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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有美偕行

泣啜如杜鹃啼血,黄君稚道:“求你……壮士,我会很勤劳的为你工作……我不会牵累你的……”

厉绝铃双手急摇,赶紧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我——”不待他说完,黄君稚又泪水盈眶,哀切的道:“别撵我,壮士,也别把我再推到陌生的地方去,壮士——我会好好服侍你的双亲,侍候你的夫人,照护你的子女,我会将你的家整理得清清爽爽,给你一个最温暖舒适的窝,我也会说很好听的小故事,你的孩子们一定会喜欢我的,我保证……”

双手连搓,厉绝铃十分尴尬的道:“你会错意了,黄姑娘,我双亲早故,并未娶妻,非但子女俱无,连块瓦遮雨也没有,又哪来的‘家’?”

怔忡了一下,黄君稚悲伤的道:“不必骗我……壮士,我知道你只是不肯收容我……”

厉绝铃着急的道:“皇天在上,下有后土,黄姑娘,要是我说一句假话,我就是龟孙王八蛋,我他娘自来不诓人。”

只要心里一急一慌,厉绝铃词藻便不够优美了,“三字经”连番的吐,荤素一概不忌,黄君稚幼受庭训,闺女风范,无论学养、气质、举止、言谈,全是经过严格教育的,哪曾接触过这样的“粗线条”作风?顿时面生红霞,垂下头去了!

立刻察觉了自己的粗鲁之处,厉绝铃自嘲的一笑,讪讪的道:“江湖走久了,礼教便差了,呃,黄姑娘,请恕我出言无状,日常接触的全是些粗犷人物,言谈不忌,不觉之中便成了一个样子,所以说,‘物以类聚’呢……”

黄君稚轻轻抽噎了一声,道:“没关系,这样反而显得坦率些……”

厉绝铃道:“名门出身,闺秀淑仪,到底不同于一般的草莽闲花,和你一交谈,连我也不免有点拘束起来了。”

幽幽的,黄君稚道:“壮士,先别夸我——你要救我才是……”

厉绝铃为难的道:“如果我真有个家,我便十分乐意收留你,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家,你现在才算孑然一身,而我,却早已是如此的了,江湖上的岁月,是怆惶又艰险的,加上我本身的环境条件所限,也不容许我有个家,不过,以我这样的人,没有家倒比有家更要合适得多……”

苦涩的,黄君稚道:“壮士——并非我得寸进尺,所求非份……壮士……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对你与你对我来说,我们仍然是陌生的,但至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救过我的生命,你维护真理及善良……”

厉绝铃呐呐的道:“你使我脸红了,黄姑娘,我其实比那些人强不到哪里……”

黄君稚祈求的道:“无论如何,请你帮帮我,不管是让我跟着你抑是给我安排一个地方都可以,却不能就此把我推开,人海茫茫,我实在无处可去……壮士,我能吃苦,能耐劳,我不会替你增加负累及烦恼……”

来回蹀踱了一阵,厉绝铃苦着脸道:“唉,我实在是爱莫能助,黄姑娘,你尚不了解江湖道上的日子,更不明白我的生活,那是血与刃的组合,是生与死的挣扎,一阵接一阵的拼杀加上一波连一波的恶斗;永远没有平静,永远没有安宁,无论在你清醒的时候还是在睡梦中,危险和陷阱一直跟随在你身边,那会把一个原来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逼疯狂了,黄姑娘,你不能跟我们走,不是我们不肯助你,实是无法助你……”

黄君稚悲楚的道:“那么,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再度沉沦苦楚?壮士,这是极可能的,并非我有意增加你的不安……”

咬咬牙,厉绝铃一横心道:“这样吧,让我替你想想法子看——”黄君稚惊喜万分的道:“真的!”

强颜一笑,厉绝铃淡淡的道:“你先别高兴,这法子是否可行,还不知道,等我先问过我的好友,与他商量商量——。”

黄君稚秀美却憔悴的面庞上浮着一抹希望的光彩,这时看起来,她才算有了点生气,有了点原应该具有的妩媚,她伤感的道:“壮士,请原谅我的过份要求,因为我再没有其他的法子,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厉绝铃吁了口气,道:“你也不要难过了,我竭力为你设法就是。”

垂下头去,黄君稚戚然无语,然而,轻悄的,她的泪水却又滴滴淌落!悲痛加上凄凉,一片苍茫与愁惨,在一个举目无亲又新遭巨祸的女孩子来说,也够她承担的了。

那边,申昌玉亦已经工作完竣,满手泥污的走了过来。

厉绝铃抢上几步,先将申昌玉拉向一边,申昌玉神秘的一笑道:“怎么样?老友,有点心得么?”

