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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先入虎穴 谋虎子

夕阳的余晕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红,远近的群山峰峦浮沉在迷迷蒙蒙的灰蓝色暮霭里,山顶映衬着皑皑的积雪,而积雪却落在那凄凉得令人叹息的晚霞之中,大地似笼罩着一层失落的空洞抑郁,不知要使彷徨的心儿定在哪里才好;周遭都是暗沉沉的氤氲,这氤氲弥荡在冬天黄昏的景致里,也弥漫在人们带着幽戚的意识里,壅塞多少过往在胸腔,以致看起来那轮血红的夕阳也淡涩了。

朝“大河镇”的路上——

说是路,未免有些夸张了,这尽是一望无涯的荒地野郊,难以寻得出一条可以正式称为通路的痕影,便是故旧的车辙、蹄洼也不可得见,有丝丝枯萎的野草钻出在重雪之覆盖之上,露着那一把纷乱而无告的顶子,摇晃着,愁恹恹的,项真等三个人的两乘骑,就这么往前面奔了下去。

抖抖衣衫,荆忍轻喟地道:“怕见黄昏,又到黄昏……”

项真仍与他共乘一马,淡淡一笑,他道:“夕阳似与闲愁约,嗯!”

荆忍半侧过面孔,道:“说得好,确是似与闲愁约……”

前面的西门朝午哈哈一笑,回首道:“你们两个都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不想却俱是酸气冲天,这一下子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了……”

项真含蓄地笑了笑,道:“此情此景,便是再为愚鲁木讷之人,也会凭空带上几分诗意……”

西门朝午的手指头轻轻敲了鞍前的硬皮把手,道:“这诗意,只怕到了‘大河镇’便没有了,那里,如果兄弟我猜得不错,充满的大约除了血腥便是杀伐!”

笑了笑,项真道:“这原是我们预料中的事,是么?”

微微撇了撇嘴,荆忍道:“要来的终归要来,我们原本便没有打算善了!”

冷冷哼了一声,西门朝午宏烈地道:“说句老实话,便是他‘黑手党’再刁狂,‘赤衫队’再蛮横,‘黑髯公’再难缠,哼!我‘千骑盟’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项真有些动容地道:“二位如此相助,实令在下感怀……”

西门朝午揉揉面颊,轻轻一笑:“不要客气,人之相交,贵交知心而已。”

说着话,两匹马的八只铁蹄在不停的跃飞,不停的迈展;目的地越来越近,而心的连系,情的交流,也越来越密切了。

在转过了一道弯拐之后,前面已有一片疏落的房舍映入视线,这些房舍零散地筑在两侧,而通路,便在中间穿了过去。

低沉地,西门朝午放缓了坐骑的奔速,道:“这小村便是‘大河镇’的前站了,隔这村子约摸三十里地便可望见那镇上的大牌坊,晚上摸过去比较合适些。”

项真点头,道:“那么,我们在这村子里先养足精神?”

朝前面望了望,荆忍道:“依在下之意,还是不进村子为佳,这里离‘大河镇’太近,我们三个人贸然而入,提防泄了消息!”

西门朝午眼睛向两边打量了一下,颔首道:“荆兄说得有理,咱们将马匹斜插过去,就在村头那边的林子里歇会儿,大家委屈点,先将就用些干粮充饥,待办完了正事才补回这一顿来;项兄,你却以为如何?”

两匹马都朝旁侧的荒地里驰了进去,马蹄踏在积雪的地面上带出沉闷闷的声音,项真轻轻地道:“当然,只不过二位却辛苦了。”

西门朝午哧哧一笑,道:“‘黄龙’,你舌似刀!”

项真抿唇一笑,没有说话,待到双骑进了林子,西门朝午翻身而下,目光炯然向周遭搜视着,项真也站在地上活动了一会,懒懒地道:“当家的,没有岔眼的事吧?”

西门朝午摇摇头,边向他的“白云儿”:“没有,现在咱们就将战饭先饱餐一顿如何?”

