涔涔鲜血流淌,血沿着他的鼻梁一滴一滴坠落,他挺立不动,面上毫无表情。其实他的后颈近肩的部位,也被划了一剑,只是红巾红袍,与血水同色,浸吸相融,不易察觉罢了。

与曹少濡等人拼斗时的旧伤,加上现在的新创,便一齐在火辣辣的抽痛,他却闷不吭声,若无其事,他不能叫敌人借此而凭添锐势。

金鹰单佗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扯歪了那张原本深沉冷肃的面孔,目眦欲裂的发出粗浊的呼吸声,一步步逼近司马照胆,单佗的那柄怪异兵刃——金灿灿的大鹰首,每在他脚步移动之间,闪眨着恁般冷酷坚硬的光彩,他也是以掌力擅长的,如今他却不用掌,打算以武器拼命了。

静立如山的司马照胆,这一次不再等敌人采取主动,他在那样生了根似的挺拔中,突然身形向左侧暴移,抖手七十三掌云布风急的狂劈玄鹤颜远翼,颜远翼猝不及防之下,慌忙抽身闪退,那七十三片如刃的掌影,却又在司马照胆的回带里飞卷向一边的白鹏奚邦。

焦雷似的怒喝,单佗飞身而起,顶端有如鹰头似的大鹰首划出一道孤形的金虹,虹光甫现,鹰头居中骤出,直戮敌人胸腹。

司马照胆逼得奚邦偏身急窜,他在原式上单足拄地,往后倒仰,双掌由下往上做着快不可言的飞挥,空气中响起“哺”、“哺”的密集声音,强厉的掌力便交织四扬,但见金虹波颤,那突如其来的诡异一击,也顿时被震歪失准。

尖锐带弯的一对“鹤嘴锄”蓦地来自左右,司马照胆上身倏蹲,两手闪电般伸展,猛一下便硬生生抓住了鹤嘴锄的尖端上方二寸处——握着锄柄的颜远翼动作如风,双脚疾起,司马照胆弓背弯身,大喝怒叱,颜远翼已一个跟头翻跌向司马照胆前面。

同一时间,白鹏奚邦的“透心笔”已石火倏映也似指到司马照胆背脊。

这样的形势就是说,司马照胆可以歼杀颜远翼,但是,他自己的要害便得交给奚邦了。

变化有如一场既成事实的梦幻,司马照胆猛一挫腰振腕,又将紧握锄柄,翻在跟前的颜远翼再度倒扯回来——正好挡在他自己背后。

单佗的叫声宛若在锥心泣血:“老四快停——”

回应单佗喊叫的,却是颜远翼那令人毛发悚然的凄厉嗥号,奚邦的透心笔果然透心,但是却透自他的兄弟颜远翼之心。

痛苦至极的弓曲下去,颜远翼恐怖的瞪视着穿透至他肩前的那小半截纯钢笔尖,而奚邦更在这突来的意外下惊窒得傻在当场。

司马照胆的反击有如雷霆万钧,冷酷、快速,毫不留情,他那猩红的身影展现出一片追蹑于苍穹之中的绵长幻像,从那边到这边,似是凝映成一片血,电掣般的腿闪脚飞,奚邦业已连连翻滚出去,每一翻仰,血喷如泉。

漫天的金色鹰首笼罩下来,仿佛用鹰法召来的无数只鹰,在刺耳的怪啸声里,那点点锐利的尖嚎,全部激射向司马照胆的要害。

于是,司马照胆蓦而单膝点地,双臂在他吐气如吟的声浪中,风车般抡挥,随着他双臂的抡动,一股股至刚至强的无形劲力,立时在如此可怖的裂帛声里飞旋交回,形成了一圈又一圈滚荡的、沸腾似的漩涡。

和曹少儒的遭遇一样,单佗的大鹰首急密的触及这圈圈流循的劲道,又连连跳动弹扬,他嗔目切齿,却不退后,厉啸着似在尖泣,这位九禽会的大当家竟然贯足全力,连人带着兵刃笔直撞进飞旋在司马照胆四周的刚烈劲气里。

是的,在反应上来说,单佗的做法就和曹少儒不同了——尽管他所遇上的是司马照胆更为精狠的功力显示——大流漩。

只见单佗的身影在那交织打旋的气流里撞碰翻腾——仅是瞬息——司马照胆猛然横掠,悬空抛肩,掌力并竖,单佗已呻吟似的扑跌于地,咽喉部位的两道伤口,宛若婴儿翕合的小嘴,裂口蠕动间,鲜血阵阵涌流。

司马照胆的步履也有些摇晃了,他捂着左胁侧前的地方,双眉纠结,额上暴起青色筋脉,满口牙都挫得嚓嚓的响。

一个头上包着透血白布的斜眼大汉,手举一对熟铜金瓜锤,挨挨蹭蹭的从一边往上凑——却看得出,是拿鸭子上架——硬挺。

捂在胁侧的五指,全叫粘稠的血液给染红了,司马照胆长长透了口气,正眼也不看那执锤大汉,像是在朝虚无中说话:“我想,你就是九禽会中敬陪末座的老幺灰枭胡浪了!胡浪,胡浪,你可不要胡闹,这里的阵仗,是你这几下子本事靠不上边的,快逃命去吧,趁我尚未改变主意之前……”

那位实则早就心胆俱寒的仁兄,正是灰枭胡浪,他僵了似的愣在当场,进退维谷,只把一双斜眼拼命朝那边亦是呆若木鸡般的一个娇小女子瞅望,似是有所期盼。

纤纤巧巧,白白净净的那个小女人,就是黄莺上官婉儿,她也吊着一条受伤的右臂,如今,满脸的悲戚沮丧之色,在这小女人那双灵秀的眸瞳里,人们可以轻易体悟到心灰意冷的内涵是什么。

司马照胆有些疲倦的道:“你们走吧,胡浪,上官婉儿,领着你们的手下赶快走,在九禽会里,你们的武功十分幸运是较弱的两个,比你们强的都死净了,别再招惹我,也无须为眼前的结果悲愤不甘,正如单佗所说,在江湖上混生活,便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面颊的肌肉抽搐着,上官婉儿咽着声道:“我们不会忘记你所给予我们的惨痛事实,血腥杀戮,我们永不会忘记!”