“呸”了一声,厉绝铃道:“快别来吃我的豆腐了,昌玉,咱们这不平事一打,可真惹了麻烦上身啦,这位黄姑娘要求跟我们一道走——”申昌玉沉吟着道:“方才我已猜到她会有此一要求了,这倒是挺伤脑筋的事!”

厉绝铃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申昌玉接着道:“你是如何答她的?”

厉绝铃低声道:“我当然不答应——事实上也无法答应,但她一直苦苦哀求,你可知道,一个女人流着泪求你的时候那种滋味,我只好告诉她设法试试?”

笑笑,申昌玉道:“这么说,你是胸有成竹了?”

厉绝铃说道:“也谈不上胸有成竹,可是却不失是个暂时可以凑合的法子,当然,得先要你同意!”

申昌玉道:“说吧!”

略一犹豫,厉绝铃道:“‘中条山’山区里,你总该能给她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吧?”

申昌玉正色道:“‘中条山’里,莫说给她找一个地方安置,十个地方也不成问题,只是有几点顾虑,我们都须先斟酌妥当……”

厉绝铃道:“什么顾虑?”

申昌玉平静的道:“其一,从这里沿途到‘中条山’路途仍遥,一路上是否会发生什么意外实难逆料,带着一个不会武功又娇生惯养的大姑娘,将会增加许多麻烦;其二,这位黄小姐出身官家,名声清白,而‘中条山’上则不啻是个龙潭虎穴,四方杂处,尽是些草莽人物,她去了是否合适?其三,今后的日子,可以想见必是血雨腥风,动荡不安,她在那里,极易遭到池鱼之殃,不能不考虑,其四,她年已及笄,正是一朵花的时候,将来她便永远耽搁到老不成?这样就要浪费她的青春韵华了……”

厉绝铃叹口气,道:“你的顾虑都是事实,但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谁叫我们救了她呢?既救了她,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绝路呀,我也有点忍不下这个心……”

申昌玉笑笑,道:“对女人,你的心胸倒是要来得软些!”

厉绝铃忙道:“这个女孩子,是好人家的闺女,清清白白的,自不能与那些路柳墙花一视同仁,昌玉,你别把我想歪了!”

眨眨眼,申昌玉道:“我说过,一切随你,我没有意见。”

凑近了点,他又道:“麻烦可是你自己惹上身的,怪不得我。”

厉绝铃有些发窘的道:“好了,别再挖苦我了,就这样先决定吧?”

点点头,申昌玉道:“悉随尊便。”

厉绝铃快步走了过去,黄君稚立时紧张的站了起来,颤抖着问:“壮士——行吗?”

带点儿怜惜意味的看着她,厉绝铃颔首道:“好,你暂且跟我们走!”

像一下子聚集了的太多的欢愉与欣慰,也像顿时充实了生命与希望,黄君稚的眸瞳在泪光中闪耀着光彩:“我感激你——壮士,你真是位善良宽厚的好人——”

厉绝铃笑笑道:“我委实算不上是个好人,黄姑娘,这件事我不能不做,因为我救了你,就须救得彻底点,是么?”

黄君稚用手拭拭泪,道:“刚刚那一刹里,我突然感到好温暖、好安全、好扎实,有些像漂泊的浮萍生了根一样的自波动与不宁中稳定下来……”

厉绝铃低沉的道:“慢慢的,你就会心绪平静了,黄姑娘,一个你在茫然绝望的时候,往往看什么都是那样黯淡与晦涩的……”

注视着厉绝铃,黄君稚道:“你晓得不?你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的粗鲁——”

厉绝铃笑道:“我是这样么?”