说着话,他已自鞍旁的皮囊内拿出两个大油纸包来,三把两把打开,里面包着的是四大块烙饼,两只油炸整鸡,二十个卤蛋,一大块熟猪腿。将纸包晃了晃,他又伸手入皮囊拿出一把塞了嘴的大锡酒壶,笑着道:“怎么样?酒肉俱全了吧?”

项真眨眨眼,道:“这种日子,就需要像当家的这般打算才过得下去,要不,终年奔波再真个餐风饮露,大家不都成了骷髅?”

在西门朝午的哈哈笑声里,三个人借着自林外透进来的微弱余晖,十分有味地放怀吃喝;凄凄的夕阳映着枯灰的树干,映着白惨惨的枝丫,似抹上了一层泛着紫暗的鲜血,冷栗得好生硬。

残肴全在原来的油纸中,西门朝午挖了个洞埋了起来,于是三个人都负着手,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三个人仿佛都在沉思着什么,每一张面孔上的神色全是显得那般凝重而深邃,眉宇之间,似打着一个无形的结。

林子里晦暗了下来,变得黑沉沉的,像一层黑色的纱幔在不知不觉中盖落;又起了风,这风,刮得树梢子全在呻吟,叫得使人心里都在发酸。

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弹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西门朝午道:“项兄!可以走了。”

项真低沉地道:“不要骑马,二位以为如何?”

荆忍忙道:“正是,免得打草惊蛇。”

西门朝午点点头,用手扯着他“白云儿”的右耳,俯上嘴唇,低声向马儿呢喃起来,荆忍也走向他的“角杵”,轻轻在爱骑头上拍了三下,又将面颊在马鼻上摩挲着,两个人对他们的坐骑,亲切得就像自己的兄弟一般,而自古以来,烈士与良驹,便是皆以性命相依啊!

一个回身,西门朝午平着身子飞出,边低呼道:“上路。”

他的身子凌空,双肩却宛如风也似的,看着快要落地,在微微转身之间,又那么美妙而准确的自两株枯树之中掠了出去,那身法高强极了。

荆忍笑了笑,身形猝地平射跃去,又快又急,宽大的青衣乘风舞起,就似一只驭云而去的青鹤。

于是,项真也轻飘飘地跃掠出林,三个人并肩奔驰,速度快捷得仿佛横过天际的三枚流星,刚刚瞥及,却已失却踪影。

衣袂飞舞着,三条身影越过荒地田野、沟渠、陵丘,如此流畅而洒脱地奔掠在天地之间,他们都没有使出全力,但大地的长度却似在冥冥中收缩了,这三十里的路程只是片刻,他们都已经望见了远处“大河镇”明亮的灯火。

西门朝午浓黑的眉毛一扬,沉声道:“二位,可看见‘大河镇’的灯光照明如钻。”

荆忍颔首道:“该是他们享受晚筵之时。”

撇撇嘴,项真接口道:“说不定‘如意府’中,‘黑髯公’正在大开风流会呢。”

西门朝午哈哈笑道:“若是如此,咱们哥儿便得做不速之客,揩揩油让这双招子沾点荤吧……‘如意府’中真如意啊!”

项真与荆忍都耐不住莞尔,于是,当他们的笑容还余留在唇角,他们的脚步已带着他们来到“大河镇”的镇上。

这个镇,约有近两千来幢房屋,四条大街横竖相通,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市景十分热闹,店铺的灯光明晃晃地照着,加上由人们制造出来的喧嚣声,越发显得繁荣嘈杂,猛然一见,倒似来到了大城府的长安啦。

三个人悄然走进了一条巷子,巷子铺着青石板,好深好长,却还静一些,项真低声问道:“当家的,这里像是很繁荣呢!”

哼了哼,西门朝午道:“‘赤衫队’自己大做私货生意,独家经营赌馆娼门,转运金砂,又垄断明暗两镖的买卖,而这些全以‘大河镇’为中心地,各方神圣全朝这里聚集,又怎样不繁荣热闹?”