沙哑的笑了,司马照胆摇头道:“记着吧……草莽中的岁月,武林里的日子,原就是用血一笔笔涂抹过来的,人加之于我,我报还于人,这就是我们这个可悲的环境里不变的轮回,我放你们走,不求什么许诺,也不盼什么约束,只有一样,见你们能活下去,总是好的……”

抹抹泪,上官婉儿哽噎着叱叫掮起地下的尸首:“我们走!”

于是,近百骑退去了,只是,来时悍猛英发,退走的辰光,却那等消沉凄怆。

司马照胆展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面对着早已惶悚不安的双枪破胆宣志达,他有气无力的说道:“宣兄,如今轮到你了,你不是早就打定这‘渔翁得利’的主意么?来吧,不妨试试,我这厢业已奄奄一息了呢,只怕挡不住你那破胆的双枪……”

神色连连变幻着,宣志达已经把持不住他一惯的深沉平静了,因为,眼前正是这笔巨额财富的得失关键所系,也是他生命得失的关键所系,如果他碰得对,则横财可发,反之,恐怕连命也将赔进去。

司马照胆沙沙的笑着:“别犹豫不决了,宣兄,想发横财,就得担点风险,绝不可能白拣便宜……”

咬咬牙,宣志达缓缓的,似乎重逾万钧的拔出了他分插腰侧的一双三尺金枪,双枪平举,慎重无比的交叉胸前。

司马照胆招招手,道:“来,这边来,靠近点也透着热活!”

紧紧注视着司马照胆,宣志达悻悻的道:“司马照胆,你已是强弩之末,少在这里虚张声势了!”

吃吃笑了,司马照胆猝然暴进五尺,单掌翻挥,连串掌影挟着“哧哧”破空之声飞泄而去,宣志达双枪抖截,却似与金铁交击,“当”“当”声里,他连退三步。

而此时,司马照胆竟己凌空当头。

身形游移如电,宣志达双枪点刺吞吐,有如蛇曲龙腾,金芒流灿中点线自成。

红袍蓬涨见风,司马照胆横身侧滚,正面的,反面的,山崩浪涌般的狂猛掌力,便从四面八方盖顶而到,恍同整个天地全已倾颓。

是的,这是配合空手刃的失金刚掌力。

惊吼着,宣志达扑滚于地,翻腾招架,拼命躲闪,在尘落沙息之后,他已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一对三尺金枪,全已弯曲扭折,变成了两杆蛇矛。

一跃而起,宣志达连往后多看―眼的胆子也没有,拉开腿狂奔飞逃,那等急惶法,有如一条偷食挨了棍棒的狗。

司马照胆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等他笑够了,侧首四望,那些个随同宣志达一起的汉子们,也早就人影不见,奔逃一空了。

坐在地下,他大声大声的喘着气,身上的伤口是够受,但心头却痛快得很,他想到回大祥圩后怎么向孙可器说话,他要说:“喏,孙头儿,金子银子都回来了,你及知府大人的身家性命全在这里,我可没夸大吧?告诉你三天之内物归原主,如今怎么着?才两日辰光,我就给你兑了现啦……”

咧嘴笑了,伤口又在抽痛,不要紧,他知道自己伤得怎么样,看起来浑身血淋淋的,其实只有左胁前侧这一记大鹰首的份量稍微重了点,好在未曾损及肚肠,罪是多少要受,离要命的光条还远着哩。

想到宣志达,他不禁再度莞尔,宣志达是个刁滑无比的东西,却受惑于他有意夸张三分的伤势上,他知道自己有把握制服这厮,而更令他信心十足的是,他早就看透这表面上宛似无动于衷的角色——骨子里乃是个不仁不义,贪生畏死的窝囊废。

摇摇头,他猜不透南边刘家金枪的传人刘二火,是如何会看上这宣志达的,就算宣志达救过刘二火的独生儿子吧,除此之外,也实无任何可取之处了。

休歇了好一会,司马照胆撑持着站起来,他得早点赶回去交差,也好叫田兆泰及孙可器二人放心。

当然,他会放掉那“花孔雀”易香莲,让这只孔雀飞了也罢,至于易香莲将来会如何报偿他或对付他,他真的并不计较,他先前向上官婉儿所说的都是实在话——放他们走,并不求什么许诺,也不加什么约束,只是看着他们活下去,总是好的。

人么,施舍总比索取来得舒畅,虽然那是对于仇敌。

草草把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他先将二十多匹驴背上所载负的竹篓一一检视过了,然后,又设法把这些毛驴拴成一串,押尾的那头驴子,他分匀开原来载负着的黄白之物,自己且骑了上去。

这支驴队有点可笑,长长一大串,却只有进马照胆一个人在押赶着,徐徐地往大祥圩的方向前进。

天色,有些暗了。

两日的辰光,经过了多少生死,历过了多少悲欢,而有的人尚有回味的机会;有的人,却永远沉沦于那一刹的轮转之中……

尘沙在飘浮,在晦迷,有如是无声的轻叹吧?对这人世间的种种般般。

司马照胆的红巾拂动,逐渐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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