那边,申昌玉催促道:“老友,还有事情没有?我们好准备上道啦……”

黄君稚略略裹紧了一下厉绝铃的罩袍,羞涩的道:“壮士,可不可以再等一下,我要去向老爹娘作最后的祭拜,然后,我再到箱子里找到衣裙换上……”

厉绝铃颔首道:“当然,当然。”

于是,一堆土色灰黄的新起双人冢之前,黄君稚洒泪叩别了她人天两隔的老爹娘,又在倾翻的箱笼上找出一袭素色的灰裙在轿后草草换上,当她跟着厉绝铃与申昌玉上了马,犹不住依依回首,泪下如雨。

在前牵着黄君稚坐骑的缰绳,厉绝铃悄悄加紧马驰的速度,他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生死别离的场合见得太多,感觉上他已有些麻木了,但是,无可否认的,他却仍然不喜欢这样的情景。申昌玉轻叹一声,道:“莫回首,一步一断肠……”

黄君稚闻声之下,泪水更是忍不住簌簌沾裳……

于是,两个大男人心里也不禁觉得沉甸甸的,感觉上亦有些灰苍及凄茫了,他们没有再吭声,在马蹄得得里,在那种尽量压制的咽泣声里,三人三骑终于将“百丈丘陵”抛向身后的低云灰郁中了……

路上。

经过一阵子奔驰,黄君稚的悲痛似乎稍稍能抑低了点,她眼圈虽然红红的,泪水却已不再流淌了,偶而,还以歉意的目光投注向厉绝铃与申昌玉脸上,这位官家小姐的伤感固已减轻了些,但是,跟着来的却是她不胜痛楚的移动着身子,蹙眉咬唇,喘息微微……

厉绝铃回头瞧见,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于是,他急忙放缓了坐骑的奔速,让马儿小跑变成慢行。

开道的申昌玉皱眉侧首,正想问一问缓行的原因,睹及鞍上黄君稚的吃力模样,便只好笑笑又转回身去。

黄君稚非常过意不去的道:“壮士,拖累你们,真对不起……”

厉绝铃笑道:“没骑惯马的人是受不了,一个时辰下来,骨架子都痛透了,就以我们一天到晚生活在马背上的人来说吧,弄久了也一样吃不消呢……”

十分感激厉绝铃对自己的体谅,黄君稚有些羞怯的问:“壮士……先前没听清壮士与贵友的大名——”

厉绝铃道:“我姓厉,厉绝铃,我的老友姓申叫申昌玉。”

在嘴里念了两遍,黄君稚轻轻的道:“申壮士的姓名很好记,你的名字却有点怪……”

厉绝铃道:“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告诉你我名字的内涵是什么意思——”黄君稚天真的道:“那些人——什么‘红蜘蛛会’的那些人,听到你们二位的名字,似乎全十分畏惧,他们一个个的神色好像很害怕呐……”

抹抹汗水,厉绝铃道:“这是不足为奇的。”

黄君稚问:“为什么呢?”

想了想,厉绝铃道:“简单点说吧,因为他们的道行比我们嫩,他们自知不是我们的对手,就是如此。”

黄君稚颖悟的点点头,道:“这是真的,你们二位出手好快,一会飞过来,一会跳过去,像闪电一样眩得人眼花,和你们一比较,那些人笨得连我都在替他们着急……”

厉绝铃一笑道:“武技之道,差上一步便步步艰难,这是十分微妙的事,也是丝毫取不得巧的事!”

脸上的表情犹有些惊悸,黄君稚道:“而且,你们二位好狠啊,我看你们杀起人来连眉头不皱一下,那血、那肉在你们眼前纷飞,你们就像没有看见似的……”

耸耸肩,厉绝铃道:“习惯成自然,久了便不觉得什么了,就似是人们平常吃饭睡觉一样,反而显得平淡无味——再说,那都是些黑心冷血的邪恶之徒,你不下狠心,他对你也不会稍留点情,只要让他们占了上风,他们就能将你生啖了!”

看了黄君稚一眼,厉绝铃又道:“怎么?你是否觉得于心不忍?”

黄君稚痛恨切齿的道:“如果他们没有那样残酷恶毒的对待我全家,我一定会觉得不忍,但是,在我明白了这批人的豺狼其性、蛇蝎齐心的恶毒手段后,我一点也没觉得不忍,反而感到无限的痛快满足,只是,本能的对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感到惊恐……”

厉绝铃平静的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还能定得下心来,有些胆小的人遇上,吓呆惊病了的也不知有多少,我就碰见过好多次……”

微抚胸口,黄君稚苦笑道:“老实说,我也差不多快吓傻了,只是神智恢复得快一点……”

厉绝铃温和的道:“没有时常经历这种阵仗的人是必定不会习惯的,我当初还不一样?杀过一个人之后好些天睡不着觉,一时想起来就作干呕……”

歪着头,黄君稚问:“现在呢?”