项真“哦”了一声,道:“那么,官府是干什么的?”

嗤了一声,西门朝午道:“这里的掌理官儿早就一个头叩进了‘赤衫队’啦,在这里,管事的不是官府,是‘赤衫队’的焦雄!”

荆忍接上道:“‘大河镇’已形成一个僻处一隅的小天下局面,在这里,举凡公私明暗之事,差不多全由‘赤衫队’做主,派来这里的官儿怎么敢招惹他们?便是有心想整顿一番,可是谁也不愿意半夜里脑袋搬家,武林中人大家都抱着‘光棍不挡财路’的心理,又有谁喜欢平白无故地结怨架梁呢?”

西门朝午恨恨地道:“就是这句话了,老实说,兄弟我早就看不惯他们这种连汤带面一起下肚的作风,可是我‘千骑盟’的生意路子又和他们井水河水互不相犯,想伸手找不出理来;两河一带,靠北边便由‘青松山庄’横行,南面就被‘赤衫队’和‘黑手党’吃定了,每想起,实令人冒火!”

一提到“青松山庄”四字,项真的眸子便冷了下来,他咬咬嘴唇,却忍住了没有接话,荆忍点头道:“‘青松山庄’的主意也打得妙,他们尽量与‘黑手党’和‘赤衫队’保持友好,势力一点也不向这边伸展,每逢年节,还派人前来致赠礼物,与这两帮共同庆贺庆贺,借以维持平和不侵的局面;但依在下推断,若非‘黑手党’近遭打击,只怕他们这鼎足苟安之局也保持不了多久,‘赤衫队’一直跟着‘黑手党’的路子走,而‘黑手党’,从来都是做了皇帝还想成仙的……”

脚底在青石路面上擦了擦,西门朝午道:“我们出去吧!今晚就叫他们尝尝成仙的滋味!”

荆忍笑着道:“当然!可是项兄曾与‘黑手党’和‘赤衫队’照过面,会不会被他们的人认出来?这却不得不虑。”

沉吟了一下,项真道:“在下自己留意好了,想不会这么凑巧。”

三个人略一拾掇,态度悠闲地行出巷子,西门朝午压着嗓子道:“这‘大河镇’最是杂乱不过,各路的瘟神都有,谁看谁也全是些混世的大爷,兄弟也想他们不会怀疑……”

故意摆出了副满不在乎的味道,三个人大摇大摆的向闹市中闯去,路上,时时可见横眉竖目的赤衫大汉与形态骄横的黑衣恶煞,往来的人群里,也多是些神色剽悍、言谈粗犷的江湖人物;黑话术语满天飞,叫喊与喧嚷声乱成一片,这是一个紊乱与横暴的城镇,充满了江湖上特有的那股子野气及狂嚣。

西门朝午吁了口气,低声道:“这简直成了黑道买卖的集汇之处了,没有一点顾忌,没有一点隐讳,就像是正正当当的在做生意一样,真他妈的!”

项真听到这位名震武林的人物吐出这句“三字经”,不由感到有趣地一笑,轻悄地道:“当家的,你这句口头禅只怕已憋了很久了吧?”

西门朝午微微一怔,却也禁不住哈哈笑了,他正在大笑的当儿.荆忍却突然一扯他的衣袖,低促地道:“注意……”

项夏目光锐利,用眼角一瞟,已看到两个红衣大汉正站在一个小食摊子旁边向他们打量,脸上,流露着一股疑惑之色。

浓黑的眉毛一桃,西门朝午哼了哼,故意拉开嗓子道:“老荆,你也太过迂了,在这个鸟地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大河镇’嘛,本来就是个王八鬼子贼大家哄起来闹的所在……”

项真也淡淡一笑,道:“说得是,当家的,‘赤衫队’不过只是看守门户罢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头看家狗,没有什么好风光的……”

荆忍懂了他们的意思,也插上口道:“话是这么说,但‘赤衫队’总是地主,咱们这次那一千斤金砂还得托请他们下牌子派人护送呢,所以咱们行动上还是谨慎一点好,别落下把柄叫人家拿着,说我们不懂规矩。”

西门朝午“呸”了一声,道:“去他娘的,什么叫规矩?在道上玩玩,大家还不都是三根筋吊得脖子?谁他妈晓得谁?哪个也不比哪个多上一套!”