厉绝铃失笑了:“现在,现在就和吃大白菜似的淡然无味……”

神色隐隐流露着忧戚,黄君稚悒郁的道:“厉壮士……你不会觉得杀人是一种正当的事,甚或是一种快乐的事吧?”

怔了怔,厉绝铃道:“当然不——我杀的是歹人,是比我还坏的人,而且,除非必要,我也不愿杀人,为什么你会问起这些?”

瑟缩的避开了厉绝铃的目光,黄君稚怯怯的道:“我,我只是想清楚一下你对这方面的观念……我知道,有些十恶不赦的歹人是非杀不可的,但这却并非最好的方法,如果……如果能渡化这些坏人成为好人,不是更大的成就与造化吗?”

回味了一下,厉绝铃道:“你说得对,不过,得有那么多时间,那么多功夫,那么多机缘与耐性才行,更重要的,是某些奸佞刁恶之辈业已定了型,可说无可救药了,他如果冥顽不化,便你向他叩头也一样感动不了他……”

黄君稚道:“天下真的有那样顽冥不化、一心为恶的人?”

厉绝铃颔首道:“有,不过我承认不多。”

黄君稚鼓着勇气道:“那么,厉壮士,以后还是尽量不杀生吧……”

十分惊异,也十分迷惘的看着这位少女,厉绝铃怔了好半晌,才道:“你倒是相当的仁慈,也相当的坦率……很少有人向我说这些话,但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虽然你才遭受过死亡的威胁与恐怖不久……”

眼圈又红了,黄君稚幽幽的道:“厉壮士,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死亡的威胁,体验过杀戮的痛楚,身受血腥的迫害,我付的代价太大,心头的创痕太深,所以我才更不喜欢杀戮,更惧怕流血……”

沉思着,厉绝铃道:“这是个新鲜的,却善意的劝导——至少,在我这一行来说!”

轮到黄君稚发怔了,她呐呐的道:“你这一行——厉壮士,不知你是哪一行的?”

考虑了一会,厉绝铃道:“你真想知道?”

点点头,黄君稚低声说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厉绝铃舔舔嘴唇,冷静的道:“我是一个凶手、打手、保镖、独脚盗、黑吃黑,而且,还都是职业性质的!”

黄君稚的表情像被人猛舞了一记耳括子似的惊窒与愕然,她愕了好一会,方才长长吸了一口气道:“你,你是吗?”

厉绝铃淡然道:“我是,而且,尚是第一流的,拔尖儿的!”

俏丽的面容痉挛了一下,黄君稚茫然苦笑的道:“这——真想不到……”

厉绝铃悠悠的说道:“我已曾告诉过你,我并不是个好人,只是,我还讲点道义,懂点羞耻,凭点良心而已……”

黄君稚黯然一笑,道:“你若不说,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厉绝铃生硬的道:“所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用斗量。”

怯生生的,也颤生生的,黄君稚道:“为什么?厉壮士,为什么你要选这一行呢?天下可以做的事,可以营生的行业很多啊……”

笑了笑,厉绝铃道:“问得好,如果说这一行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若说这一行钱赚得多,威风抖得足,全都可以作为理由,但都不是,黄姑娘,我选择了这一行的原因是我一开始便进了这一行,等我摸熟了,混久了,明白了,厌倦了,却早已扎了根,定了性,再要抽退,已经太晚了……”

黄君稚期期艾艾的道:“怎么太晚了呢?”

厉绝铃叹息一声,缓缓的道:“黄姑娘,世上有某一类人,只是适合做某一类的事,别的对他全不相宜,不管他先天性是否适合做这样的事,只要环境将他磨成了那种人型,塑成了那样的模子,他就欲罢不能,非要继续下去不可,他的习惯、本能、作风也只有在他既定的圈子里才能发挥,换个环境,就要遭到寂寞的包围,没落的悲哀与笨拙的折磨了,这样说,你懂不懂?”

有些迷惘,黄君稚老实的道:“不全懂……”

厉绝铃没有解释,又道:“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当我们在任何一条生存的途径上竞争,有个起点,也有个终点,一般情形来说,起步快的人跑在前面,早达目标,起步慢的人便落在人家背后,难以追赶,你知道,我们已在我们这一行里拼命奔跑了许多年了,以我们的血肉为代价与人竞赛;如今,我们可以说已经跑在大多数人的前头,我们已在本行中立定了基业、名声、威望、纵然那在有些外行人眼里是不值什么的,但对我们来说,却是珍贵无比,我们已投下这样多的光阴与生命的疤痕,此刻退出,不太可惜,也太迟了么?如若我们再到别的行业中,同那些早已起步的人去竞争,不就更迟了么?”

寻思了好一会,黄君稚道:“厉壮士,你说得有点苍凉,也有点冷酷……”

厉绝铃苦笑道:“生存原本就是一桩苍凉又残酷的事,尤其在江湖上,江湖黑道里,就更会令人觉得活得艰辛了。”

黄君稚低喟着道:“不管怎么说,厉壮士,与你谈了这些话,使我接触了人生的另一面,也使我了解了许多我原本十分懵懂的事……”

厉绝铃轻轻的道:“恐怕也令你对我们失望,对一切美好的憧憬失望了……”

摇摇头,黄君稚严肃的道:“这却不见得,厉壮士,更深的了解某一种事物,往往也会增加对该种事物的体谅与领悟……”

笑笑,厉绝铃道:“如果那样的话,倒是颇使人欣慰……”

黄君稚温柔的道:“但,我仍不赞成杀人,不赞成暴力……”

厉绝铃道:“原则上说,你是对的,黄姑娘,我也知道这个原则,但事实上往往便多少有所差异了。”

沉默了一会,黄君稚又问:“厉壮士,我们到哪里去?”

厉绝铃朝着极远的山峦雪峰一指:“‘中条山’——在我们办完一件事之后。”

黄君稚吃了一惊:“‘中条山’?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厉绝铃道:“后悔跟我们来?”

连忙摇头,黄君稚急道:“不,厉壮士,你知道我不会后悔,跟着你们,至少我不会再遭到别人的欺侮与凌辱,不会再吃亏上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到‘中条山’去?”

厉绝铃道:“因为那是吾友申昌玉的势力范围。”

黄君稚迟疑着问:“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厉绝铃缓缓的道:“在眼前的情势来说,那里比较安全点。”

睁大了眼,黄君稚道:“有人在追你们?”

厉绝铃颔首道:“不错,很厉害的一帮人;我们办完了那件事,就要赶快朝山里去,但你放心,我们会尽可能不使你受到牵连……”

前行的申昌玉微微放缓了马,等他们跟上来,然后,申昌玉侧首笑道:“方才,老友,你与这位黄姑娘所谈的话我差不多全听到了;怪不得她,因为她和我们到底是生活在两个截然迥异的圈子里,我们的所作所为,我们的思想观念,甚至我们的习惯传统,在她来说,自然是不可思议又极为惊愕的,我们与她全生活在一块土地上,但却是走的两条路——永远碰不成头的两条路!”

厉绝铃颔首道:“这一点,相信她也有同感。”

黄君稚有些不安的道:“申壮士,我……我觉得在我如今的身份与景况里,说的那些话似乎不大适宜……希望不至因而触怒你们二位……尽管我是一片挚诚,毫无恶意的……”

淡淡一笑,申昌玉道:“不用多心,我与绝铃的度量还不至于狭窄如此。”

黄君稚的坐骑是与厉绝铃相并而行的,在申昌玉的马后一点,这时,她稍稍朝前靠了靠,问道:“申壮士,你也和厉壮士一样,是位……是位职业的凶手、打手、独脚盗、黑吃黑者吗?”

有趣的笑了起来,申昌玉道:“你以为我会是干什么的呢?”

黄君稚脸色红红的道:“我……我猜不出……”

申昌玉平静的道:“老实说,我和绝铃所走的路子差不多,只是,我还有组织,有手下,有地盘,换句话说,我是‘捻股儿’的,绝铃却是走单帮的,唯一的差异只在于此了。”

呆了呆,黄君稚惊道:“那么,你比厉壮士更加厉害?”

笑笑,申昌玉摇头道:“单对单的武功比较,怕我不是他的对手!”

厉绝铃忙道:“少向我脸上贴金,谁说你不是我的对手?”

申昌玉正色道:“我说的真话,绝非有意捧你!”

厉绝铃“嗤”了一声:“昌玉,你也没和我比试过,怎么知道我能赢你?”

深沉的一笑,申昌玉道:“这无须要比试过才知道,从你的出手、身法、反应、快慢上全可以看出来,老友,不必谦,我与你之间没有虚套,谁比谁行更不用争辩,我的本领是否能胜过你,我自家的心中有数。”

厉绝铃皱眉道:“我们不谈这个,嗯!”