眼前忽然有红影一闪,一个粗哑的嗓音爆了起来:“朋友,你是哪来路哪个窑的?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这么卖刁使狂?放起屁来活像是串连珠炮……”

西门朝午眼珠一翻,已看见两个红衣大汉站在他的面前,嗯,敢情正是方才站在吃食摊旁边向他们打量的那两位仁兄;喉咙里咕噜一响,西门朝午向下“呸”了一声,两手一叉腰,摆出一副江湖中人惯以使狠的样子,嚷道:“咦?咦?这是干什么?你们两个耍狗熊耍到老子头上来了?怎么着?老子赤脚的还怕你们穿鞋的?想试猴试猴?来来来,老子先把你这两块有眼无珠的东西教训一顿,再找你们头领问话!”

荆忍也一挽袖子,叫道:“正好,咱们正想问问他们头领那一票货何时可以启程,刚愁见不上,这一下咱们可抓着理了;货还没上路却要先受他们小角色的气,我倒要看看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两个红衣大汉都不由傻了一阵,还是那个精瘦的小个子脑筋转得快,他见状之下,连忙换了一副笑脸道:“慢来慢来,二位,请问是哪条道哪座山的高朋贵友?在下这位兄弟才喝了两杯,又见二位没遮拦随意叫嚷,是而冲动之下便上来回了两句,大家千万不要误会……”

西门朝午一仰头,一摆手,吼道:“误会?误个鸟的会!老子与你们白三头领不说换过帖子,却也是共过患难的好弟兄,老子发起毛来连白老三也要退让三分,不想他收了老子八百纹银的护路费用却至今不将老子的货上路,这也不说,却叫你这两个狗头来给老子气受!老子倒要上‘抱虎庄’问上一问,看看这份交情还有没有,看看白老三讲不讲这段江湖上的义气!”

荆忍也在旁边帮腔道:“老哥,算了罢,我们干脆去‘如意府’禀明髯公老爷子,好歹叫老爷子给咱们出个主意,在‘大河镇’这几天,真是受够了……”

两个人一吆一喝,笑坏了早已闪向一边的项真,却吓坏了眼前这一双“赤衫队”的龙套角色,两位仁兄当下对望了一眼,却发觉得彼此俱已是面上变色,这样一来,心理就越发的没有了主意,瘦小的那个急得结结巴巴地道:“二……二位朋友……大家有话好说……别别动气……哦,都不是外人,有话可以商量……”

西门朝午两眼一瞪,眼珠一翻,叫道:“朋友?他妈朋友这两个字岂是你们这两个小角色可以叫得的?想当年老子跑码头闯字号的时候,只怕你两个混账东西还赖在你娘的裤裆下面打转,如今长得像个人样了,就他妈活神活现的和老子称朋道友起来了?也不知道白老三是搞些什么名堂,竟然调教出你们这些不开眼、不成材、不成气候的东西来,可叹呀可叹……”

个头较高的那一个被骂得满头大汗,青筋暴跳,却又发作不得,他吞了一大口唾液,期期艾艾地道:“前……前辈……就算小的个招子不亮,没有看清是你老人家,千不该万不该,你老人家就别再骂了……”

霍地跳了起来,西门朝午口沫四溅地跺着脚道:“什么?敢情你还不服他妈的这口气呀?老子早就看出来你小子口服心不服,老子受了委屈讲几句也不行呀,反了反了,简直是反了,老荆我在这里等着,你快到‘如意府’把‘反回七梭’杨涂杨老弟请来,就说‘赤衫队’的小角色竟然要砸咱们的脚背,假如杨老弟不在,你就不用到‘六里红’去找了,你另把总管事‘北地一旗’杜宗杜大哥请来,再不然,我即到‘抱虎庄’找白维明,找陶耀甚至找焦雄……”

两位“赤衫队”的朋友,越听越不是味,越听越觉得情形不妙,对方所提过的,不但全是自己方面的人物,而且更是些大名鼎鼎、举足轻重的首要人物,照这么看,人家决不会是故意吓唬自己的了,否则,他哪又能认识这么多的大头儿?非但如数家珍,更且丝毫不差,若是对方真个找着这些人讲几句不中听的话,自己有几个脑袋也担当不下,看情形,这口鸟气是吃定了……

这位仁兄止想开口求饶,那个小个儿反应却更快,他面青唇白地踏上一步,声音带着哆嗦道:“老……老前辈,二位大大大人下记小人过……就恕我们这一对睁眼瞎子吧……我们俱是上有老母奉侍,下有儿女成群,都出不得纰漏……你这样一讲,我们可都完了……你老人家菩萨心肠,请千万做做好事……”

较高的这位也急忙央求道:“老前辈,老前辈,你老人家开恩……小的实在不是故意冒犯,请老前辈留条路给小的讨生活……”

西门朝午哼了一声,故意仰起脸来不理不睬,这时,四周已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其中有“黑手党”的角色,也有“赤衫队”的人物,“黑手党”的角色因为不关己事懒得上来劝架,“赤衫队”方面也搞不清西门朝午两个人的身份,只怕弄岔了扯到自己身上来,一个劝不好自己再担上个干系,是而西门朝午吵了这么久旁边仍然没有人上来说话。

青衫一拂,荆忍上前半步,低声道:“老哥,依为弟的看呢,你就别再追究下去了,为这点小事,惊动了他们总不大好,没得叫人家说我们气量狭小,而且眼前这两个弟兄也赔罪认错了,老哥,你就当行行好事,算了吧……”

两个红衣大汉赶忙可怜兮兮地道:“老前辈,你行行好,就恕过我们吧……”

西门朝午眼珠子一翻,气咻咻地道:“这还像两句人讲的话,我说呢,‘大河镇’等于是我自己的地方一样,哪一次来来去去不受到‘赤衫队’的远迎高送?哪一次停留不叨扰杜老哥杨老弟几杯?也不过半年没来,怎的出来溜溜腿、讲讲话就有人扇咱们的耳刮子了?我是越说就越有气,日后回去见了那批老弟兄,你叫我怎么放得下这张脸来?白混喽,简直是白混多年喽!……”

荆忍眼睛一眨,道:“老哥,就这样吧,由为弟的做东,请老哥喝上一杯,再请这两位小弟兄横里作陪,陪你老哥浮一大白,也算为你消消气……”

西门朝午摇头道:“这却怎么使得?为兄的又不是生你的气,再说,我们相交数十年,哪又能使你破费,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两个红衣汉子闻言之下急忙诚惶诚恐地道:“这位前辈说得是,老前辈千万赏光,便算小的们孝敬你老人家的一点小意思,只要老前辈沾上一滴水酒,小的们也安心了……”

西门朝午唔了两声,慢吞吞地摇摇头,道:“不行!这怎使得?我怎可占你们的便宜……”

小个儿忙道:“前辈言重了,言得也太重了,这怎算占便宜?这只能说是小的们孝敬你老人家的一点小意思,前辈请千万赏脸,若非如此,在平常恐怕想请也请不到呢……”

荆忍又劝道:“老哥,你便去一趟吧!别叫人家说我们看不开这点小事……”

又故意拖延了片刻,像是十分作难,西门朝午长叹一声:“好吧!便依你们,荆老弟,你也太心慈面软,想为兄我几时受过这等鸟气来着?如今却连你也劝起为兄的来。”