申昌玉笑道:“随你。”

黄君稚怯怯的问:“厉壮士,为什么你不喜欢谈论这些呢?”

吁了口气,厉绝铃道:“你真嫩——我与昌玉是生死之交,挚诚之友,他的本领在我之上,抑或我的本领在他之上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上面争论不是太无聊么?况且,我也绝不可能真的去证实一下呀!”

“哦”了一声,黄君稚道:“你们彼此之间的谦让——”

厉绝铃道:“交朋友到忘我之境,也就是感情升华的极致了!”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在马儿得得的蹄声中,厉绝铃又拭着汗水,他似乎有些心烦的再度开口道:“昌玉,你估量一下——”申昌玉问:“估量什么?”

厉绝铃低沉的道:“‘黑楼’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得着消息追上来?”

想了想,申昌玉道:“最快的也要六七天或十天以后——据我判断,季哥会尽量延缓时间,以便剩出空隙来让我们从容逸走!”

厉绝铃道:“他会么?”

申昌玉道:“他会的,我了解他,明里他不肯帮忙,暗里他协助我们,这个人有点怪,但他讲道义!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舔舔唇,厉绝铃道:“如此说来,倒不枉我救了他几次!”

望望阴沉的天空,申昌玉说道:“当时是不得已,否则,在我找着你们的时候也许不会想干掉他!”

若有所思的样子,厉绝铃缓缓的道:“昌玉,‘黑楼’大约会派谁来对付我们?”

申昌玉严肃的道:“可能是倾巢而出,因为他们深深了解我们两人的不易缠、不易斗、人来得少了或份量不够,岂非徒增伤亡,于事无补!”

有些忧心忡忡,厉绝铃问道:“如果他们真的倾巢来犯,单凭你我两人的力量,依你看,到底挺不挺得住呢?”

眉心皱了,申昌玉干脆的道:“挺不住。”

厉绝铃叹息一声,道:“我也是这样想。”

申昌玉却又歹毒的道:“不过,就算我们两个人真的栽了,‘黑楼’的高手,至少也得有大半陪葬,乃是断然的!”

阴阴一笑,厉绝铃傲然道:“我完全同意你这个看法。”

申昌玉道:“假若我们万一遭到拦截,我们可以采取交互攻击的战法与他们拼斗,捞个利上加利想是没有问题的。”

厉绝铃颔首道:“不错,到了时候,我会记住这个法子。”

目光漠然的移视着往后倒退的景致,申昌玉说道:“如果他们运气好,行动快,或许会堵到我们!”

怔了怔,厉绝铃道:“怎么说?”

申昌玉道:“我们现在转回头往‘清沟甸’去会见白莲萍,一来一往恐怕至少也要浪费三、四天的工夫,在这其中,对他们有利,对我们非常不利!”

厉绝铃无可奈何的道:“但我答应了白莲萍十六那天晚上交货给她,绝对不能失信,昌玉,你知道,我是不肯失信于人的,只要我允诺过。”

点点头,申昌玉道:“你并没有错,我们在道上闯,没有义即没有德,没有信,便没有格,信字往往可以为人保命……尤其白莲萍为了这事向你供给的消息乃是十分珍贵的,她也冒了极大的风险……”

厉绝铃苦笑道:“所以,我必须依约前去。”

申昌玉道:“当然该去!我们自己一路上谨慎点也就是了!”

转脸望了望一边的黄君稚,厉绝铃问:“累么?”

咬着牙摇头,黄君稚强笑道:“还好……”

申昌玉笑笑,道:“这女娃娃可真受罪了……”

厉绝铃不自觉的涌起一丝怜悯:“前头,找个地方打尖吧?”

申昌玉道:“好,也快近晌午啦!”

这一阵子奔波,虽说路并不太长,马行也并不急速,但一向娇生惯养久了的黄君稚仍然觉得大大的吃不消,她只感到下半身火辣辣的又酸又麻,胯骨间磨擦着像要撕裂般的痛苦,全身的骨架子也软酥了的,几乎就像要拆散了一般,在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外是又宽又软又平稳的轿子,一县县令的千金小姐,几时吃过这样咬牙忍泪的苦处来?

当然,那样滋味厉绝铃是可以体会到的,他有意无意的尽量缓马慢行,一边频频回头安慰着黄君稚:“不急,慢慢的,再忍一会,就到地头打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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