小个儿顿露喜色,他半躬着腰,在一侧为西门朝午引路,较高的那个则陪着荆忍于后,四个人缓步向闹市边行去。荆忍目光一扫,看见项真已远远跟来,他揉了揉脸,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道:“说你们运气好,却也真叫好,今天哪,你们幸亏遇见了我,假如只碰上了他一个,哼哼,便是他不好意思当场分你们的尸,也必将你们扭送‘如意府’交杜大哥发落,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谁出来说话也不行了。”

红衣汉子千恩万谢感激个不停,荆忍又道:“我这位老哥的脾气可是好得多了,在以前,是一口气也受不得的,你想想,你们竟然当街向他质问辱骂,这又叫他那火暴栗子的脾气怎么忍得下?今天是我在场,换一个人,怕也压不住他呢。”

红衣汉子连连点头,又嗫嚅着问道:“前,前辈,小的还没有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

荆忍哼了一声,道:“你回去问问白老三,姓荆的他识与不识?”

红衣汉子急急点头道:“一定识得,一定识得……”

摸摸下颌,荆忍又道:“我那位老哥,复姓西门,他与你们的三位头领非但交情极深,更是见面便热烈非凡的老搭档,和‘如意府’的关系却又要强上一层,只要杜大哥一见到他,马上便火辣辣地迎了上来。老交情嘛,总是这般热活活的,有声有色的……”

红衣汉子又急着点头,尊尊敬敬地道:“前辈说得是,小的这才想起,好像在不久以前看见过西门前辈,唔,是在‘如意府’,老爷子大寿那天……”

荆忍忍住了笑,打蛇随棍上:“怎么着了,我不过是在骗你吧?你们早要招子这么亮不就什么都结了?还非要搞得个灰头土脸又伤和气,这真是何苦来哉?”

红衣汉子更加崇仰十分地道:“是,是,小的还记得那天杨前辈亲自端酒敬过西门前辈,西门前辈尚笑着调侃了杨前辈几句,后来,杜前辈又请西门前辈到大厅用茶,西门前辈走在杜前辈的后面……”

点点头,荆忍随手给这小子扣上一顶高帽子:“唔!说得对,你倒真是好记性!”

红衣汉子顿时露出一片受宠若惊之色,他结巴着道:“下,不敢,前辈夸奖了……”

“嗯”了一声,荆忍淡淡地扯过话题,道:“‘黑手党’的弟兄听说来到了庄里,这一下可挤得很吧?你们大约又得忙上一阵了?”

红衣汉子毕恭毕敬地道:“不挤不挤,庄里将东南两面的房舍全腾了出来,‘重义厅’也拨给了他们的‘血魂堂’人马居住,二头领与三头领的人马都已移到了庄外的‘如水精舍’中去,哦,‘如水精舍’是这几个月才盖好的,相当宽大,共有三排,隔着庄里约有两里多路,那里风景也极好……”

荆忍完全记下了,他又随便地问道:“听说‘黑手党’一下子打败了‘无双派’,这可真不简单,他们约摸整天都在大开庆功筵喽?”

红衣汉子朝左右一望,压低了嗓子,显出一副忠心耿耿,不能向外人告的样子道:“这是前辈你在垂问,换了别人小的还真不能说;‘黑手党’的伙计们不错是坑了‘无双派’的人马,只是他们坑的仅为人家所有力量的一小部分,人家大草原还有更多的援兵未到,如果真个全来了,场面还不知道会闹成个什么样子哩,‘黑手党’这一遭也栽得够惨,手下弟兄伤亡了六七百个不说,连十个大阿哥也完了六个,就连咱们帮的也损了好几百……”

荆忍唔了一声,道:“那么,他们如今只怕也够惨的了?”

红衣汉子叹了口气,道:“说得是哪,迁过来的黑手弟兄约摸有千余人,却有三四百个带着伤,包着头的,缠着腿的,那情景可真叫惨,加上还待防备‘无双派’大举前来寻仇,头儿们整天运筹调度,忙个不停,庄子里一天到晚只见人来人往,兵荒马乱的,把人的一颗心都搅烦了;咱们‘赤衫队’又蹚上了这湾混水,要抽腿也抽不开,只好赶着鸭子上架,硬挺啦,前天还有消息,人家大草原的人马已渡过‘六顺河’,箭头正指向这里,看情形,一场大战只怕已难以避免……”

双目微睁,荆忍喃喃地道:“‘六顺河’,‘六顺河’……”

有些诧异地望着荆忍,这红衣汉子道:“‘六顺河’离此向东去,大约有三百多里地,荆前辈没有经过么?那是条宽有好几十丈的大河哩……”

荆忍笑笑,道:“我知道,既是如此,‘黑手党’和白老三他们该快点找人助拳哪,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红衣汉子道:“早就派人出去邀约帮手了,只不知道是约请的哪些人。”

荆忍慢吞吞地道:“这些事怎么会让你们这些小角色知道?如若你们嘴巴一个不稳,走漏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显然是因为自己的不受重视而有些不服,这红衣汉子张大了眼睛,故作神秘地道:“这却不见得,小的们虽然位低职卑,却也有消息路子,不敢说全知道呢,多多少少总还晓得一点!”

荆忍道:“只怕未必见得吧?”

红衣汉子靠近了一些,道:“小的绝不是故意夸口,约摸前辈知道的也不比小的知道得多,前辈大概只晓得‘如意府’自是一力相助,‘青松山庄’也将遣人来援,前辈可能尚不知晓‘七河会’与‘大刀教’也答允联手协力,而且,住在‘百花谷’的‘锁链四绝’也将相偕而来,这都不说,最最重要的,连‘长虹派’亦允诺遣人伸手,这才叫真的不简单,到时候可热闹了……”

一番话说得荆忍心里直打疙瘩,这红衣汉子所提所述的各个帮派,他俱皆知道,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是在江湖上基础深固,声名远播的,尤其是那“倚虹岭”,由掌门人以下一共有七个人,号称皆带着一个“红”字,这七个素来与世无争、淡泊于江湖名利,但却是七个鼎鼎大名的怪物,他们极少与武林中其他们门派交往,更不许任何武林人物到他们的“倚虹岭”去,七个人各有怪癖,闻说每个人的功夫全已臻化境,却想不到“黑手党”与“赤衫队”竟能将他们请了下来,这实在令人想不出他们是用的什么法子,拉的什么关系?还有一件事令荆忍心中发毛的,便是“长虹派”这七位怪物与“昆仑派”的渊源甚深,“长虹派”的掌门人便是“昆仑派”掌门人的俗家嫡亲胞弟,如果与他翻脸成仇,“昆仑派”出面干涉是无可置疑之事,如若情况演变到这一地步,架的梁子可就真大了,这却不得不预加准备防范……

红衣汉子一见荆忍皱眉沉思不语,觉得有些纳闷地道:“前辈,呃,前辈是不是不大舒泰?”

扬扬眉,荆忍吁了口气,道:“嗯,是不大舒泰,尤其在听了你这一番话以后。”

微微一愕,红衣汉子讷讷地道:“这……这……前辈,小的言词之间未知是否冒犯了前辈?小的……”

荆忍摆摆手,道:“你不要胡猜,我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和你没有干系,你看,已经到了,西门老哥与你那位弟兄不是走进去了?可是那‘摘星酒楼’?”

红衣汉子陡地精神一振,目光转注坐落在前面街口边的一幢二层楼房,一迭声地道:“是,是,就是这家酒楼,前辈,他们的大师傅几样拿手菜做得好极,待会你老人家得多尝尝……”

荆忍点点头没有言语,他是得多尝尝,因为,晚上只怕没有时间再给他宵夜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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